第15章 廷杖(1/2)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展基没精打采地歪在榻上,看着面前的两只促织笼。
桃叶帅“瞿瞿”叫了两声,似乎在叫唤展基;通州将应声附和了几下,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好象在找什么。展基伸手指触了触蛐蛐,叹气道:“瑈璇不在,他今天要恩荣宴,可忙了。”
两只蟋蟀似乎听懂了,不再跳跃,“瞿”一声垂首趴在笼子里,和主人一样闷闷不乐。
殿试放榜的次日,皇帝会为新科进士举行宴会。读卷官,銮仪卫使,礼部大员以及曾参与考试的监视,护军,填榜,供给,鸣赞等等官员都要参加。宋代时名为闻喜宴,因办在琼林苑,所以也称“琼林宴”。元明改称“恩荣宴”,设在翰林院。
状元乃是恩荣宴的主角,瑈璇自然是忙,展基自昨天放榜日便没看到他。荣冬报告说是一帮新科进士去庆贺,瑈璇和甘棠一起去了。
又是甘棠……
瑈璇一步步高中,展基为他高兴。桃叶渡旁邂逅之时,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天真贪玩的少年,会成为大明乙未科的状元。
展基知道瑈璇的翻案大计,回想他与白烟玉共誓时,稚气未脱面孔上的慷慨激昂,有些好笑却也不禁敬佩。这么艰难的目标,他在一步步靠近。
可是,他就会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一旦他知道自己是皇太孙,还会认自己这个结义兄长吗还会和自己一起玩耍逗蛐蛐吗还会不害怕不拘谨地嬉笑打闹吗
展基,不,朱瞻基回想这大半年两个小伙伴一起的快乐时光,又叹了口气,愁眉不展。
朱瞻基是太子朱高炽的嫡长子,也就是皇帝朱棣的皇长孙。传说他出生的那晚,当时还是燕王的朱棣梦见太祖朱元璋赐大圭并说“传世之孙,永世其昌”,梦醒的时候正好长孙朱瞻基降生,朱棣因此对这孙子极为看重。
当然,这只是传说。每一个皇帝出生,似乎都有不凡的吉兆。
朱瞻基满月时,朱棣看到这个孙子,脱口夸奖:“儿英气溢面,符吾梦矣!”一个月大的婴儿,如何能看出满面英气由此只能说明,朱棣对这长孙的偏爱。英明神武的永乐皇帝,此时也就是个隔代疼的爷爷。
偏偏朱瞻基长像性格一点儿不像百病缠身的父亲,反而处处象极了祖父:健壮高大英姿勃发,武功狩猎和军事都极有天份,英勇无畏又不乏睿智敏锐。永乐帝常把他带在身边,甚至带去北征蒙古。可以说,朱瞻基是大明第一位自幼就被当作皇位继承人,受到系统培养的储君。
瑈璇见识到的展基的惊人马术,只不过因为他在北征蒙古时,骑马象走路一样平常。
永乐帝在立太子时颇犹豫,是立长子朱高炽还是次子朱高煦当时的红臣解缙只说了三个字就促使永乐帝作出决定,那就是“好圣孙!”。永乐帝因为极度喜爱这孙子,终于在永乐二年立长子朱高炽为太子,又在永乐九年,正式册封刚成年的朱瞻基为皇太孙。
据传朱瞻基在皇太孙册封仪式上表现优秀,举止合宜进退得当;宫宴上因有不少外国使臣,永乐帝随口一句“万方玉帛风云会”,小小少年立刻便对“一统山河日月明”,才思敏捷之外更是皇家高华气度,永乐帝龙颜大悦。
明朝二百七十六年,朱瞻基是唯一一位,祖父孙三代同堂时即被册封的皇太孙。当年的朱允炆虽也被封皇太孙,但是在太子朱标死后。朱瞻基在这一点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然而长到十八岁,皇太孙觉得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和瑈璇一起捉蟋蟀逗促织。超过了草原奔马,超过了宫中斗鸡,甚至超过了被封太孙。
朱瞻基望着两只笼子,打定主意,能拖一天是一天。瑈璇只要一日不发现自己是皇太孙,就还能如以前一样继续玩耍打闹。这恩荣宴坚决不去,宁可谎称不适,不能与瑈璇照面。
天色渐渐有些暗下来,随着太监宣号,永乐帝大步走了进来。见孙子愁眉苦脸地,含笑问道:“怎么说今儿不舒服”
朱瞻基没想到祖父会亲来探视,低了头说不出话来。永乐帝探手摸摸孙子的额头,又握起朱瞻基的手腕试了试脉搏,都好得很,心中有些疑惑,面上不露声色,笑道:“好些了那就起来吧。陪朕去翰林院的恩荣宴。”
见朱瞻基不起劲,又道:“越闷越不舒服。走吧!”
朱瞻基无奈,换上杏黄龙袍,留恋地看了眼琥珀锦衣。不知道以后还有无机会,乔装着去找“陈贤弟”
瑈璇和甘棠一起,随着其他新科进士,进了翰林院。大厅中已经摆下二三十张案几,按例是新科进士在西首,状元一席,榜眼探花一席,其他进士每四人一席;官员则按品阶依次排在东首。
俗语有云“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意思是五十岁考上进士算年轻的。这一科的进士却都年纪不老,瑈璇大致看看,二三十的居多。
进士又被美誉为“白衣公卿”“一品美衫”,所以今日与宴之及第者一百一十一人,无不喜气洋洋。
众人刚坐好,“圣上驾到!”“皇太孙殿下驾到!”的唱声响起,所有人连忙离席,好一阵大礼参拜完毕才又重新坐下。
瑈璇的鼻子仍然时常流血,瑈璇担心再出洋相,袖子里备了足够多的布条,又时时不自觉地微仰着脖子,不敢东张西望。此时一阵扰攘后坐下,瑈璇感觉又有些不对劲,只好悄悄地摸出布条卷成卷儿,耳朵里听着夏原吉等官员和皇帝恭敬回话。
说的什么,倒也没大在意,无非是“蒙圣上大恩,此科进士人才济济”“圣上英明,恭喜我大明又添英才”等套话。
好容易布条悄悄塞进了鼻孔,瑈璇松了口气。听到皇帝在说:“瞻基尚未见过这些新科进士,年青人多亲近亲近”,皇太孙应道:“孙儿知道。”
瑈璇正扶着布条,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愣住,侧头往上首望去。虽然换了身杏黄袍,可是浓眉大眼轩昂霸气,不是自己的结拜义兄展基吗立直了上身正远远望着自己,目光中有关心,更多是担心。
瑈璇忘了布条,揉了揉眼睛。是的,没看错,是展基!哥哥!
难怪!难怪想不出姓展的大户人家,他原来姓朱!天下就是他们家的!难怪尹昌隆见了他古古怪怪,难怪一个随从荣冬也有偌大的本事,难怪殿试那日瞥见的身影那么熟悉,难怪皇帝的笑容似曾相识!
此时爷孙俩坐在近处,简直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
又是一个骗子……
倘若是在一个月前,瑈璇肯定要觉得受伤,要怪罪展基;然而这次经历了甘棠之事,蒯祥的规劝大大改变了瑈璇的想法。天真单纯如白纸的心灵,学会了换位思考,学会了体谅。
展基为什么要瞒自己不过是为了和自己玩儿,为了能平等地在一起。多少次他帮了自己多少次想起江南贡院柳树下他那令人安心的琥珀身影,想起大报恩寺他飞马相送二人结义,想起雪中法华寺他一步迈进拥紧自己,瑈璇忽然笑了。冲着皇太孙,调皮地眨了眨眼。
朱瞻基大喜过望,多日的担心一扫而空,他依然当我是好兄弟!脸上顿时喜气洋洋。
永乐帝瞥见孙子神色变化,心中诧异,笑了笑,依旧神情萧索。年轻就是这样,忽喜忽忧,为了点儿芝麻大的事情。
小内侍们正在斟酒,永乐大帝一挥大手:“统统换大盏,都满上!”又冲着百官和新科进士下令:“今日不醉不归!”
此时烧酒也即蒸馏酒已经出现,因酒性远烈米酒,大大受到北方人的欢迎。瑈璇见太监提的酒壶上写的是“内琨琼”,猜想是贡酒。虽然塞着布条,仍然老远地酒香刺鼻,闻一下已经有些头晕,瑈璇不由迟疑。
可是圣旨大如天,皇帝带头干了,自己难道不喝
瑈璇无奈,两手捧起酒盅,作势抿了抿,结果一股热浪自口舌一直呛到咽喉,瑈璇直伸脖子,连忙换茶碗喝了口茶。
四顾望望,还好各人都在喝酒,无人特别注意,瑈璇暗暗松了口气。古时喝酒的礼仪,一般需拜,祭,品,这三步过后再喝干;永乐帝显然不讲究这些。猜想长年在沙漠征战,大概这方面也和蒙古人打成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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