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1/2)
县长郑重到该县上任仅三个月。从上到下的领导干部中,唯有郑重,还没有认识到李雪莲的厉害。没认识到李雪莲厉害并不是之前不知道李雪莲是当代的“小白菜”;因为她告状,曾经撤过市长县长法院院长等一干人,正因为知道,他觉得从上到下的领导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些草木皆兵。从市到县的各级政府,岂能让一个农村妇女唬住或被一个农村妇女拿住命门一旦被人拿住命门,软肋攥在别人手里,你就没个退路,大家年年不得安生。维稳是要维稳,和谐是要和谐,但维稳不是这么个维稳法,和谐也不是这么个和谐法。就像对付恐怖分子,你不能退让;你一退让,他就会提出新的条件,永远没个尽头。谈判不是万能的。他觉得从上到下的领导太软弱了,该硬的时候还是要硬;事情该爆发,就让它爆发;恐怖分子要开枪,就让他开枪。当然,二十年前爆发过,撤了市长、县长、法院院长等一干人;但正是因为二十年前爆发过,现在倒应该不怕了;官场撤过人的地方,就不会再撤人了;世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郑重除了有上述认识,他在另一个县当常务副县长时,曾经处理过一起上访告状的事,有过经验教训。另一个县的事态,比李雪莲告状严重多了。县上要建一个工业园,占了一个村二百多亩土地;在土地补偿款上,政府与农民一直达不成协议。这个村集结了一千多名农民,男男女女,到县政府门前静坐。县长老熊与农民代表谈判十轮,也没谈出个结果。县政府门前聚的人越来越多。老熊请示市长马文彬,可否动用警力,马文彬的回答就四个字:
“妥善处理。”
上下夹击,把老熊愁得住进了医院。老熊一病,事情就落到了郑重头上。郑重知道老熊的病是装的,在躲这马蜂窝,但郑重有郑重的想法。郑重接手之后,谁也没请示,又把几个带头闹事的农民代表叫到县政府会议室进行第十一轮谈判。农民代表进了会议室,发现里面站满了警察。警察二话不说,就把几个带头闹事的农民掀翻了,戴上手铐,堵上嘴,从县政府后门押走了。闻知自己的代表被警察抓了,县政府门口一千多农民更不干了,人群冲进县政府,砸了办公楼的窗户,推翻停在楼前的三辆轿车,并点火烧了。郑重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打、砸、抢的群众接着发现,县政府四周,开始聚集警察。警察越聚越多,聚了三四百名,有的实枪荷弹,有的拿着警棍。郑重把县里三四百名警力,全部调集过来。农民与警察发生了冲突。郑重命令警察朝天开枪。枪声一响,农民立即作鸟兽散。两颗流弹,又把两个奔跑的农民打伤了。事态就这样平息了。被抓的几个谈判代表被放了,七八个参与打、砸、抢、烧的首要分子被抓了起来,以“扰乱社会秩序罪”、“妨碍公务罪”、“故意毁坏公私财物罪”分别被判刑三年五年不等。政府仍按初始的规定价补偿村里的土地,村民也就把钱接了,无人敢闹事了;工业园马上动工了。因开枪伤人,郑重被给予党内警告处分。市长马文彬过去跟郑重不熟,通过这件事,开始对郑重大为欣赏。欣赏不是欣赏郑重开枪伤人,而是他遇到这种事不请示,敢于自己做主。换句话,敢于承担责任。一年之后,李雪莲这个县的县长调走了,郑重虽然背着处分,市长马文彬拍板,调郑重来这个县当县长。当法院院长王公道向郑重汇报李雪莲的情况,说弄不准她今年是否还会告状;王公道哭丧着脸,郑重却没有当回事。王公道:
“二十年了,这个娘儿们,变得越来越难缠了;她越说不告状,我越不放心,弄不准她的心思。”
郑重:
“弄不准就不弄,让她告呗。”
王公道忙摇手:
“郑县长,您刚来不清楚,可不敢让她告状。”
郑重:
“宪法哪条规定,公民不能告状”
王公道:
“她不是往咱县法院告,她要往咱县法院告,我也不怕了;她一告状就是北京。平时去北京咱也不怕,北京马上又要开人代会了不是她再闯了大会堂,从市长到您,再到我,又得下台。”
郑重一笑,讲了正因为二十年前撤了一干人,现在不会再撤的道理;谁知王公道不同意:
“郑县长,我说话难听,您别在意,我懂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但正因为此一时彼一时,领导的心思,也像李雪莲的心思一样,咱也猜不准。您以为撤干部领导会心疼呢中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干部;撤一批,人家正好换上一批自己的人。”
王公道这话,郑重倒没有想到。郑重将身子倚到椅子背上:
“撤就撤呗,我正好不想当了。”
王公道急了:
“这事儿也不由您说了算,您不想当,万一市长还想当呢”
又低头说:
“再说,我还想当呢。”
郑重看出王公道是个老实人,不由“噗啼”笑了:
“那各级政府,就被一个农村妇女这么拿捏住了”
王公道:
“可不咋的,二十年了,年年这样。”
又说:
“麻烦还在于,如果她是一个人还好对付,实际上她变成仨人了。”
郑重不解:
“啥意思”
王公道:
“我们觉得她是‘小白菜’,她前夫说她是‘潘金莲’,她说自个儿冤得像‘窦娥’,这不就成仨人了这仨妇女,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单拎出一个人就不好对付,仨难缠的人缠在一起,可不就成三头六臂了又跟白娘子练功似的,一练练了二十年,可不就成精了”
又说:
“为了哄住她,二十年来,她可没少得东西。光猪腿,我给她送过十七八个。”
又说:
“都见大家给当官的送东西,哪见过当官的给一个农村妇女送东西”
又埋怨:
“国家这人代会也开得忒频繁了,一年一小开,五年一大开;今年还不同往年,今年是大开,政府要换届,哪里敢让她去掺乎可不敢大意。”
又叹息:
“不怪别的,就怪事情颠倒了。咋也没想到,一个农村妇女,一下跟国家大事连在了一起。”
郑重:
“正因为你们这么弄,就把她惯出毛病了。”
王公道:
“郑县长,这是目前的现实。我官小,是谈不下来了,郑县长您官大,要不您跟她谈一谈”
郑重一笑,知道王公道是要把事情往上推,躲开这马蜂窝;这人看似老实,心里也藏着鬼呢;但郑重没计较这个,换条思路问:
“能不能调查调查,看这妇女有没有别的事情,比如,偷盗,打架,赌博,或其它违法的事”
王公道明白郑重的意思:
“盼她有哇,她要有其他犯罪事实,不早把她抓了那样我也干净了,就该公安局跟她打交道了。”
但搔着头说:
“也留意她二十年了,可一个农村娘儿们,想犯罪,又没这胆,想赌博,她又没钱。”
郑重倒不同意:
“按你的形容,人家不是没这胆儿,是证明人家品质还不错。”
又说:
“咱再换条思路,能不能做做她前夫的工作,跟她再复婚呢如果他们复了婚,不就没告状这回事了”
王公道:
“这条路,咱也走过二十年了;这工作,咱也做过几百回了。可她前夫也是头犟驴,说没闹这二十年,复婚还可以考虑;正是闹了二十年,哪怕天底下剩她一个女的,也不会跟她再复婚了。”
又说:
“再说,那男的又找人了,生下的孩子也快二十了,如果跟李雪莲复婚,他还得先离婚不是”
又说:
“再说,李雪莲要跟她前夫复婚,也不是为了过日子,是为了复婚之后再离婚。一句话,纯粹为了折腾,为了证明她不是潘金莲。”
又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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