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误杀(1/2)
晋阳城下,杀声震天。
自那个璀璨之夜后,攻城战就一日也没有停止过,然而汉国虽只剩下一座孤立无援的城池,虽然城中兵马十分有限,可是汉国毕竟是一直处于战争状态的一个国家,这个国家固然穷,可是多年的战火磨砺,使得汉国士兵早已经受过千锤百炼,在这种孤立无援的绝境中,他们迸发出的顽强斗志却也显示出了的强大战斗力。
尤其是晋阳周围没有什么天险可以凭恃,所以晋阳城就成了汉国的最后一道防线,正因如此,例代汉国皇帝,不管是贤明还是昏庸,对于晋阳城的营建都是不遗余力的,在刘继业等一批名将的精心打造下,晋阳城经过不断的翻修、加固,早已成了一座牢不可摧的战斗堡垒,宋国大军不可谓不英勇,可是十余日苦战,却是寸土未进。
皇帝行营中,赵光义听着前方战报面沉似水,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跑进来禀报:“陛下,刘遇将军求见。”
“哦”赵光义双眉一展,连忙道:“快请。”
刘遇此人乃五代时就已战功卓著的一员老将,这位将军曾经脚底生疮,疮深入肉难以根治,请了郎中来诊治,那郎中也觉棘手的很,对他说痼疾已深,治好了疮治不好肉,治不好肉这疮则难免还要复发,那时刘遇将军正当壮年,听得好大不耐烦,取出利刃来将自己脚板连疮带肉挖去一大块,把那郎中唬得面如土色,他却仍是谈笑风生面不改色,他的骁勇可想而知。
这位老将军不但身经百战,骁勇无敌,而且极有武将的自觉,从不参预政争之事,所以甚得赵光义器重。一听他来,赵光义忙起身相迎,刘遇老将军大步腾腾进了皇帝的中军宝帐,拱起双手刚呼一声官家,赵光义已抢步上前,笑容可掬地将他扶起:“老将军免礼平身,如今战事正急,老将军来见朕,不知有何要事”
刘遇一听,两道白眉便蹙了起来,叫苦道:“官家,臣攻的是北城,这北城外最是开阔,易于调兵,故此城中守军于北城也是防御最严,十余日下来,臣所部人马已折损近半。官家,老臣今日来,是求官家开恩,让臣与李汉琼换一换主攻方向,臣的兵马伤损过重,再这么下去,不但寸功不得建,反要把老本拼光啦。”
赵光义眉头一皱,不悦道:“老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来,四城兵马,俱有所用,若是人人迎难而退,那这晋阳城还如何打得下来”
他一瞧刘遇苦瓜似的脸色,又转颜安抚道:“老将军戎马一生,什么阵仗不曾见过正因如此,朕才把北城交给老将军啊。临阵怯敌,换一支人马上去,我大宋军马颜面何在老将军一生令誉,岂不也毁于一旦”
刘遇还待再说,赵光义已截口道:“这样吧,朕尽快调拨禁军,一定将你的兵马足额补齐。如果连老将军也攻不下这晋阳城,换了旁的将领,又有谁能为朕分忧呢”
赵光义好话说尽,刘遇跺了跺脚,说道:“罢了,官家如此看重老臣,老臣岂能不为君效命老臣这就回去,亲自挥军攻城,大不了我这一路人马全交待在这晋阳城下便是。”说罢拱手告辞,又风风火火地离去。
刘遇一走,赵光义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刘遇乃是一位不服输的猛将,可是就连这样的一位猛将居然也生了怯战之意,其他诸将会怎么样这是他做了皇帝后御驾亲征的第一战,如果这一战无功而返……
赵光义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沉吟半晌,突然高声喝道:“来人,取我盔甲!”
城上城下箭矢如雨,擂石纷飞,蚁附攻城的士兵如割韭菜般一茬茬倒下,晋阳城却仍是岿然不动,高胤肩上插着一枝雕翎箭,踉踉跄跄奔到赵德昭面前,大叫道:“将军,城头滚木擂石不断,防御十分凶猛,我部损失惨重,实在……实在攻之不下啊。”
“好一座晋阳城。”
赵德昭凝神看向厮杀震天、硝烟弥漫的晋阳城头,说道:“我大宋三征汉国而无功,一直以为都是契丹从中作梗的缘故,却没想到汉军竟也英勇一至于斯。高副将,将我所部撤下来暂做休整,午后再攻。另外,还需多请调一些攻城器械……”
他还没有说完,不远处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城池攻守,拼的是士气、是勇气,总是逢难而退,又怎能攻下这座坚城”
赵德昭听那声音十分熟悉,不由瞿然一惊,扭头回顾间,就见一条大汉身披战甲,手执一根镔铁棍,满身雄浑之气,已然大步冲向战场,赵德昭不由失声叫道:“二叔……官家!”
赵光义亲冒矢石冲上战场,可把随行的一众官员和赵德昭、高胤两人吓坏了,战场上流矢不断,防不胜防,城头上抛射的巨石更是根本没有任何一面盾牌能挡得住,如果皇帝因此有个好歹,谁能承担得起如此责任赵德昭和高胤立即追了上去。
“官家,官家,官家使不得呀,官家是万金之躯,岂可亲自冲锋陷阵。”
赵德昭和众将抢到赵光义前面,“卟嗵”跪倒在地,连连哀求他回去,赵光义似是动了真火,拧眉喝道:“朕就不信,刘继元小儿能挡得住朕的数十万雄狮,你们都闪开,朕要亲率儿郎,杀进晋阳城去。”
赵德昭唬得面无人色,膝行两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骇声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官家请为臣观敌瞭阵,臣亲率所部,誓死攻城,绝不后退半步。”
左右众将纷纷跪求不止,赵光义的双腿双手都被众将抱住,哪里还能前进一步,他大吼一声,挣开众人,将手中镔铁棍往地上一插,那根沉重的铁棍噗地一声入土一尺,赵光义沉声喝道:“好,朕以此棍为线,凡我三军将士当死命向前,退过此棍一步者,杀无赦!”
赵德昭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拔出佩剑道:“众将士,随我攻城!”说罢便向晋阳城下冲去。皇帝做到了这一步,说出了这一番话,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赵德昭已然没有退路,只能誓死向前了。
赵光义盯了他背影一眼,沉声又道:“慕容求醉,朕命你为赵德昭部监军,代朕执行此谕。朕发巡视四城,亲自督战。来啊,把朕的御林军调上来,为北城先锋,与刘遇将军并肩攻城!”
黄罗伞盖出现在晋阳城下,大宋皇帝亲冒矢石阵前督战,各部将帅见了这般阵仗,哪还有不誓死效力的,四城立即掀起一阵攻城高潮,箭矢、飞石,暴雨般倾泻出去,各种还算完好的攻城器具被将帅士兵们齐心协力地推向城下,不断有人被箭矢射中,不断有人被抛射下来的巨石砸成了肉泥,可是所有的战士都已打出了真火,有人死掉,就立刻有人补充上去,四面八方,就象突然有狂风卷起,本已汹涌的巨浪更形澎湃,咆哮着一遍遍冲击着晋阳城。
北城,前筑瓮城,直抵护城河,后面是主城,高约十丈,城楼东西两侧又各筑四座箭楼,箭楼突出一块,比主城墙探出约一丈有半,可以轻易向前方和两侧攻城的士兵射出一片片箭雨。自城下望去,那城墙何止是笔直的,甚至是有些外倾的,很难想象这样陡峭的一座艰城,要如何蚁附登城。
“杀!杀!杀!”
壕桥已经铺平了护城河,尽管有一些已经受到破坏,却仍可以保证兵力源源不断地通过,只是这通过的过程中,又有许多生命被城上抛下的巨石、射下的箭雨终结了。而这一刻,已经没有人去关注那些伤的死的残的士兵,城下的兵红着眼睛,只有一个念头:“杀上城去。”
而城上的守军,也不断地向城下射着前,用长枪攒刺登上城头的敌军,抱起平时抱着十分困难的巨石狠狠砸下城去,那无数的血肉之躯被各种千奇百怪的武器辗压、粉碎,不管是敌军还是战友,看在眼中时却都已经麻木了,这样的场面,他们已经见得太多了。
御林军,禁军中的禁军,精锐中的精锐,这支生力军的加入,缓解了老将刘遇所部的极大压力,在抛下无数的死尸之后,一辆攻城云梯终于搭在了城墙上,内殿直都知徐子元率先扑上城头,手中朴刀力劈华山,将一个抢上来的枪兵连盔带头劈成两半,紧接着一枝流矢便射中了他的左眼,徐子元大吼一声,猛地一拔,将那羽箭连着眼球都拔了下来,鲜血溅了一脸,如同鬼怪一般,唬得面前两个敌人不由手软。
徐子元只剩下一只眼睛,眼睛里溅入了鲜血,看到的一切都是血红色的,他忽然惊讶地发现,面前的两个敌人虽然都穿着号衣军服,但是左边一个胡须花白,满脸皱纹,右边一个清秀的面孔,瘦小的身子,分明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儿童……,不对,不对,他使劲眨眨眼睛,忽然辨认出来,那面容清秀身材瘦小的士兵竟是一个女人,绝对没有看错,千真万确是个女人。
徐子元不由大喜,城中竟然连老人和女人都派上了战场,他们打得虽然凶猛,如今看来分明已是强弩之末,破城有望了。可他还未来得及把这个重大消息传回本阵,在他左侧,一柄腰刀随着一声尖叫,已捅入他的肋下。徐子元大吼一声,挥刀便劈,一刀下去,将那利用他左眼盲点刺了他一刀的敌人劈得头颈分离的刹那,才发现那是个穿着布衣、年只十四五岁的少年,随后,他就吐出一口长气,仰面倒了下去。
御林军校常辉是紧随着徐子元跳上城头的士兵,可是城头的守军蜂拥而至,他一连劈倒七人,可是城头那些老弱病残的士兵以命搏命,以七命搏一命,当他砍倒第七个人时,肋下后背也被几杆长枪搠中,心有不甘地倒了下去,尤其令他不甘心的是:死在他刀下的不是老人孩子,就是年轻的妇人,杀死他的同样是这些疯子一般的老人、妇人和孩子。这些天来拼死抵挡住了数十万宋军雄狮的难道就是这些老弱妇孺还是说汉国的军队已经在这十多天的攻城战中已经死光了
由于赵光义亲自披甲攻城、督战四方的一战,激励起了攻城军队无穷的勇气,今天他们头一次登上了晋阳城头,可是由于城池设计的险峙难攀,后续兵员难以迅速补充,冲上城去的士兵都以身殉国了,可是这一战,毕竟取得了自围困晋阳以来最大的战绩,三军士气为之一振。当收兵的鸣金声终于响起时,三军如潮水般退下,士兵们脸上居然难得地露出了几分飞扬的神采。
城中,无数的尸体被搬下城头,不管是敌人的还是战友的,不管是老人的还是妇人的,都像一只只破烂的玩偶般被拖下城头,堆积到了皇宫前的广场上。那里已经挖了一个硕大的坑,底下是一层层的灰烬,铺一层柴,浇上火油,把一具具尸体丢下去,大火熊熊而起,烧的肉体发出吱吱的怪叫声,很快,当这火熄灭的时候,他们也会变成一层灰烬,当明天的大战结束后,在他们上面,还会覆盖上一层灰烬。
他们本来自于尘土,活得如同尘土,死后也终将归于尘土,从虚无中来,回虚无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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