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凉州刺史李怀(2/2)
徐江南似懂非懂。
“你现在不懂是应该的,等哪天你到了你爹的位置上,你就懂了。”李怀端起茶水一边喝着,一边说道:“而在当时,圣上其实并不看好,凉州太乱,贼寇太多,更有甚者,有人白天是乡野长者,到了晚上,便是杀人窃贼,圣上怕老夫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整治不了,到时候还得找人收拾个更烂的摊子就不好了。
还不如在朝廷之中找个德高望重之辈出来,一劳永逸。后来圣上找到了老夫,跟老夫坦诚布公说了此事,你爹推老夫上这个位置,圣上也怕是交情问题,毕竟此事若是出了个差池,老夫这辈子估摸着也就是外放的五品官,老夫后来想了想,还是应承了下来。”李怀抬头看了眼徐江南,咧开嘴露出黄牙,笑了笑然后说道:“第一次能位居高位的时候,老夫就因为少了点胆色,错过了机会,这一次无论如何也是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徐江南只是静听,虽说李怀像个长辈一样无重点的絮叨,他也没有任何嫌弃烦恼之色。
李怀缅怀神色很甚,似乎又回到的当年意气风发,端着茶久久不饮,然后傲气说道:“可即便如此,圣上离开长安之时,也只是老夫当了个代刺史,其实也有保护老夫的意思,圣上想给寒门一条富贵路,你爹太过异类,哪能年年出个异军突起的徐将军,也没那么多战功分封不是,不适合寒门效仿,可老夫不一样,是从朝廷班子底层爬出来的,这番若是功成,便能堵住满朝文武不纳寒门的悠悠之口,这也是能在数年之内开恩科的原因。
这一点老夫没让你爹失望,真要说起来,这个刺史位置在当年还就只能是老夫来坐,就算是曹老头子都坐不稳,曹老头子是个实打实的儒生,要说教化手段,在当时的西夏,他要论第二,没人敢论第一,可要说到长安当时纷乱局面,他治不了,说句不好听的,嘿,他曹某人还真就没老夫有手段。唯有昔日赵京兆,才知晓长安底细,有计可施,不过可惜,赵场这老京兆敢打敢杀,长安倒是清明了一段时间,不过杀心太重,最后惹火烧身,早早归西,至于朝廷其余那些人,估摸着你爹可以,但太过大材小用,圣上也不会将你爹放过来,除此之外,要说合适,老夫瞪大眼睛,在青天白日里打着灯笼去找,怕也找不到第二个。
长安是出了名的豪强富绅多,权贵子弟多,还有流氓盗匪多,这三类人盘根交错,大隐于朝,中隐于世,曹老头子那份治世之道,嘿嘿,擦擦屁股还成。”
徐江南听到老人说到兴头上竟然大放厥词,也是刷新了他对这老人的印象,轻轻笑了笑,不过用喝茶掩饰了过去。
李怀睨了一眼面前的年轻人,摩挲了下手心,笑问说道:“老夫考考你,若你处在这位置上,应当如何”
徐江南轻轻一笑说道:“老爷子先前不是说了个赵京兆,杀他个满眼桃花红。”
李怀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却没有否认,眼里欣赏之色更加。“那三类人若是让曹老爷子过去谈教化,那不是对牛弹琴本就是个吃软怕硬的角儿,你把他打趴在地,说不定他拍了拍屁股起来,非但不恨你,还得抱着你腿喊你爷爷。
朝堂中人为了自保,很多都扎党扎群,换谁过来就算有手段,来几个所谓的‘同道中人’说说情,那刀子照样下不去,你爹就是瞧见老夫无根无萍,再者搁现在来说,朝廷之中还有凉官越官的说法,在二十年前,老夫一个寒门子弟,跟他们不对路数,也就没有情面可讲,所以这个刺史位置也就老夫能坐稳。不过呢,瞧着样子,跟曹老头骂了那么多年,似乎也该交权了,恋栈不归可是大忌。”话虽然这么说,李怀眼里的落寞之色徐江南看的一清二白。
李怀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事终不能幸免,继续说道:“说你爹冤死,这事是真的,而且不止老夫知道,满朝文武也都知道,你爹反不了,你爹是个比聪明人还要聪明的人,若他要反,在蜀地就可以找个借口不归朝,天下之地,为西蜀最为易守难攻,就连关中城墙百丈也不及,为何还要回京复命满朝文武装傻充愣而已。
可说你爹死的不冤,这话也对,朝廷中人想他死,江湖世家想他死,就连北齐,也想他死,但要说没有活路,这话放在现在,我都不信,不过十条偷生活路之中,你爹选了条取死之道,说老夫明哲保身也好,胆小怕事也罢,在老夫眼里,徐将军就是死得其所。”
徐江南眼眸微低,像是有些愠色。
老人呵呵一笑,不问不顾又是说道:“打天下哪有不死人的,你爹只不过死在了一个错误的地点上。选了条让老夫最敬佩的路。”老人吸了一口气,吐出来之后才畅快说道:“你爹在西夏朝廷位高权重,你觉得会没人想去抱这棵大树又或者说是你爹为了避嫌党派权臣的名头,怕圣上起疑心,皆拒之门外。”
老人轻哼一声,摇头说道:“你爹其实打心眼了瞧不起这些人,之术讲究谋兵谋国谋天下,朝廷那些将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背后却是谋权谋利谋名声,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爹愿与老夫说上几句,喝过一次酒,老夫觉得荣幸之至,可同样也觉得悲哀之至。
放眼满朝,求权之人太多,读书人读的是治世之道,明理之道,却不是求权之道,为官之道。”老人悲哀闭眼,感概说道:“说到底,就是风骨歪了啊。一个只会上奏朝廷说地方祥瑞的张鸾,一个只会在锦绣文章中夸夸其谈的霍广汉,还有就是阴谋阳谋只会用在争权之上的严骐骥……数不胜数。”
老人眉眼低垂,自嘲说道:“老夫说了这么多人,可其实自己也是贪生之辈,换做当年,估摸着也是苟且藏名,了却余生。”
徐江南默不作声。
李怀望了眼天,天边很蓝,他却是惆怅满怀的说道:“可其实在他们眼里,你爹才是‘风骨’不正,还有如今敢为徐家言的礼部尚书周东年,可惜了,满门抄斩,不过这老头子似乎早有先见之明,打发自己的儿子去云游天下,倒没断这份周家香火,比起他,老夫实在是汗颜。按理来说,这事得我来做,又或者说至少得为你们徐家出出声才对。”说完之后,李怀径直看着徐江南。
徐江南摇了摇头,知道他在等什么,善解人意说道:“不怪,我爹的事没必要将老爷子的身家也搭上去,”
李老爷子不出声,只是深深望着徐江南,小半会之后,将手上已经凉了的茶水放下,呼了口浊气出来说道:“你爹就是这份心性,而庙堂那些人就是吃定了你爹不避不闪,先不说二十年前错综复杂的局势,你爹瞧不起朝廷那些脊梁弯了大半的人,而这些人便是借着天下评作势,想把你爹给拉下水,若他避了,那之前作态也就成了笑话。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阳谋。就算圣上……”李怀说到这里之后,想了想,没有继续,将话给咽了回去又是说道:“你爹赴死之后,你娘也跟着离世,老夫想着徐家一脉似乎就此而终,至于背上什么名声,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再加上若是你爹背上国贼名声于西夏朝廷有益,老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前段时日,听到说徐家还有人存活于世,这才觉察到似乎是老夫错了。倒不是老夫舍不得身家,若是只死老夫一人,能将你爹落实二十年的名声扳正过来,老夫也愿意,可老夫之下还有两代人,老夫一倒不打紧,这些年为了将一些脊梁正的读书人送到青云路上,没少得罪人,就这么撒手离开,置自家后人不问不顾,不愿也不甘啊。”
徐江南紧紧抿唇,站在横梁上蹦跳的黄鸟突然胆大包天的跳到石桌上,低头啄吟。
正是这时,李怀站起身来,闭上眼,微微弯腰,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只不过腰没来得及弯下,徐江南便用剑匣撑着老人,徐江南紧接着说道:“老爷子,小子过来并不是寻仇,又或者讨债,再者老爷子也没欠徐家什么,若是受了这一份大礼,到时候去燕城之时,我爹说不定得从墓里跳出来将小子的腿给打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