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振衣飞石(94)(2/2)
衣尚予手握重兵声势冲天,为天下太平甘心为臣,衣飞石身手奇高,面对帝王父兄依然束手,这父子二人克己自制的本事,才能堪称德行。
衣飞金没有他父亲兄弟的德行,他就是个普通人。他能记得父亲的教养,也能留存着期盼天下太平的善良,可是,他的欲望和野心也都在炙烤着他。若换了衣飞金拥有他父亲衣尚予那样的身份、地位、声势,西北早就姓衣了。
衣飞石第一次认识到兄长内心的欲望与软弱。哪怕衣飞金此时依然掌控着襄州,在衣飞石的眼里,他也不再是那一位值得自己敬仰追随的长兄了。为将之心,如此怯懦摇摆,何谈天下
衣飞金淡淡道:“迟了。”
“昨日彤彤入殓之前,我已传令清空了彩锦坊。”
刑部、大理寺、听事司一干人等,全都被斩于刀下。
你们一个个地逼死了我衣飞金的婆娘,还想安安稳稳地踏出襄州妄想!
衣飞石很难过地抬头,看着他。刑部属员带差役,计十一人,大理寺属员带差役,计十五人,听事司属员在册二十八人,全都被杀了谢朝的官员,在谢朝的土地上查案,就这么被杀了
“大哥,你杀的是自己人。”衣飞石说。
“要命的自己人。”衣飞金丝毫不在乎,人都已经杀了,难道还能救活
他是有恃无恐。
如果能和衣飞石说通,他当然高兴。可就算衣飞石不理解他的做法,衣飞石又能怎么办呢
于私,一笔写不出两个衣字,他是衣飞石的大哥,衣尚予的长子,衣飞石为了衣家也得给他憋住。于公,他在西北势大,衣飞石就算为了朝廷不尴尬,也得把他杀害官员的事遮掩下来。否则,朝廷怎么办继续派人来查这案子是谁犯的还是下旨砍了他
形势比人强。他看过谢茂给衣飞石写的信,圣京的小皇帝都比衣飞石知道轻重,明里暗里表示案子随便查一查就行了,不必太认真。走私案四夷皆有,西北安稳重要。
“我觉得,这件事大哥做得太过分了。”衣飞石说。
“你……”
衣飞金才说了一个你字,浑身上下突然僵直不动!
他心中涌起强烈的恐惧感,就像是被苍鹰盯住的草蛇,被饿虎窥伺的野兔,那是一种被绝对的力量所笼罩的恐惧,来自天敌的威胁。
他自幼习武,马上驰骋多年,杀敌无数!竟然莫名其妙陷入了无理由的僵直状态!
衣飞石从容上前,一拳重捣在他耳门,他瞬间就晕了过去。
衣飞金总以为他从军多年,军中人脉势力吊打衣飞石这个小弟弟,可是,他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衣飞石能轻易踏入他的书房,衣飞石的身手更是数年前就能压着他打。对他而言,这本应该极其要害的一件事。
可是,这么多年,衣飞石始终恭恭敬敬地跪在他跟前,听候他的训诫教导,任凭他处置。
让他彻底忘记了,衣飞石也可能反口咬人。
如果他不再是那个让衣飞石心悦臣服的兄长,如果他做出了不忠背德之事,衣飞石又怎么会继续老老实实地给他跪着,空负一身武艺却不施用
衣飞石沉着脸地从衣飞金屋内出来。
守在门口许久的衣长安、衣长宁闻声立刻伸出头来,衣长宁拉着哥哥的袖子,衣长安则坚持地把一个盛着醋的茶杯朝着衣飞石扔去。
衣长宁哎呀道:“二叔轻功好,砸不着!”
话音刚落,那一杯子醋就从衣飞石肩头泼了下来,绵延半身。
衣飞石居然连头也没回,就这么恍若未觉地走了。
衣长安恨恨地说:“走,找王水去!”
衣长宁跟在他屁股后边跑:“哪儿有王水啊王水是什么啊哥哥”
“王水就是能把人融化的东西!泼死他!”衣长安口中充满刻毒,又隐隐带着一点孩子才有的悲伤与恐惧。
“为什么要泼死二叔啊哥哥”
“你是不是傻子啊他把阿娘害死了啊!我们要给阿娘报仇!”
“什么是害死了呀哥哥”
“闭嘴,跟着我就行了!”
“督帅,彩丰楼的刺客尸体已经全部……”孙崇赶来复命。
衣飞石一改先前的沉默,命令轻疾迅速:“马上调兵围拢行辕,不必管襄州城防,老叔在东营,若见城中生乱,必会来兵查看。”
他目光谨慎地盯着孙崇,“务必守住行辕,扎稳阵脚,等待老叔来援!”
“是!”孙崇脊背上窜过一丝激动的颤栗,他知道,这件事办成了,就是他的前程!
他没有问衣飞金在哪儿,怎么应付,他只请示:“若遇反抗……”
“杀无赦。”
孙崇即刻领命而去,衣飞石则攀上自住小院的一角塔楼,居高临下观望。
从书房出来时,衣飞金就已经被他制住,放进了密室里。这就是兄弟间太亲密的好处。衣飞金的密室,下人不知道,儿子不知道,就父亲和兄弟知道。
衣飞石把衣飞金敲昏了往密室一扔,起码五个时辰之内,衣飞金都没法儿出面主持大局。衣飞金不在,也没人能找到他,也就没人能指责衣飞石害了衣飞金,衣飞石又本就是在朝廷、在行辕过了明路的代督军事,只要处理好衣飞金的亲兵营,一切都好说。
他之所以不直接调兵,故意让孙崇围住行辕,是想引蛇出洞。
那一伙在彩丰楼杀账房、收买他亲兵故意出城被衣飞金发现的势力,究竟是哪一方的
十日后,京城。
前后不过半天,谢茂收到襄州送来的两道折子。
密折先至,衣飞石在里面写了厚厚一叠。谢茂拉开折子,数了数折数,发现这折子起码有一万多字。就算谢茂和衣飞石通信都喜欢写大白话,这一万多字也够惊人了。
拆开来一看,谢茂真是又惊又喜又无奈。
衣飞石和衣飞金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了,做弟弟与下属的衣飞石出手偷袭了衣飞金,把衣飞金软禁了起来,说要送他回京“养病”——衣飞金不是一直借口病重不起吗现成的借口,回京养吧。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突变,衣飞石详细说了梁州金矿的始末。
谢茂都无奈了。
他知道梁州有个金矿,梁州那地方被传得神神鬼鬼的,他一个穿越者当然不信。就算有疫病,也是防疫不利所造成。前世他收复西北失地之后,就派人前往梁州探察,随后就发现了那个金矿。开采得乱七八糟的,还剩不少,后来被他收归内库了。
他不止不在乎资敌叛国案,他也不在乎这个金矿。相比起西北的安稳,这前后两者都不重要。
幸而衣飞石杀了衣飞金一个措手不及,兵不血刃把衣飞金按倒在内室,否则,真让衣飞金调兵出来晃一圈,局面又要回到前世的既定轨迹上去了——都是丢了西北,都是西北军损失惨重。
【系统,在呢】
【在。宿主需要开启任务辅助系统吗】
【这一次重生是不是给朕降难度了】
【难度查询权限不足。建议宿主开启任务辅助系统,本系统……】
【不开。】
还真有难度等级这回事谢茂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如果这一次继续无法完成任务,下辈子是不是会继续降难度】
系统大概被他的不要脸惊住了,半晌才回答:【每次重生,本世界的难度等级都是不变的。】
【不是说朕查询权限不足吗】
【……宿主开启任务辅助系统也不会有坏处,为什么不肯开呢】
因为不想做任务,不想离开这个世界,不想离开……
谢茂指尖在衣飞石亲笔所写的墨渍上轻抚,就像是抚摸着那个认真倔强的少年脸庞。
就算他不在乎有人资敌叛国,他不在乎有人私采梁州金矿,可是,这世上是有人在乎的。
资敌叛国,就是不对!哪怕你功勋滔天,也不能为了钱财,把射向自家兄弟的徐子铁、南疆树胶贩给敌人!私采金矿,就是不对!哪怕你守土开疆,用的难道不是将士的鲜血倚仗的不是死在战场上同袍的性命那是属于朝廷的金矿,是天下的金矿。朝廷用它整饬军备、抚恤春耕、赈洪赈旱,你私采的是天下人的性命与骨血!
如衣飞金所说,区区一个男人,确实还不值得衣飞石为了他与兄弟反目。
可是,谢茂并不仅仅是一个“男人”。他是谢朝的皇帝,他代表着朝廷与天下黎庶。
衣飞石在襄州行辕的书房中,对他一向敬重驯服的长兄捣出的那一拳,不是因为他忠于谁,而是因为衣飞金背叛了衣家父子曾经立志守护的天下。
谢茂禁不住心中那一股心旌摇曳的战栗感。
隔着千里之远,他默默地想,小衣,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
十年时间,足够让少女衰作老妇,幼儿长大成人,恩爱夫妻决绝不见,至交好友渐行渐远……一辈子,就是好多个十年。
如果一个人能足足两辈子都爱着你,丝毫不觉厌倦,不是他太傻,就一定是你太好。
好得让人遗忘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