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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矛盾(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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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政治倾向吗……老狐狸……

我将纸条扔入灯盏之中,看火舌舔上了墨色的字。

“陛下……”小路子在门外细声细语地说,“莲姑姑让人送来喜服,请陛下试穿。”

我回过神来,道了声:“进来吧。”

喜服有三色,皇家正红为底色,着以墨黑腰带,灿金丝线滚边绣图,龙凤呈祥,凤翎为裙摆,衣摆曳地,一地生辉。

这喜服自是极好看的,只是太沉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小路子自案上取过凤冠,问道:“陛下,可要连同凤冠一道试试”

我扫了一眼,点头道:“也好。”

发髻被拆开,梳顺之后重新挽起,凤冠以纯金为体,镂空雕翎羽,红宝石为凤眸,展翅为流苏,垂于眼前,半遮着脸。

小路子赞叹道:“陛下雍容尊贵,国色天香,也只有裴相才配得上陛下。”

我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一笑。

小路子偷偷打量我两眼,低声问道:“陛下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意小路子让她们再改过。”

我垂下眼睑,抖了抖衣袖,看着上面精致的金丝纹路,笑着说:“我很满意,无需再改了。”

“可是……”小路子皱着眉,一脸纠结地说,“陛下好像不是很开心”

我斜了他一眼。“那要怎样才算开心”

小路子被我问得怔了一下,仔细地想了想,烦恼地说:“小路子也不知道,但听说姑娘们嫁人,和陛下不太一样。”

“你又不是姑娘,怎么知道是什么样”我笑着摇了摇头,坐下来让人撤去我的凤冠。想到大婚之日要穿着这十几斤的服饰巡游大半个帝都,我顿时觉得头有些疼。

“小路子。”我招来他,“让她们把衣服改得轻薄一点,凤冠也做得轻一点吧。”

小路子瞪大了眼睛道:“这怎么行!这上面的宝石已是太少了,再轻一点,也就是还要做小,那怎么能体现出皇家的体面!”

体面,体面……

什么都是面子,名声,皇家尊严……

就像这一顶凤冠,缀满了无用而沉重的宝石,除了压断脊椎,换来别人的艳羡,还有什么意义!

我抓紧了凤冠,只觉得那宝石反射着烛光竟是如此刺眼而锥心,纯金的棱角刺入掌心,殷红的鲜血顺着金边滑落。

小路子大惊失色,呼道:“陛下,您的手流血了!快传太医!”

我甩手将凤冠砸了出去,怒喝道:“闭嘴!”

小路子吓得脸色惨白,宫人哆哆嗦嗦跪了一室。

我咬唇不语,看着角落里的凤冠,许久之后,才轻叹一声:“都起来吧……”

我又何苦为难他们。我自以为不幸,但这世上更多的是比我活得更加艰难的人。

“你们下去吧,寡人想一个人静静。”我疲倦地闭上眼,挥手让她们退下。

小路子拾起凤冠,小心翼翼问道:“陛下,还要改吗”

我点了点头,说:“改。”

至少在可以任性的地方,让我任性一回。

掌心被割出寸长的血痕,我随便扯了块白布擦了擦血迹,在手掌上绕了一圈,强迫自己忽略掌心传来的刺痛感。

我看着自己的手心想,人真是会自欺,好像手心痛了,其他地方就不痛了。

方要就寝,门外忽又传来小路子的喊声。

“陛下,不好了,国师府传来消息,国师快不行了!”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瞪大了眼睛盯着床角,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沉声道:“摆架!”

我到达国师府之时,门口已挂起了白灯笼,内里哭声一片,见我入内,都压低了哭声,哽咽着三呼万岁。

我不曾停留,直入内堂,正迎上苏昀自屋内出来,低垂着双眸,缓缓合上房门。每一个动作都细微而缓慢,仿佛周遭的空气也渐渐凝滞。

苏昀抬眼看向我,徐徐拜倒,声音沉重却又空洞。

“苏昀代祖父,谢陛下相送。”

我上前一步,托着他的手臂扶起他,缓缓道:“国师仙去,国丧栋梁,举朝哀悼。”

当天夜里,国师的死讯便传遍了帝都。

国师寿终六十八,为国尽忠四十几年,历经四朝,殚精竭力,门生遍布朝野,恩泽惠及南北万姓,国师离世,普天同哀。

第二日,帝都白布卖断了货。

各家各户自发张起白布,以示同悲。

国师在太学府任教十余年,门生几千人,均上府吊唁。更有无数受其恩惠的百姓在野遥拜,痛哭失声。

小路子抹着眼泪说:“我死之时,若能有三两个人为我流泪,那也就值了。”

一个人一辈子价值的体现,就在他死后,有多少人为他的离去悲伤。

可是有时候,真相与我们所见的,并不完全相同,甚至可能是截然相反。

就在国师过世的那一夜,苏昀带我进了密室。

“在陛下心中,祖父已非清白廉明之臣了,是吗”苏昀一一点燃了烛火,照亮并不宽敞的密室,回头看我的时候,漆黑的双眼之中,难掩悲恸。

对他的话,我只有沉默可以回应。

“陛下没有错怪祖父。”苏昀苦笑着,转头看向摆满了卷宗的书架,“若非亲眼所见,我亦不敢相信,百官之楷模,百姓之所寄望的祖父,竟也和所有贪官污吏一样,干着假公济私、以权谋利的勾当!”

“苏昀,到了这个时候,再说这些又有何用”我扫了一眼满室卷宗资料,知道这些东西,足以将苏家连根拔起,不只苏家,所有和苏家有牵连的,盘根错节的整个苏党。

苏昀转过身面对我,直直跪下,双膝磕在地板上,一声闷响在密室里回荡。他弯下腰,朝我三拜,我握紧了拳头承受他三拜,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扶起他,但犹豫间,三响已过。

“苏昀有一事,求陛下成全。”

我沉默地望着他,片刻后才哑着声音说:“你说。”

“所有罪名,苏昀愿代祖父承担,但求陛下保全祖父声名,让他走好。”苏昀垂下眼睑,望着我的足尖。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我看不见他眼底的神情,却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绝望。

我缓缓弯下腰,双手握住他的手臂,他睫毛一颤,抬眼迎向我的目光。

“你知道我会答应的,是不是”我柔声问他,“无论是为公,还是为私。”

苏昀的脸色极是苍白,往日灿若星河沉如夜色的双眸,在这时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迷雾,让人看不清前方,看不清未来。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我苦笑了一下,心头一片酸涩,仿佛有人紧紧攥着心脏,一阵悸动。我强忍着心疼,和拥抱他的冲动,扶起他,然后收回了手。

“焕卿,你这一生,都在为别人而活。”我问他,“可曾后悔”

他答我:“无从选择。”

如果人生能再来一次,他也只能做这样的选择,又谈何后悔

“国师民望太高,苏家已然是一种丰碑,是一种精神,无论国师做了什么,寡人都不会讲他问罪,因为那只会寒了天下人的心。”

如果有一天,所有人坚守了几辈子的真理忽然被推翻,为之努力了几十年的信仰被证明虚无,后果会如何

我需要一种正面的信仰,哪怕是假的,只要别人都信他是真的,那就足够了。

我收下了苏昀提供的所有罪证,并提出了我的要求:“我要削藩。”

苏昀稽首,缓缓道:“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按礼,人去后应停棺七日,然后出葬。

我拟了旨,追国师谥号“文忠”,名芳百世,为群臣楷模。

国师的头七,正是我和裴铮的大婚之期,说起来,巧合得委实讽刺。

一夜之间,帝都从白色变成了火红。因红白冲撞,国师府只能低调出殡,与皇家婚事相绕而过。

苏昀向我请旨,让我允他缺席婚典,我自然是准了。

“豆豆,为何闷闷不乐”上方忽地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我猛地抬头看去,惊喜地站起来,笑道:“三爹!”

三爹自树上跳了下来,依旧是一身红如烈焰的劲装,剑眉星目,英姿不减当年。

四爹随后落在我身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看向他,他素来沉默寡言,但不吝眼中的温柔。“豆豆瘦了。”他说。

三爹捏了一把我的脸颊,不满地说:“好像真瘦了,他们是怎么照顾你的”

我偎依在他胸口撒娇,“三爹,你和四爹怎么现在才来”

“唐门的喜酒一吃完就马不停蹄赶来了。你说嫁就嫁,让我们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幸亏赶上了。”三爹竟还有几分埋怨。

他们一身风尘仆仆,应该是刚刚才回来,这皇宫本就他们两人合力而建,对他们来说,爬墙比走宫门更快,因此也没有人通报一声,他们就直接从枝头跳到我的庭院里。

“我算好了日期,二爹说你们不会错过的。”

“错过的话,你就再结一次。”三爹拍了下我的脑袋,哈哈大笑。

四爹把我从他的魔掌之下解救出来,“豆豆,裴铮不好吗你为什么叹气”

我别开眼,闪烁其词:“没有,他很好……”

三爹眯起眼:“说谎了。”

四爹点点头:“是说谎了。”

“竟然对爹说谎了。”三爹瞪着我,“果然翅膀硬了。我去问她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忙拉住他的袖子,说:“三爹,真的没事!我只是……婚前恐惧症!”我搬出小路子给的借口。

三爹狐疑地回头打量我,“婚前恐惧症,那是什么”

“就是……”我想了想,说,“就是婚前恐惧。”

“恐惧什么”他还是疑惑。

“就是因为不知道该恐惧什么所以恐惧。”我绕着说,灵机一动,“就是对未知的恐惧。”

三爹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就跟我们江湖中说的‘逢林莫进’一样,因为林子中可能会有埋伏,而你不知道埋伏是什么。”

我用力点头,觉得三爹悟性太高了。

他一撩下摆,坐了下来,“豆豆别怕,有爹在,什么埋伏都没威胁。”

我感动得湿了眼眶。

“所以,你到底是怕什么”他还是不懂。

四爹比三爹聪明,他对三爹说:“不用问了,说了你也不懂。”

三爹剑眉一拧,挑着眉看四爹:“你就懂了”

四爹说:“我也不懂。”三爹脸色稍霁,四爹又说,“你就更不懂了。”

三爹暴跳起来,一甩手就是三根透骨钉,四爹跟他对打了二十年,双方对彼此的套路一清二楚,出手也都有分寸,我见他们打得火热,叹了口气,默默转身走了。

我本以为,三爹四爹打一架也就完了,结果晚上三爹跑来跟我说:“我去问裴铮什么叫做婚前恐惧症了。”

我惊恐地看着三爹。

三爹哈哈一笑,然后严肃道:“他也不懂。”我读懂他的表情了,他的意思是,连裴铮都不懂,他不懂就没什么可耻的了。

三爹疑惑地说:“豆豆,为什么你会恐惧,裴铮就不恐惧呢”

我说:“可能是男人和女人不同。”

三爹不解:“为什么不同,哪里不同”

我真后悔自己用了小路子那个借口……

三爹继续追问:“豆豆你到底怕什么怕裴铮武功太高你制不住他这个没什么好怕的,三爹给你致一套专门克制裴铮功夫的暗器,让乔四派几个高手保护你,这样够不够豆豆你不说话难道是不够难道要废了他的功夫这样不好吧,当初你二爹和母亲花了那么多心血帮他突破第八重内功的瓶颈,他有功夫也好保护你是不是还是你担心他对你不够专一燕离那里有痴情蛊,听说中了蛊的人,一生一世眼里心里都只会有对方一人。豆豆你还不喜欢吗为什么你们女人都这么麻烦……”

三爹,我觉得你也很烦啊……

我叹了口气,打断他:“你怎么跟裴铮说的”

“我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婚前恐惧症,豆豆很忧郁,她说她得了婚前恐惧症’。”

我咽了咽口水:“他怎么答你”

他说:“他说不知道。”

“然后呢”我紧张地问。

“然后我就走了。”

“你就走了”我失声道。

“是啊,他都不知道了,我还留在那干嘛。”三爹理所当然地说。

我呆呆看了三爹好一会儿,然后长长叹了口气,说:“三爹,我困了,要就寝了。”

三爹拍拍我的肩膀说:“好好睡,或许一觉醒来就不恐惧了。”

我觉得三爹头脑简单真是太幸福了,小时候我跟着他行走江湖还能安然无恙,真是皇天庇佑,真龙护身。

我真羡慕母亲,有五个绝世好男人对她一心一意,不过她羡慕我也不一定,因为我有五个爹,疼我也是一心一意。

我刚准备睡下,一心一意疼我的四爹就把裴铮抓来了。

我和裴铮大眼瞪小眼,四爹说:“有话就说清楚,说清楚了,就不会恐惧了。”

然后出门去,体贴地把门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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