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2/2)
众人见状,都有些紧张起来,不知县官接下来究竟要如何,却见知县神情悲凉,垂眸沉默半晌,才声音沉哑,道:“将老程、青玫分别羁押,其他无关人等各自退下,此案改日再审,退堂。”说着,振衣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后堂而去。
这一判决,顿时引得堂外一连声的鼓噪,老程更是叫道:“大人,大人!”却被公差们踢翻在地,不由分说押到牢房里去了。
秦晨先大大地松了口气,便对云鬟笑道:“凤哥儿,你可又叫我大开眼界了,方才究竟是怎么样就让我们难缠的县老爷变了主意”
云鬟正看着青玫,闻言道:“秦捕头,我有几句话要跟青姐说,可以么”
正有公差上来准备带青玫离开,秦晨忙叫停下。
那边儿青玫正也依依含泪地看着云鬟,见状便扑到跟前儿,紧紧地把云鬟抱入怀中:“你又来这儿做什么叫我死了也就罢了,横竖不能再连累了你,不然我死也是不能瞑目了。”
云鬟也伸手拥住青玫,却不说话。
青玫察觉她的小手抬起来,搂着自己的脖颈往下勾了勾,她便会意低下头来。
果然,云鬟在她耳畔,低低地说了几句,又握着手儿,看着青玫道:“青姐务必记得我的话。”
青玫虽然诧异,却忙点头:“好,我记下了。”忍不住又将人搂入怀中,只咬着牙落泪而已。
半晌,秦晨见时候差不多了,才让衙役们过来带人,他又对云鬟道:“凤哥儿不必担心,我已交代他们,不会委屈了你的丫头。”
云鬟才又谢过秦晨,此刻陈叔过来,看着云鬟,欲言又止。
秦晨望着这一老一少,倍加怜惜,便叹道:“反正这儿无事了,我送你们回去罢了。”
当下陪着他们出了县衙大堂,往外而去,这会儿外头兀自还有许多看热闹的人不曾散去,见秦晨亲自陪着出来,均都让了开去,只眼睛却都看着云鬟,个个暗暗称奇。
云鬟依旧微垂着眼皮儿,目不斜视而已,被陈叔跟秦晨一左一右护着,出了衙门。
外头素闲庄的人早把马车拉了来,秦晨抱了云鬟上车,自个儿牵了一匹劣马,陪着往城外去。
不多时出了城,眼见路上人渐稀少,秦晨心里发痒,便打马靠近车窗些儿,问道:“凤哥儿,方才在县衙里,你跟大老爷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陈叔坐在车辕上,闻言看向秦晨,心中自然跟他一样不解,只是不敢就问罢了。
车窗的帘儿被轻轻挑起,是云鬟往外看了一眼,见秦晨歪着头,一脸笑嘻嘻地等着,云鬟便缓声道:“其实并没什么,我只是乱翻书的时候,曾看到羊角哀左伯桃的典故,他们两个都是有名的仁义高贤,读书人是最推崇的,知县大人又是个饱读圣贤书的,故而我就说了那句……不过是想借此表明心迹,打动他罢了,瞧着歪打正着……仿佛有些效用似的。”
秦晨听了愕然,忙又请教这典故何意。
云鬟自然给他又说了一遍,秦晨听得津津有味,时而瞠目,时而叹息,最后听到羊角哀拔剑自刎,相助左伯桃的阴魂大战荆轲之时,不由扼腕叫了起来。
秦晨皱眉道:“这读书人,便是迂直,且又身子弱的很,倘若是大爷我,又怎么会冻饿在那荒郊野外呢”
陈叔见他竟是计较这个,不由苦笑。
秦晨又道:“这左伯桃虽讲义气,可也实在无用,最后倒连累的羊角哀又把命给了他……不过若非如此,又怎能见羊角哀的真直呢毕竟已经做了大官儿,却宁肯抛了那荣华富贵,一并跟他在地下做鬼。所以说这读书人的所思所为,却是叫人……”说着,便笑叹了数声。
秦晨为羊角哀左伯桃之事叹息半晌,忽然想到知县的反应,心中想到:“凤哥儿这般说,难道是想让知县大人知道……她跟青姑娘便是左伯桃羊角哀一般的讲义气么可大人的反应未免也有些太过……”本正掂掇,又想到云鬟一句“歪打正着”,又联想到云鬟素来的举止性情,便摇了摇头,并未追问下去。
秦晨不问,车内云鬟微微垂首,也正在出神。
鄜州县之所以骇然失态,自然事出有因,却绝不是她方才回答秦晨的答案。
长睫掩映,云鬟垂眸,看似出神,眼前却出现清晰的数行字——
刑部主事黄诚,永靖九年至十二年,曾任鄜州县令,后因贪墨、徇私舞弊等罪,被革职缉拿,审讯中对所有罪名供认不讳。
入狱后三日,黄诚忽然狂病大发,胡言乱语之余,竟每做自戕之举,医药无效,数日中,所念者最多的乃是——“古有羊角哀舍命全交,我难道不能为君一死”
其他所念诵的零碎句子诗词,譬如“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咽”等,亦由看守狱卒口述记录在册。
云鬟往下看去,却见在书页底下,另有一行小字,写道:后经查证,黄诚之所以举止失常,起因乃永靖九年,二月十六日…
云鬟凝神看着,正欲翻页,却听得一声门响,人未进门,声先道:“爱妃好兴致,竟在本王的书房躲清闲么”说话间,脚步声已渐靠近。
眼前字迹错乱,云鬟手一抖,猛地将书合起来,眼前的光影也随之闪烁乱舞,猛抬头之时,是赵黼斜倚在前头书架旁,身上散散地披着一件暗蓝绣墨云龙纹的素绉外衫,嘴角斜挑,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