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三的剑(1/2)
(一)
她不是那个女人。
但她却确实是个女人,一个真正的女人,一个女人中的女人。
她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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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铺总是会发出些恼人的声音,他们就转移到地上去。
无声的地板,又冷又硬。
他得到的远比他想像中多,付出的也远比他想像中多。
他在喘一哦息。
等到他喘一哦息静止时,他又轻轻的叹了口气:“是你!”
她慢慢的坐起来,声音里带着种奇特的讥诮之意,也不知是对他还是对她自己
“是我。”她说:“我知道你本来一定连做梦都想不到会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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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已将圆。
她推开了床边的小窗,漆黑的头发散落在她一哦裸一哦露的肩膀上。
在月光下看来,她就像是个初解风情的小女孩。
她当然已不再是小女孩。
“我知道你一定很想要个女人,每当你紧张的时候,你都会这样子的。”
她一直都很了解他。
“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要我。”她轻轻叹息:“除了我之外,什么样的女人你都不会拒绝,可是你一定会拒绝我。”
“所以你才会这么样做!”
“只有用这种法子,我才能让你要我。”
“你为了什么”
“为了我还是喜欢你。”
她回过头,直视着谢晓峰,眼波比月光更清澈,也更温柔。
她说的是真话,他也相信。
他们之间彼此都已了解得太深,根本没有说谎的必要。
也许就因为这缘故,所以她一哦爱一哦他,所以她要他死!
因为她就是慕容秋荻,但却并不是秋风中的荻花,而是冬雪中的寒梅,温谷中的罂粟,冬日中的玫瑰,倔强,有毒,而且多刺!
蜂针一样的刺!
谢晓峰道:“你看得出我很紧张”
慕容秋荻道:“我看不出,可是我知道,你若不紧张,怎么会看上那个眼睛像死鱼一样的女人”
她又在他身旁坐了下来:“可是我想不到你为什么会如此紧张”
谢晓峰道:“你也有想不到的事”
慕容秋荻轻轻叹了口气,道:“也许我已经想到了,只不过不愿意相信而已。”
谢晓峰道:“哦”
慕容秋荻道:“我一向很了解你,只有害怕才会让你紧张。”
谢晓峰道:“我怕什么”
慕容秋荻道:“你怕败在别人的剑下。”
她的声音里带着讥诮:“因为谢家的三少爷是永远不能败的。”
虽然垫着被褥,地上还是又冷又硬。
她移动了一下坐的姿势,将身一哦子的重量放在谢晓峰的一哦腿一哦上,然后才接着道:“可是这世上能威胁到你的人并不多,也许只有一个。”
谢晓峰道:“谁”
慕容秋荻道:“燕十三。”
谢晓峰道:“你怎么知道这次就是他”
慕容秋荻道:“我当然知道,就因为你是谢晓峰,他是燕十三,你们两个人就迟早总有相见的一天,迟早总有一个人要死在对方的剑下。”
她叹了口气:“这就是你们的命运,谁都没法子改变的,连我都没法子改变。”
谢晓峰道:“你”
慕容秋荻道:“我本来很想要你死在我手里,想不到还是有个人救了你。”
谢晓峰道:“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慕容秋荻苦笑道:“如果我早就知道世上有他这么样一个人,我早就杀了他。”
她又叹了口气:“现在我虽然知道了,却已太迟了。”
谢晓峰道:“现在你已经知道他是谁”
慕容秋荻道:“他叫段十三,他有十三把刀,却是救命的刀。”
谢晓峰道:“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人”
慕容秋荻道:“因为燕十三要杀他,只要燕十三活着,他就不敢露面。”
谢晓峰忽然长长吐出口气,就好像放下一副很重的担子:“现在我总算放心了。”
慕容秋荻道:“放什么心”
谢晓峰道:“我一直在怀疑他就是燕十三,他救我,只因为要跟我一较高下。”
慕容秋荻道:“可是他偏偏又救了你的命,你怎么能让他死在你的剑下”
谢晓峰道:“不错。”
慕容秋荻道:“你担心的若是这一点,那么你现在就真的可以放心了。”
她轻一哦抚一哦着他的一哦胸一哦膛:“我知道燕十三绝不是你的敌手,你一定可以杀了他的。”
谢晓峰看着她,忍不住问:“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让我放心”
慕容秋荻柔声道:“我到这里来,只因为我还是喜欢你。”
她的声音里真情流露:“有时候我虽然也恨你,恨不得要你死,可是别人想碰一碰你,我都会生气,你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
她说的也是真话。
她这一生,很可能也是活在矛盾和痛苦中。
她也想寻找幸福,每个人都有权寻找幸福,只不过她的法子却用错了。
谢晓峰叹了口气,轻轻推开她的手。
也许他们都错了,可是他不愿再想下去,他忽然觉得很疲倦。
慕容秋荻道:“你在想什么”
谢晓峰道:“我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去。”
慕容秋荻道:“你不睡在这里”
谢晓峰道:“有你在旁边,我睡不着!”
慕容秋荻道:“为什么”
谢晓峰道:“因为我也不想死在你手里,至少现在还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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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秋荻本来绝不会留他的。
她当然很了解他的脾气,他要走的时候,无论谁也拉不住。
如果你拉住他的手,他就算把手砍断也要走,如果你砍断他的一哦腿一哦,他爬也要爬着走。
可是今天她却拉住了他,道:“今天你可以安心睡在这里。”
她又解释:“就算我以前曾经恨不得要你死,可是今天我不想,至少今天并不想。”
谢晓峰笑了:“难道今天是个很特别的好日子”
慕容秋荻道:“今天的日子并不特别好,却有个特别的人来了。”
谢晓峰道:“谁”
慕容秋荻慢慢的坐起来,将乌云般的长发盘在头上,才轻轻的说道:“你应该记得我们还有个儿子。”
谢晓峰当然记得。
在这段日子里,他已经学会要怎么才能忘记一些不该想的事。
可是这些事他并不想忘记,也不能忘记。
他几乎忍不住要跳了起来:“他也来了。”
慕容秋荻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是我带他来的。”
谢晓峰用力握住她的手,道:“现在他的人呢”
慕容秋荻道:“他并不知道你在这里,你也绝不会找到他的。”
她忽又轻轻叹息:“就算找到了又有什么用难道你不知道他恨你,恨你从来没有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从来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她盯着谢晓峰:“难道现在你已有勇气告诉他,你就是他的父亲”
谢晓峰放松了她的手。
他的手冰冷,他的心更冷。
慕容秋荻道:“可是你若能击败燕十三,我就会带他来见你,而且告诉他,你就是他的父亲。”
她眼中忽然露出痛苦之一哦色一哦:“一个男孩子如果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不但他一定会痛苦终生,他的母亲也一样痛苦。”
谢晓峰道:“所以你也一直都没有让他知道,你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慕容秋荻承认:“我没有。”
她的神一哦色一哦更痛苦:“可是现在我年纪已渐渐大了,我想要的,大多数都已得到,现在我只想能够有个儿子,像他那样的儿子。”
谢晓峰道:“难道你已决心将所有的事全都告诉他”
慕容秋荻道:“我甚至还会告诉他,你并没有错,错的是我。”
谢晓峰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
他忍不住要问:“既然你已下了决心,为什么又要等到我击败燕十三之后才告诉他”
慕容秋荻道:“因为你若不胜,就只有死。”
谢晓峰不能否认。
只有战死的谢晓峰,没有战败的谢晓峰。
慕容秋荻道:“你若死在燕十三剑下,我又何必让他知道自己有这么样一个父亲又何必再增加他的烦恼和痛苦”
她一字字接着道:“我又何必再让他去送死”
谢晓峰道:“送死”
慕容秋荻道:“他若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死在燕十三剑下的,当然要去复仇,他又怎能会是燕十三的敌手不是去送死是什么”
谢晓峰沉默。
他不能不承认她说的话有道理,他当然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去送死。
慕容秋荻又笑了笑,柔声道:“可是我相信你当然不会败的,你自己也应该很有把握。”
谢晓峰沉默着,过了很久,才慢慢的说道:“这一次我没有。”
慕容秋荻仿佛很惊讶:“难道连你都破不了他的夺命十三剑”
谢晓峰道:“夺命十三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第十四剑。”
慕容秋荻道:“哪里还有第十四剑”
谢晓峰道:“有。”
慕容秋荻道:“你是说他的夺命十三剑,还有第十四种变化”
谢晓峰道:“不错。”
慕容秋荻道:“就算真的有,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谢晓峰道:“就算他以前不知道,现在也一定知道了。”
慕容秋荻道:“可是我相信他这第十四剑,也未必能胜你。”
她对他好像永远都充满信心。
谢晓峰沉默着,过了很久才回答:“不错,他也未必能胜我。”
慕容秋荻又高兴了起来:“我想你说不定已有了破他这一剑的方法。”
谢晓峰没有回答。
他又想起了那闪电一击。
——燕十三的第十四剑,本来的确是无坚不摧,无懈可击的,可是被这闪电一击,立刻就变了,变得很可笑。
这是那天他对铁开诚说的话,他并没有吹嘘,也没有夸大。
——一个人在临死前的那一瞬间,想的是什么事
——是不是会想起他这一生中所有的亲人和朋友,所有的欢乐和痛苦
——我想到的不是这些。
他在临死前的那一瞬间,还在想着燕十三的第十四剑。
他的这一生都已为剑而牺牲,临死前又怎么会去想别的事
——就在那一瞬间,我心里好像忽然有道闪电击过!
那就是灵机。
诗人们在吟出一首千古不朽的名句时,心里也一定有这一道闪电击过。
只不过这种灵机并不是侥幸得来,你一定要先将毕生的心血全都奉献出来,心里才会有这一道闪电般的灵机出现!
看到谢晓峰脸上的神一哦色一哦,慕容秋荻显得更愉快:“我想你现在就已有了破他这第十四剑的方法。”
她看着他,微笑道:“你用不着瞒我,你瞒不过我的。”
谢晓峰道:“不错,我可以破他这一剑,只可惜……”
慕容秋荻道:“还可惜什么”
谢晓峰道:“可惜这一剑还不是他剑法中真正的一哦精一哦粹。”
他的表情严肃而沉重,慕容秋荻也不禁动容:“这一剑还不是”
谢晓峰道:“绝不是。”
慕容秋荻道:“那么他剑法中真正的一哦精一哦粹是什么”
谢晓峰道:“是第十五剑!”
慕容秋荻道:“明明是夺命十三剑,怎么会有第十五剑”
谢晓峰道:“他这套剑法一哦精一哦深微妙,绝对还应该有第十五种变化,那就像是……像是……”
慕容秋荻道:“像是什么”
谢晓峰道:“就像是一株花。”
他的眼睛里发着光,因为他终于想出了恰当的比喻来。
他很快的接着道:“前面的十三剑,只不过是花的根而已,第十四剑,也只不过是些枝叶,一定要等到有了第十五种变化时,鲜花才会开放,他的第十五剑,才是真正的花朵。”
好花固然要有绿叶扶持,要有根才能生长,可是花朵若不开放,这株花根本就不能算是花。
谢晓峰道:“夺命十三剑也一样,若没有第十五剑,这套剑法根本就全无价值。”
慕容秋荻道:“如果有了第十五剑又怎么样”
谢晓峰道:“那时非但我不是他的对手,天下也绝没有任何人会是他的对手。”
慕容秋荻道:“那时你就必将死在他的剑下”
谢晓峰道:“只要能看到世上有那样的剑法出现,我纵然死在他的剑下,死亦无憾!”
他的脸也已因兴奋而发光。
只有剑,才是他生命中真正的目标,才是他真正的生命!
只要剑道能够永存,他自己的生命是否能存在都已变得毫不重要。
慕容秋荻了解他,却永远无法了解这一点。
她也并不想了解。
——要了解这种事,实在太痛苦,太吃力了。
她只关心一件事:“现在燕十三是不是已创出了这一剑”
谢晓峰没有回答。
这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也没有人知道。
(二)
夜已渐深,月已将圆。
虽然是不同的地方,却是个同样的明月,虽然是不同的人,有时也会是同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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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有河水流动,河上有一叶扁舟。
舟头有一炉火,一壶茶,一个寂寞的老人。
老人手里有一根木棍,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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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尺长的木棍,七寸长的刀。
老人正在用这把刀,慢慢的削着这根木棍。
——他想把这根木棍削成什么是不是想削成一一哦柄一哦剑
刀锋极快,他手里的刀极稳定。
无论谁都看不出像这么样一个衰老的人,会有这么样一双稳定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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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棍渐渐被削成形了,果然是剑的形状。
四尺长的木棍,被削成了一一哦柄一哦三尺七寸长的剑,有剑锷,也有剑锋。
老人轻一哦抚一哦着剑锋,炉火闪动在他脸上,他脸上带着种奇怪的表情。
谁也看不出那是兴奋是悲伤还是感慨
可是如果你看到他的眼睛,你就会看出他只不过是在怀念。
怀念以往那一段充满了欢乐兴奋,也充满了痛苦悲伤的岁月。
他握住剑一哦柄一哦,慢慢的站起来,剑尖垂落着,他佝偻的身一哦子,却突然挺一哦直。
他已完全站了起来,就在这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变了。
这种变化,就像是一一哦柄一哦被装在破旧皮鞘中的利剑,忽然被拔了出来,闪出了光芒。
他的人也一样。就在这一瞬间,他的人好像也发出了光。
这种光芒使得他忽然变得有了生气,使得他看来至少年轻了二十岁。
——一个人怎么会因为手里有了一哦柄一哦木剑就完全改变
——这是不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闪闪发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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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流动,轻舟在水上漂荡。
他的人却像是钉子般钉在船头上,凝视着手里的剑锋,轻飘飘一剑刺了出去。
剑是用桃木削成的,暗淡而笨拙。
可是这一剑刺出,这一哦柄一哦剑也仿佛变了,变得有了光芒,有了生命。
他已将他生命的力量,注入了这一哦柄一哦木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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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轻飘飘刺出,本来毫无变化。
可是变化忽然间就来了,来得就像是流水那么自然。
这一哦柄一哦剑在他手里,就像鲁班手里的斧,羲之手中的笔,不但有了生命,也有了灵气。
他轻描淡写,挥洒如意,一瞬间就已刺出了十三剑。
剑法本来是轻灵流动的,就像是河水一样,可是这十三剑刺出后,河水上却仿佛忽然有了杀气,天地间都仿佛有了杀气。
第十三剑刺出后,所有的变化都似已穷尽,又像是流水已到尽头。
他的剑势也慢了,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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