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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剑(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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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晓峰道:“因为在那一瞬间,他心里虽然不想杀我,不忍杀我,却已无法控制他手里的剑,因为那一剑的力量,本就不是任何人能控制的,只要一发出来,就一定要有人死在剑下。”

每个人都难免会遇见一些连自己都无法控制,也无法了解的事。

这世上本就有一种人力无法控制的神秘力量存在。

铁开诚道:“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毁了自己。”

谢晓峰道:“他想毁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那一剑。”

铁开诚道:“那一剑既然是登峰造极,天下无双的剑法,他为什么要毁了它”

谢晓峰道:“因为他忽然发现,那一剑所带来的只有毁灭和死亡,他绝不能让这样的剑法留传世上,他不愿做武学中的罪人。”

他的神情严肃而悲伤:“可是这一剑的变化和力量,已经绝对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了,就好像一个人忽然发现自己养的蛇,竟是条毒龙,虽然附在他身上,却完全不听他指挥,他甚至连甩都甩不脱,只有等着这条毒龙把他的骨血吸干为止。”

铁开诚的眼睛里也露出恐惧之一哦色一哦,道:“所以他只有自己先毁了自己。”

谢晓峰黯然道:“因为他的生命骨一哦肉一哦,都已经和这条毒龙融为一体,因为这条毒龙本来就是他这个人的一哦精一哦粹,所以他要消灭这条毒龙,就一定要先把自己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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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悲惨而可怕的故事,充满了邪异而神秘的恐惧,也充满了至深至奥的哲理。

这故事听来虽然荒谬,却是绝对真实的,绝没有任何人能否定它的存在。

现在这一代剑客的生命,已经被他自己毁灭了,他所创出的那一着天下无双的剑法,也同时消失。

谢晓峰看着他的一哦尸一哦身,缓缓道:“可是在那一瞬间,他的确已到达剑法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巅峰,他已死而无憾了。”

铁开诚凝视着他,道:“你是不是宁愿死的是你自己”

谢晓峰道:“是的。”

他目中带着种无法描述的落寞和悲伤:“我宁愿死的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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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人生。

人生中本就充满了矛盾,得失之间,更难分得清。

铁开诚脱一哦下了自己被露水打一哦湿一哦的长衫,蒙住了燕十三的一哦尸一哦身,心里在问:“如果死人也有知觉,他现在是不是宁愿自己还活着,死的是谢晓峰”

他不能答复。

他轻轻扳一哦开燕十三握剑的手,将这一哦柄一哦剑放回那个镶着十三粒明珠的剑鞘里。

名剑纵然已消沉,可是如今剑仍在。

人呢

(三)

旭日东升,一哦陽一哦光满天。

谢晓峰沿着一哦陽一哦光照耀下的黄泥小径,走回了那无名的客栈。

昨天他沿着这条小径走出去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自己是否还能回来。

铁开诚在后面跟着他走,脚步也跟他同样沉重缓慢。

看看他的背影,铁开诚又不禁在心里问自己:

——现在他还是谢晓峰,天下无双的谢晓峰,为什么他看起来却好像变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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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的女主人却没有变。

她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里,还是带着种说不出的迷惘和疲倦。

她还是痴痴的坐在柜台后,痴痴的看着外面的道路,仿佛还是在期待着会有个骑白马的王子,来带她脱离这种呆板乏味的生活。

她没有看见骑白马的王子,却看见了谢晓峰,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种暧一哦昧的笑意,道:“你回来了”

她好像想不到谢晓峰还会回来,可是他既然回来了,她也并没有觉得意外。

世上有很多人都是这样子的,早已一哦习一哦惯了命运为他们安排的一切。

谢晓峰对她笑了笑,好像也已经忘了前天晚上她对他做的那些事。

青青道:“后面还有人在等你,已经等了很久。”

谢晓峰道:“我知道。”

慕容秋荻本来就应该还在等他,还有他们的那个孩子。

“他们的人在哪里”

青青懒洋洋的站起来,道:“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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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上还是穿着那套又薄又软的衣裳。

她在前面走的时候,腰下面每个部份谢晓峰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走出前厅,走进后面的院子,她忽然转过身,上一哦上一哦下一哦下的打量铁开诚。

铁开诚很想假装没有注意到她,可是装得一点都不好。

青青道:“这里没有人等你。”

铁开诚道:“我知道。”

青青道:“我也没有叫你跟着来。”

铁开诚道:“你没有。”

青青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到前面去等”

铁开诚很快就走了,好像不敢再面对她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

青青眼睛里却又露出那种暖昧的笑意,看着谢晓峰道:“前天晚上,我本来准备去找你的。”

谢晓峰道:“哦”

青青轻一哦抚一哦着自己腰肢以下的部份,道:“我连脚都洗过了。”

她洗的当然不仅是她的脚,她的手已经把这一点说得很明显。

谢晓峰故意问:“你为什么没有去”

青青道:“因为我知道那个女人给我的钱,一定比你给我的多,我看得出你绝不是个肯在女人身上花钱的男人。”

她的手更明显是在挑一哦逗:“可是只要你喜欢,今天晚上我还是可以……”

谢晓峰道:“我若不喜欢呢”

青青道:“那么我就去找你那个朋友,我看得出他一定会喜欢的。”

谢晓峰笑了,苦笑。

这个女人至少还有一点好处,她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心里想做的事。

她也从来不肯放过一点机会,因为她要活下去,要日子过得好些。

如果只从这方面来看,有很多人都比不上她,甚至连他自己都比不上。

青青又在问:“你要不要我去找他”

谢晓峰道:“你应该去!”

他说的是真心话,每个人都应该有找寻较好生活的权力。

也许她用的方法错了,那也只不过因为她从来没有机会选择比较正确的法子。

根本就没有人给过她这种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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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的人,就在那间屋子里。”

那间屋子,就是谢晓峰前天晚上住的屋子。

青青已经走了,走出了很远,忽然又回头,盯着谢晓峰,道:“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不要脸的女人”

谢晓峰道:“我不会。”

青青笑了,真的笑了,笑得就像婴儿般纯真无邪。

谢晓峰却已笑不出。

他知道世上还有许许多多像她这样的女人,虽然生活在火坑里,却还是可以笑得像个婴儿。

因为她们从来都没有机会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么可悲。

他只恨世人为什么不给她们一些比较好的机会,就已经判了她们的罪。

(四)

黑暗而潮一哦湿一哦的屋子,现在居然也有一哦陽一哦光照了进来。

无论多黑暗的地方,迟早总会有一哦陽一哦光照进来的。

一个枯槁憔悴的男人,正面对着一哦陽一哦光,盘膝坐在那张一动就会“吱吱”作响的木板床上。

一哦陽一哦光很刺眼,他那双灰白的眼珠子却连动都没动。

他是个瞎子。

一个女人,背对着门,躺在床上,仿佛已睡着了,睡得很沉。

慕容秋荻并不在这屋子里,小弟也不在。

这个可怜的瞎子,和这个贪睡的女人,难道就是在这里等谢晓峰的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

他已经走进来,正想退出去,瞎子却唤住了他。

就像是大多数瞎子一样,这个瞎子的眼睛虽然看不见,耳朵却很灵。

他忽然问:“来的是不是谢家的三少爷”

谢晓峰很惊讶,他想不通这瞎子怎么会知道来的是他

瞎子憔悴枯槁的脸上,又露出种奇异至极的表情,又问了句奇怪的话:“三少爷难道不认得我了”

谢晓峰道:“我怎么会认得你”

瞎子道:“你若仔细看看,一定会认得的。”

谢晓峰忍不住停下来,仔细看了他很久,忽然觉得有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他的确认得这个人。

这个可怜的瞎子,赫然竟是竹叶青,那个眼睛比毒蛇还锐利的竹叶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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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叶青笑了:“我知道你一定会认得我的,你也应该想得到我的眼睛怎么会瞎”

他的笑容也令人看来从心里发冷:“可是她总算大慈大悲,居然还留下了我这条命,居然还替一哦我娶了个老婆。”

谢晓峰当然知道他说的‘她’是什么人,却猜不透慕容秋荻为什么没有杀了他,更猜不透她为什么还要替他娶个老婆。

竹叶青忽又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她替一哦我娶的这个老婆,倒真是个好老婆,就算要我再割下一双耳朵来换,我也愿意。”

他本来充满怨毒的声音,居然真的变得很温柔,伸出一只手,摇醒了那个贪睡的女人,道:“有客人来了,你总该替客人倒碗茶。”

女人顺从的坐起来,低着头下床,用破旧的茶碗,倒了碗冷茶过来。

谢晓峰刚接过这碗茶,手里的茶碗就几乎掉了下去。

他的手忽然发冷,全身都在发冷,比认出竹叶青时更冷。

他终于看见了这个女人的脸。

竹叶青这个顺从的妻子,赫然竟是娃娃,那个被他害惨了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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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晓峰没有叫出来,只因为娃娃在求他,用一双几乎要哭出来的眼睛在求他,求他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甘心做她仇人的妻子

可是他终于还是闭上了嘴,他从来就不忍拒绝这个可怜女孩的要求。

竹叶青忽然又问道:“我的老婆是不是很好是不是很漂亮”

谢晓峰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声音,道:“是的。”

竹叶青又笑了,笑得连那张枯槁憔悴的脸上都发出了光,柔声道:“我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可是我也知道她一定很漂亮,这么样一个好心的女人,绝不会长得丑的。”

他不知道她就是娃娃。

如果他知道他这个温柔的妻子,就是被他害惨了的女人,他会怎么样

谢晓峰不愿再想下去,大声的问:“你是不是在等我是不是‘夫人’要你等我的”

竹叶青点点头,声音又变得冰冷:“她要我告诉你,她已经走了,不管你是胜是负,是死是活,她以后都不想再见你。”

这当然绝不是她真正的意思。

她要他留下来,只不过要谢晓峰看看他已变成了个什么样的人,娶了个什么样的妻子。

竹叶青忽然又道:“她本来要小弟也留下来的,但是小弟也走了,他说他要到泰山去。”

谢晓峰忍不住问:“去做什么”

竹叶青的回答简单而锐利:“去做他自己喜欢做的事。”

他的声音里又变得充满讥诮:“因为他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父母兄弟,就只有自己去碰一碰运气,闯自己的天下。”

谢晓峰没有再说什么。

该说的话,好像都已说尽了。

他悄悄的站起来,悄悄的走了出去。

他相信娃娃一定会跟着他出来的,她有很多事需要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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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娃娃的解释——

“慕容秋荻一哦逼一哦我嫁给他的时候,我本来决心要死的。

“我答应嫁给他,只因为我要找机会杀了他,替一哦我们一家人报仇。

“可是后来我却没法子下手了。

“因为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害了我们一家人的竹叶青,只不过是个可怜而无用的瞎子,不但眼睛瞎了,两条一哦腿一哦上的筋也被挑断。

“有一次我本来已经下了狠心要杀他,可是等我要下手的时候,他却忽然从睡梦中哭醒,痛哭着告诉我,他以前做过多少坏事。

“从那一次之后,我就没法子再恨他。

“虽然我时时刻刻在提醒我自己,千万不要忘记我对他的仇恨,可是我心里对他已经没有仇恨,只有怜悯和同情。

“他常常流着泪求我不要离开他,如果没有我,他一天都活不下去。

“他不知道现在我也一样离不开他了。

“因为只有在他身旁,我才会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女人。

“他既不知道我的过去,也不会看不起我,更不会抛弃我,乘我睡觉的时候偷偷溜走。

“只有在他身边,我才会觉得安全幸福,因为我知道他需要我。

“对一个女人来说,能知道有个男人真正需要她,就是她最大的幸福了。

“也许你永远无法明白这种感觉,可是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他。”

谢晓峰能说什么

他只说了三个字,除了这三个字外他实在想不出还能说什么。

他说:“恭喜你!”

(五)

冷月。

新坟。

“燕十三之墓。”

用花冈石做成的墓碑上,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因为无论用多少字,都无法刻画出他充满悲伤和传奇的一生。

这位绝代的剑客,已长埋于此。

他曾经到达过从来没有别人到达过的剑术巅峰,现在却还是和别人一样埋入了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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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瑟瑟。

谢晓峰的心情也同样萧瑟。

铁开诚一直在看着他,忽然问道:“他是不是真的能死而无憾”

谢晓峰道:“是的。”

铁开诚道:“你真的相信他杀死的那条毒龙,不会在你身上复一哦活”

谢晓峰道:“绝不会。”

铁开诚道:“可是你已经知道他剑法中所有的变化,也已经看到了他最后那一剑。”

谢晓峰道:“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同样使出那一剑来,那个人当然是我。”

铁开诚道:“一定是你。”

谢晓峰道:“但是我已经终生不能再使剑了。”

铁开诚道:“为什么”

谢晓峰没有回答,却从袖中伸出了一双手。他的两只手上,拇指都已被削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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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拇指,绝不能握剑。

对一个像谢晓峰这样的人来说,不能握剑,还不如死。

铁开诚的脸一哦色一哦变了。

谢晓峰却在微笑,道:“以前我绝不会这么做的,宁死也不会做。”

他笑得并不勉强:“可是我现在想通了,一个人只要能求得心里的平静,无论牺牲什么,都是值得的。”

铁开诚沉默了很久,仿佛还在咀嚼他这几句话里的滋味。

然而他又忍不住问:“难道牺牲自己的一哦性一哦命也是值得的”

谢晓峰道:“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平和安详:“我只知道一个人心里若不平静,活着远比死更痛苦得多。”

他当然有资格这么样说,因为他确实有过一段痛苦的经验,也不知接受过多少次惨痛的经验后,才挣开了心灵上的枷锁,得到解脱。

看到他脸上的平静之一哦色一哦,铁开诚终于也长长吐出口气,展颜道:“现在你准备到哪里去”

谢晓峰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应该回家去看看,可是在没有回去之前,也许我还会到处去看看,到处去走走。”

他又笑了笑:“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个天下无双的剑客谢三少爷了,我只不过是个平平凡凡的人,已经不必再像以前那么样折磨自己。”

一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要做个什么样的人通常都是由他自己决定。

他又问铁开诚:“你呢你想到哪里去”

铁开诚沉吟着,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我应该回家去看看,可是在没有回去之前,也许我还会到处去看看,到处去走走。”

谢晓峰微笑,道:“那就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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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清澈的月光,正照着他们面前的锦绣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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