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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辰时经(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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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啊,我的两位冒失的长者在那种时刻所谈及的是多么可怕的奥秘呀,其中的一位是出于焦虑,另一位则是出于好奇。因为尽管我是刚刚起步探索神圣的修士教职之奥秘的一个见习僧,也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但我晓得修道院院长是知道某些内情的,不过他是在别人的告解中得知了某些可能跟阿德尔摩的惨死有关的犯罪细节,所以他得保密。也许是因为这个,他恳请威廉修士来发现一个他虽怀疑但又不能跟任何人明说的秘密,并且希望我的导师能用智慧来查清他出于仁慈为怀的至高无上的教义而不得不掩饰的命案。

“好吧。”于是我的导师说道,“我可以向僧侣们提一些问题吗?”

“可以。”

“我可以在修道院内自由走动吗?”

“我授予您这个权利。”

“您能当着僧侣们的面授予我这种使命吗?”

“就在今天晚上。”

“不过,我今天白天就开始调查,在僧侣们得知您任命我之前。另外,我很想参观一下你们的藏书馆,基督教世界所有的修道院无人不欣赏赞扬它,这也是我经过这里的原因之一。”

院长绷紧了脸,几近惊恐地站了起来。“我说过,您可以在整个修道院里活动,但一定不能去楼堡顶层的藏书馆。”

“为什么?”

“我本来应该事先向您解释的,可我以为您已经知道。您要知道,我们的藏书馆不同于别的藏书馆……”

“我知道你们藏书馆的藏书比基督教世界任何一个藏书馆都丰富。我知道你们藏书馆用的书柜之多是举世无双的,相比之下,博比奥 [4] 或珀泊萨 [5] ,克吕尼或弗勒里 [6] 的藏书柜,就如同一个刚学珠算的孩童的小书屋。我知道一百多年以前诺瓦雷萨 [7] 曾引以为豪的六千册手抄本,与你们的藏书比较起来也甚少,而且其中有许多手抄本如今也许就在这里。我知道你们的藏书馆是基督教世界唯一可以跟巴格达的三十六座藏书馆分庭抗礼的,可与其一万册伊本·阿尔卡米 [8] 手抄本相媲美。我知道你们珍藏的《圣经》的数目相当于开罗引以为豪的两千四百部《古兰经》,我还知道你们的气派十足的藏书柜,明显地压倒了几年前异教徒们(他们像说谎的王子那样胆怯)高傲的神话,他们曾想要拥有六百万册藏书和能接纳八万注释者和二百名誊写员的特里波利 [9] 藏书馆。”

“确实是这样,赞美上天。”

“我知道,住在你们这里的僧侣有许多人来自世界各地的修道院:有人短期逗留,抄写在别处难以找到的手稿,带回自己的修道院去;作为交换,他们也带几部你们找不到的手抄本供你们抄写,以丰富你们的宝库;也有人长期居住在此,有的甚至在此寿终,因为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找到启迪他们思想、有助于他们研究的著作。因此,你们中间有日耳曼人、达契亚人、西班牙人、法兰西人、希腊人。我知道,国王腓特烈在多年之前曾要求你们为他编纂一部有关默林 [10] 预言的书,并把它翻译成阿拉伯文,想作为赠礼送给埃及苏丹。最后,我知道,在目前这样令人伤心透顶的年代里,像穆尔巴赫 [11] 那样一座荣耀一时的修道院里连一个誊写员都没有,在圣加伦只剩下了很少会缮写的僧侣;我知道,如今城市里行会以及由在大学执教的还俗神父组成的同业会层出不穷,唯有你们的修道院在日益更新,我怎么说呢?它在把你们修士会的荣耀提升到极致……”

“一座没有藏书的修道院,”修道院院长若有所思地吟诵道,“如同一座没有财富的城市,没有名望的城堡,没有炊具的厨房,没有食物的餐厅,没有植物的菜园,没有花草的草坪,没有树叶的林木……我们的修士会肩负双重使命,既开展布道又进行祈祷,它给普天下带来光明,是智慧的宝库,拯救因火灾、掠夺和地震而濒临毁灭的世界古老学说,编著新的经文,搜集古老的经书。啊,您知道得很清楚,如今我们生活在极度阴暗的时代,我很不好意思地告诉您,几年前,维埃纳公会议不得不重申每个僧侣都有义务获得圣职品级……我们有多少修道院,在两百年以前是那么辉煌,宏伟而又神圣,如今却成了好逸恶劳者的收容所。圣职品级还是强有力的,但是城市紧紧地包围着我们的圣地。在那些城市大众的心灵里,至高无上的神灵已没有立足之地,上帝的子民热衷于贸易和战争。在那些大城市的居住中心,人们不仅说通俗拉丁语(你不能要求非信徒们别的),而且已经用通俗拉丁语写作,而这些作品是绝对不能进入我们修道院围墙的——这些作品充斥了异教思想,这是必然的!由于人类的过失,世界正面临深渊,危在旦夕。就像霍诺留 [12] 所说的,明天人的躯体将比现在人的躯体更小,就像我们的身躯比古人的身躯小一样。und senescit [13] 要是上帝把一个使命托付给我们的教派,那使命就是反对这种朝深渊沉沦的倾向,保存、继承和捍卫我们从父兄手中接过的智慧的财富。依照神的意志安排,世界的起源是在东方,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主宰世界的中心移向了西方,这已警示我们世界的末日即将来临,因为事件的发展进程已经达到了宇宙的极限。而在千年最终来临之前,反基督的肮脏的猛兽没有取得胜利(哪怕是短暂的胜利)之前,我们得担当起捍卫基督文明世界的财富和上帝训示的重任,就像他向预言家和信徒们教导的那样,就像我们的父兄原原本本反复吟诵的那样,就像我们的学校全力为其诠释的那样,尽管在当今的学校里充斥着骄奢、嫉妒和愚昧。在这日落黄昏的年代里,我们仍然是高高地照耀在地平线上的火炬和亮光。只要这修道院的围墙犹存,我们就是神之道的守护者。”

“但愿如此。”威廉用虔诚的语调说道,“可是,这跟不能进入藏书馆又有什么关系呢?”

“威廉修士,您看,”院长说道,“为了完成修缮这座修道院的宏伟而又神圣的工程,”他指着庞大的建筑物示意,从房间的窗户可以隐约看到远远高过修道院教堂之颠的大楼堡,“虔诚的人们在那里遵循着铁一般的纪律工作了好几个世纪。多少世纪以来,藏书馆的设计蓝图一直不为众人所知,也没有指派哪个僧侣去了解它。唯有藏书馆馆长从他的前任那里得悉这个秘密,并在自己尚在人世时,告知他的助理,以免自己因突然死亡而使那个秘密失传。然而对这个秘密,他们两个人都要守口如瓶。除了知道这个秘密外,唯有藏书馆馆长还有权利在迷宫般的藏书馆中走动,唯有他知道怎么找到书,再把它们放回原处,唯有他负责保存藏书。其他的僧侣全在缮写室工作,他们可以了解藏书馆藏书的目录。但是一个书目往往说明不了什么,唯有藏书馆馆长能从书卷的位置,以及从找到书籍的难易程度知道书中蕴藏着什么样的秘密、真相和谎言。唯有他能决定以什么样的方式,在什么时候,以及能不能把此书提供给前来借阅的僧侣,有时候他还得先跟我商量一番。因为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聆听真理,就像不是所有的谎言都能够被一个善良的灵魂所识破一样。最后僧侣们在缮写室里开始一项精确无误的工作,为了完成那项工作他们必须读某些书卷,而不是去读另一些书卷,以满足会令他们鬼迷心窍的好奇心,不管是由于思想上的弱点,还是由于自负,抑或是由于魔力的引诱。”

“那么说,藏书馆里也有包含谎言的书籍……”

“魔鬼是存在的,因为他们是神设计的蓝图的一部分,造物主的威力也体现在魔鬼可怕的面容上。也正是神的蓝图,使世上存在着巫师的邪书、喀巴拉 [14] 、非基督徒诗人的寓言和异教徒的谎言。几个世纪以来,立志建立并支持这座修道院的人深信,即使骗人的书卷也会在睿智的读者眼前透出一种惨淡的圣灵智慧之光。因此,藏书馆也珍藏着这些书。您要明白,正因为这样,谁都不能够进入藏书馆。另外,”院长补充说道,像是因论据不足而表示歉意,“书籍是脆弱的东西,经受不起时间的损耗,怕虫咬,怕恶劣的气候,怕有人胡乱翻阅。要是在几百年的过程中,任由人们随意触摸我们的手抄本,那么大部分经书早就不复存在了。藏书馆馆长不仅要防范人为的损坏,还要防范自然的侵蚀,他毕生为捍卫书卷而战,与真理的天敌、湮没真理的遗忘之力抗争。”

“如此说来,除了两个人之外,没有人能进入那楼堡的顶层……”

院长微笑了:“任何人都不该进去。任何人都进不去。即便有人想这么做,也不会成功。藏书馆设有自我保护系统,如同它所珍藏的真相一样秘不可测,也如同它所包容的谎言一样难辨真假。那是神灵的迷宫,也是凡人的迷宫。您或许可以进去,可是您可能出不来。我对您说这些就是希望您能遵从修道院的规矩。”

“可是您并没有排除阿德尔摩可能是从藏书馆的一扇窗口坠入深渊的。如果我不知道他产生死的念头的地方,怎么能推断他的死因呢?”

“威廉修士,”院长以一种和解的口吻说道,“对于一个没有见过我那匹名叫勃鲁内罗的马,却能描绘出它特点的人,虽然他先前对阿德尔摩毫无了解,但他肯定能毫不费力地推断出其死因,即使他未曾亲自看过命案现场。”

威廉深深鞠了一躬:“您对人严厉的时候不失您的睿智。就按照您的意思办吧。”

“要说我是个睿智的人,那是因为我懂得对人严厉。”院长回答说。

“最后还有一件事情,”威廉问道,“乌贝尔蒂诺 [15] 呢?”

“他就在这里,正等着您呢。您在教堂里会找到他。”

“什么时候?”

“随便什么时候。”修道院院长微笑了,“您知道,尽管他很博学,但他并不是一个珍重藏书馆的人。他认为藏书馆是世俗的一种诱惑……他多半时间待在教堂里默想和祈祷……”

“他年岁大吗?”威廉迟疑地问道。

“您多久没有见到他啦?”

“很多年了。”

“他疲惫了,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置之度外。他六十八岁了。不过我认为他还保持着年轻的心态。”

“谢谢您,我这就去找他。”

修道院院长问他愿不愿意在午时经后跟僧侣们一起用餐。威廉说他已经用过餐了,而且吃得相当满意,他更愿意马上去见乌贝尔蒂诺。修道院院长就告辞了。

他正要走出房间,从院子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像是有人被刺将死,接着是几声同样凄惨的呻吟。“出了什么事?”威廉不安地问道。

“没有什么,”修道院院长微笑着回答说,“在这个季节,他们宰猪。那是猪倌们的事。这可不是您将要过问的血案。”

他出去了。他徒有精明过人的虚名。因为第二天早晨……不过,你别着急,瞧我这个多嘴多舌的人。就在我叙述的那一天里,天黑之前还发生了许多事情,且听我慢慢道来。

[1] 拉丁语,思想的语言。

[2] 指托马斯·阿奎那(toas d&039;ao,约1225—1274),哲学家,神学家,圣人。

[3] kilkenny,爱尔兰中心城市。

[4] bobbio,意大利皮亚琴察附近小城。

[5] poposa,意大利费拉拉附近小镇。

[6] fleury,法国诺曼底西北部小城。

[7] novalesa,意大利都灵附近小镇。

[8] ibn al-alkai,奥托曼帝国巴格达最后一位行政长官,拥有全城最大的藏书馆。

[9] tripoli,黎巴嫩著名港口城市。

[10] o rlo,中世纪传说中的巫师和预言家,他把亚瑟王抚养成人,并使他登上王位。

[11] urbach,法国东部小镇。

[12] fvi honori(384—423),西罗马帝国皇帝。

[13] 拉丁语,世界在退化。

[14] kabba,犹太教神秘主义体系。

[15] uberto da casale(1259—1338),意大利神学家和神秘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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