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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天 晨祷(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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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失踪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失踪的。一天,他外出旅行,就再也没回来,也许是旅途中被盗贼所害……总之,保罗失踪后,罗伯特没有能接替他,其中有说不清的内情。而阿博内——人们都说——原本是这个地区僭主的私生子,他是在福萨诺瓦的修道院里长大的。人说他年轻时照料过圣托马斯,托马斯死在修道院时,他还设法把那圣人的尸体沿着塔楼的阶梯运了下来。开始时人们面对尸体一筹莫展……这是他的荣耀,不怀好意的人在下面这样议论……事实上他果真因此而当选院长,尽管他没有当过藏书馆馆长,但有人向他传授过藏书馆的奥秘,我想是罗伯特。”

“而罗伯特是怎么当选的呢?”

“这我不知道。我始终不想过多地探查这些事情:我们的修道院是神圣之地,有时会有人策划一些可怕的阴谋来损毁修道院的荣誉。我只对我的那些玻璃器皿和圣物箱感兴趣,我不想掺和这些事情。现在你明白了,为什么我不知道院长是不是愿意把藏书馆的奥秘传授给本诺,传授给本诺那就意味着提名本诺当他的接班人了。一个来自遥远北方的冒失的年轻人,一个未开化的书呆子,对于这个国家,对于修道院,对于修道院和当地僭主们的关系,他知道些什么呢……”

“不过,马拉希亚不是意大利人,贝伦加也不是,但是他们也被授权管理藏书馆。”

“这就是一个难以说清楚的事实。僧侣们都议论着,半个世纪以来,这座修道院背弃了传统……为此,五十多年以前,也许更早,阿利纳多曾奢望过藏书馆馆长的显位。过去,藏书馆馆长一直是意大利人,这片土地上不乏伟大的天才。何况,你看……”尼科拉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你看,马拉希亚和贝伦加都死了,也许,是为了不让他们当修道院院长。”

尼科拉怔了一下,在眼前挥了挥手,仿佛为了驱走不甚正当的想法,而后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我都在说些什么呀?你看,在这个国度里,多少年来,时常发生一些可耻的事情,在修道院里、在教皇的宫廷里,在教堂里也这样……为了夺取权力而争斗,为了攫取教廷的俸禄而控告别人是异教徒……多么丑恶,我对人类快失去信心了,我看到处处都有阴谋诡计、宫廷政变。这座修道院竟然也沦落成这样,成了一个用魔力营造出来的盘踞着毒蛇的巢穴,那魔力是隐藏在一个收藏圣人遗骸的圣骨盒里面的妖术。你看,这便是这座修道院的过去!”

他仅指给我们看堆在四周的珍宝,顾不上那些十字架和其他器皿,就带我们去看象征这个圣地荣耀的圣物盒。

“你们看,”他说道,“这是刺穿救世主肋骨的矛头!”一只水晶盖的金盒子呈现在我们眼前。盒子里绛红色天鹅绒衬垫上有一块三角形铁片,以往曾锈迹斑斑,在用油和蜡长时间地擦拭后,现在又熠熠生辉了。不过,这还算不了什么。另一只镶缀着紫晶的银盒,盒前壁是透明的,我看见里面装着圣十字架的一块木头,那是君士坦丁皇帝的母亲,即埃莱娜皇后本人,亲自带到这座修道院里来的。她曾经到圣地朝圣,挖掘了各各他圣山和基督的圣墓,并在上面建立了一座大教堂。

之后,尼科拉又让我们看了许许多多圣物,数量之多,价值之高,使我吃惊,无法一一详述,那些都是稀世之宝。一只海蓝宝石制作的圣物盒里有一颗耶稣十字架上的钉子;一只细颈瓶里放着一簇荆棘头冠,下面铺着小玫瑰的干花;另一个盒子里,是一片最后的晚餐上用的已经发黄的桌布,下面仍是铺着一层干花;还有圣马太用过的用银线编制的背包;而圣亚拿的一根臂骨则是放在一个圆筒里,用一根年久褪色的紫色缎带系着,上面还盖有金印。你看,更令人惊叹的是扣在一个玻璃罩下的从伯利恒牲口槽上取下的一块木片,下面铺着缀有珍珠的垫子;还有《福音书》的编者圣约翰紫色圣袍上的一小块布片;当年在罗马锁着使徒彼得脚镣的两个铁箍,圣阿达尔伯特的头骨,圣斯提反的剑,圣玛格丽特的一根胫骨,圣维塔利斯的一个手指,圣索菲娅的一根肋骨,圣埃奥巴诺的下颌,圣克里索斯托的肩胛骨的上部,圣约瑟的订婚戒指,施洗约翰的一颗牙齿,摩西的权杖,圣母马利亚婚纱上一条已破损的薄花边。

还有一些物品,虽算不上圣人的遗物,但能证实遥远土地上的奇珍和奇异生物的存在,它们都是那些到过世界最边远地方的僧侣带到修道院来的:一条填塞着稻草的九头蛇标本,独角兽的一只角,一位隐士发现的一个蛋中之蛋,一块《圣经》中记述的以色列人在沙漠中食用的神赐之物吗哪,一颗鲸鱼的牙齿,一个没有外皮的椰子,大洪水之前一头牲口遗留的肱骨,一颗大象的门牙,一只海豚的肋骨。还有一些我难以辨认的圣物,而有些圣物箱比圣物更为珍贵,有些(从发黑的银器盒的工艺来判断)已十分古老。还有不计其数的骨头残骸、布料、木头、金属、玻璃碎片。有些装着深色粉末的瓶子,我知道其中一个装的是索多玛城被焚毁后的残留物;另一个装的是耶利哥城墙上的石灰。所有物品,即使最不起眼的,皇帝也不惜用一块领地来交换,并将其收藏。对于接待我们的这座修道院来说,不仅意味着无上的权威,而且也是实实在在的一笔可观的物质财富。

尼科拉停止了讲解,但我仍在惊诧不已地边走边看,何况,每件物品都附有简介。此时我可以随意走动,观赏那些珍奇的无价之宝。有时我在亮光下欣赏这些宝物,有时透过幽暗的光线隐约见到它们,因为尼科拉的侍僧举着火炬转移到教堂地下的另一边去了。我被那些发黄的软骨吸引住了,既感到神秘,又觉得恶心。还有那些不知多少年前留下的神秘的破烂衣衫碎片,薄得透亮,都褪了色,脱了线,有的卷起来放在瓶子里,像褪了色的手稿,碎片跟当衬垫的布料混在一起;那些神圣的象征有生命的(和有理性的)动物的遗骨,如今被封存在水晶和金属盒子里,它们在狭小的空间里,向宏伟的、建有钟楼和尖塔的大理石教堂挑战,仿佛它们也变成了矿物质。莫非圣人们的遗骸被埋葬之后就是这样期待着肉体的复活吗?难道这些碎片能够重新组合感知神灵光辉的器官吗?能够像普里韦尔诺所写的那样,察觉到最微小的气味的差别吗?

威廉碰了一下我的肩膀,使我从沉思中惊醒。“我走了。”他说道,“我上缮写室去,还得查阅一些东西。”

“可是现在弄不到书了,”我说道,“本诺接到了命令……”

“我只需再查一下那天看过的那些书,书还都在缮写室韦南齐奥的书桌上。你如果愿意,就留在这里。这教堂地下室,是这几天你所听到的基督守贫争论的最好概括。现在你知道,为修道院院长的宝座,你的这些兄弟们为什么要相互残杀了。”

“您真相信尼科拉给您的提示吗?那么凶杀案是牵涉到授职的一场争斗了?”

“我跟你说过,现在我不想把我的大胆假设公之于众。尼科拉说了很多事情,有些我很感兴趣,不过现在我要去追寻另一条线索,也许是同一条线索,只是角度不同。你可别被这些圣物箱迷住了。十字架的碎片我在别的教堂见得多了,如果全都是真的,那我们的主受酷刑的地方就不是两根交叉的木板,而是一整片树林了。”

“导师!”我生气地说道。

“就是这样,阿德索,还有更为珍贵的宝物呢。不久前我在科隆大教堂见过圣徒施洗约翰十二岁时的头骨。”

“真的吗?”我仰慕地说道,随后我又心生疑团,“可是施洗约翰是在暮年时被杀害的!”

“那个头骨应该是在另一个珍宝库里。”威廉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从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是在开玩笑。在我生长的国度里,人们开玩笑,总是说完之后哈哈大笑,于是大家跟着开怀大笑。可威廉却只在说正经事时才笑,而开玩笑时,他总保持一副严肃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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