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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佩云没能马上冲出胶卷,因为就在她拿着相机发愣的时候普运哲回来了。

普运哲坐在沙发上——刚才他和陶又佳共同坐过的沙发上吸烟,一支接着一支,葛佩云一步一步悄悄退回楼上,退进了女儿的房间。

第二天早晨,当葛佩云躲在窗帘背后亲眼看见小刘的车子停在了门口、普运哲出了家门乘车而去之后,她才放心地走下楼来。客厅的空气很坏,茶几上的烟缸里堆满了烟蒂。葛佩云端起烟缸想要倒掉烟蒂,却又小心翼翼地重新把烟缸原样摆上茶几,因为她忽然想起除了普运哲,家里本是没人的。她忍受着恶浊的空气进了厨房,泡了一碗方便面,匆匆吃过又匆匆把碗洗净才上楼去找她的显影罐。

急于冲出胶卷的念头折磨了她一夜,她一晚上不敢闹出动静,心里却一晚上没有平静。她和衣躺在女儿的床上不敢翻身也不敢舒畅地呼吸,总觉着普运哲就要一步跨进门,然后把她从床上拽起来,那时她便是这座房子里的贼。却原来家贼是最难防的。这个不伦不类的逻辑使她还想起小时候村里发生的一件事:一个地主的女儿在学校的忆苦思甜会上,揭发她的父亲埋过一罐银元,从此这女儿总觉得自己是个贼。葛佩云又想到“内奸”这个词,现在她已经体会到内奸为什么比公开的敌人更可怕、更具破坏性。

是啊,在旅途上最初抢着帮你背行囊的人,也许就是最终偷光你行囊的人。

葛佩云偷窃了普运哲的行囊,她冲出了那个胶卷,那个黑白高速卷。果然昨晚的一切不是空白,在那张略大于邮票的底片上,她的丈夫正与一个女人拥抱,他伏在她身上啃着她的脖子。她从胶卷上剪下她的作品,对着窗外的阳光细细端详,那姿势、那细节令她心如刀割。她忽然后悔起来,后悔当她久已盼望的那个女人出现时,她为什么不冲到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一句“不要脸”,然后再把她轰出门去呢?她为什么要心惊肉跳地摆弄照相机呢?她没有冲上前去,是她的直觉指挥着她不要这样做。骂两句“不要脸”就等于把这个家庭的麻烦公之于世,无形中帮了那女人的忙。到那时他们反而会联合起来一致对她,她就更加是孤军奋战了。也许她正是在几秒钟之内作了权衡,最后还是端起了相机把镜头对准了他们。此刻她手拿底片,越发觉出了自己的机智和勇敢。至于这底片立时能有什么用处她还没细想,反正这是个不容抵赖的证据,也许有一天当普运哲坐在被告席上,一言不发地企图抵赖时,她就会突然把底片亮出来说:“好,你不说,让证据说。”

葛佩云在完成了拍照和冲卷之后,又在家中藏了一天,直到第三天晚上普运哲回家之前才正式出现在厨房里。他以为她刚回来,客套地问了几句亚运村印象就上了楼。

接着,葛佩云开始了对于底片的藏匿,她先把它锁进自己抽屉一个皮夹子里,夹子里有存折和各种票证。但不到一天她就改了主意,她觉得带锁的抽屉也许是世界上最不保险的地方,于是她便重新为它考虑更合适的地方。一连数日,不停地更改藏底片的地方成了葛佩云生活的主要目的:她曾经把它夹在一个镜框背后,不到两天又将它挪至台灯底座下边。而后又是石英钟的电池盒,花瓶里的假花丛,梳妆台的那个抽屉缝,乃至缝纫机里,地毯角下……直到有一天葛佩云在贮藏室发现一堆没用的旧鞋,她心想原来最保险的地方就是这堆旧鞋。

她拿起一只掉了后跟的高跟鞋,鞋是洋红色的,短而窄的人字形镂花鞋脸由纤细的皮绳编织而成,使它显得性感而又秀气。这双鞋是普运哲的姑姑那年回国时扔下不要的。当时葛佩云漫不经心地把它们放进贮藏室,没想扔,也没想要,就那么放着。对于东西的不想扔也不想要,是葛佩云的习惯,而普运哲也历来不关心不注意她这个习惯,因此他们家就出现了一些“就那么放着”的东西,比如这堆旧鞋。

葛佩云拿起这只鞋,看见鞋里的那层皮垫已经开了胶,便顺手把底片塞进皮垫和鞋底之间,然后又将鞋放回原处。这样,葛佩云便自信她已经为这证据找到了最安全、最可靠的地方。

葛佩云多日来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一点,接下来的事情是怎样把底片洗成照片,这又需要葛佩云装作若无其事地去请教陶又峻。就在葛佩云等待着向陶又峻请教洗照片技术时,家中发生了一件事。

这天葛佩云下班回来,见门外站着一个挎着帆布提包的乡下姑娘,她立即就认出了这是被她辞退的那个保姆。正是春寒料峭的季节,保姆把双手褪进袄袖里不停地跺着双脚。她说她已经在门口站了两个多小时了,说以前阿姨总是在家的,她不知道现在阿姨上班了。

葛佩云领着保姆进了家,才知道保姆已经找了对象,不久就打算办喜事,这次是专门来长邺办嫁妆的。

葛佩云问她为什么不把“那一位”一起带来,说家里是有地方住的。保姆说他见不得生人,丑得很。葛佩云笑笑说看来结婚以后是你做他的主吧?保姆说女人一辈子图个什么呀,嫁个男人没才又没貌,图个能做他的主也就算不屈得慌,乡下人不比在城市里的人。葛佩云说乡下和城市没什么两样,能做男人的主也是福气,可也不容易。

她们边说边进了客厅,保姆卷起袖子熟练地进厨房忙晚饭,葛佩云坐在沙发上盘算着拿些什么送给保姆作为结婚礼物。

吃过晚饭,葛佩云和保姆坐在客厅看电视。新闻联播之后门外有汽车的声音,保姆反应快,知道这是普运哲回来了,急忙跑着去开门。她打开门,门口果然站着普运哲。

自从保姆离开普家后,普运哲下班回来都是自己拿钥匙开门。今晚当他正在拿钥匙时,门自己开了,门内一个乡下女孩子正兴高采烈地望着他,走廊里也飘来饭菜的香气,一种家庭的气息又冲着普运哲扑面而来。有一瞬间普运哲觉得这个站在门口为他开门的女孩子就是陶又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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