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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怀疑我连一瓶可乐或者绿豆芽都请不起你?这也是一个小记者的悲哀吧。”陶又佳说。
他们来到北京饭店,在大堂的酒吧里,他们找了一张靠窗临街的小桌坐下来。陶又佳为普运哲要了一杯马提尼酒,她自己只要了加奶的咖啡。
陶又佳和普运哲原打算在这里小坐之后就继续走他们的路的,但他们却发现在这里就坐的大多是老外,这使得他们顿时放松下来,觉得这儿是个很好的休息之处。再说陶又佳一坐下才觉出她本是走了一天的路的,脚掌也有那么一点疼痛。女人有时可以巧妙地掩饰自己的疼痛,装做精神抖擞,然而也有挺不住的时候。陶又佳现在就愿意在这里坐着不走。她用小茶匙搅动着咖啡说:“我那件事还没说完呢,让你给岔过去了。”
“哪件事?”普运哲问。
“就那件,后来一星期之后,来了。我高兴得差点儿哭起来。我给自己买了一大堆好吃的,熏鱼、火腿、对虾、啤酒……跑到我母亲家里,和他们在一块儿大吃了一顿。吃完又和我哥唱卡拉ok,跳十四步、二十四步,弄得全家一直不知道我怎么了。你说我怎么了,啊?”
“原来这件事是如此重要。”普运哲说,“当男人的却忽略了那么多的东西。我简直是委屈了你。可是又佳,总有一天我会让一切都反过来,让你为那件事的不准时准点而高兴。我会让你腆着大肚子去这儿去那儿,我会扶你上下台阶,为你开车门,你相信吗?”
“我信。”陶又佳说,“但是我总在想,这件事会给你事业的发展带来多少损失。”
“其实这件事我比你考虑得还多,还具体。”普运哲说,“我已经不是一个毛头小伙子了,如果说这件事对我没有一点损失那是自欺欺人。我考虑的是怎样用最小的损失保住最大的利益。既不失掉我,也不失掉你。”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我们应该把我们的这个新闻在一定的时间里变成旧闻。你知道人类都喜欢新闻,不关心旧闻。我们大约可以用一年的时间把我离婚的新闻变成旧闻。”
“这又意味着什么?”陶又佳问。
“也就是说,一年之内市委和市府方面,人事是稳定的,冬季人代会的选举只是例行公事。假如我能在明年春季解决家庭问题,距换届差不多还有一年时间。这样,我就不会在换届选举中丢票太多。只要我这个常务是稳定的,那么我便可以凭我的能力加倍努力工作,争取在我任常务的第三年或者第四年,一切再有新的发展。还有你,你最终也会被大家所接受。何止是接受,他们只会意识到你是市长夫人,我事业发展中的贤内助。”
“我并不在乎我是不是能被别人接受,”陶又佳骄傲地说,“重要的是我最终能和你在一起,合法地在一起。为什么我们不能换一种角度思维?不是他们能不能接受我,而是我是否乐意接受他们。再说‘他们’到底是谁?有时候‘他们’不过是在空气中流动的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不负责任的一种氛围,只有你才对我具有最真实的意义,我要为真实而生活……当然,这种真实也包括了你的发展。”
“你看,你的道理总是比我多,听起来也新鲜。”普运哲说:“可现在……”
“现在我要全心全意维护你的利益——在某种意义上你比我更需要维护。我知道我应该怎样做才最得体,最……恰如其分。”
“可我越来越觉得我随时都需要你,这当然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奢望。”
“如果我们真结了婚,你还会像现在这样随时需要我么?”陶又佳半开玩笑地问。
“如果我们真结了婚,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处处为我着想、维护我的利益么?”普运哲狡黠地反问着。
“我会的,”陶又佳说,“要是有人想伤害你,我肯定能站在你前边说一声:‘谁也别碰我丈夫!’”
“就像南希对待里根那样?”普运哲说。
“我讨厌南希,”陶又佳说,“我讨厌南希那样的女人,她过于做作和霸道,她过于热衷在公众面前表演她对里根的影响和爱,她恨不得让全世界相信似乎没有她就没有里根的一切。”
“也许你说的是真的,”普运哲说,“不过我倒真是觉得你一定会带给我我想得到的一切——其实你已经给了我那么多东西。我常常感到连我看待咱们那座城市的眼光都变了。从前城市在我心中是一个理性的存在,我知道我作为市府的一名官员应该像对待家庭一样对待我的城市,应该像关怀家人那样关怀我的市民。但这一切还仅仅是一种理性的支撑,因为我在那个位置上。后来,你进入了我的生活圈子,城市在我眼中才突然发生了新的变化,因为只有具体的爱才能产生具体的思维和感情。这是一种隐秘的激情,这激情带给人的动力原来是那么巨大,那么不可估量。”
“没有隐私的男人是没有思想的。”陶又佳说。
“没有隐私的女人是没有灵感的。”普运哲说。
“这是谁说的?”
“我忘了。我只觉得我应该越变越好。”
“你曾经很坏么?”陶又佳和普运哲开着玩笑。
“一切都是相对的,看从哪个意义上讲。每个人自有他坏的一面。”普运哲说,“前些日子我读西汉光禄大夫刘向的《说苑》,他在谈到为官之道时把所有的官员分为十二种,列为六正六邪。六正是:圣、良、忠、智、贞、直;六邪是:庸、谀、奸、谗、贼、阴。这种划分固然笼统,但毕竟有一定的代表性。”
“那么关于六正你能作进一步的解释吗?”陶又佳问。
普运哲忽然想起他半天没抽烟了,他点燃一支烟,说:“圣是指高瞻远瞩防患未然;良是指虚心尽意扶善除恶;忠是说夙兴夜寐进贤不懈;智是说明察成败转祸为福;贞是说恪尽职守廉洁奉公;直是说刚正不阿敢争敢谏。”
“也许这种划分过于简单,”陶又佳说,“人毕竟不是符号。”
“古人的许多道理都带有符号色彩,比如孔子的克己复礼,佛家的乐善好施……甚至《朱子治家格言》里的‘黎明即起,洒扫庭除’都有一定的符号色彩。可我觉得就算暂时把自己当一回符号,也大有必要。我还真给自己对了对号。”
“你属于哪一类?你没把自己对到六邪里去吧?”
“我还没那么亏待自己,你不是爱讲亏嘛。我想我应该是‘智’类,仅此而已。‘圣’和‘直’我达不到也无法达到,‘贞’也许沾一点边儿,但是,百分之百的廉洁……我觉得也没必要。比如现在我抽的烟,我从来不花钱买。但我心中始终有个‘度’,你不花钱买烟,这白来的烟便是个‘度’,越过烟就不好。”
“那你和我呢?”陶又佳问。
“也有个度。”
“可你都捷足先登闯到我家里去了。”
“那也是先有了你这个‘度’为前提的呀,你不是也接受了吗?过后还恐惧了好一阵子,也算是自找吧。”
“好啊,到底我又上了你的当。我不请客了,今天应该由你埋单。”陶又佳说。
但当普运哲真的叫过服务小姐要结账时,陶又佳还是抢先付了钱。
他们出了北京饭店,继续向东走。普运哲告诉陶又佳,香港一个财团已经有意向在长邺市郊靠近高速公路的地段投资一亿港币兴建集吃、住、游、乐于一体的一座民俗博览城。五月他可能率团去香港签订协议。“你知道吗又佳,”他悄声说,“现在我走到哪里都盼望能带着你。”
她挽紧了他的胳膊,他们不辨方向,自由自在地走下去。天亮时他们发现他们站在位于东大桥的蓝岛大厦门前。在一家煮馄饨、炸油条的小摊跟前,他们成为摊主的第一批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