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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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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普运哲家中客人明显地增多。他们看似无事,实际是来向新市长表示祝贺的。这些客人中有同僚、同事,直接、间接的下级,乃至长邺所辖各县的一、二把手。旧友又引来新朋,很使普家应接不暇。这些人大都是刚从新市委书记家出来,再拐到光明街八号的。

下级不失时机地到上级家看看,好似无关紧要,其实看与被看者对此都很重视。对于被看者来讲,这决不只意味着你门前有了热闹,看望者对你只是礼节性的祝贺。这意味着来人对你的忠心。该热闹的时候假如你门前仍是一片冷清,那么你自己首先就觉出些缺欠。而对于“看”者,意义就更非同小可。给了你看的时机你不看,这就意味着这个“看”的队伍中失去了你。被“看”者并不糊涂,他们看似不动声色,没准儿整天扳着手指头计算谁来了谁没来,他们会一一记在心上,无形中这便成了你一生中的一大损失。所谓“加深印象”便是这个道理。让你的领导对你“加深印象”,“看”,便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普运哲和葛佩云不失礼地接待着客人,他们对客人一视同仁地寒暄着、应酬着……茶壶里一次次加着茶叶,续着新水;打开的香烟,横三竖四地任意扔在茶几上。

当然,来客之中由于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在这“看”的表现形式上就有所不同。有人认为看就是看;来了,坐下,聊聊,可东南,可西北,可接触主题,也可绕着主题专拣鸡毛蒜皮谈。有人则不然,他们认为既是“看”,就意味着得有个“看”的分量,那就不要空着手。中国人都爱注意空着手和不空着手。空着手来,是最容易被主人挑眼的形象。再说,此刻的来人,即使不空着手,也不需“看”者个人破费,只要你一个暗示,自然有人为你出血。

但普运哲对待这两种来人一向都是发自内心的一视同仁,他认为两种角度都有可取之处,他决不以“衣帽”取人。轮到提拔谁时,也决不计较你哪一次来看我是空着手的,他或许反会认为空着手正是你的机灵。机灵就机灵在与众不同,这种与众不同反而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葛佩云近来也无师自通地领会着普运哲的意图,有分寸地收受着那些可收的礼物。新市长收下来人的一箱苹果,一口袋核桃,乃至两条香烟一只磁疗杯,怎么也不能说就是不廉洁。相反,如果一口袋核桃被你给人家扔出去,人家便以为这才是你装模作样的不近人情,没准儿还会认定你不收核桃专收金条。

普运哲对摆在眼前的这些土特产、小电器、香烟、茶叶也发表着小幽默。他对客人说:“一万块钱一根的烟我都敢抽你的,可是我要收你一分钱,那性质就变了。”使人觉得他这种有分寸的幽默倒增加了他为人的坦率和豁达。

那么也有不属于一万块钱一支的烟和一分钱范畴的礼,比如有时一块月饼里夹着一条金项链,你说怎么办?有了这类特殊问题的出现,自然也就有了对付这个特殊问题的办法。有句俗话叫做“政策是死的,办法是活的”,大约也可包括处理月饼里夹金项链的问题吧。但是目前普家还没有收到过这种馅儿里夹着金项链的月饼,他们尚未把如何处理这类问题提到日程上来。

倒是有位木器厂厂长借着普运哲升任市长之机,给普家送来一套家具。这是他们厂引进德国生产线之后的最新出品,产品大多返销德国。厂长还记得,普运哲当常务时陪外省一个考察团参观他们厂,称赞过某一种款式的家具。当时普运哲称赞那种家具,是因为这套家具使他回忆起和平宾馆。厂长自然无法明了普运哲的心思,他只注意到普运哲在这套家具前驻足不走。于是现在他送来了这套家具,使之成为普家的新问题。

晚上,当这套家具摆进普家院中时,先惊慌了葛佩云。她双手推着那些家具对厂长说:“不能,这个可不能,没地方摆。”

普运哲出了房门来到院中,先和这位厂长热情地握了手,又把他请进客厅。厂长又提起普市长参观他们工厂那天是怎样夸了这家具,面对这个新问题,普运哲打着新主意。家具既已卸在了院子里,他怎么也不能再让厂长把东西装上车拉回去。这就好比把核桃扔到了大街上一样。再说,没准儿,你正往外扔时,别人还以为家具正往你家中卸呢。于是普运哲叫过了葛佩云,现在他觉得葛佩云是惟一能处理这个棘手问题的智者,他把葛佩云从院中叫到屋里说:“你接待一下王厂长,和王厂长算一下账。我得马上去给市委打个电话。”说完就上了楼。

客厅里只剩下了葛佩云和这位王厂长。

王厂长说:“算什么账,就算我送的。”葛佩云说:“不行,市长说过了。”王厂长暗想,他既是已把这套家具送了来,就自有让市长收下的办法。这种执意要算账的领导他见过,他知道算账意味着什么。于是他说:“行,算账。这事真叫我说不出口。”葛佩云就问了价钱,厂长说了一个数。对于这套家具,这个数在葛佩云听来可不算大,她想,也许这是个出厂价吧。这个数是二百元。葛佩云不显含糊地付了厂长二百元,满以为这是个合理而稍显便宜的价钱,因为葛佩云说什么也注意不到家具的行市。或许普运哲正是利用了她的这点糊涂吧。

厂长离去后,普运哲下楼来到客厅。葛佩云立即告诉普运哲,她已按照他的意图付了家具钱,并把那个数目说给普运哲听。普运哲只轻描淡写地“噢”了一声。其实他明明记得,这套家具的出厂价是一万元。

有了新家具,就得有对新家具的安置。普运哲只挑了写字台和与之相配的一把软椅放在他的书房,其余几大件全部摆设在了葛佩云的房间。葛佩云置身于这套新家具中,总有一种不知所措之感。

晚上,她常常躺在那只阔大的席梦思床上犯嘀咕。她想,普运哲对她的这种“慷慨”莫不是要打发她吧。人常说某某被某某给打发了。打发时往往就附加些条件,比如孩子跟大人要钱,大人给孩子五毛钱就可以打发。比如司机给你家办私事,一盒烟也可以打发。人的离婚也有谁打发谁这么一说。比如:新家具归你了,也是一种打发。随着普运哲的晋升,随着这套新家具的到来,葛佩云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她只觉得正在春风得意中的普运哲就要和她再谈那件事了——离。这次她决心要赶在这个“离”字之前先给他个冷不防,那么就要拿出点“干货”,置他于“死”地,使他永不再和她谈什么离不离的事。尽管那张底片尚未归到她手中,但是她有了和那个底片拥有者白已贺交往的经验和锻炼,这锻炼足以把普运哲打个措手不及。

这天晚上,当他们送走最后一拨客人,葛佩云怀着半是自信、半是冒险的心情走进了普运哲的书房,她提议他们再回客厅坐会儿。

普运哲有些纳闷儿地同她走下楼来,坐在大沙发的一角。葛佩云挑战似的坐到大沙发的另一角。她把普运哲好一阵观望,直望得普运哲心里直发毛。接着葛佩云运了运气,按照自己打定的“腹稿”,开门见山地开了口。

她说:“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晚上坐在这个沙发上的女人是谁?”

“你在说什么?”普运哲真的“毛”起来,“在这张沙发上坐过的人很多,我怎么能记住都有谁?”

“我说的是那个女的。”葛佩云说。

“男的女的都有……都坐。”普运哲说。

“我说的是那天晚上。”葛佩云说,“我去北京参观亚运村的那天。”

“那天,你不是去北京了吗?”普运哲明显地紧张起来,“那天,那天出了什么事?”

“是出了点事。”葛佩云说,“你领来了一个女人,就在这个沙发上……”

“你听听你都在说些什么呀!”普运哲声音高起来,故作不在意地看着葛佩云:“我怎么一点也搞不明白?再说,那天你不是去北京了吗,你从哪儿听来的这种奇谈怪论。”

“我想告诉你这不是奇谈怪论,那天我也没有去北京。”葛佩云说。

“可是你是上了火车的呀,我送你……”普运哲招架着。

“坐一站我又下来了,回来了。”葛佩云说。

“你……”普运哲从沙发上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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