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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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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之不说话,两只手奓开十指在胸前痉挛地摇个不停。这动作可以理解成他对于这个价码的遗憾,也可以理解为他很为这三千八百块钱的到来而激动不已。丘晔认为杜之是后者。但她还是说:“杜先生,我能做主吗?”

杜之却又给了丘晔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四张画呀,四张呀!”

丘晔说:“钱,我这就交给你。这里有一张收据,请你签个名。”

丘晔把一沓很厚的十元一张的人民币当面交给杜之,并煞有介事地拿出一张白条示意杜之在一个地方签了字。接着她又说:“我买菜的钱,你有零钱就先给我,没有就先欠着,买菜一共花了六十一块一毛八。”她胡乱编了一个有整有零的数目。

杜之从那一沓钱里数出六张十元的说:“先给你六十吧。”

丘晔说:“其余一块一毛八就算啦。”她把六十块钱和那张白条放进自己包中。

杜之看着面前的这沓钱,迟迟没拿起来。好像他一拿起它,他的艺术自然也就成了商品,成了“货”。那钱在沙发上一扔半天,许久,他才显出无奈地叹了一声,托起钱来回到画室。丘晔看着杜之的背影,觉得他走得分明很提神。

杜之又去画室琢磨他那女人的腰和髋,丘晔就进厨房忙晚饭。她切好方火腿,做了生菜沙拉,又把软包装的比萨饼放进烤箱,还自作主张地找出陶家一套不常用的上等餐具。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刚才在街上她还从鲜花店里买了几枝红玫瑰。

晚饭和鲜花同时摆上了餐桌。丘晔所做的一切果然使杜之大为惊奇。今天,他以少有的好情绪和好胃口和丘晔一次次地猛碰着杯,蓝带啤酒不断从杯中溅出来。丘晔也很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而激动,她激动的不止这一餐晚饭,还有杜之签字的那张白条,她在公司第一次分成所得的三千元,加上她差不多一个月的工资八百元,被杜之全部收在了那张字条上。

杜之的好心情一直延续到晚饭后,他激动不已地又对丘晔谈了他一个很可观的创作计划。他说,不久他的画就会挂到长邺的所有大饭店;再过不了一年,他的画就可以漂洋过海。他得甩开东南亚,甩开那个韩国老头儿,让那个闵先生快见鬼去吧,他的目标将是北欧,是哥本哈根,是斯德哥尔摩。

后来,他们少不了又谈起眼前这张画。这是一个站着的女裸体,她背对观众,双手举过头顶正在……还没有画手。髋部扭向一边,扭的跨度很大,蓬勃的臀部很富弹性,腿的肌肉也很得体。但正如杜之所说,她的腰和髋的连接的确不那么协调,连丘晔都看出了毛病:总之一句话,没有扭对劲儿。也可能杜之还要就这个女人和丘晔再大谈下去的,但丘晔却竭力把话题引向别处,她决心引向他们自己。她时刻没有忘记,今天这一天应该独属于她自己和杜之。她在杜之的画室里显得很不安生地这里坐坐,那里站站,杜之却坐在一张旧藤椅上仍然琢磨着他的画。丘晔实在忍不住了,说:“杜先生,今天我可是专程来看你的,你怎么光看你的画?我的时间可是有限。”

杜之说:“要看,要看。”可视线还是没有离开画面。

丘晔猛然站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她以少有的深情盯住杜之说:“要看就看我吧,今晚如果你非要搞清你那个地方不可,你就看我吧。我有腰我也有胯,噢,不,你叫髋。”

丘晔的猛然出现和她这番直率真切的话,才使杜之恍然大悟。他有些抱歉地从藤椅上站起来,和丘晔站了个对脸,原来两人离得是如此之近。丘晔说:“我实在不明白一个艺术家的思维特点,我不知是装深沉、装古怪,还是真的那么与众不同。我很早就听你谈过什么女人阴道里跑飞机,屁股上倒啤酒,美狄亚路上的女人性交时都要摆个文明姿势,还记得你在酒店里当众大谈女人的阴阜最美。今天就剩下你和我,你却只谈你那个女人的腰和髋,显然就有那么一点不够味儿。”丘晔说得很激动,说完不错眼珠地看着杜之,倒把杜之看得惊慌失措起来。她发现了他的惊慌失措,说:“现在我的存在如果只能引起你的惊慌,那么,我是不是该走了?”

“哪儿的话,”杜之到底开了口,“我早就意识到今天应该是属于你和我的。”

“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的属于?”丘晔说。

杜之终于伸出双手扶住了丘晔的肩,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亲近她。他的手有些哆嗦地沿着她的肩向下滑,滑过她的胳膊,又从胳膊转向躯干,最后双手停在她的腰上说:“就是这里,就是这里。原来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丘晔已经把头深深扎入杜之的怀中。他的手还是在她的腰上抚摸个不停,最后从腰又滑向她的臀部。他终于抱紧了她,她也仰起了头。他主动地吻着她,他那好久未刮的胡子碴儿扎着她的脸,使她心中发生着一阵阵震颤。

很久,他才把她放开说:“现在我才懂雷诺阿为什么专画那样的女人了,真奇妙,一切太奇妙了。”

“杜先生,你指的是雷诺阿的画呢,还是指我?”

“两方面都有。”

“这我就放心了。我会把我亮给你看,因为你说到了它的奇妙,我原以为我这种类型的体型并不能引起艺术家的兴趣呢。我给你看,你高兴吗?”

“要看,要看。”杜之说。

在雪亮的灯光下(画室自有自己的照明特点),丘晔为杜之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脱掉。她先是站着转动自己,然后便斜倚在杜之的单人床上。杜之仿佛真的看到了一个裸体玛哈。许多评论家都骂过那玛哈:裸着自己,眼里充满着欲火。那时杜之对欲火似懂非懂,现在他才懂得,是的,她的眼中是欲火——玛哈,欲火就是这样——丘晔。

但丘晔毕竟不愿意杜之总是以考察模特儿、考察名作似的眼光来考察她。

“你就只能这样观察我?”她说。

“我觉得……也可能观察胜过了一切。”

“我可不愿意……总这样。”

杜之理解丘晔的意思。他一直在想,就在她的眼中充满欲火时,他的欲火又表现在哪里呢?他观察着丘晔,分析着自己,欲火终归会点燃的,他想。他关掉了他那只专为作画用的灯具,只留下一个发着微光的壁灯,他终于向丘晔走过来。他先坐在床边,双手抚摸着她的身体说:“亲爱的,我就来,我就来。”说完便背过脸去脱自己。

丘晔把自己变换成一个得体的姿态。想着她和他将要如何完成这首次的命运接触,是自自然然地轻而易举呢,还是都先表现出些必要的生疏。人间对她这个年龄的女人的性欲,有一种不雅的形容,人们把她们比做动物。丘晔一直觉得这形容是对女人的大不敬,可此时此刻,她却又觉出她就是那种动物。

丘晔没有发现杜之是怎样又是何时走到床前,他突然连壁灯也关掉了。屋里变得一片漆黑,她只觉得有个瘦身子斜码着扑在了她的身上。他的手神神经经地在她身上一阵乱摸,那摸显然缺乏必要的目的,只是碰到哪儿算哪儿。丘晔却把那个瘦腰箍得很紧。后来,他的瘦身子差不多是胶在她身上的,接着便是这个瘦身子一阵接一阵的胡乱摇动。丘晔也被这摇动弄得不安生起来,她又想起人们对这个年龄的女人的形容,便不顾一切地解除着她在他身下的一切顾忌。她解除着自己的顾忌又为他扳扳这儿弄弄那儿。然而,现在如果用两个符号来形容他们的那个地方,丘晔分明觉得自己那个地方是清晰的,而杜之那个地方是模糊的。丘晔觉出有个模糊的符号在她那里游荡一阵之后便不知不觉地消失了。接着,他从她身上滚下来;接着又下了床。丘晔却毫无顾忌地拉开了灯。她看见杜之早已披着他那件脏工作服大褂坐上了他的藤椅,而她却故意裸着自己坐起来,摆出一个又美又浪的姿势(她想起了毕加索的线描画)说:“杜先生,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吗?”

杜之却讪讪地笑着说:“既然你愿意听我按照我的习惯说话,不瞒你说,你哪儿都美,可就是一个地方不美,就是阴阜。那里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不那么……这是一个很大的遗憾。因此,那里实在影响了我……的,怎么说呢,我们的成功。”

丘晔却仍然摆着她的姿势说:“杜先生,按照你对美的标准,我对照过我那个地方,我说的是阴阜,它很标准,很美。或许正因为我那个地方太美了,才形成了你面对它时的胆怯吧?也许你只能谈论它的美,却不能……怎么说呢,却不能享受它的美。我还要说,您(她又把‘你’变成了‘您’)是一个好人,因为您的确具备着人类的一切优秀品德和许多人所不具备的优秀,您肯定不会强奸妇女。操!”

陶又佳得知丘晔和舅舅这次特殊的会晤之后,也像丘晔曾经问她那样问丘晔:“哎,怎么样?”丘晔却又重复了她对杜之说过的那句话:“我实在尊重舅舅,因为他决不会强奸妇女。”

后来丘晔和杜之始终保持着很好的关系,她真的为他卖了几张画,包括那张腰和髋失调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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