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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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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丘晔,当葛佩云迫不及待地托起那大信封时,心中又起了一阵疑惑,她想,两万,怎么这么轻?她打开信封,原来信封里是两叠百元一张的新钞票。葛佩云一遍遍数过,还是数对了数儿,不少。

对于这只美丽的信封梦幻般的到来,葛佩云自然不能向普运哲吐露。这正好是那个孩子上学的数目,而且她还觉得这东西万不可在家久留,留久了就指不定又会留出什么事故来。她当即给白已贺往班上拨了个电话,告诉白已贺,下午三点她将去他家找他,让他务必在家等候。

下午,葛佩云坐四站汽车,三点准时来到白家。白已贺早就为葛佩云备下水果、新茶,他知道葛佩云这次登门,必有一个使他们共同高兴的理由。他特意把这次会见由小门厅搬至他的房间。他找出一张早年吃饭用的小低桌,在上面盖了一块洁白的桃花小台布(这类东西他已经不少——也是普家的)。两把折叠椅虽然和这个小低桌不成格局,但仍然有个正式会晤的气氛。不似门厅——不安生。

葛佩云来了,穿一件没有熨开的新风衣,一双半高跟鞋,也是白已贺第一次见她穿(过去她穿布鞋也穿球鞋)。白已贺主动为葛佩云脱掉风衣挂上衣架,把她引进正式会晤地点。就像上午葛佩云注意过丘晔的牛皮手包一样,现在葛佩云携带的一个黑羊皮手包也引起了白已贺的注意。葛佩云紧攥着这手包,把自己大模大样地摆在一把折叠椅上。白已贺开始为葛佩云削苹果,葛佩云也并无客气的推让。当白已贺削完苹果用手捏着把它举到葛佩云眼前时,葛佩云便故意对此显出些漫不经心的样子,使那只削去皮的苹果伴着一堆苹果皮自始至终滚在台布上。

葛佩云先说话:“孩子哪?学习还好吧?”她用关切而又居高临下的口气问白已贺。

“学习一直在前几名。这不,期中考试语文、数学都是100。”白已贺说。

“是个好孩子。”葛佩云说,“大概我一提孩子你就知道我这次来的目的了吧?”

“嗯,还真有点猜不透。”白已贺说,“对于那件事,我一直以为是个远景,是个盼望。再说,我也越来越看出了您的难处。”

“可是,你错了。这件事成了!”葛佩云说。

“成了?”白已贺死盯住葛佩云的手包。

“成了,就在这儿。我发现你早就注意上了这个包,意大利的。”葛佩云当然是指包本身。

“两万?”白已贺问。

“两万,一分也不少。看起来堆儿不大,一百元一张的。”

白已贺站了起来,张开手就去接包。葛佩云却说:“先别急,那件东西我也得带走,包括你那张大照片。”

白已贺沉思片刻,立即毫不犹豫地说:“大照片,我这就去拿,咱们当场面对面把它烧了。”他说着就势一跪,从床下找出那个大口袋。

葛佩云又看见了照片上的景致,两眼一闭,手一挥,说:“去吧,去吧,烧,烧。”

白已贺从外面拿来一个过去盛炉灰的破脸盆,放在葛佩云脚前,又从桌上拿过火柴“哧啦”划着。他一手捏着照片的一角,便有一股火苗从照片的另一角开始向上蔓延。葛佩云在这时睁开了眼,因为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死刑犯人在押赴刑场前,都有个“验明正身”的程序,她的睁眼便是为了“验明正身”——普运哲和那个女人的。万一白已贺烧的不是照片,而是用一张废画报鱼目混珠呢?

火苗很快就蔓延了普运哲和陶又佳,一片片白灰在脸盆里卷曲着。葛佩云放心地叹了口气,叹声里还夹杂着几分悲哀。

照片确已化为灰烬,余下的问题便是包里的事了。但葛佩云关心的不仅是这张照片,她更关心底片。底片虽小,但仍然可以“滋生”照片。她看看又来接包的白已贺说:“你先坐下。包,我先不能给你打开。那张底片呢?我拿到底片,包里的东西自然就会属于你。”

白已贺缩回双手,离开椅子坐上床沿,然后直言不讳地说:“底片不能给您。您大概忽略了一个关键性问题:这两万只管一年呀。您拿走底片,我势必又要变成一个赤手空拳的穷光蛋。下个学年让‘爱华’把孩子退回来吗?最关心白银的不是您吗?”

葛佩云听完白已贺的话想了想,便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她捏紧手包说:“那不行,我拿不到我的东西,钱我还得带回去。我要回单位去了,他们正等着我开会。”说着,她还真的转过身,并迈出了一条腿。

白已贺当然不能放走葛佩云,何止是不放走,他自有挽留她的办法。他对事情发展的预测比葛佩云周密得多,包括有一天她捏着包转身要走他都考虑到了。他不等葛佩云迈出另一条腿便说:“葛科长,您慢走一步,我还有句话,您听我说完再走,决不妨碍您开会。”

葛佩云转过身来,不坐。

“看来我只好花两毛钱邮票再给普市长寄一封信了。”白已贺说,“这回我要寄到市政府请他亲启。这底片,我想还是请市长亲自到我这里来取的好——原来我并不打算采取这个办法。现在,您可以开会去了。”白已贺说完假装去忙他的事。他整理着桌上的什么,偷眼瞟着呆立不动的葛佩云。

白已贺的话对葛佩云又是个“五雷轰顶”,她“定”在了白家,六神无主似的不知如何应付眼前的“新事”。

白已贺说:“我看得出您又遇到了麻烦,您看……怎么好?”

葛佩云最终当然会选择一个“怎么好”的。她表示,只要白已贺不给普运哲写信,怎么都好。她艰难地拉开手包,拿出了一个大信封(不再是比尤蒂佛公司的)交给白已贺说:“别看分量轻,都是百元一张的。”

白已贺接过信封牢牢攥在手中说:“您可记住,这点钱可只管一学年!”

葛佩云无奈地走了,白已贺便像上午的葛佩云那样,迫不及待地仔细把钱数了一遍。不少。

白已贺好久不动那张底片了。原先它本锁在他的房间抽屉里,后来和女儿换房时,他连那个带锁的桌子也留给了女儿,只从抽屉里掏出了属于他的东西。如同葛佩云当初藏这张底片那样,白已贺对它也是东掖西藏,换了好几回地方,最后底片终于被夹在女儿的一本名叫《小白兔为什么不吃米》的幼儿读物里。他想,这不仅是个保险的地方,还不惹人注目,一本旧书而已。女儿都不翻了,谁还翻它?他现在的房间已无带锁的桌子,他就把它归入了他那个大保险箱似的床底下。他使这本书紧挨住靠里的一只床腿,又在上边盖了些别的。

白已贺数完钱,便有立刻找出这底片看看的欲望。谁知那本《小白兔为什么不吃米》不见了。

白已贺趴在地上把床下掏空,一件件东西过手,旧鞋脏袜子都不少一只,惟独没有那本书。

晚上,白银放学回来,白已贺问白银:“白银,你看见一本书没有?”白银说:“什么书?”白已贺说:“那本《小白兔为什么不吃米》。”白银说:“我正想告诉您,我把它捐了。”白已贺说:“什么?捐了?”白银说:“是捐了。老师让捐书,支援‘希望工程’,支援山区小学。”

白已贺也仿佛遇到了“五雷轰顶”,他坐在还没来得及收的折叠椅上,变得六神无主。

白银说:“爸爸,您怎么了?我不该捐么?”

白已贺竭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说:“该,该,应该,应该。当时你要问我,我也会让你捐这本……一本旧书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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