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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又佳说:“我可见过啦,可是终生难忘。”
丘晔说:“还能好得了?想也能想出来。”
陶又佳说:“不见得,你可想不出来。我给你背几段,你听听。”
陶又佳背了几段“枫丹白露”墙上的文字,又详细描述了几幅画。
“哎,怎么样?”陶又佳问丘晔。
丘晔笑得差点昏过去,笑了一阵说:“我看你长进不小,过去净说我爱说脏话。”
“我觉着,那些东西都是人的真实感情的流露,流露得那么没有顾忌。他们本不是画家,在那么一种心态和那么一种规定情景下,竟能噌噌噌地画出那么生动的画,我实在觉得奇怪。于是我就想,最高的艺术和厕所里的那些低俗玩意儿到底有没有必然联系。你就说毕加索吧,我看他就很可疑。你再说他的艺术高不可攀,现今一张作品卖千百万美元,我左看右看总觉着和厕所有联系。”
“你不是早就说过?”丘晔说。
“可那时我只是人云亦云,没有感性认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陶又佳说。
“所以我说呀,这人,你就甭想摸透。这辈子摸不透,下辈子你照样。你才说了一个毕加索从厕所东抄西抄唬人,那是被你看见了。你没看见的呢?”
“那我看见你了吗?”陶又佳问。
“不一定,这不是玩笑。对你也一样,我看见你的那点儿,都是皮毛。”丘晔说。
“不用说你,我自己看见我的也是皮毛。”陶又佳说。
“对呀对呀,有皮又有毛不才是个人吗?操!”丘晔说。
西县深山和邻省的交界处,有几个“三不管”的小村。村中至今无电,用毛驴驮水。平时人们吃薯类、杂豆和腌菜。只在家里来了亲戚时,才蒸一锅莜麦卷儿蘸蒜吃。
在这几个村子中,有个最小的村子叫瓦片。瓦片三十户人家,但有一所小学。小学有坐北朝南的三间瓦房,一个老师用复式教学法教十五个学生。十五个学生坐在一间教室里,包括了从一年级至四年级。老师懂得“希望工程”,整天盼这工程在他们瓦片开花结果。他的盼望确也没有落空,一天,镇政府派人给他们送来一包书,说是外地的捐献,属于对“希望工程”的贡献。
老师当即组织了一场迎书仪式,他让十五个孩子不分男女地个个浓妆艳抹,排成两行,打着自制的霸王鞭,欢迎镇上的来人。霸王鞭很是在院中敲打了一阵。送书人离去后,老师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书包,按学生的程度高低把书分发给他们。
有个刚上一年级名叫结扎的男生,分得一本名叫《小白兔为什么不吃米》的图文并茂的低幼读物,并从书中发现一件东西,这是一张火柴盒大小的半透明“纸”片。他不声不响地把这件小东西放进衣兜,回到家中才舍得细看。他用这个东西照太阳,太阳立刻就变成一个不刺眼的小圆球了。
这天,结扎家中来了亲戚,亲戚是他的大姑,大姑带着一个小女孩,是结扎五岁的表妹。结扎举着“纸”片看太阳,表妹也要看。结扎不让,表妹就哭。结扎他娘正在屋里捂着锅蒸莜麦卷儿,火苗从灶膛忽忽往外冒。结扎娘见结扎不让着表妹,就出来打他。结扎围着院子跑了一阵,他娘还是不饶他。结扎急了,跑进屋里就把那东西扔进了灶膛,那东西冒出一股白烟,发出一种怪味儿,把全家人呛得直咳嗽。
1993年8—10月初稿于保定
11月完稿于石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