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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永恒之光 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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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书房摇椅上苦等着迟迟不来的黎明,直到实在忍无可忍,我不顾瓦雷拉律师的忠告,还是匆匆跑出了家门。凌晨的刺骨寒风呼呼吹着,穿越波恩大道时,我似乎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我回头张望半晌,只见到几个市场的年轻工人正忙着卸货,于是继续上路。抵达皇家广场时,港口的氤氲已经匍匐进城,我瞥见第一班电车亮着朦胧车灯等候着,弯弯曲曲的蓝光在高架电缆上闪烁。我上了电车,坐在前座。上次碰到的那位查票员向我收了车钱。十来位乘客陆续上了车,都是独自成行。数分钟后,电车上路了。细如发丝般的红色浮云在阴霾间逐渐扩展,这样的天色,不需要骚人墨客刻意强说愁,谁都看得出来,这一天免不了会是恶劣的天气。

抵达萨里亚时,灰扑扑的暗淡曙光逐渐映出周遭的其他色彩。我沿着社区的空荡巷道朝着山脚下前进,不久后,似乎又听见背后的脚步声,然而每次伫足回头张望,总是不见任何人影。我终于来到通往马尔拉斯卡庄园的巷子口,踩着满地沙沙作响的落叶继续前进。我缓缓走过花园,上了大门前的石阶,不时张望着建筑外墙上那些大窗子。我叩了三次门环,接着往后退几步,静静等了一分钟,没有任何回应,于是又上前敲门。敲门声的回音逐渐隐遁在屋内的走道里。

“您早啊?”我大声招呼着。

庄园四周的树林吞噬了我的声音。我绕着房子外围走到游泳池畔的小亭子,接着走近玻璃长廊。木制百叶窗全关上了,完全看不见屋内的状况。不过,紧邻玻璃长廊入口的一扇窗子却是半开着,透过玻璃窗往里看,清楚可见玻璃门上的门把。我将手臂从半开的玻璃窗伸了进去,打开门锁。开启的门发出尖锐的嘎吱声响,我再回头看了又看,确定周遭没有人影,然后进了屋里。

当我的双眼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渐渐看出客厅四周的陈设。我走近窗边,轻轻将百叶窗往上拉起一小截。一排细如尖刀的光线投射在阴暗中,勾勒出房间的样貌。

“有人在吗?”我大声问道。

我听着自己的声音陷入幽暗的屋里,就像钱币掉进了无底洞。我走向客厅另一边的木造拱门,门外那条漆黑的走道上,两旁的天鹅绒壁毯挂满了早已模糊的画作。走道另一头通往宽敞的圆形大厅,铺着马赛克地砖,彩绘玻璃墙上清晰可见展翅的天使,十指指尖喷着火焰。一座气派恢宏的螺旋阶梯沿着大厅边缘往上攀升,我伫足在楼梯口,再度发声。

“您好,马尔拉斯卡夫人?”

屋里一片死寂,阴森的回音带走我的叫唤。我爬上二楼,站在楼梯间的平台上,楼下的大厅和彩绘玻璃墙一览无余。这时候,我看见自己的脚步印在布满积尘的地板上。除了我的脚印,还有两条相隔约三个巴掌宽的线形轨迹,中间还有一排脚印,那是一双大脚留下的印迹。我困惑地打量着那两条线轨,思索半天,总算想通了眼前所见为何物。那是轮椅的轨迹,以及推着轮椅的人留下的脚印。

此时,我隐约又听见背后传出声响,回头一看,走道尽头有扇半掩的门扉微微晃动,一阵凛冽寒风从门缝钻了进来。我朝着门边缓缓走去,同时张望着走道两侧的房间,都是覆盖着亚麻布床罩的卧室。房间的窗子都紧闭着,室内光线阴暗,看来都是多年不曾有人住过,唯独最宽敞那一间例外,那是一间双人房。我走进房间,立刻闻到一股混合了香水和药水的怪味,是老太太特有的味道。我猜这应该就是马尔拉斯卡夫人的卧房,但是她却不在房里。

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床头有个小柜子,上面摆着好几张镶在相框里的照片。所有照片里都是同一个人,满头金发、笑容灿烂的小男孩——伊斯麦。有些是他和母亲的合照,有些则和其他孩子一起入镜。照片里完全没有马尔拉斯卡的踪影。

走道上再度传来那扇门扉晃动的声响,于是,我把照片放回原位,走出房间。走道尽头那扇门还在晃动。我走了过去,进门前在房门口踌躇了一会儿。用力深呼吸之后,我推开房门。

举目所及皆是白色。墙壁和天花板被漆成了纯白。白色的丝绸窗帘;一张铺着白色亚麻布床罩的小床;地上是白色的地毯;书架和橱柜都是白色的。在一栋深陷阴暗中的房子里,这房间的强烈对比让我目眩神迷了半晌,宛如梦境,又像童话故事里的梦幻世界。书架上摆着玩具和故事书。有个真人尺寸的陶瓷小丑坐在梳妆台前,呆望着眼前的镜子。一只白鸟标本钉在天花板上。乍看之下,这应该就是那个早夭的孩子伊斯麦的卧房了,只是房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阴沉死气……

我坐到床上,忍不住轻叹一声。此时,我发觉这个房间不太对劲。首先是房里的味道,空气中飘着一股甜腻的气味。我立刻站了起来,四下张望。一张斗柜上摆着一个瓷盘,盘子里有一支黑色蜡烛,燃烧时滴落的烛液仿佛一串黑色泪滴。我转过身去,气味似乎是从床头飘过来的。我打开床头柜抽屉,找到一个断裂成三块的十字架。我可以感受到那股气味就在附近。我在房里来回踱步好几趟,就是找不到怪味的来源。就在这时,我突然瞥见了它,有个东西在床底下。我跪下来探头看床底。一个黄铜盒子,就像所有孩子用来保存童年宝物的盒子一样。我取出盒子,放在床上。现在气味更强烈了。我不顾恶心想吐的不适,还是打开了盒子,里头装着一只细针穿心的白鸽。我吓得倒退一步,双手捂住口鼻,连忙退到房外的走道。小丑脸上挂着豺狼般的奸笑,它的双眼在镜子里紧盯着我。我跑回楼梯口,慌慌张张地跑下楼,到处找寻着那条通往书房的走道,还有我从花园进来的那扇门。我一度以为自己迷路了,这栋房子似乎可以随意变换走道和房间的位置,总之,它就是不让我出去。最后,我总算瞥见了玻璃长廊,于是赶紧跑到门口。当我扭转门锁时,听见背后传来邪恶的笑声,这才明白屋子里不只我一人。我回头一看,依稀可见走道尽头有个阴暗的身影在观望着我,他手上拿着闪闪发亮的东西。那是一把尖刀。

37

我搭了来时的电车回家,城市的天空在分秒流逝之间逐渐暗淡,凛冽寒风把街道落叶吹得漫天飞舞。我在皇家广场下了车,不经意听见两个刚从码头上岸的船员聊起海上的暴风雨,大概天黑前就会逼近城里。我抬头一看,天空已覆盖了一大片泛红云层,正从海面上空扩展开来,仿佛一摊溢流的鲜血。波恩广场附近的街巷里,许多居民正忙着检查门窗够不够牢靠,所有店家都提早打烊了,孩子们乐得在街上追风玩耍,个个张开双臂迎着强风,不时以大笑附和着远方的雷声。朦胧的街灯巍巍颤颤,闪电的白色强光淹没了整排建筑物。我快步走到大门口,然后赶紧上楼。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就在屋外怒吼,似乎近在咫尺。

家里寒意逼人,站在走道上,我甚至可以看见自己吐出的气息。我直接进了卧室,那里有个老旧的煤炭暖炉,打从我搬进来之后,只用过四五次。我用一沓旧报纸点燃了暖炉,并且在长廊的壁炉里生了火,索性就坐在炉火前的地上。我的双手仍然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我望着闪过天际的刺眼电光,就这样等着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傍晚,天空下起滂沱大雨,雨势又大又急,屋外像是挂起了一面面厚重的水帘,不过几分钟的光景,黑夜骤然降临,屋宇和巷弄全都陷入漆黑。煤炭暖炉和壁炉的热气逐渐把屋子烘暖了,只是我依旧觉得冷。于是,我起身走进卧室找毛毯。打开衣橱之后,我弯下腰翻找下面那两个抽屉。那个盒子还在,依然藏匿在最里面的角落。我把它拿了出来,摆在床垫上。

打开盒盖之后,我定定凝视着父亲的左轮手枪,他留给我的遗物就只有这样东西。我拿起手枪,食指碰了碰扳机,打开弹膛,从弹盒里拿了六颗子弹装填上去,接着把盒子放在床头柜上,再拿着毛毯和左轮手枪回到长廊。我裹着毛毯躺在沙发上,左轮手枪放在胸口,就这样茫然地望着窗外的暴风雨。我听着壁炉托座上的时钟嘀嗒响。不需要看时钟就知道,距离我和科莱利在马术场大厅的约会剩下不到半小时。

我闭上双眼,想象他在大雨中穿梭在空荡漆黑的城市街道。我想象他坐在轿车后座,双眸在暗夜里闪闪发光,劳斯莱斯车头的银雕天使驰骋在暴风雨中。我想象他伫立不动,宛如一座雕像,没有呼吸和笑容,脸上毫无表情。过了半晌,我听见柴火烧得噼啪作响,大雨拍打着玻璃窗,接着,我慢慢沉睡,双手紧握手枪,也确定不会赴约了。

午夜过后没多久,我醒了过来。壁炉几乎已经熄火,长廊陷入一片阴暗,只有灰蓝色的余烬忽明忽灭地闪动。屋外的大雨依旧张狂。左轮手枪还在我手上,而且是温热的。我就这样躺了好几秒钟,几乎没眨眼。在我听见声响之前,早已知道门外有人。

我把毛毯丢在一旁,站了起来。我又听见了敲门声,那是指关节叩着大门的声响。我举起手枪,朝着走道前进。敲门声再度传来。我沿着走道慢慢走近大门,伫足在门前。我想象他站在门外微笑的模样,衣领上的天使在黑暗中闪耀着。我扣紧手枪撞针。又是一阵敲门声。我想开灯,可是已经停电了。我继续走到门边,想去握门把,偏偏又不敢。我就这样伫立不动,甚至屏息等着,枪口瞄准大门。

“走开!”我大叫着,声音有气无力。

这时候,我听见门外传出凄厉的哭声,于是我放下高举的手枪,在漆黑中打开了大门,看见她站在门外。她身上的衣服都淋湿了,而且不停地颤抖。她的皮肤是冰冷的,见到我的一刹那,她差点昏厥在我怀里。我扶着她,无言以对,接着将她紧紧抱住。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当我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时,她紧闭双眼吻着我的手。

“原谅我……”克丽丝汀娜喃喃低语。

她睁开眼睛,那双哀愁苍凉的眼神,就算我下了地狱也不会忘记。我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欢迎你回家。”

38

我在单薄的烛光下褪去了她身上的衣物。我帮她脱下一路踩着积水而来的鞋子,还有身上那件湿透的洋装以及刮破的丝袜。我拿了干净的浴巾擦干她的身体和头发。我送她上床时,她依旧冷得直打哆嗦,因此,我挨着她躺下来,双臂环抱着她,为她取暖。我们就这样相拥而卧许久,默默聆听着屋外的雨声。我可以感受到她的身子在我怀里渐渐暖和,并开始发出沉沉的呼吸声。我以为她已睡着,没想到她却在幽暗中出声了。

“你的朋友来找过我了。”

“伊莎贝拉?”

“她告诉我,她把你的信藏起来了。她说她这么做并没有恶意,她认为自己是为了你好,或许,她说得没错……”

我转个身压住她的躯体,找寻着她的目光。我轻抚她的双唇,接着,她总算露出浅浅的笑。

“我一直以为你已经忘了我。”她说。

“我一直试图这么做。”

她的面容满是疲惫。短短数月不见,岁月已在她的肌肤上描了几道痕迹,她的眼神隐隐散发着挫败和空茫。

“我们已经不再年轻了。”她幽幽说道,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

“你和我什么时候年轻过?”

我把毛毯掀起来丢到一边,凝视着她赤裸的胴体平躺在纯白的床单上。我抚着她的脖子和酥胸,指腹在她的肌肤上轻盈地滑行。我在她的小腹画圈,然后描摹着臀部下方的髋骨部位。接着,我的指尖拨弄着她大腿之间那片近乎透明的耻毛。

克丽丝汀娜不发一语地看着我,脸上挂着危脆的笑容,双眼轻启。

“我们该怎么办?”她问道。

我依偎着她,亲吻了她的双唇。她紧拥着我,两人就在逐渐幽微的烛光下静静躺着。

“我们俩恐怕会出事……”她喃喃低语。

我在天刚亮不久就醒了,一睁眼便发现床上只有我一个人。我猛然起身,深怕克丽丝汀娜已在半夜悄悄离去。这时候,我瞥见她的衣服和鞋子仍摆在椅子上,于是大大松了口气。我在长廊里找到了她,她裹着毛毯坐在壁炉前,炉里的炭火冒着浅蓝色火光。我在她身旁坐下,在她颈间烙下深情热吻。

“我睡不着。”她说道,目光仍盯着炉火。

“你应该把我叫醒的。”

“我实在不忍心叫醒你。你那张熟睡的脸,看起来就像这几个月来第一次睡着一样。所以,我干脆自己起床探索这栋房子。”

“结果呢?”

“这栋房子弥漫着浓浓的哀伤。”她说,“你为何不干脆放把火烧了这房子?”

“把房子烧了,我们住哪里?”

“你说我们?”

“有什么不对吗?”

“我一直以为你已经不相信这样的童话故事了……”

“这就像骑自行车一样,摔过几次就学会了……”

克丽丝汀娜定睛凝视了我许久。“走道尽头那个房间里有什么?”

“没什么,都是一些老旧的玩意儿。”

“房门上锁了。”

“你想看看那个房间吗?”

她摇头拒绝。

“克丽丝汀娜,这只是一栋普通的房子,以许多石块和回忆堆砌而成,仅此而已。”

克丽丝汀娜点了点头,但似乎不太认同。

“我们为什么不干脆就离开这里?”她问道。

“去哪里?”

“远方。”

我忍不住面露笑容,但她仍旧一脸正色。

“多远的地方?”我问她。

“一个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也不在乎我们是谁的地方。”

“这就是你的期望吗?”我问道。

“难道你不想这样吗?”

我踌躇了半晌。

“贝德罗怎么办?”话才出口,我就恨不得把问题吞回去。

她扔下披在肩头的毛毯,一脸挑衅地逼视着我。

“难道你跟我上床也需要征求他的同意吗?”

我一时语塞,无言以对。克丽丝汀娜泪眼汪汪地看着我。

“对不起,”她轻声说道,“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我捡起地上的毛毯,正想帮她披上,她却闪避一旁,毫不掩饰地拒绝了我的好意。

“贝德罗已经抛弃了我。”她以沙哑的声音说道,“他昨天去了丽兹酒店,要我过去和他会合。他告诉我,他知道我并不爱他,他知道我嫁给他是为了感恩,或是因为同情。他告诉我,他不需要我的怜悯,我每天在身旁假装爱他,对他是一种伤害。他说,无论我将来做了什么,他会永远爱我,正因为如此,他宁可永远不再看到我。”

她双手不停地颤抖,喃喃低语:“他全心全意爱我,我却让他陷于如此难堪的下场。”

她紧闭双眼,那张脸庞纠结成神情痛苦的面具。霎时,她口中发出凄厉的哀嚎,开始疯了似的捶打自己的脸部和身体。我赶紧扑上去抱住她,制止她继续伤害自己。克丽丝汀娜奋力挣扎,并且不停地呐喊。我把她压倒在地上,双臂仍紧紧圈住了她。最后,她总算慢慢屈服了,已经筋疲力尽的她,满脸泪水和口水,双眼早已哭得红肿。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将近半个小时,直到我感受到她的身体放松了,总算不再叫嚣呐喊……我先把毛毯披在她身上,然后从背后抱住她,就为了不让她看见我已泪流满面。

“我们一起远走天涯。”我在她耳边低语,却不知道她是否听见,是否听懂了,“我承诺,一定会带你去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也不在乎我们是谁的远方。”

克丽丝汀娜侧着头,定定望着我。她一脸恍惚,仿佛灵魂已被撕裂成碎片。我用力抱着她,亲吻她的前额。屋外依旧急雨纷纷,无休无止地敲打着玻璃窗,望着漫天深灰色阴霾以及死气沉沉的晨光,我不禁暗想,这是我们第一次彻底被击溃……

39

就在那天早上,我决定放弃科莱利委托的写作计划。趁着克丽丝汀娜熟睡期间,我去了楼上的书房,将那个装满了所有相关资料、眉批和笔记的活页夹放进墙边的大箱子。我第一个念头是放火烧了,偏偏又没那份勇气。我这辈子始终觉得自己写过的稿子已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一般人在世间养儿育女,小说家生养的则是作品。写作者命中注定要将生命奉献给作品,只是作品未必会感激这一点。小说家命中注定要在自己的文字中死去,甚至经常让自己的文字结束我们的生命。我为这个悲惨世界带来了许多奇诡的文字产物,其中,我替科莱利捉刀代笔的这份书稿,无疑是最荒谬的祭品。除了放火烧掉,这份书稿不值得其他的处理方式,然而,本性终究难移,我就是没有胆量摧毁它。我把这份活页夹塞到箱子最底层,带着难受的心情离开了书房,我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耻,尤其身为这份阴郁书稿的创作者,我的感受可说是五味杂陈。也许科莱利早已料到我会有如此尴尬的处境吧!对我而言,这件事情只是让我倍加头昏脑涨罢了。

克丽丝汀娜一直到午后仍熟睡着。我趁着这段时间去了市场旁边的乳品店买了牛奶、面包和奶酪。大雨终于停了,不过街道上四处可见积水,空气中悬浮着明显的湿气,仿佛一片凛冽的灰尘在衣服和骨头里钻弄着。我在乳品店排队等候时,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窥视着我。采买结束之后,我在街上闲踱,接着,就在穿越波恩大道时,我回头一看,这才发现的确有个年约五岁的小男孩跟着我。我停下脚步,定定望着他。男孩也停了下来,双眼直盯着我。

“别怕!”我告诉他,“你过来。”

男孩往前走了几步,伫足在我前方数米处。他的肤色出奇苍白,近乎泛青,仿佛从来不见天日。他穿了一身黑衣,脚上是一双簇新光亮的漆皮皮鞋。一双深色的眼睛,瞳孔格外硕大,几乎看不见眼白的部分。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男孩笑眯眯地指着我。我正想朝着他往前跨进一步,他却突然拔腿就跑。我伫立原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道上。

返抵住宅大门时,我看见门上塞了一只信封。赭红色的天使封印还是温热的。我环顾周遭,张望了街道对面,却不见任何人影。我进了大门,随手关上门,将门锁连转两次。我站在楼梯口,立即拆开信封。

亲爱的好友:

对于您昨晚无法赴约一事,我深感遗憾。希望您一切安好,但愿没有任何急事或不幸让您烦心。这次未能与您见上一面,我确实感到非常可惜,不过,我希望无论如何都能尽快与您再见一面,也期望我们下次的会面早日到来,并且一切顺利。接下来几天,我必须离开城里,但是我一回来就会立刻通知您。静候您的回音,也希望我们的合作计划已有所进展,最后献上我诚挚的祝福。

您的好友

安德烈亚斯·科莱利

我把信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我蹑手蹑脚进了家门,并轻轻把门关上。我探头往卧室张望了一下,克丽丝汀娜仍在熟睡。接着,我到厨房去煮咖啡,并准备了简单的点心。才不过几分钟的工夫,我听见背后传来克丽丝汀娜的脚步声。她站在门口望着我,身上穿着我的一件旧毛衣,长度正好盖住大腿。她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双眼肿胀。她的双唇和两颊浮现了好几块瘀青,仿佛被人狠狠甩过耳光似的。她刻意回避了我的目光。

“对不起。”她轻声说着。

“肚子饿了吧?”我问她。

她摇头否认,但我没理会她的反应,示意要她在餐桌旁坐下。我替她准备加了牛奶和糖的咖啡、刚烤好的奶酪夹面包,另外附上一些生火腿。她似乎无意动手。

“多少吃一点吧。”我劝她。

她拨弄着面包上的奶酪,显然没什么胃口,接着,她对我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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