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你点可以先走?(2/2)
这个人,终于走到阿冰面前。她轻唤一声:“炳哥。”
哨牙炳咧嘴问道:“咦,狗肉呢?不是说请我吃你劏的狗?”发现她脸色惨白,他又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太想我了?”
阿冰噗嗤了一声,但这么一笑,反而更觉得自己可怜,再也压不住悲伤,抽搐着肩膀呜呜痛哭。
哨牙炳感到讶异,在香港见过的阿冰不是这么脆弱的阿冰。他顾不得众目睽睽,展开双臂抱她。因有身高差距,阿冰微微弯腰把脸低搁到他肩上,先是轻轻地,然后是豁出去了,整个身子沉沉地压住哨牙炳,把他的衣领哭成一片潮湿。他不懂她为什么这么伤心,暗中相信只是为了想念。他拍一下她的背,道:“我不是在这里了吗?你说过,只要有伴便不寂寞。没事了,傻妹,没事的。”
阿冰想一口气说清楚昨晚发生的事情,眼睛却不争气,只能继续流泪。哨牙炳再安慰几句,望见码头对街有大牌档,硬拉她走过去,道:“饿了,走,去吃粥。”
冷静下来后,阿冰终于一五一十地告诉哨牙炳一切,他把手里的碗啪一声搁在桌上,破口大骂财叔禽兽不如,然后道:“别怕,我们马上回香港,有我在,也有南爷在,他们不敢动你一根汗毛!”阿冰又伤心地哭了。
匆匆吃过白粥和肠粉,两人耷着头走到码头买船票,岂料票才拿到手里,背后已经杀来七八个大汉,其中一人伸手揪起阿冰的发辫,骂道:“死八婆!你以为杀人不用填命?”哨牙炳立即扑前阻止,大汉们围过来把他推到地上,拳打脚踢,混乱里,哨牙炳高喊:“我是香港孙兴社的人!”
大汉们纷纷愣住,你眼望我眼,犹豫不知道如何对应。突然,有人冲前往哨牙炳腰间狠踢一脚,啐道:“孙兴社又怎样?孙兴社就可以过来抢我们的女人?”
哨牙炳扶着腰站起来,道:“唔好意思,兄弟,万事好商量,俾个面我孙兴社哨牙炳……”
对方却挥手又是一拳,打断他道:“管你什么烂屁社!老子让你哨牙变冇牙!”
阿冰认出此人是义华联的二把手番鬼涛,他以前来过肥财记几回,听亲戚说他是财叔的死党,两人曾经在赌场同进同出,共过赌桌上的患难。番鬼涛是中葡杂种,看上去是鬼,说起粤语时却是人。这天一大早有人通风报信说财叔死在阿冰房里,他知道她从香港过来,猜想必会逃回香港,特地带同手下前来抓人。手下见大哥气在头上,立即对哨牙炳拳脚交加,打得他脸上嘴边都是血。他被打得弓身躺地,痛苦呻吟里,喃喃地说:“对不起,唔好意思,不如你先放她走,我们有话好谈,有话好谈。”
阿冰眼见哨牙炳向对方求饶,心里不是味道,想起自己的藤箱里有刀,连忙翻出,一咬牙,猛喊一声,左右手各执一把冲前乱劈,众人被逼得节节后退。可是她双臂突然被番鬼涛抓住,他更趁机不断挺腰磨蹭她的屁股。无论何时,不管何地,男人都不会错过揩油的机会。
番鬼涛朝哨牙炳身上吐一口痰,不屑道:“窝囊废!老子没兴趣跟你谈!要走,你自己走!滚回香港,留下你的女人!”番鬼涛把脸向海面侧了一下,手下马上合力抓紧哨牙炳的手脚,把他硬生生哄抬到码头岸边。
一!二!三!
哨牙炳被往海面扔去,往下坠落时,厉声猛喊:“唔好呀!我唔识游水!”然而噗通一声,人已跌进海里,海水咕噜咕噜地往他鼻里灌,没几下已沉得不见踪影。
阿冰大惊,呼喊一声:“炳哥!”然后用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脱番鬼涛的手,当啷两声扔下双刀,冲到码头旁纵身跳下。她在汕头海边长大,深谙水性,区区的海难不倒她。何况,海里有哨牙炳。
番鬼涛和手下靠站在码头栏杆旁既骂且笑,认为他们撑不了多久,很快便会游回岸边。但这时隆隆地传来一阵摩托车的响声,回头瞧看,原来惊动了葡警,来日方长,番鬼涛不想让事情闹大,示意手下在围观的人群里蒙混离去。
哨牙炳呢?
有阿冰在,阿炳可以放心。她潜进海中抓起他的衣领,左手紧紧捞揽着他,右手一撑一划地慢慢游到码头不远处的石滩。哨牙炳像慌张失措而死命抱着母亲的孩子,嘴唇不断颤抖。回到了岸滩,两人躺在石上喘气,沉默了良久,仍然闭着眼睛的哨牙炳忽然说:“唔好意思。嗯,我是说,多谢……但系可唔可以……”
阿冰猜得到他想说什么,道:“谢什么谢!你可以为我跳车,我也可以为你跳海。放心,我不会说半句。但你答应过陪我落地狱,我现在仲未想死,所以,你不可以先走。千万要记得,不可以先死。”
哨牙炳不断点头,咧嘴笑道:“我的命以后是你的了!你要我生,我唔敢去死!观音娘娘,请受我阿炳一拜!”
阿冰啐他一声,道:“这时候还开玩笑!”心里想的却是,其实,我的命以后才是你的。她眯起眼睛望向天空,天色一片澄明,远处飞过群鸟,她想起梦里听过的喜鹊鸣叫,以及,卢九公园里的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