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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7 病号(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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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应该给房客长租还是短租?”

“重点是要有合约,好吗?不管什么条件都一定要写成白纸黑字。威斯康星州有六七成的租约都只是口头说说而已。”

有个戴着迷彩帽的男人举手,问了跟驱逐有关的问题:“我们真的要给他们三个月的缓冲期,或是其他什么鬼东西吗?”

“不,假如不付房租就没有什么宽限期。”

“迟缴房租的罚款有上限吗?”全场发出了尴尬的笑声,凯伦不屑地皱起了眉头,懒得回答。

“我们可以不通知房客就进到房子的公共区域,走廊,或开放的地下室吗?”

凯伦为了做效果而刻意顿了一拍,先对提出问题的女性笑了笑。这位五十来岁的黑人女士坐在前排,抄了一整天的笔记。

“所以答案是什么?”凯伦反问全场。

“可以。”几名房东异口同声地说。

凯伦点点头,视线转回发问女士的身上。“来,跟我念一遍:这是我的房子。”

“这是我的房子。”女学员很听话。

“这是我的房子。”凯伦放大音量,举起双手,示意全班也念一遍。

“这是我的房子。”现场的房东齐声说。

“这是我的房子!”凯伦用手指着地板低吼。

房间里的声音一致变响了,像一支骄傲而充满力量的合唱团。“这是我的房子!我的房子!”

在收到驱逐通知单后,泰迪考虑了几天,最后决定要回田纳西老家。泰迪家里有好几个姐妹,他打电话给其中一位,然后对方说会叫老公开厢型货车来接他,为此泰迪寄了张500美元的汇票过去。“我不想像个穷光蛋一样去投靠家人。”他这么跟司科特说。而这也等于告诉司科特一件事情:他没钱了。

司科特知道得为自己打算。于是他打电话给在匿名戒毒者互诫协会认识的朋友皮托(pito),问他有没有什么工作可做,皮托介绍他认识了米拉(ira),来自波多黎各的米拉是名女同性恋,酷酷的,脾气不太好。她让司科特去打扫那些被没收的抵押房屋。米拉付给司科特和其他员工的工钱,金额不一。对此司科特不明所以,但也没多问。工作时,司科特把金属送给回收破铜烂铁的人,卖掉值钱的东西,剩余物品则拖去丢掉。

被查封的屋里会留下千奇百怪的东西,让司科特在惊讶之余也长了不少见识:沙发、电脑、不锈钢炉具、标签都还在的童装、三轮车、一箱箱的节日装饰品、冷冻猪排、青豆罐头、床单还在的床垫、档案柜、裱框的海报、祷告文、金玉良言、窗帘、衣架上的女上衣、锄草机、照片。有些矮房子十分简陋,窗户破了没修,天花板有一层油垢;有时也会遇到豪宅,地毯厚实,浴室豪华,后院还有露台。司科特觉得好像整座城市都被丢弃了。

“有时候你走进一间房子,感觉那些房客除了随身衣物外,什么都没拿就拍拍屁股走了,”说这话的司科特正在和泰迪喝啤酒,这也是他们的早餐,距离两人收到驱逐通知单大概过了一周,“这其中别有深意,我还没有参透。”

“我也好想工作喔,”泰迪说,“我也想去外面工作,但我这种身子骨谁会录用我。”

司科特对自己的工作并不在意,但对打扫的废墟很有兴趣。“那些人到底是怎么了呢?这实在是……”他的话说到一半,悬在半空中。

“司科特,”泰迪边说边将身体慢慢转向他,“我们就像家人一样。我真的不想丢下你,但我要回家了。”

“可我不怎么喜欢你呢。”司科特讥笑道。

“我知道那是谎话。你也希望有我在。但我不回去不行,你懂的。”

周六早晨,天刚破晓,一辆白色的厢型车就停在了拖车前面。司科特帮忙把一袋衣服跟钓鱼工具放进车后备箱,再扶老朋友坐进车里。泰迪直直举着胳膊,像木偶一样无声地说着再见,厢型车则慢慢驶离,朝着橘色——哈雷摩托车最经典的颜色——的天空开去。

同一天傍晚,就在司科特跟着米拉手下人员外出时,他的拖车被盗了。泰迪走了,拖车营里的人都知道司科特也撑不了太久。小偷一开始还比较客气,拿走了像衬衫、电影光碟、夹克、背包这些小东西,后来连桌子、沙发、耶稣在十字架上的画像等大家伙也能搬就搬。

拉瑞恩的姐夫莱恩(ne)从他雏菊黄色的拖车那儿看到了这一幕。莱恩这人瘦瘦的,头发深色,戴金链子。“这些秃鹰,”他边说边摇头,“你晚上睡觉要是没把嘴巴闭紧,这些人连你的金牙都会偷。”

当晚司科特一回到家,便发现事情不对劲,立刻冲去看他房间里的塑料箱还在不在——他担心的是盒子里装着的照片、文凭和回忆,这些东西是他曾经是另外一个人的铁证。小偷搬走了床,但箱子还在那儿,感觉像是他们留下来的礼物。稍微松口气的司科特这才慢慢把各个房间巡了一遍,察看有哪些东西不见了,或是哪些东西连小偷都懒得偷。书跟拍立得没人动,但他们拿走了空啤酒罐,估计是要去回收换钱。司科特把玩着剩余的物件,就像他在工作时会做的事情一样。他研究这些东西,仿佛手中握的是出土文物或远古化石。

他想起当天晚上他最后清理的那栋屋子,从外头看并没有什么异样,但走进屋里,他发现有一根跳脱衣舞用的钢管,立在自制的舞台上,舞台旁边还围了一圈沙发。限制级的黄色书刊四散。楼上有三个房间,其中两个也都是色情刊物。司科特开了门进到第三间房,他看到的是张单人床、玩具,还有做到一半的作业。大部分遭弃置的住家都没留给他太多线索,他无法臆断谁曾在这里生活过。但在收拾的过程中,他会自己脑补、想象这里曾有过餐桌上的笑声,睡眼惺忪的早晨,在浴室镜子前刮胡子的男主人。最后这间屋子正无声诉说着自己的故事。想到那第三间卧房,司科特坐在空荡的地板上,在被洗劫一空的拖车里流下了眼泪。

[1] vid,麻醉类的止痛药,容易成瘾。

[2] clove cigarette,将丁香油混入烟叶制成的香烟,毒性比一般香烟更大。

[3] bck-tar hero,由吗啡加工而成,而吗啡是从特定几种罂粟中萃取得到的天然鸦片剂。海洛因是美国为患最广、成瘾率最高的毒品,而其常见的“市售”的形式有粉状跟此处提及的深色焦油状。“使用方式”有吸食或注射。

注释

1 从20世纪90年代初期开始到现在,鸦片类用药的处方签数量在美国增加了两倍,用药过量的案例同样增加了两倍。center for disease ntrol,policy iton,dc:centerfor disease ntrol,2011);national stitutes of health,analysis of opioid prescription practices fds areas of ncern(washgton,dc:nih news, departnt of health and huan services,2011)

2 stacey ent of acute poserative pa,”the annals of pharatherapy 40(2006):2178-86

3 此处的引言和对司科特在担任护理师期间滥用药物的各种描述,皆出自威斯康星护理委员会的惩戒程序记录。细节部分我向司科特求证过。

4 参见wisns statutes 1931-1939 and 5920(3)。

5 city of al and destructive activity out of rental property,7th ed(hborhood services,2006)

6 “多收租”公司后来变成了亚尔迪租户筛选公司(yardi resident screeng),继续提供“恐怖分子、贩毒者、性侵犯与社会福利保险诈骗犯的筛选服务”()。美国目前大致有650家租户筛选公司。虽然筛选公司的简报经常错误百出,但房东对它们的依赖程度还是与日俱增。参见rudy kleysteuber,“tenant screeng thirty years ter:a statutory proposal to protect public rerds,”yale w journal 116(2006):1344-388; iowa’s rights to public aess search of greater protection for cries do not end nvictions,”io review 98(2013):1275-1308。

7 “这些房客就像是住在玩具屋里的猪(房子很美但人很脏)。”威尔伯·布什(wilbur bh)这么跟我说。理着平头的布什是个上了年纪的黑人。穿着皮夹克,挂着黄金十字架。布什从上个世纪60年代起就开始做房东了。他会亲自去看每位准房客现在的住处,而且一定会开冰箱(我陪他去看了现场,他面试房客时我也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不知道这样说你懂不懂,”他接着说,“我在做的事情,是在最坏的一堆东西里找到最好的……我去过很多出租房,给零分都嫌高。”

8 有些筛选技巧在那个周六早上并没有介绍到。我从一个二代房东那里听到这么一招:遇到妈妈带着孩子来租房,他第一个看的不是她每个月赚多少钱,也不是她之前住在哪里,而是她的紧急联络人是谁。“如果上面列出来的是自己的爸妈,那我就知道这个约签下去没问题。”但要是上头列的只有自己的妈妈,房东就会再确认一下准房客的姓氏。如果房客的姓氏跟被列为紧急联络人的母亲不一样,就可以推断她是离过婚或再嫁的,这是加分项。万一准房客跟紧急联络人母亲的姓氏一样,那她就是单亲妈妈生的单亲妈妈。这类房客他基本不会收。

9 相比从传统视角看待为何不同的人被分至不同的社区,我想从另一种角度提醒大家注意:究竟是谁在做这个拣选的工作?答案是房东。在芝加哥学派(the chicago school)的眼里,城市是一个“情感空间”(a space of sentints),成千上万人独立地决定最适合自己的落脚地,由此带来城市在地理意义和社会意义上的区隔。“假以时日,”罗伯特·帕克(robert park)写道,“每个个体都会在城市生活所呈现的不同面貌中,找到最适合自己发展或休憩的环境。”参见robert park,“the city:sugstions for the vestigation of huan behavior the urban environess,and roderick o press,1925),41。这种出于情感而选择的社区,就像是都会生态系统里的植物栖息地。这些栖息地会发展出自己的意识与生命,把适合在此生存的个体吸引过来。麦肯锡(rdckenzie)认为居住地“分拣”的方向盘掌握在“(不同社区)一股股拣选或吸引的力量”的手里,“这些力量会把适合的人口元素吸收过来,排斥跟自己不合的人口元素。而在这样一拉一推的过程中,都会人口之间就会呈现出生物意义与文化意义上的边界”。rdical approach to the study of the huess,and ckenzie,eds,the city,63-79,78

在讨论“居住流动性”(residential obility)时,居住获得模型(residential attant odel)作为影响力最大的一派观点,本身也受到了芝加哥学派对于“流动性”和“社区拣选”看法的影响。但在此模型传统下的学者抽除了芝加哥学派强调的情感与道德,带入了重视实用性与经济发展的一面。居住获得模型视(居住)流动性是“人往高处爬”的结果。都市在他们眼里不是一座座彼此隔绝的道德孤岛的拼贴,而是彰显着强势与弱势者地理分布的图景。按照这种观点来看,人会搬家是想要“更上一层楼”,是拿经济资本去换得居住资本。参见john logan and richard alba,“locational returns to huan capital:raphy 30(1993):243-68;stt uth and kyle crowder,“escapg distressed neighborhoods:dividual,unity,and y 102(1997):1040-84。

但上述两种观点都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城市社区是一个市场、是一种商品。拿旧城区而言——旧城区掌握在那些并不居于其中的所有权人手里。因此,应该把各种市场因素,特别是房东视为社区拣选与居住流动性理论的核心变量。参见john logan and harvey olotch,urban fortunes:the political enoy of pce(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7),33-34。

10 关于不同社区之间的差异,参见robert sahborhood effect(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12);peter stjean,pockets of cri:broken s,llective efficacy,and the crio press,2007)。

11 参见john caskey,fr bankg:check-cashg outlets,pawnshops,and the poor(new york:rsell sa foundation,2013);gary rivl,broke,a:fro pawnshops to poverty,c(new york:harper,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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