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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绿苔与温泉的去处(冰岛)(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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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长先生(号称馆长,其实馆员只有他一个人)待人亲切,而且好像十分清闲,问他一句,便热心地告诉我许许多多。我试着问道:还有小海鹦吗?他说:“嗯,还有好多。眼下这里就救下来一只,你想摸摸看吗?”于是从里屋抱出一个纸箱,里面有一只小海鹦。我抱起它。在近处观察,它看上去非常可爱,乖巧得很,在怀里一动也不动。好像是饿坏了,馆长给它喂了几条小沙丁鱼,它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我打算明天早上就把这小家伙带到海边去,放掉它。”他说。这座岛上风很猛烈,呼啦一下抛向空中,它就能乘风飞去。风力大的话,这种时候倒很方便。

馆长说:“东京葛西临海公园的水族馆开馆的时候,是从这个岛上把海鹦带过去的。所以那里的海鹦就是我们这座岛上的海鹦。当时我也接到邀请,去了日本,待了一个星期,还去过京都呢。嗯,非常开心。就是人太多了。”我也曾到临海公园的水族馆去玩过,可对海鹦却没什么印象。也许是有的吧……下次再去得好好看一看。

在返程的轮渡甲板上,我亲眼看到了孩子们放飞海鹦的场面。因为天气过于恶劣,那天的航班全部取消了(酒店的人说,这种事是家常便饭),无奈只得坐上轮渡,哼哧哼哧地返回了冰岛本土。然而拜其所赐,却得以见识了这番光景。一个跟着父亲乘上轮渡的男孩子,从带来的纸箱里拿出乌黑的小海鹦,一边说着“好乖好乖”一边抚摸它的脑袋,将它抛向夹杂着雨点的狂风中。小海鹦似乎有些惊慌失措,笨手笨脚地在空中翻飞片刻,很快就落到了海面上,漂浮在那里,转瞬之间便化作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波间浪谷。那只小海鹦大概能在那里坚强地活下去吧,而且到了来年春天,会再回到这座岛上吧。“加油啊!”我不禁冲着它喊出声来。

就这样,海鹦似乎成了这座小岛的吉祥物,同时对岛民来说,海鹦长期以来还发挥着珍贵的食物来源的作用。呃,岛上有数量非常庞大的海鹦,稍微吃掉一点点,也不会导致海鹦的灭绝。海鹦在面朝大海的悬崖上筑巢生活,只要拿着罗网走到悬崖边,就能轻而易举地捕获。在电影里看到过捕猎海鹦的场景,捕海鹦的大叔拿着罗网嗖嗖地舞动,转瞬之间海鹦们便被抓住了,真是令人惊异。

据说(因为没有亲眼看到,真实情形不甚清楚)当地人好像是把海鹦整只烤着吃的。不过在面向游客的餐厅里,完完整整地将一只鸟儿端上桌来,那刺激毕竟太强烈了,所以会烹制成看不出原形的菜式。我不吃鸟肉,但我太太吃了“当日海鹦特餐”,说是与鸡肉相比,滋味颇有野趣,或者说是异趣。味道可能与麻雀相似,所以烹饪时加了浓厚的酱汁。“不过,倒也不想再吃一回。”我太太说。她这个人对食物的好奇心远远强于一般人,不管是蛇、蚂蚁还是绿鬣蜥,只要写在菜单里,都要尝试一番,差不多每次都会说:“倒也不想再吃一回。”但本地人也许会说:“海鹦美味无比啊,好吃极啦!”因为味觉这东西是有地域性的。

7 前往斯奈菲尔半岛

从韦斯特曼群岛返回雷克雅未克,在那里租了一辆车,一路向北,直奔斯奈菲尔半岛。本来是想去更北边的真正的峡湾地带,遗憾的是没有足够的时间,便决定绕着这个位于西海岸中部的半岛兜一圈。

租车时,原本是想挑一辆稳健的四轮驱动车,打电话一问,价格贵得离谱,生性胆小的我立刻作罢,脱口而出:“那么,卡罗拉就行了。”然而实际前往租车行一看,给我准备的却是更小的绿色大宇(韩国车),已经跑了不少距离,汽车悬架也有点晃晃荡荡,挡风玻璃大概被飞石击中过,上面有裂纹。可是据说“只有这么一辆”,无奈只好开着它上路。没想到这辆大宇开顺手了竟相当轻快,舒适度也不像看上去那么糟糕,在未经铺修的道路上也轻捷自如、疾驰如飞,三天半行驶了大约一千公里,安然返回了雷克雅未克。不过在那么糟糕的道路上跑了一千公里,悬架注定变得(比当初)更摇摇欲坠了。空气过滤器的网眼只怕差点就要堵塞,飞石至少也有两千五百颗击中了车身。世上肯定有许许多多“我可不想干的行当”,在冰岛经营租车行毫无疑问是其中之一。

一旦离开雷克雅未克,路上跑的几乎全是四轮驱动车。三菱帕杰罗和丰田陆地巡洋舰占绝大多数。尤其是严冬季节,道路会结冰,这类重型车在实际生活中必不可缺。与东京那些慢条斯理驶过街头、车身上下没有一点污泥、簇新铮亮的重型车相比,使用方式大相径庭。幸亏这次道路还没到结冰的程度,尽管在一个个弯道上车尾夸张地打滑漂移,这辆轻型二轮驱动车还是安然无恙开了回来。然而未经铺修的路限速居然是八十公里,真是个十分狂野的国度。要开出八十公里来可需要不少勇气,但大多数人都以更快的速度飞驰,我常常被人从后面超车。据一位在雷克雅未克遇到的英国编辑说,冰岛有一半开车的人总是酩酊大醉,另外一半边开车边打手机,而两件事都干的人也为数不少。不知这话是真是假,但许多情况的确让我信以为真。

对于打算在冰岛租车自驾游的观光客,我想奉上一句很现实的忠告。到了冰岛乡下,加油站几乎没有人,得自己一个人动手加油,而机器往往只接受信用卡,并且那操作极其复杂难懂。机器系统又各不相同,有的还根本没有英语标识。想找个人打听如何使用,却几乎没有人从旁路过。要知道这是一个闲散冷清的国度。所以我觉得,应该先做好准备,搞清楚如何加油之后再去旅行。要不然,很容易像我一样落得个汽车油箱里空空如也,呆立在无人加油站的油泵前走投无路的悲惨局面。顺便说一句,冰岛的汽油相当贵。

说到信用卡,我想起一件事:像冰岛人那般频繁使用信用卡的国民恐怕不多。一眼望去,在便利店买本杂志,买盒口香糖,付款时居然都要用信用卡。以我这种人的(或者说一般日本人的)感觉来看,就会想:“这么点东西,干脆用现金支付得了。不就是五百日元的事儿嘛。”但本地人似乎没有这种感觉,店员好像也觉得理所当然,笑眯眯地接过信用卡来处理。目睹这般光景,一开始我十分惊讶,但马上就习惯了,过了几天甚至不当一回事了。说不定信用卡也是,自从进入这片土地以来,便像其他动物一样,在孤立的环境中走过了一条特别的进化之路。想必是因为那种无忧无虑的风气吧。

冰岛的道路就算是曲意奉承,也很难说状态良好。干线公路当然都铺得很漂亮,但随着逐渐远离雷克雅未克,尚未铺修的碎石子路变得多起来。天气变幻无常,起雾时,就成了咫尺开外都难以看清的状态。(我记得)冰岛有句格言叫作:“不满意天气?那就等个十五分钟!”天气变化就是如此急剧。再加上徘徊游荡的羊群时不时突然现身,所以开车时不能有丝毫松懈。总而言之羊的数量非常庞大,而且夏季里整个国家的羊都处于散养状态,经常会横穿公路。

我读过的书曾提到,在冰岛,羊与家庭成员一样备受呵护。当然最后是要被吃掉的,这么说是指羊活着的时候。据那本书上说,冰岛的农夫会给自己饲养的每一头羊都起个名字,在类似“羊账簿”的本子上一一记录,诸如“三四郎(右耳黑色,背上有云状斑点),圭子(下半身黑色,左眼有黑眼圈)……”之类,把自己家的羊一头一头分辨清楚。很多人都是独力饲养着数百头羊,在我看来那可是十分繁重的工作,但冰岛似乎有固有的冰岛时间,而在这冰岛时间中,记住三百头羊的模样和名字或许算不上太辛苦的事。驾车悠然行驶在冰岛遍布苔藓的辽阔荒野上,常常有种感觉涌上心头:“那样一种人生只怕也不赖呢。”

冰岛几乎全境遍生苔藓。苔藓如此之多的国度大概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虽然颜色要比日本的苔藓浅,形状也截然不同,不过那就是苔藓。岛上许多地方都是熔岩形成的荒野,凹凸不平,覆盖在深绿色的苔藓之下。大概有极易生长苔藓的水土吧。这些苔藓只是静静地存在于那里,望上去像是牢牢吸纳着北国亘古以来的沉默。而且冰川也多,还经常下雨,在这种遍布苔藓的旷野上,到处流淌着美丽的溪流,形成生气勃勃的白色瀑布。这是非常神秘的风景。这样的风景,肯定只有在冰岛才能看得到。

森林可以说压根儿就不存在。据说在冰岛还很贫穷的时代,人们为了得到取暖的木柴,将森林采伐得一干二净。冰岛原来生长的树木百分之九十九都被人砍掉了。当时的人们过着紧巴巴的日子,没有余裕去植树造林,在严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就已竭尽全力。如今认识到这样行不通了,便开始在各地种树育林,然而这里不同于南国,树木生长缓慢,等它们长成郁郁葱葱的森林还需要很长时间,现如今,树木至多不过一人高。但就算没有大树,苍茫无际的熔岩台地被苔藓的绿意覆盖,苦寒之地的小花星星点点地绽放,那惹人怜爱的风姿也十分美丽。独自一人伫立在这样的风景之中,除了偶尔掠过耳畔的风声,抑或远处的潺潺流水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有深邃而内省的静谧。在这种时刻,我们会觉得自己仿佛被带回了遥远的古代。对于这座岛而言,无人的沉默非常相配。冰岛的人们说,这座岛上充满了幽灵。即便真是如此,他们也一定是沉默无语的幽灵吧。

面对冰岛这样的自然,人们不能随心所欲地踏足其中。想离开公路去往某处,大多数情况下,得找到别人蹚出来的野径,小心翼翼地寻迹前进。如果随随便便、莽莽撞撞地踏入旷野,那里的苔藓和野生植物就会被踩死,恢复到原来的状态需要漫长悠久的时间。大家都规规矩矩地循着前人踩出来的小道,静静地走入自然之中,也没有人乱扔垃圾。冰岛的人就像这样,非常爱护植物。不管走进哪家餐厅,餐桌上都点缀着小小的花朵,但仔细一瞧,这些花都是人工制造的假花,而且还不是玫瑰、康乃馨之类的艳丽花朵,而是毫不起眼、不知其名的高山植物的仿制品。世界如此之大,但制造这般素淡的假花的国度,恐怕也只有冰岛了吧。习惯了倒也挺不错。在一个植物成了珍贵物品的国度里,人们不遗余力地享受自然之美,那份心情点点滴滴地沁入心脾。如果是寻常的国度,步入餐厅后,发现餐桌上的大小花瓶里插的竟是假花,恐怕会感到失望:“什么呀,是假的嘛。”而冰岛难能可贵的假花反而会长留心间。

斯奈菲尔半岛是向西突出的狭长半岛,长一百公里,尖端有一座斯奈菲尔火山。这座火山被巍峨的冰川覆盖着,儒勒·凡尔纳在写《地心游记》时,便将这座海拔一千四百米的火山的火山口设定为谜境般的地底世界入口,来展开叙述。自然,实情并不是这样。然而,当我站在山脚下仰望这座神秘的山时——因为没有时间爬上去——居然觉得这个荒诞无稽的故事竟像确有其事,真是不可思议。话虽如此,斯奈菲尔半岛以气候恶劣而闻名,想一睹这座斯奈菲尔火山从山脚到山顶的全貌并非易事。晴空万里的日子里,可以看清山顶和雪白的冰川。然而这个地方几乎没有晴空万里的日子。我也十分遗憾,没能欣赏到它的全貌,只是仰望了一番那云遮雾罩的身姿。因此,天气恶劣时来这里旅行的观光客,都得准备好防水外套、防水靴、帽子和围巾。因为风很猛烈,雨伞几乎不起作用,总之得用不怕水的布料把身子裹好。

斯奈菲尔半岛最大的城镇叫斯蒂基斯霍尔米,可那里的人口也不过一千二百一十六人,其他地方就可想而知了,总之是个闲散冷清的去处。请想象一下临时设施撤除后的夏末海岸,氛围可能与之相近。前面也写到过,一到九月,观光季节宣告结束,不管住进哪家宾馆,房客都只有我们自己,至多再有一批客人罢了。餐厅也大多关门歇业,不由得想问:“到底该去哪里吃饭呀?”但不要紧,不管哪座小镇上,都一定会有一家比萨饼店。我还担心呢:像这种人口只有两百来人的小镇,比萨饼店居然还能坚持下来,而且家家都生意兴隆。冰岛人可真爱吃比萨饼呀。于是,我们也无可奈何(因为没有其他选择),每每拿比萨饼当晚餐吃。啤酒加冰岛比萨饼,味道还非常不错。

斯奈菲尔半岛的天气惨不忍睹,但是风景却没有让我们失望。因为没有什么闻名遐迩的观光胜地,前来造访的旅行者也不太多,所以非常朴素,也没有商业化。南侧相对平坦的海岸线绵亘蜿蜒,海鸟众多,适合观察鸟类。北部沿岸有几处美得令人窒息的峡湾。远古时期由于冰川侵蚀形成的断崖,凄清寂静的入海口,红色屋顶的小教堂,一望无际的绿色苔藓,低垂天际、飞速驰流的形状鲜明的云,奇形怪状、沉默无言的巍峨群山,风中摇曳的柔软的草,如同标点符号般散布的羊群,烧毁坍塌的废屋(不知为何有这么多烧毁的房子),捆扎得结结实实、为过冬储存的干草。这些风景甚至连拍张照片都令人心怀忌惮,因为其中存在的美属于很难收进相机取景框的那一类。我们眼前的风景,是吸纳了那辽阔、那几乎是永恒的静寂、潮水深邃的香味、无遮无拦拂过地表的风、流淌于其中的独特时间性才得以成立的。其中的色彩自古以来一直饱受风吹雨打,才形成现在的模样,又随着气候的变幻、潮汐的涨落、太阳的移动时时刻刻发生变化。一旦被相机镜头剪切,或者被翻译成科学的色彩调配,它将变得与此刻呈现在眼前的东西截然不同。其间存在的类似心情的东西恐怕将荡然无存。所以我们唯有花上更长的时间,用自己的眼睛去欣赏它,将它镌刻在大脑里,然后装进记忆无常的抽屉,凭借自己的力量搬到某个地方。

8 遍地温泉

冰岛全境都有温泉涌出,数量之多甚至让人觉得不妨将温泉的蒸汽用作国旗图案。驱车出行,常常可以看到暖意融融地冒着白色雾气的小河。温泉自然地涌出,泉水就这么混入河水里奔流而去。在日本人看来,会觉得:“哎呀,好可惜啊,多好的温泉!”然而冰岛到处都是温泉,谁都不以为意。停下车来,将手浸到那河水里一试,水热得惊人。其实很想脱掉衣服跳进河里泡一泡,可就在公路边上,这种事情可做不得。

冰岛人利用这温泉进行地热发电,严冬季节用热水供暖,还用它进行温室栽培。由于水温极高(有的甚至达到一百摄氏度),用管道输送到五十公里开外的城市去,温度也不会降低多少。在公路沿线时不时看到这样的管道。托它的福,不管是住进何等寒碜的旅店,房间里都是暖洋洋的,花洒里的热水也喷涌不停,真是值得庆幸。另外,因为地热发电,冰岛获得了极其清洁而廉价的能源。自己国内用不完,甚至还在考虑电力出口。

其次,因为利用温泉进行温室栽培,市场上的番茄和黄瓜十分丰富。本来是极难种植蔬菜的苦寒之地,在这一点上,温泉也为人们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虽然我没吃过,但听说冰岛产的香蕉也相当不错。还有,在冰岛,只要是个小镇(甚至根本算不上小镇的地方),都会配备很大的温水游泳池。这当然也是利用了温泉。我特别喜欢游泳,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简直是好事连连。

不过当然也有坏的一面,火山喷发和地震频繁发生。和日本一样,有温泉的地方,火山喷发与地震难免会形影相随。冰岛人总说:“和日本不同,我们国家人口稀少,不至于有什么实际危害。”话虽如此,它们还是会给人们带来相当大的灾难。前面写过的因海鹦而闻名的赫马岛,曾在一九七三年遭遇火山大爆发。位于港口附近的埃尔德菲尔火山突然喷发,小镇的大部分地方都被熔岩淹没了。当时喷流出来的熔岩筑造出三平方公里的新土地,那里如今变成了徒步远足路线。时不时地,还能看到压在熔岩下面的房屋残片。跟冰岛人聊天时,他们对我说:“三宅岛真是太令人同情了。”尽管相距遥远,三宅岛人的境遇大概还是让他们感同身受吧。我觉得火山之国的人们似乎有火山之国的共通心态般的东西。

最著名的温泉是距离雷克雅未克不到一小时车程的“蓝湖”,不是开玩笑,这里真的非常巨大。大得像小湖似的温泉里,人们身穿泳衣下水。四周的温泉水一眼望不到边。在冰岛洁净的天空下,淡蓝色的“湖面”上暖意融融,蒸腾起令人愉悦的雾气。这个温泉其实是近旁一座地热发电厂排放的“废水”。将海水输入熔岩底下加热,再用它来发电。用过的海水“就这么排放废弃,未免太可惜”,于是作为温泉再次利用。虽然不太清楚具体细节,但热水里形形色色的有机物一旦暴露在外面冰冷的空气中,就会变成稠化的有机物,形成独具一格的黏糊糊的热水。温度有三十七摄氏度,含盐量是百分之二点五,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温泉。据说含有对美容有益的成分,因此小卖店里还销售特制的化妆品之类。这儿可以游泳。用自由式认真地游,水有点热,不过很适合用蛙泳泳姿抬起脸舒舒服服地游。还有巨大的温泉瀑布,可以劈头盖脸地冲淋温泉。有一种修行方式叫“瀑布冲打”,而“温泉冲打”倒没怎么听说过。然而实际上试一试,暖乎乎的舒适得很,只是看来算不上修行。

问题是泡温泉的人太多。我去的时候,蓝湖里满是来自韩国的团体游客。周围传来的声音几乎全是韩语。大家都泡在温泉里,看来十分开心。那种欢闹劲儿甚至叫人怀疑,难不成韩国没有温泉么?此外,入浴费非常昂贵。不过是“工厂废水”而已,再便宜一点又何妨呢?我心想。但这里早已成为世界闻名的观光胜地,旅游大巴将游客成批成批地从雷克雅未克运过来,所以在经营上也相当强势。在我而言,朴素一点的“路边温泉”更合我意,但在现实中亲眼目睹如此巨大的温泉,也的确让人哑然失语。作为谈资,是个不妨前去一游的地方。不过,真的很大哦。

大得像湖泊的温泉

9 极光,和其余种种

在冰岛旅行,有几个发现。

当然也要看季节,不过,冰岛是个虫子极少的地方。至少在九月的前半个月里,我几乎没看到过虫子。唯独一次,在宾馆的浴室里看见过一只小蜘蛛,一副孤独无依的模样。倘若在平日,也不会把在浴室里见到一只蜘蛛当回事,然而只有那次,我毫无来由地感到亲切,很想嘱咐它一句:“啊,你也要加油哦。”总之我觉得,不喜欢虫子的人与其前往婆罗洲,不如到冰岛来旅行。

无论走到冰岛的哪个地方,都装饰着大量的画。从私人家中到雷克雅未克的高级餐厅,甚至连乡下的廉价旅舍里,墙上都密密麻麻地挂着画,几乎不留一丝空隙。水彩画,版画,油画……每一件都出自本地艺术家之手。老实说,几乎看不到一件作品,能叫人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这画太妙啦!”要说朴素倒也朴素,要说业余也足够业余,但也有不少让人沉下心来思考其存在意义的作品。我大抵可以想象得出,画画的人一定是乐滋滋地执笔描绘,挂画的人也是乐滋滋地往墙上挂。总而言之,冰岛似乎是个人口虽少而画家颇多的国度。对这个国家的人来说,唱唱歌(聚到一块儿就合唱)、作作诗、写写小说、拿笔作画这类事儿大概

已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人们或多或少都在从事某种艺术活动。从围绕着接收大量信息运转的日本赶来,这种到处都在向外发送信息的国家看起来非常新鲜,同时也显得有些不可思议。

冰岛人少言寡语。旅行途中,几乎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位先生,你是从哪儿来的?”如果你问他们,他们会热情适度地告诉你,但是不太会主动来问你。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态。

屋内屋外的清洁细致入微。和世界上所有的都市一样,街上有很多涂鸦,然而却不是乱涂乱抹,而是端端正正的艺术化的涂鸦。可能是因为木材昂贵吧,建筑材料多使用镀锌的铁皮。许多教堂也在外面蒙着一层镀锌铁皮。不知何故,我从来没看到过将头发梳成马尾的男人和走路时听随身听的人。点上一杯咖啡,几乎一定会加送巧克力。另外,头戴纽约洋基队棒球帽的人很多。电视上并不转播棒球比赛呀,这是为什么呢?

夜里十点钟左右,走在雷克雅未克的街头,我曾看到过鲜绿色的极光。我从来没想过竟然会在都市的正中央看到极光,所以亲眼目睹时十分震惊。由于没带相机,我只是茫然地仰望着那飘浮在天上的巨大绿丝带,久久不动。极光清晰可见,时时刻刻在变幻着形状。虽然美丽,却又不单单是美丽,似乎更具有某种灵性的意味,甚至像是这遍布着苔藓、沉默与精灵的神奇北方海岛灵魂的模样。

不一会儿,极光仿佛言辞混乱、意义模糊一般,徐徐地变淡,最终被吸入黑暗,消失不见。我在确认它已消失之后,返回温暖的宾馆房间内,连梦也没做一个,沉沉睡去。

〈追记〉

在我走访冰岛数年之后(二○○八年),冰岛遭遇了严重的经济危机,货币急剧贬值,人们的生活好像变得很艰苦。然而后来状况得到改善,现在似乎相当顺利了。

1 冰岛最为著名的古典文学作品形式,是一种人们在开始定居冰岛的时代写下的散文史诗,内容多为英雄故事和家族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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