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一起连环绑架案的新闻 > 第三章

第三章(2/2)

目录

后来,人质们被拆分成三组,分别安置在三所不同的房子里:理查德和奥兰多在一所,埃罗·布斯和胡安·维塔在另一所,迪安娜和阿苏塞娜在第三所。前两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上出租车,在极其糟糕的路况下,穿梭在商业中心之间。同时,麦德林所有的安保人员都在寻找他们。他们被安排在一所还在初步施工阶段的房子里,共用一个房间。房间看起来更像是一间两米见方的牢房,有四名看守,厕所很脏,没有灯。他们只能睡在两张铺在地上的床垫上。隔壁房间一直锁着,那里住着另一个人质,据看守们说,绑架者向他索要上百万的赎金。那是一个魁梧的穆拉托人 [1] ,脖子上戴着一条实心的金链子。他的双手被捆着,处于绝对孤立的境地。

迪安娜和阿苏塞娜被带去的那座房子既宽敞又舒适,仿佛是某位大首领的私人宅邸,被绑架后的大部分时间里,她们都被囚禁在那里。她们在家用餐桌上吃饭,随意交谈,听流行唱片。阿苏塞娜的笔记上写到,她们听了罗西奥·杜尔卡尔和胡安·玛努埃尔·塞拉特的唱片。就是在这所房子里,迪安娜收看了在她的波哥大公寓里拍摄的电视节目。通过这个节目,她回想起她把衣柜的钥匙藏在了某个地方,但不确定是放在了音乐磁带后面,还是卧室的电视机后面。她还想起来,这场不幸之旅开始前,她最后一次匆忙地离开时,忘记了锁上保险箱。“但愿没人嗅到钱的味道。”她在给母亲的信中这样写道。几天后,在一档普通的电视节目里,她得到了让她安心的答案。

居家生活仿佛没有因为房子里有被绑架者而有什么不同。陌生的女士们来到家里,像对待亲属一样对待她们,送给她们神迹圣徒的纪念章和画像,希望帮助她们获得自由。全家人带着孩子和狗来到家里,在房间里快乐地玩耍。糟糕的是,天气总是不太好。好不容易有几次出太阳的时候,她们也不能出去晒太阳,因为外面总是有男人在工作,他们可能是化装成泥瓦匠的看守。迪安娜和阿苏塞娜躺在自己的床上,相互拍了照片,此时,她们的身体看起来还没有什么变化。但三个月之后,在迪安娜的另一张相片上,她显得非常憔悴苍老。

九月十九日,迪安娜得知了玛丽娜·蒙托亚和弗朗西斯科·桑托斯的绑架案。她不需外界的定论就明白,跟她刚开始以为的不同,对她的绑架并非一次独立事件,而是一次规模庞大的政治行动,目的是交换更好的条件。堂帕丘证明了这一点:有一份精选出的记者和重要人物名单,只要绑架者有利益需要,就会绑架他们。就是在那时,她决定写日记,不是为了记录她的生活,而是为了记录她的心情和对事物的评价,其中包括:囚禁生活细节,政治分析,人性观察,与家人、上帝、圣母和圣子的没有应答的对话。好几次,她完整地抄写了祷文(包括《主祷文》和《圣母经》),这是一种原始的方式,以书写的方式祈祷或许更加深刻。

很显然,迪安娜并不打算写一部可以出版的作品,而是在构思一本关于政治和人性的备忘录,写作的过程变成了她与自身痛苦的对话。她用又圆又大的字体写作,字迹清楚,但是很难解读,因为她把笔记本里横线间的空隙完全填满了。起初,她在清晨时分偷偷地写作,但是绑匪们发现之后,给她提供了充足的纸笔,好让她在他们睡觉的时候找点事做。

九月二十七日,在玛丽娜和帕丘被绑架一周之后,她写下了第一则笔记:“十九号(周三),本次行动的负责人到来。从那天开始,发生了很多让我窒息的事情。”她思考着为什么始作俑者没有宣布这起绑架案是他们的杰作,接着她自己回答道:一旦他们对始作俑者的目的起不到作用,那些人就可以无声无息地杀掉他们,而不会引起舆论的轩然大波。“我是这样理解的,我感到非常恐惧。”她写道。比起她自己的状况和从各方来的让她可以总结自身处境的消息,她更担心同伴们的状况。她一直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就像她所有的家人,特别是她的妈妈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信仰变得愈发强烈而深刻,甚至达到了神秘主义的境地。她为所有与她生命相关的人,甚至为巴勃罗·埃斯科瓦尔,向上帝和圣母祈祷。“也许他最需要您的帮助。”在日记中她给上帝写道,“我知道,为了避免更多的痛苦,您努力让他看见善之所在。我代他请求您,让他理解我们的处境。”

毫无疑问,对于所有人而言,最困难的事就是学会与看守们相处。玛露哈和贝阿特利丝的看守是四个没有受过教育的年轻人,十分粗鲁,而且频繁轮岗。每隔十二个小时就换两个人值班,他们坐在地上,拿着冲锋枪,时刻准备着。他们都穿着印有商业广告的短袖上衣、运动鞋和短裤,有时候自己用修枝剪把裤子剪短。六点开始值班的看守中,有一人会一直睡到九点,这段时间应该由另一个看守负责,但他在这个时段基本上也会睡着。玛露哈和贝阿特利丝曾经想过,如果一队警察在这个时候发起突袭,看守们完全来不及清醒。

看守通常都是绝对的宿命论者,知道自己会英年早逝,而且接受这个事实,只在乎活在当下。他们做着可憎的工作,原谅自己的方式是帮助家人、买高档衣服、买摩托车,还有守护母亲的幸福。母亲是他们最爱的人,他们做好了为她赴死的准备。他们和受害者依靠着同一位圣子和同一位圣母生活,带着变态的虔诚,每天都向圣子和圣母祈祷,恳求他们的庇护和慈悲。因此,他们向圣子和圣母进献贡品,让他们帮助自己成功地犯罪。排在第二的信仰是氟硝西泮。这是一种镇静剂,能让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成就电影里的英雄伟绩。“和啤酒混在一起,喝的人立马会进入飘飘欲仙的状态,”一个守卫说,“所以,如果有人这时候借给他武器,他就会抢一辆车去兜风。别人把车钥匙交给他的时候,脸上的惊恐表情会让他感到享受。”他们憎恨其他的一切:政客、政府、国家、司法、警察、全社会。他们说,生活就是一坨狗屎。

一开始不可能分辨出他们,因为唯一能见到的是面具,所有人看起来都一样。也就是说:只有一个人。但时间向他们表明,面具能够遮挡面孔,但遮挡不了性格。就这样,她们一一辨认出了他们。每张面具后都有不同的身份、性格和无法磨灭的声音,还有一颗心。虽然她们并不愿意,但最后还是和他们一起分担囚禁生活的孤独,和他们打牌、玩多米诺骨牌、互相帮助解答旧报纸上的填字游戏和谜语。

玛丽娜服从看守们的规则,但也并非对他们一视同仁。她喜欢一些看守,讨厌另外一些;她像母亲一样在他们中间散布恶意的言论,最后酿成了内部矛盾,使得房间里的和谐氛围岌岌可危。但她强迫他们所有人念《玫瑰经》 [2] ,大家都照做了。

在第一个月的那些看守里,有一位患有突发痴呆症,还反复发作。他们叫他淘气包。他很喜欢玛丽娜,对她很亲热,还会对她发脾气。然而,从第一天起,他就是玛露哈最凶恶的敌人。他会突然间发疯,踹电视机,还用头撞墙。

那个最古怪、最阴郁、最沉默的看守非常瘦,几乎有两米高。他在面具外面又套了一件深蓝色汗衫,就像一个疯疯癫癫的修士。他被人叫作“和尚”,长时间弯着腰,处于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之中。他应该是最早来的几个看守之一,玛丽娜和他很熟,而且对他照顾有加,跟对待其他人不同。他休假回来之后会给她带礼物,其中有一个塑料的耶稣受难像,玛丽娜就用系在上面的普通绳子把它挂在脖子上。只有她见过他的脸,因为在玛露哈和贝阿特利丝到来之前,所有的看守都不蒙面,丝毫不掩饰他们的身份。玛丽娜把这看作她无法逃出那个监牢的征兆。她说那是一个衣着考究的少年,有着她见过的最美丽的眼眸。贝阿特利丝相信这一点,因为他的睫毛又长又卷,从面具的孔隙里伸了出来。他能做出最好和最坏的事。就是他发现了贝阿特利丝戴着圣母像章项链。

“这里不准戴项链,”他说,“您得把它给我。”

贝阿特利丝痛苦地反抗。

“您不能拿走它,”她说,“这是噩兆,如果拿走它,我身上会发生不好的事。”

他被她的痛苦感染了。他解释说,不准佩戴像章是因为里面可能会有远距离定位的电子装置。但是他找到了解决办法:

“这样吧,”他提议说,“您把项链留着,把像章给我。很抱歉,但这是他们给我的命令。”

另一方面,“大灯”偏执地认为有人要杀他,常因恐惧而不住地颤抖。他能听见虚幻的声音;也许是为了迷惑想要认出他的人,他声称自己脸上有一道巨大的伤疤。他用酒精擦拭他碰过的所有东西,以免留下指纹。玛丽娜取笑他,但是无法缓解他的癔症。他会在半夜突然惊醒。“喂!”他非常害怕,低声说,“警察来了!”一天晚上,他关掉了床头灯,害得玛露哈在厕所门上狠狠地撞了一下,几乎失去了知觉。最过分的是,“大灯”还责备她不会在黑暗里活动。

“别操蛋了,”她说,“这又不是侦探片。”

看守们也像是被绑架了。他们不能在房子的其他地方活动,休息时他们睡在另一个房间,房子被锁死了,以免他们逃走。所有的看守都是安蒂奥基亚人,对波哥大很不熟悉。一个看守说,他们每隔二十或三十天休一次假,离开或前往这栋房子时,他们会被蒙上眼睛或是被装进汽车后备箱,以免他们获悉自己的位置。另一个看守害怕一旦他没了用处就会被杀,好把他知道的秘密埋进坟墓。蒙着面、衣冠楚楚的头目们会不定时出现,前来接收情报、发布指令。他们的决定是无法预测的,不论是被绑架者还是看守,都任由他们摆布。

人质们的早餐在最不合理的时刻到来,她们吃的是牛奶咖啡配香肠玉米饼。中午吃浸在灰色汤汁里的菜豆或兵豆、油渣肉丁、一勺米饭,喝一瓶汽水。房间里没有椅子,她们只能坐在床垫上吃饭。出于安全考虑,刀叉被禁止使用,她们只能用勺子吃饭。晚饭很随意,就吃热过的豆子和中午的其他剩菜。

看守们说,房子的主人拿走的钱占了预算的很大一部分。他们叫他“管家”。他四十来岁,体格健壮,中等身材,说话时鼻音很重,充血的眼睛从面罩的小洞里露出来,看起来昏昏欲睡,可以由此推测,他长着一张羊神般的面孔。他的妻子是一个叫妲玛莉丝的小个子女人,声音很尖,衣衫不整,满口蛀牙,可以整天扯着嗓子唱萨尔萨、巴耶纳托 [3] 和班布科 [4] 。她的听力像炮兵一样烂,但她是如此激情四射,让人不禁想象她独自一人在房子里随着自己的音乐翩翩起舞的场景。

要等到人质们提出抗议的时候,“管家”夫妻才会清洗杯盘和床单。抽水马桶一天只能冲四次水。星期天的时候,房主一家会出门,厕所会一直锁着,免得冲水的声音引起邻居的注意。看守们便在洗脸池或是淋浴排水口撒尿。只有当头目们的直升机快来的时候,妲玛莉丝才会试图掩盖自己的疏忽。她像消防员一样,用水管快速地冲洗楼道和墙壁。她每天都看电视剧,一直看到下午一点,然后把午餐要煮的东西一股脑儿扔进高压锅里,把肉、青菜、土豆、豆子全混在一起,然后点火,直到高压锅开始喷气。

她和丈夫频频争吵,证明恶言恶语拥有极大的力量和想象力,这种想象力有时能登上灵感的高峰。他们有两个女儿,一个九岁,另一个七岁,都在附近的学校上学,偶尔会邀请其他孩子来院儿里看电视或者玩耍。老师有时会在周六拜访他们。其他一些吵吵嚷嚷的朋友则随时会来,兴致一到就放音乐开派对。这时,“管家”夫妇就会锁上房门,强行关掉收音机,强迫玛露哈他们收看静音的电视节目,并且憋得再难受都不能上厕所。

十月底,迪安娜·图尔巴伊发现阿苏塞娜忧心忡忡、十分悲伤。她一整天都不说话,也没有心情和别人分享任何内容。这并不奇怪:阿苏塞娜聚精会神的能力十分出众,特别是在她阅读的时候,如果那本书是《圣经》的话,就更是如此了。但是,她当时的沉默还伴着担惊受怕的情绪和异常苍白的脸色。她坦白地告诉迪安娜,两周前,她就开始担心自己怀孕了。她算得很清楚,她被囚禁了五十多天,连续两次月经都没来。迪安娜因为这个好消息高兴地跳了起来——这是她典型的反应,但是,这加剧了阿苏塞娜的痛苦。

在最初的几次到访中,堂帕丘向他们承诺过,他们会在十月的第一个星期四被释放。他们觉得这是真的,因为情况有了明显的变化:更好的待遇、更好的食物、更多的行动自由。然而,总会出现更改日期的借口。在那个星期四之后,他们又被告知将于十二月九日被释放,以此庆祝国民制宪议会的选举。接着是圣诞节、新年、三王节、某人的生日。在延期的锁链里,这看起来更像是一小勺一小勺的安慰。

十一月,堂帕丘继续拜访他们,给他们带去了新书、当天的报纸、过期的杂志还有盒装巧克力,还向他们讲述其他被绑架者的情况。当迪安娜得知自己并不是被佩雷斯神甫囚禁时,她迫切地想要采访巴勃罗·埃斯科瓦尔。并不是为了发表(如果确实能发表的话),而是为了跟他讨论投降的条件。十月底,堂帕丘告诉她,她的请求被批准了。但是十一月七日的新闻报道给她的幻想带来了致命的第一击:麦德林队和国家队的足球比赛被玛露哈·帕琼和贝阿特利丝·比亚米萨尔被绑架的新闻报道打断了。

胡安·维塔和埃罗·布斯在牢房里得知了这则新闻,他们觉得这是最坏的消息。他们也得出了结论:他们只不过是一部恐怖电影的群众演员。是“凑数的料”,胡安·维塔说;是“废物”,看守们说。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中,一名看守对埃罗·布斯喊道:

“闭嘴吧,您还真把自己当客人了。”

胡安·维塔陷入了沮丧之中。他吃不下,睡不好,迷失了方向。他选择了令人怜悯的解决方式:一次性死去,而不是每天死去无数次。他脸色苍白,一只胳膊失去了知觉,呼吸困难,总是做噩梦。当时,他只跟死去的亲人们对话,他看见他们活生生地来到自己床边。埃罗·布斯非常不安,于是掀起了一场德国式的骚动。“如果胡安死在这儿,那都是你们害的。”他告诉看守们。看守们听取了他的警告。

他们请来了孔拉多·普里斯科·洛佩拉医生,他是著名的普里斯科集团中的大卫·里卡尔多和阿尔曼多·阿尔贝托·普里斯科·洛佩拉的兄弟。他们从巴勃罗·埃斯科瓦尔贩毒初期就跟他合作。据说,他们在麦德林东北地区培养青少年杀手。传言中,他们领导着一群青少年杀手,干着最龌龊的勾当,其中就包括看守绑架的受害者。而与此产生对照的是,医疗界都认为孔拉多医生是业界翘楚,他唯一的污点在于,他是,或者曾经是巴勃罗·埃斯科瓦尔的家庭医生。他进来时没有蒙面,还用出色的德语向埃罗·布斯问好,这让德国人吃了一惊:

“你好埃罗,一切还好吗?” [5]

这次来访让胡安·维塔十分意外,并不是因为诊断结果——“精神高度紧张”,而是出于书籍爱好者的激情。医生给他开出的唯一药方是“读好书”糖浆。这个药方的效果和关于这位医生的政治新闻完全相反,囚犯们觉得那些新闻就像一剂毒药,可以杀死最健康的人。

十一月,迪安娜的不适加剧了:剧烈的头痛、痉挛性腹痛、重度抑郁,但是在她的日记里并没有医生来访的记录。她想,这或许是由于境况的停滞而产生的抑郁。接近年末,她的处境越来越不明朗。“在这里,时间流逝的方式与我们所习惯的不同,”她写道,“我对一切都提不起劲。”当时的一段记录反映了她的悲观情绪:“我回顾了我迄今为止的人生:有多少爱啊!多少次不成熟地做出重要的决定啊!浪费了多少时间在不值得的事情上啊!”在这场激烈的良心拷问中,她的职业占据了特殊的地位:“虽然我越来越确定从事新闻业意味着什么、应该是什么,但是我看不清我的空间。”她甚至也没放过自己的杂志,它“不仅在商业上贫乏至极,在出版内容方面也是如此”。她毅然判定:“它缺乏深度,分析也不足。”

当时,日子在所有人质等待堂帕丘的过程中流逝。总有人提前说他要来,但是很少能说准。他的来访是衡量时间的尺度。他们听见轻型飞机和直升机从房顶飞过,认为那是日常的巡逻。然而,每次飞机经过,看守们都会行动起来,他们会准备好武器,摆出战斗的架势。在不断重申的警告中,人质们知道,如果发生武装攻击,看守们会首先把他们杀死。

尽管如此,十一月以希望结尾。困扰阿苏塞娜·里埃瓦诺的疑惑消散了:她的症状是假性怀孕,可能是由精神紧张引起的。但是她并不感到庆幸。正相反,在最初的惊吓之后,生孩子的想法已经变成了一种幻想,让她有信心能在获得自由之后很快重生。而迪安娜则在“高贵者”发表的可能达成协议的声明中看见了希望。

对于玛露哈和贝阿特利丝来说,十一月余下的时间是用来调整的。她们俩都形成了一套自己的生存策略。贝阿特利丝很勇敢、很有个性,她安慰自己现实并没有那么可怕,并将这种安慰当作避难所。前十天她很能忍,但她很快就意识到,情况极其复杂凶险,于是她开始旁观困境。玛露哈是个冷静的分析者,反对贝阿特利丝近乎不理智的乐观。她从一开始就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让她无能为力的事实,囚禁会是漫长且艰难的。她躲进自己的内心深处,仿佛蜗牛躲进了它的壳。她储存能量,深度反思,甚至习惯了自己可能会死去这一难以回避的想法。“我们不会活着从这里出去。”她对自己说。这种心安理得的宿命论却起了相反的作用,连她自己都惊讶万分。从那时起,她觉得她是自己的主人,她关注一切,关注所有人,并成功说服了看守,让规定变得不那么严苛。从被囚禁的第三个礼拜开始,连电视节目都变得让人无法忍受,填字游戏做完了,她们在房间里找到的几本杂志里少数几篇值得阅读的文章也读完了。这些杂志可能是之前某起绑架案留下的。但是,在最糟糕的日子里,玛露哈每天仍给自己保留了两小时完全独处的时间,就像她在被绑架前一直做的那样。

尽管如此,十二月的头几条新闻显示,她们有理由充满期待。玛丽娜预测着自己可怕的命运,玛露哈开始设计充满乐观色彩的游戏,玛丽娜很快也加入进来:有个看守竖起了拇指,表示赞许,她们认为这说明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有一次,妲玛莉丝没有去买生活必需品,她们把这解读为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了,因为她们就快要被释放了。她们乐在其中,假装自己即将被释放,还选定了日期以及方式。她们生活在黑暗之中,因此想象着那一天会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她们还会在玛露哈公寓的露台上举办聚会。“你们想吃什么?”贝阿特利丝问道。玛丽娜厨艺精湛,口述了一份女王菜谱。她们开始是闹着玩,结束时已经信以为真。为了离开,她们梳洗换衣,给彼此化妆。绑匪曾预告,十二月九日是释放人质的日子,理由是庆祝制宪议会的选举。她们收拾停当,甚至为记者会做好了准备,想好了每一个答案。那一天在焦虑中流逝了,但并没有在苦恼中终结,因为玛露哈坚定地认为,她的丈夫早晚会把她们解救出来,她毫不怀疑这一点。

[1] 黑白混血人种。

[2] 即《圣母圣咏》,是天主教徒用于敬礼圣母玛利亚的祷文。

[3] 巴耶纳托是一种用手风琴、小鼓和瓜恰拉卡三种乐器演奏的哥伦比亚音乐。

[4] 班布科是哥伦比亚最有特色的歌舞,内容与爱情有关。

[5] 原文是德语。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