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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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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甫向比亚米萨尔承诺,他会控制住将信息公之于众的冲动。起初,他部分地履行了诺言,但是他近乎天真的冒险精神胜过了他的意志力。人们抱着极大的期望,而媒体的动员能力是如此强大,从那时起,他每迈出一步,就有来自电视台和广播电台的大批记者和行动小组追着他,甚至追到了家门口。

在拉法埃尔·帕尔多的严格保密下,比亚米萨尔绝对秘密地行动了五个月。比亚米萨尔认为,加西亚·埃莱罗斯神甫的口才让整个行动处于永久的危险之中。因此,他通过申请得到了神甫最亲近之人的帮助——排在第一位的宝琳娜,她可以提前为一些行动做好准备,无需事先通知神甫。

五月十三日,他收到了埃斯科瓦尔的信息,要求他带着神甫前往拉·洛玛农庄,并让他在那里停留必要的时间。他提醒说,可能是三天,也可能是三个月,因为他得亲自仔细检查行动的每一个步骤,甚至有可能在最后时刻由于安全问题取消会见。很幸运,神甫总是为让他难以入眠的事情做好充足的准备。五月十四日早上五点,比亚米萨尔敲响了他家的大门,发现他像白天一样在书房里工作。

“走吧,神甫,”他说,“我们去麦德林。”

奥乔阿一家在拉·洛玛做好了准备,让神甫能在必要的时间里得到消遣。堂法比奥不在家,但是家里的女人们张罗起了一切。让神甫分心并不容易,因为他明白,一次如此突然而迅速的出行只可能是为了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早餐非常可口,用餐时间很长,神甫吃得很香。上午十点左右,玛尔塔·妮耶维丝尽量不那么戏剧化地向神甫透露,埃斯科瓦尔很快就会和他见面。他吃了一惊,很开心,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做,直到比亚米萨尔让他回到现实。

“最好现在让您知道,神甫,”他提醒说,“也许您得单独和司机一起离开,我们不知道您会去哪里,也不知道去多久。”

神甫脸色苍白。他勉强能用手指拿住念珠,来回踱步,高声诵读他自编的祷文。每次经过窗户的时候,他都会看一眼马路。他一面害怕为他而来的汽车出现,一面因为汽车没到而焦虑。他想打电话,但是他自己意识到了危险。“幸好跟上帝交谈不需要打电话。”他说。吃午饭的时候,他不想坐在桌子旁边。午饭比早饭持续的时间更久,也更可口。在为他准备的房间里有一张床,床头是用金银饰带制作的,仿佛那是一张主教的床。女人们试图说服他休息一会儿,他表面上接受了,但没有睡着。他不安地阅读斯蒂芬·霍金的《时间简史》。这本书很流行,它试图通过数学计算证明上帝并不存在。下午四点左右,他出现在客厅里,比亚米萨尔在那里打盹。

“阿尔贝托,”他对他说,“我们最好回波哥大。”

劝阻他很难,但是女人们用自己的魅力和精明说服了他。傍晚时,他的情绪又一次剧烈波动,但是他已经不再逃避了。他明白夜间出行的危险。躺下时,他向别人求助,想要摘下隐形眼镜。因为帮他摘戴隐形眼镜的人是宝琳娜,他不知道如何自己完成。比亚米萨尔没有睡觉,因为他觉得埃斯科瓦尔可能认为晚间的黑暗对约见来说更加安全。

神甫一分钟都没有睡着。早上八点的一餐比晚饭更加诱人,但神甫甚至没有坐到餐桌旁。他依然在为隐形眼镜丧气,没有人可以帮助他,最后,农庄的管理员费了很大的力气帮他戴上。与第一天不同,他看起来并不紧张,也没有焦虑地走来走去。他坐下来,盯着马路,汽车将会从那里驶来。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直到他失去耐心,突然站了起来。

“我走了,”他说,“这事是个笑话。”

他们说服他吃完午饭再走,这个承诺让他恢复了精神。他吃得很香,交谈很愉快,他像自己最健康的时候那样有趣。最后,他宣布说,他要去午睡了。

“但是,我提醒你们,”他伸出食指威胁说,“午睡醒来我就走。”

玛尔塔·妮耶维丝打了几个电话,希望从侧面获得一些信息,好让她在神甫醒来时留住他,但一无所获。快到三点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客厅里打盹,发动机的声音把他们吵醒了。汽车到了。比亚米萨尔突然站了起来,他习惯性地敲了一下神甫卧室的门,然后把门推开。

“神甫,”他说,“他们来接您了。”

神甫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他尽力起床。比亚米萨尔非常感动,因为他觉得神甫就像一只没毛的小鸟,皮肤挂在骨骼上,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但是,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划了个十字,鼓起勇气,变得坚定而高大。“跪下,孩子,”他命令比亚米萨尔,“我们一起祈祷。”起身时,他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我们去看看巴勃罗究竟怎么了。”他说。

虽然比亚米萨尔想陪他去,但是他没有去争取,因为这事已经约定好了。但是,他可以和司机交谈。

“您得对神甫负责。”他对司机说,“他是非常重要的人。留神你们对他做的事情。请您明白你们身上的责任。”

司机看着比亚米萨尔,仿佛他是个白痴:

“您认为,如果我和圣人坐在一起,我们会出事吗?”

司机拿出一顶棒球帽,让神甫把帽子戴上,以免人们通过白发认出他。神甫戴上了棒球帽。比亚米萨尔想到,麦德林处于战争之中。他担心神甫被拦下,耽误会面。或许,神甫还会被困在杀手和警察的交火中。

他们让神甫和司机一起坐在前面。当所有人看着汽车远去时,神甫摘下帽子,扔出窗外。“别担心,孩子,”他向比亚米萨尔喊道,“我掌控着水体。”雷声在田野上回荡,天空在滂沱大雨中坍圮。

关于加西亚·埃莱罗斯神甫对巴勃罗·埃斯科瓦尔的拜访,唯一已知的是神甫本人回到拉·洛玛时讲述的版本。他说,埃斯科瓦尔接待他的房子又大又豪华,里面有一个奥运标准的游泳池和许多体育设施。出于安全原因,他们不得不在路上换了三次车。但由于大雨一直下个不停,好几处警察岗哨都没有拦下他们。根据神甫的讲述,剩下的岗哨是为“可被引渡者”的安全服务的。他们行驶了三个多小时,虽然他最有可能被带去巴勃罗·埃斯科瓦尔位于麦德林市内的一处住所,不过为了让神甫觉得他们去了离拉·洛玛农庄很远的地方,司机极有可能绕了远路。

他讲述说,大概有二十名携带武器的人员在花园里迎接他。他斥责他们糟糕的生活方式和抵制投降的做法。巴勃罗·埃斯科瓦尔本人穿着一套白色棉质家居服在露台上等他,胡子又黑又长。见到埃斯科瓦尔时,神甫从到达拉·洛玛起就坦白的恐惧感和后来旅途中的不确定感都消散了。

“巴勃罗,”他说,“我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来的。”

埃斯科瓦尔对他致以同样的礼貌和极大的尊敬。他们面对面坐在客厅的两张印花椅上,准备开始一场老朋友式的长对话。神甫喝了一杯威士忌,冷静了下来。同时,埃斯科瓦尔一直都小口喝着果汁。但是,由于神甫不耐烦的性子和埃斯科瓦尔像他信中一样的简洁尖刻的说话风格,拜访从预计的时长缩短到了三刻钟。

比亚米萨尔担心神甫会忘记,特地嘱咐神甫记下对话的内容。神甫确实这么做了,而且他似乎做得更多。他以糟糕的记忆力为借口,要求埃斯科瓦尔亲笔写下他的核心提议。提议写成之后,神甫又以无法完成为由让他更改或剔除。就这样,虽然埃斯科瓦尔控诉警方的各种暴行,但提议中他把执意要求的警察革职问题最小化,并集中谈到了囚禁地点的安全问题。

神甫说,他问埃斯科瓦尔,他是不是袭击四名总统候选人的罪犯。他回答得并不直接,只说人们把不是他犯下的罪行归咎于他。他向神甫坦白,他无法阻止四月三十日在波哥大的大街上发生的对罗·穆特拉教授的袭击案,因为这个命令很早之前就已经发出了,无法更改。至于释放玛露哈和帕丘的事宜,他没有说任何可能牵连到自己的话。但是他说,“可被引渡者”让他们生活在正常的条件中,而且他们很健康。一旦确定投降条约,他们马上会被释放。他特别提到了帕丘,并严肃地说:“他对自己的绑架生活很满意。”最后,他认可了加维里亚总统的正直,并对达成协议表示期待。纸上的内容有时由神甫来写,但大部分是由埃斯科瓦尔亲笔修改和进一步阐述的。这张纸成了第一份正式的投降提议书。

当神甫的一只隐形眼镜掉落时,他起身准备告辞。他试着把镜片戴上,埃斯科瓦尔也来帮助他,他们还向雇员们求助,但是都没有用。神甫很绝望。“什么都做不了,”他说,“只有宝琳娜能做这件事。”令人惊讶的是埃斯科瓦尔知道她是谁,还知道当时她在哪里。

“别担心,神甫,”他说,“如果您愿意,我们把她带来。”

但是神甫迫不及待地想回去,他情愿不戴眼镜离开。在道别之前,埃斯科瓦尔让神甫为他脖子上戴着的一块金牌祈福。在随从们的包围下,神甫在花园里给金牌祈福。

“神甫,”他们对他说,“您走之前,先给我们祈福吧。”

他们跪了下来。堂法比奥·奥乔阿说过,加西亚·埃莱罗斯神甫的调解会对埃斯科瓦尔手下的投降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埃斯科瓦尔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或许正因为如此,他和手下一起下跪,以做出表率。神甫祝福了所有人,并劝说他们回归合法的生活,为国家的和平做出贡献。

神甫在那里待了不到六个小时。晚上八点半左右,在闪耀的群星下,他出现在了拉·洛玛农庄。他像十五岁的学生那样从车上跳下来。

“放心,孩子,”他对比亚米萨尔说,“没有问题,我刚刚让所有人都下跪了。”

很难让他恢复常态。他陷入了令人惊慌的兴奋状态。缓和剂和奥乔阿家的女人煎制的镇静剂都没有起作用。天还在下雨,但他想马上飞回波哥大公布这个消息,他想和共和国总统交谈,当场敲定协议宣布实现和平。他们成功让他睡了几个小时,但是从凌晨起,他就在黑灯瞎火的房子里走来走去,他自言自语,大声诵读他脑海中闪现的祷文,直到黎明时,睡意才击垮了他。

五月十六日上午十一点,他们到达波哥大,广播里正在播送新闻。比亚米萨尔在机场找到了儿子安德烈斯,激动地拥抱他。“放心,儿子,”比亚米萨尔告诉他,“你妈妈三天后就回来了。”当比亚米萨尔打电话给拉法埃尔·帕尔多时,帕尔多很难相信他的话。

“我真的很高兴,阿尔贝托。”他说,“但是,您别抱有太多幻想。”

自绑架案发生以来,比亚米萨尔第一次出席了朋友们的聚会。就像巴勃罗·埃斯科瓦尔的其他承诺一样,这归根到底只是一个模糊的承诺。没有人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高兴。当时,加西亚·埃莱罗斯神甫出现在了哥伦比亚所有的新闻栏目上——电视、广播和报刊上,他要求人们宽容地对待埃斯科瓦尔。“如果我们不辜负他,他会变成伟大的和平缔造者。”他说。他还引用了卢梭的观点,但没有提到他的名字:“在内心深处,所有人都是好人;只是某些情形会把他们变成坏人。”在缠绕成一团的麦克风之间,他毫无保留地说:

“埃斯科瓦尔是一个好人。”

十七日,周五,《时代报》公布神甫持有一封私人信件,这封信将于下周一呈交给加维里亚总统。事实上,这封信就是他和埃斯科瓦尔在会谈时一起做的笔记。周日,“可被引渡者”发布了一份通告。在新闻的激流中,这份通告极有可能被公众忽略:“我们已经下令释放弗朗西斯科·桑托斯和玛露哈·帕琼。”他们没有说时间。然而,电台认为这个消息是真实的,激动的记者开始在人质的家里布岗。

结局是:比亚米萨尔收到了埃斯科瓦尔的信息,他告诉比亚米萨尔,他不会在当天释放玛露哈·帕琼和弗朗西斯科·桑托斯,他们将于第二天(五月二十日,周一)晚上七点被释放。但是,周二上午九点,比亚米萨尔得为埃斯科瓦尔的投降事宜再次出现在麦德林。

[1] 旧时欧洲基督教会向居民征收的宗教税款。

[2] 原文是拉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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