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魂(1/2)
四月四日妇幼节,在山村就读小学六年级的吴伟奇,正放着春假。他记得,就在昨天,终于有人上山来,将坏了好几日的山村电话线路修好了,除此之外,他所居住的山村,近来无事发生。他坐在家门口,看着远远一棵大鸟雀榕的树荫下,他的堂侄子,吴火炎,坐在一把椅子上睡觉,睡得浮浮沉沉。吴火炎令他想起随着水族箱的气泡串,漂漂荡荡的大眼金鱼,远远看,觉得它正优哉游哉游着泳,走近前一瞧,唉呀,这鱼已经死了嘛。
吴火炎比吴伟奇大四五十岁,自吴伟奇有记忆以来,吴火炎就处于待业状态。这次春假,吴伟奇观察了吴火炎三天,吴火炎就在那把椅子上,睡了整整三天。
鸟雀榕的主干极壮,但枝叶薄脆,立在地面上,像一把直直倒插的扫帚,风吹过时,枝叶乱颤,满树皆鸟、无枝不雀地骚动不息,凉意陡然卸去了大半,只剩下鸟大便似的软大树籽,一坨一坨直往下坠,叫人心烦气躁。没有数十年露天睡觉的修为,谁也不可能在鸟雀榕底下,像吴火炎睡得那般香甜。
吴火炎不在家里睡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和自己的母亲不和。吴火炎的母亲年纪轻轻就守寡,她严格教育唯一的儿子,一心让他读书、考公务员、当大官,待吴火炎大学毕业,他的学问已经大到写字字会跑、说话话会飞,大家愈是万分不懂,愈是佩服万分。有一天,吴火炎从城里回来,摔了一张纸在桌上,说他遂了母亲的愿,从明天起,就要受聘往县政府当差。
吴火炎的母亲心想,这就是功名提榜上、受领一个县的意思。她默不作声,从供着吴火炎父亲牌位的神桌抽屉底,拉出一串准备了很久、很长的鞭炮,自去外面放了。鞭炮经久受潮,声音闷闷地响不起来,吴火炎的母亲自站着,也憋了两眼泡满满的泪,哭不出来。
第二天,吴火炎当差的第一天,吴火炎的母亲早早起身,熬好一锅粥,唤醒吴火炎,推着手推车,自往市场摆摊去了。吴火炎起床,吃了粥,穿戴整齐,坐在客厅里抽了根烟,他看看门外晒衣竿下残余的鞭炮屑,皱了皱眉,拿起扫把、畚斗,去外面扫地,扫完地,他回头看看门内客厅,一根抽完的烟头正从烟灰缸上慢慢滚下来,掉进满地的尘灰里。
吴火炎又皱了皱眉,他提了一桶水,到客厅拖地。
拖完地,吴火炎又整理了厨房和卧室,这样忙了老半天。
午后,吴火炎的母亲推了空推车,从市场回来,看见吴火炎坐在门槛上,两眼空空、拳抵着腮沉思,身前身后,满地漾着水光,门上新换的春联,未干的墨迹直往下滑。吴火炎的母亲弃了车,急趋向前,问她儿子:“怎么了?”吴火炎喊了声: “ 完了! ” 就不说话了。从此以后,吴火炎也不往县政府当差了,他搬了一把椅子到树下,坐着睡了几十年。
几十年过去了,到了四月四日妇幼节这天,吴伟奇看见吴火炎的母亲,也就是自己的堂嫂,拄着拐杖,从鸟雀榕旁的一间矮房走了出来。今年七八十岁的她,脚跨门槛,背倚门柱,将拐杖夹在腋下,两手撩起裙角,张开嘴巴,扯起嗓门,缓缓慢慢、悠悠凄凄地,一一呼唤所有她认识的人。有的人,已经过世很久了,她唱着名字的神情,好像是照着他们墓碑上刻的字一路往下念似的。
吴伟奇知道,他堂嫂只是想叫人,帮她跑个腿,去杂货店买点东西而已。
终于,他堂嫂唱到吴伟奇的名了,吴伟奇站起来,拍拍屁股,牵着捷安特,走过鸟雀榕,来到他堂嫂跟前。他堂嫂颤巍巍从裙腰底袋,翻出一张荡气回肠的钞票,交给吴伟奇,吩咐他,到杂货店,买两包黄色的、硬盒的长寿烟。
“长寿?”吴伟奇问。他堂嫂点点头。
“两包?”吴伟奇又问。他堂嫂还是点点头:“两包我够抽了。”
吴伟奇微感惊奇,因为他从来没有看过他堂嫂抽烟。他推动捷安特,一跃而上,骑了出去,正要加速踩踏板时,他瞥见吴火炎居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8195;
吴伟奇大感惊奇,紧按刹车,跳下捷安特。他看见吴火炎站直身,叉着腰,对着他母亲喊:“找什么?”顺着吴火炎的目光,吴伟奇看见他堂嫂正伏在地上,嘟着嘴巴,咕咕咕咕学鸡叫,她扬起头,回答吴火炎说:“找我们家那只母鸡。
吴火炎问:“找母鸡干什么?”
“找我们家那把菜刀。”他堂嫂说。
“你是找母鸡还是找菜刀?”
“找菜刀。”
“那关母鸡什么事?”
“刀在它身上。”
“什么?”
吴伟奇的堂嫂叨叨絮絮说,她想吃鸡肉,就拿了菜刀到后院鸡舍,提出家里唯一那只母鸡,抓住鸡脖子,蹲下,一刀砍落。但菜刀沉,母鸡抖,人眼花,一刀没砍准,整把菜刀卡在鸡后背上拔不出来,她放了鸡,站起来,活活筋骨,低头一看,鸡已驮着刀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吴火炎问他母亲。
“就今天早上。”
“早上?现在都下午了你知不知道?”吴火炎边说边往家里走,喃喃念着,又不是过年杀什么鸡?没事找事做!一回头,看见吴伟奇正望着他,吴火炎大睁双眼,对吴伟奇熊吼一声: “ 阿叔,你在看什么? ”
听见他堂侄子对他吼,吴伟奇赶紧骑车跑了。
吴伟奇知道今天的日记要写些什么了。
他骑着捷安特,沿田边小路,往大马路上的杂货店去。他觉得今天很特别,因为,吴火炎居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跟母亲说话了。吴伟奇上一次看到吴火炎这样做,是在好几年前,那架军用运输机摔下来的那个下午。那时候,吴伟奇刚学会骑脚踏车,只要有空,他就骑着他的捷安特,在大路小路上绕来绕去。那天下午,他在捷安特上,看见一架军用运输机,从他头顶,以半圆形的轨迹低空掠过,一头栽进远处的山沟里,那个山沟无人居住,只长满了盘根错节的小榕树、横七竖八的黑绿竹子,还有大片大片的姑婆芋。
火光窜起,一阵巨大的音波照面打了过来,吴伟奇当场愣住,他张大嘴巴,怔怔看着前方。这时,吴火炎像弹涂鱼一样,缩腹从那把椅子上弹了起来,眼放精光,冲回家里,吴火炎的母亲也正好冲出家门,两人在半路相遇,吴伟奇看见,这对在他印象中,从来没有说过话的母子,手携着手,彼此对望了好久。
吴火炎问他母亲:“怎么办?”
他母亲遥指火光,对吴火炎说:“快!去看看!”
吴伟奇只见吴火炎鲨鱼也似的,向那正在燃烧的莽林里游去。
这么一想,吴伟奇赶紧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没有任何东西,天空自己就是面蓝太阳,蓝蓝地烧着,烧得小路两旁光秃秃的水稻田,也一片蓝莹莹。旱地上,番薯藤努力攀到沟渠里吸水,所有茄子全都向下挺直了,树上,家秋鸟的蛋提前孵化,刚探出头的幼雏撞着烘烘热浪,闭眼瞎嚷:“收稻谷、收稻谷、收稻谷……”吴伟奇想起,有一天,他的老师李国忠,站在黑板前,忧心忡忡地问大家: “ 各位小朋友,看看天空,你们有没有发现,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 坐吴伟奇后面的何志勋偷偷说: “ 教室里看得到天空才奇怪,老师又喝醉了。 ” 他伸长了脚,不断踢吴伟奇的椅子。
李国忠说:“你们有没有发现,从放寒假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下过雨?”
何志勋说:“这个我看新闻就知道了。”
吴伟奇回头骂何志勋:“你不要一直踢我行不行?”
但李国忠没有听见,他继续说:“这真的是……太……想想看,一个地方……四面都是水,大家住在里面,都要渴死了……”
何志勋用力踹了一下椅子,告诉吴伟奇:“注意看!老师又要哭出来了。”
李国忠说:“我现在发下新的笔记本,从今天开始,你们每天都要写日记,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记下来,知道吗?”
说完,整间教室爆出抗议声,李国忠抹了把眼泪,抱了一叠笔记本,走着,一本一本发下去,他说:“大家要好好珍惜现有的一切,知道吗?”吴伟奇领了厚厚的笔记本,看看李国忠,他真想要好好地叹口气。
远方小路的尽头,有一个人,不断叫着:“张先生、张先生、张先生……”
沉默片刻,又传来“咚、咚、咚、咚”捶打铁卷门的声音。
“张先生、张先生、张先生……”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
吴伟奇骑到大马路上,拐了个弯,来到杂货店前,他发现,在杂货店门口大声叫嚷和捶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师,李国忠。
“嗨!”李国忠看见吴伟奇,停止喊叫,打招呼说,“买东西?张先生好像不在,等一下吧!”吴伟奇把捷安特停好,在杂货店外的长板凳坐下,李国忠也挨到他身边坐下。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吴伟奇和他的老师,坐在板凳上等。他们看着前方的大马路,马路再过去,是一棚一棚种丝瓜的棚子;再过去,是大片大片的杂木林;再过去,一条轻轻浅浅的小溪;再过去,一道突然高起的山壁。吴伟奇看着,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对了,他突然想到,为什么除了他和李国忠外,到处一个人也没有?不只到处一个人也没有,大马路上,一辆车也没经过,丝瓜棚下,一朵黄花也没开放。
“啊……”李国忠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高声念起,“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念完,舌头“啧、啧、啧、啧”在嘴里抠着牙缝,好像在品尝那首诗。
吴伟奇觉得好尴尬。
李国忠说:“断魂的雨,在我前面,没有下;卖酒的地方,在我后面,没有开……但是,明天就是清明节,清明节还是要过的,因为,清明节的目的,是,这个,为了,纪念……这真的是……太……”吴伟奇抬头看了看李国忠,他真怕他的老师又哭了,还好,李国忠并没有哭,他正缓缓伸出两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在面前搭成一个方框,透过那个方框,不知在看些什么。
学校里的人,都管李国忠叫“李疯子”。吴伟奇读小学的第一年,李国忠驾了辆前后都没有保险杆的裕隆房车,冲进烟沙滚滚的小学操场,差点没撞上升旗台。李国忠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哭,那是他转到这所山区小学来任教的第一年,但是他逢人便大力握手,凄凄地说,他说不定马上就要调走了,所以,会好好珍惜和大家相处的时光。每年学校的尾牙宴,李国忠都会这样哭一场、闹一回。这样过了好多年,到了吴伟奇升上六年级时,李国忠成了吴伟奇班上的导师。
最近一次学校的尾牙宴后,据说,李国忠趁着醉意,开着他的裕隆房车在山上飙,一头撞到山壁上,差点没把自己撞死。
“吴伟奇、吴伟奇、吴伟奇……”李国忠突然两手围成扩音器状,不断向前方呼唤吴伟奇的名字,他转头对吴伟奇哈哈大笑,又继续叫着,“吴伟奇、吴伟奇、吴伟奇……”他问吴伟奇:“为什么大家那么喜欢叫你的名字?”
吴伟奇不说话,他心想,还不是你李国忠害的。规定完大家每天都要写日记的第二天,李国忠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水族箱,放在教室后面,李国忠说,为了让大家“深刻地感受水对生物的重要性”,他现在要发给每人一条小金鱼,希望大家好好照顾。吴伟奇领到一条红白相间、额头带黑点的,连同其他七位同学的七条鱼,一同养在水族箱里,每天午休时,大家像养鸡一样,把大把饲料撒进水族箱,引得众金鱼凶猛抢食。抢得多的发育得快,渐渐显出胖瘦之别,但大致上,每条鱼都长大了,水族箱就显得空间不够了。
某个星期一,大家放完假回到学校,发现吴伟奇的鱼首先出局了,它身上所有突出的部位,包括眼、尾、嘴、鳍,都被啃掉了,翻起白肚,像一颗球,被水族箱箱底冒出的气泡串推着,在水中一跃一跃的,既不整个浮上来,也不完全沉下去。从此以后,“吴伟奇、无尾鳍,吴伟奇、无尾鳍……”大家总是这样笑他。
“你好像很不喜欢说话。”等不到吴伟奇回答,李国忠这样说。
吴伟奇还是不说话。
“没关系, ” 李国忠说, “ 有的人话很多,有的人话很少,有的人讲话很直接,有的人讲话总是绕圈圈,只要别人可以谅解就好 …… 不要像我一样就好。你知道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什么吗?我像一颗高尔夫球,那边有一个洞,让我滚进去吧,哈哈。 ” 吴伟奇看了看李国忠,他觉得李国忠,真是个好人。
吴伟奇记得山村里每一个人发生过的事,所以,他知道李国忠在学校里做过的许多好事——他加了两架手风琴在学校乐队里,让朝会的升旗歌听起来像两头大狗同时在喘;他帮因为退休后想当农夫而在学校到处垦荒的校长,种活了山药薯;在最后连何志勋的鱼都死掉了的那天,为了安慰大家,他还邀大家放学后,一起去溪边游泳。
只是,吴伟奇并不对鱼的死亡,感到特别难过。他还在娘胎里,就作了人家的阿叔,而且自小就在这个山村里长大,他看过,无风无雨的时候,一架飞机会自己从天上栽下来;他看过,在他家后院,两只公鹅联合把另一只公鹅压进水塘里,让它活活溺死;他还看过,在他祖母的卧房里,两位医生一起拔掉他祖母的氧气管,旁边,另一位乡公所的人员,立即开了死亡证明。
他的祖母,躺在床上六年,每天有四回——清晨四点、上午十点、下午四点和晚上十点——他的父母要打早起床,或从田地上赶回来,为他祖母翻身、按摩、搽药。吴伟奇在小学里学会四则运算以后,曾经算过,六年中碰到两次闰年,所以总共三百六十五乘六加二等于两千一百九十二天,两千一百九十二乘以四等于八千七百六十八,也就是说,他们至少为他的祖母,翻过八千七百六十八回身、按过八千七百六十八回摩、换过八千七百六十八回药,然而这些,还是不能阻止新生的脓水,从他祖母灰黄的皮肤底一直流出来。
发现鱼被同学的七条鱼联合啃死的那天,吴伟奇放学,经过祖母从前的卧房门口,马上就把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去了。
那时候,吴伟奇突然发现,他的祖母、他堂嫂,还有他的同学刘宜静的祖母等等老人家,有一个习惯很像——她们住在一个房间里,总是叨叨念着,希望有什么亲旧故友可以来探探自己。盼着盼着,终于有人来看她了,但坐没半晌、聊没几句,她又急着问:“你也很忙吧?别耽误了正事,要不要回去了?还是赶紧走吧!天快黑了,公车很难等啊!”好像喜欢把人在路上赶来赶去似的。
吴伟奇的同学刘宜静,在吴伟奇升上六年级前的那个暑假的某一天,和她祖母一同去城里看祖母的姊姊,回来时遇上了台风,她们急着抢路回家,结果被暴涨的溪水冲走了。几天以后,人们在海里捞到了刘宜静的祖母,她全身赤裸,僵硬的四肢固定住一颗大石头,人们想把石头搬开,刘宜静的祖母的脸,哑哑哑哑吐着水。
而刘宜静,始终没有被找到。
有一天,吴伟奇独自坐在学校操场上、跳远沙坑旁的那架地球仪里。那架地球仪,是刘宜静的父亲送给学校的纪念品,用不锈钢柱焊成,人可以坐在里面原地打转,坚固的基座上,锲着刘宜静的名字与生卒年月日。吴伟奇脚踢着地,一边让自己转着,一边想着,不久以前,当水族箱里的鱼都死光了的时候,李国忠还提议要去那条淹死刘宜静和她祖母的溪里游泳,把大家吓了一跳。
吴伟奇想,如果刘宜静没有被溪水淹死,那李国忠的水族箱里总共会有九条,而不是八条金鱼,那么,最先死的,会是哪条鱼呢?无论如何,吴伟奇又想,照这种养法,鱼迟早还是全部会死吧!李国忠这个人为了安慰大家,还是会邀大家去溪里游泳吧!但是,这时候,大家就不会被李国忠的提议吓一大跳了。
但是,吴伟奇再想,如果刘宜静根本没死,就不会有他现在坐着转着的这座地球仪,没有这座地球仪,他,吴伟奇,就不会想起“如果刘宜静没有被溪水淹死”这件事,那么,现在,他到底为了什么在想这件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事呢?
但是,吴伟奇还想,如果包括刘宜静,大家都没被李国忠的提议吓到,真的都跟他去溪里游泳,结果,不巧刘宜静又被同样那条溪给淹死了,刘宜静的爸爸还是送了同样这座地球仪来学校,那么,现在,到底是谁会为了什么在想这件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事呢?
这样坐着转着想着,吴伟奇突然觉得头很晕,他想发点声音,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他喊着:“刘宜静、刘宜静、刘宜静……李国忠、李国忠、李国忠……何志勋、何志勋、何志勋……吴伟奇、吴伟奇、吴伟奇……”无论如何,吴伟奇想,他其实很喜欢去那条溪游泳的,溪边有石滩、夕阳,还有不固定会从山壁的哪里倒下来的清凉瀑布,他潜入溪底,起来的时候,耳鼓结了一层水膜,周遭的声音都听不清楚,只知道一定是愉快的。
红晕的夕阳下,大片大片的杂木林洋洋绿着,天好像永远也不会暗,他就坐在一颗暖烘烘的大石头上,把自己晾干。
“阿伟奇啊……阿伟奇啊……阿伟奇啊……”那是他的祖母,她走到大马路旁的杂货店前,要来赶他回家。他的祖母已经死了,他知道,他们拔掉她的氧气管,摔了一张死亡证明在桌上。已经过了六年了,有一天夜里,他父亲坐在沙发上,突然淡淡地说,就明天吧,找人来拔管。
同屋的众人,继续默默看电视报明天的气象。
吴伟奇和他的老师李国忠,坐在杂货店前的长板凳上,吴伟奇问李国忠:“那一天,你找大家去游泳,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要跟你去吗?”“哪一天……没有人要跟我去游泳?”李国忠搔搔头,想了想,他回答,“大概是……因为……大家发现我很久没洗澡了吧,哈哈哈。”吴伟奇直直看着前方,他没有听见李国忠说什么,他想起,他应该为他堂嫂买到两包黄色的、硬盒的长寿烟,于是他站了起来,牵起捷安特。
李国忠问他要去哪里,吴伟奇说,他要去找杂货店老板,张先生,他知道张先生会去哪里 —— 吴伟奇总知道山村里的每一个人,该出现在哪里。李国忠听了很高兴,握住捷安特把手,说: “ 一起去,我载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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