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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大脑(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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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便的话,再找家酒吧坐坐吧。”

惠理当场就摇头拒绝了。

“今天就到这儿吧。”

“她那病,你不用太在意的……”

“但是,不行的呀!”惠理说完,又加了一句,仿佛要教育他一般,“你太太,她现在可比咱俩苦多了!”

听到这话,高伸顿时失去了继续挽留她的气力。

“请保持联系,让我知道病情的进展。”

惠理说完,用眼神征询他的许可。

虽然今天的约会并没有达到高伸所预期的欢愉效果,但是他也并没有就此低声下气地乞求惠理。他原本只是想从与她的约会中,获得片刻的心灵安慰而已,并没有进一步寻欢作乐的打算。

妻子患病之后,他的那种欲望也立即随之减退。由此看来,他的逍遥自在也是建立在妻子平安健康的基础之上的。

高伸彻底败下阵来,在杂沓的人群中,目送着惠理渐渐远去的背影。

妻子患病的日子一长,家中的亲人也相继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首先是容子,母亲入院以来,一直由她陪护在侧,所以显得身心疲惫。虽然护理工作并不费劲,但是每天都要面对昏迷不醒的妈妈,精神上的压力可想而知。四月末,容子发了一次低烧,皮肤也出了问题,所以暂时留在家中休养。于是,夜间陪护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香织的头上。

医院有二十四小时的全程特护,也明确表示过“无需家属前来陪护”,但是邦子深度昏迷,若无家人陪伴,他们终究内心难安。

但是,香织仅陪护了三天,就提出要辞掉公司里的工作。

香织今年才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刚满一个月。她似乎是看到母亲的实际病情,知道一时半会儿难以康复,才做出这个决定的。

香织向用人单位说明原委,递出了辞呈。回到家中和姐姐轮班陪护母亲,着实缓解了容子一个人的压力。

高伸和达彦是男同胞,自然被免除了陪护的任务,可是达彦反而很不平衡似的。

“姐姐们多好啊!”

一天,高伸听到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便追问了一句,探出了他的心声:“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确实,达彦是个大小伙子,不方便派他去照顾母亲。因此他显得有些干着急。高伸也深有同感。自己每次去病房,也只能坐在一边守着,具体的事情一件也帮不上忙。

在精神方面,对于未婚的女儿们来说,母亲的病倒,也给了她们很大的打击。正当妙龄的女孩,有着太多的私房话要和母亲说,有着太多的问题要向母亲求解,可是如今,她们的母亲既不能倾听,也无法指导,怎能不备感寂寞呢?

可是,这方面的需求,他这个做父亲的,无论如何也满足不了。

不单是女儿,儿子达彦也有着相似的需求。尽管他是个男生,但毕竟还只是个学生,他也需要找妈妈帮他解决问题,向妈妈撒撒娇。忽然就失去了母亲的依傍,他难免会有些惊慌失措。了解到孩子们的切身需求,高伸唯有祈求上天,让妻子早日康复。

在这样的状态中,他们迎来了黄金周的长假。妻子依旧没有苏醒。

邦子依旧在长时间地沉睡。偶尔她会睁开眼睛,漫无目的地转动着眼球,随即又倦意十足地合上眼帘。除此之外,她的头部能轻微地左右转动,嘴角也会蠕动,看似是在倾诉,抑或是在应答,但实际上却是毫无意识的条件反射而已。

手术之后,邦子的症状一直没有改观,倒是子宫肌瘤术后的刀口长势良好,没有出现非正常的出血现象。妻子意识全无,可妇科手术却相当成功,面对这样的事实,高伸愈发感到人体的复杂与神奇。

每当他看到昏睡不醒的妻子时,都忍不住悲伤,这副样子岂不是与死无异?可是一看到一天好似一天的伤口,他又心生希望,因为妻子体内还蕴含着旺盛的生命力。

现在还远远没到放弃的时候。高伸也常常去向野中医生打听病情,以便获得更多的信心。

比如,回到总院一周后,妻子的大便正常了,小便也顺畅了。医生会一边教他看统计着排尿量的记录本,一边评价说,“情况很不错哦!”言语当中满是宽慰与鼓励。再比如说,医生还告诉他床头仪器上显示的心电图曾出现过暂时的不稳定现象,但进入第十日,一切也都恢复了正常。

另外,也许是听磁带收到了一定的效果,邦子在白天睁眼的次数也略微增加了一些。

每当听到这些消息,他们全家人都会重新燃起希望,期待着奇迹赶快出现。但是冷静思索后,他们又不得不承认,这些细枝末节的小问题根本就与意识的恢复毫无关联。

“今天妈妈眼睛睁了有半个小时呢,到处看来着!”

听了女儿们的报告,高伸心里很是高兴。可是,第二天,情况又会急转直下。

“今天,妈妈一次也没睁开眼睛,手部的水肿也加剧了!”

女儿们的情绪又跌落到谷底。野中医生安慰说,病人的情况每天都会出现波动,这是正常现象,不必太过在意。

尽管情况的波动属正常现象,可妻子长时间昏迷不醒却是不争的事实。她每天的情况都不尽相同,有时好些,有时差些,但整体来说,妻子是一天天虚弱起来了。

这样下去果真还能行吗?高伸的焦虑与日俱增。最关键的原因在于,一月之期眼看就到了。

据亲戚富田医生所说,像妻子这种昏迷的患者,也有苏醒的先例,不过上限是一个月。超出这个期限,康复的可能性就相当渺茫了。

当然富田医生是内科大夫,他见过的此类病例并不像麻醉科、脑外科医生那样多。再说,现在医学突飞猛进,治疗手段层出不穷,以一月为限或许过于武断了。

“具体的,你还是去问问主治大夫!”

富田医生说的没错,可是该让谁去向野中医生求证呢?

病患家属向医生打听病情天经地义,可是去开口询问妻子到底能否苏醒,其实就等于在逼问医生到底能不能医好病人。

当然,问这个问题也是家属的权利,可是逼迫主治医生给个明确的答复,似乎并不合适。

高伸之所以会有顾虑,是因为野中医生一如既往的热情、细致,他诚挚的医德医风深深地感动了他。

这一个月,野中医生可谓是尽心尽力了。工作日自不必说,就连节假日也会来病房查看,还总是交代说:“我从早到晚都会留在医院,有任何情况变化,请尽管来找我。”

高伸不忍心将这样一位敬业忘我的好医生逼入困境。

尽管他没向医生求证过,但是也能推测出妻子的康复不是件易事。确实,这一点,他这个门外汉也能看得出来。

明知现状如此,还去追问医生,还有意义吗?再说,高伸也害怕贸然逼问,得到的会是彻底无望的答复。

但是,怎能因为前怕狼、后怕虎,就一直暧昧含糊地拖着呢?

高伸下定决心,要在黄金周假期之后,直接找野中医生,当面问个清楚。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孩子们。

大家听后都点头表示同意。过了一会儿,容子说道:

“我觉得爸爸去问医生有点不合适。爸爸一问,大夫一定很为难的。”

“那么,你去替我问吧。”

“这事,香织最合适。香织和大夫最谈得来了。”

确实,香织和野中医生很投缘,从大学生活到职场工作,再到电影、音乐的喜好,几乎无话不谈。

虽然香织从小娇生惯养,但是她性格开朗活泼,好开玩笑,所以也许野中医生能与她轻松对话。

“你去问最合适了!”

姐姐一怂恿,香织就毫无难色地应承了下来。

“你就问,马上要到一个月了,妈妈能不能治得好?”

或许香织去问,医生才能实话实说。

“如果他说‘没希望了’,我们该怎么办呀?”

“那个到时候再说了!”

“真不是个美差!”

听了姐妹俩的对话,高伸忽然意识到,现在的情形确实反常,连去打探病情都必须小心翼翼。

黄金周假期一结束,香织就代表全家,直截了当地向野中医生提出质询。那天,野中医生照例上午、下午各巡视了一次病房。由于上午查房后,他还要准备几台手术的麻醉工作,样子有些匆忙,所以香织是利用他下午三点左右来病房的机会提问的。

“大夫,我妈妈这个样子下去,真的还有希望治愈吗?”

香织鼓足勇气脱口而出。野中医生吃惊地望着香织,然后反问道:

“你认为治不好了是吗?”

“绝对没有!只是这都快一个月了,所以……”

听她这么一说,野中医生安慰道:“我们还不可以放弃哦!”甚至还反过来给她打气说,“有的病人昏迷了三个月,最终都醒过来了,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也要继续加油呀!”

“医生一说叫我们‘加油’,我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高伸很理解香织想哭的心情。做大夫的尚且如此拼命地坚持,他们却要追问出个黑白短长,确实是只顾自己任性胡来。这岂不就等于是在宣布,家属已经向病魔缴械投降了吗?

“那么,医生是说还有可能治好了?”

容子想要加以确认,香织嘟囔着说:

“他说,有过先例,病人昏迷三个月也最终醒过来了,所以……”

三个月,推算下来是七月初,那就是说还剩两个月的时间。如果在那之前仍旧有治愈的希望,那么就必须再继续接受为期两个月的治疗。

“啊,还早着呢!”

容子轻叹了一声。这一声叹息仿佛是替包括高伸在内的全家发出的幽叹。

事隔两日,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以高伸为首,容子、香织、达彦以及高圆寺的姨妈、容子的未婚夫浩平又聚集在大仓山的家中商讨邦子的病情。

这次齐聚一堂并非是事先刻意安排的。那天,高伸顺道去了医院,正赶上香织说要回家拿些替换的衣物,而高圆寺的姨妈也恰好前来探望,于是三个人就结伴回了家。容子和浩平本来就在家里,这样一来便凑巧聚齐了。

大家凑在一起,话题自然免不了要说到邦子的病情。

照例,由香织汇报了一下当日护理中的细节,当然并没有什么新鲜的内容。

不过,高伸却在医院里遇到了稀奇事。

前一天,高伸算了算妻子住院的天数,已满一个月,所以他便去结算窗口缴纳医疗费,但是工作人员回复说,尚未正式结算,请他下次再交。

于是,今天,高伸再次去窗口缴费,却突然被告知无须他个人缴付。

他颇感惊愕,忙询问原因,得知治疗费已经悉数减免了。

这没道理!他是妻子法定的扶养义务人,有工作及支付能力,所以妻子不符合免费医疗的条件啊!

高伸立即返回病房,在护士站找到野中医生一打听,医生很干脆地回答说:

“是我申请了手续。”

“但是,为什么……”

“我考虑到各项治疗加在一起,费用相当可观,所以就决定将尊夫人转为特殊患者。”

野中医生的好意令他满心欢喜,但是又有些于心不安。

“但是,这其中还有分院的费用呢!”

“那也不成问题的。”

“我们占用了那么大的一间病房,还有各种医护措施,怎么能……”

“这些事您不必介意。这是我们医院提供的优惠服务。”野中医生说完,又追加了一句,“今后,所有的治疗费用,您都不必操心了。”

确实,缴费窗口的工作人员说了无须付账,但是他们真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吗?是不是应该在明天或其他什么时候,再找野中医生谈一谈,让他收取适当的费用?不管最终收与不收,医生为他们所做的这番努力,高伸都必须找机会讲给孩子们听一听。

碰巧,这一晚大家齐刷刷地聚在一起,在座的都不是外人,高伸便一股脑地将此事讲述了一遍。

“那个大夫,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第一个发问的是容子。她的疑问,高伸抱有同感。

“但是,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没有看见缴费单,他们计算不出具体的数额,但是分院的高压氧舱的治疗费,每天的输液用药,再加上单间病房的床位费,这一项项加起来,绝对是一笔惊人的数额。当然,邦子是医保投保者的被扶养者,所以可以免去八成的费用,但是,老实说,高伸早已有心理准备,目前为止至少要缴纳四五十万日元。

“这些和以后的费用全都免收了吗?”

“我没问可免到什么时候,但是目前是不需要的。”

“我就说嘛,那个医生人很好的!”

香织一副开心的样子。但是,这真的是一件简简单单值得高兴的事吗?

“可是,这种情况有过先例吗?”浩平小声地嘟囔着,似乎难以理解似的,“那里是一家公立医院,就算是内部的医生想减免医疗费,也不一定能轻易办到。”

确实,私人诊所倒还罢了,公立医院的医生想凭自己的意愿减免病人的医疗费,是很难办到的。

“您没问问他理由吗?”

“说是病情久拖不愈,家里一定会很吃力,所以就……”

“这事,要不去请教一下富田医生吧。”

在同一家医院内科工作的富田医生是高圆寺姨妈的乘龙快婿,找他打听,或许能了解到个中的内情。

于是高圆寺的姨妈自告奋勇拨通了富田医生的电话。

电话打到富田医生的家里,得知他人尚未到家。约莫过了十分钟,富田医生亲自回了电话。

姨妈在客厅一角接听电话,短暂地交流后,回来报告说:

“他说,他们医院有减免患者医疗费的规定。”

姨妈紧接着细述了三个条件:

“第一种情况是国家有特别规定的几大疑难重症,这种情况是由国家来全额买单的。第二种情况是患者患有罕见的疾病,医生们想将其作为科研对象的。第三种情况就是医院有责任医治的。大致就是这三种情况了。”

听了姨妈的说明,大家都你看着我,我望着你。他们这次得到的免费待遇究竟属于哪一类呢?

“妈妈得的可不就是疑难重病吗?”

“国家有规定的就那么几种,病名都一清二楚,我们的想必不在此列吧。”

“那么就是极为罕见的疾病?”

“这种情况,好像在大学附属医院里叫‘教学用患者’,是有特殊待遇的。”

“那么,妈妈会变成研究材料吗?”

“目的不在于研究,而是因为是特别罕见、危重的疾病,所以要替家属减轻些负担。”

“可是,妈妈符合这种条件吗?”

一直沉默不语的浩平歪着头似有所思。

“这第三条,医院有责任医治的是指什么呢?”

“就是说医院负有责任,要承担起全面治疗的义务。”

“那不就是说,医院是有过失了吗?”

“过失”一词刚一出口,全家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万一,岳母搞成这样,就是医院的失误造成的呢?”

“浩平君……”容子瞪着浩平,想要打断他的话头,“我不希望你总往那方面想!”

大家理解容子的心情,可浩平确实道出了问题的关键。

“也许,还是要去证实一下为好!”

高伸打了个圆场,浩平点头表示赞同。

“也许我说这样的话会令你们心里不舒服,但是,自打事情一开始,我就觉得医生的态度令人难以理解。”

确实,手术刚结束那会儿,浩平就对医生的处置产生了怀疑。但是,当时大家包括高伸在内,心绪都有些紊乱,无暇进行深究。

“说得直截了当一点,我是认为医生一定有什么疏漏。”

“你说,到底是什么疏漏?”

香织立即追问道。

“我并非医生,太专业的东西也搞不清楚。但是,我想,造成岳母昏迷不醒的原因,恐怕就在一开始为我们做解释的野中医生身上。只有这位医生在自始至终地关心着这件事。他亲自送咱们去分院,又亲自接咱们回总院,这之后还照顾得面面俱到,无微不至。但是,咱们得想想,通常情况下,会有哪位大夫能做到这些?!”

“难道无微不至地关心咱们,还有错吗?”

“我并不是说这种做法有什么错。只是,想请你们想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是说,这位大夫之所以无微不至地忙前忙后,就是因为他在手术中出了差错?!”

“虽然我也不希望事情如我所言,但是,很可能这就是事实真相。”

“你这样说,对大夫也太不敬了。这不是凭空怀疑人家吗?”

“那么,请你们耐心地听我分析一下。”浩平表情严肃地环视了一眼大家,继续说道,“那位大夫曾解释说,岳母之所以会这样是特殊体质造成的。但是,我们知道,不单岳母,就连全家近亲属中也未曾出现过这种情况。再者,如果真的是特殊体质引起的,而非医生的过失造成的话,他们就没必要为我们减免医疗费了。”

听着浩平的分析,高伸再一次回忆起初见野中医生时的情景。

当时,手术刚刚结束,妇产科的医生们也在座,可是为家属解释妻子昏迷不醒的原因的正是野中医生本人。其他医生态度冷淡,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只有他一人孤军奋战,额上冒着汗珠,全力以赴地做着说明。

这之后,妻子转去分院时,也只有野中医生一人从旁照应,后来还亲自将他们接回了总院。虽然,在分院接受高压氧治疗时,野中医生并未照面,但是却比分院的医生还要用心。返回总院之后,更是全心全意,面面俱到。

这些举动在浩平的分析中,都成了医生犯有过错,满心自责的补偿行为。

“也许只是我的胡乱推测,但是我看得出,这位大夫的处境现在有点儿孤立无援的味道。这或许正说明过失在他,所以其他大夫才会袖手旁观。”

“这种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浩平似乎早有准备,听到香织的反问,他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岳母原本是妇产科的病人,对吧?”

“那是没错!”

“但是,现在,妇产科的大夫几乎从不露面,只有野中大夫一人负责,不是吗?”

确实,妻子回到总院之后,妇产科的医生仅仅来拆过线,并检查过一次伤口的长势,剩下的工作,全是野中医生一人在忙前忙后,“而且,本来是妇产科的患者,现在却独自一人住进了重症监护室边上的单间病房,由麻醉科的医生来全权负责。”

“那是因为,这样便于给妈妈治病呀!”

“你说的是有道理。可是真正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像岳母这样的患者,再留住妇产科病房会有诸多麻烦吗?”

“你指的是什么‘麻烦’?”

这次开口提问的是高圆寺的姨妈。

“这有点不太好说。我想,咱们的这个病例如果张扬开来的话会给医院带来负面影响……”

“你是说,他们是为了掩盖?”

“我不敢说得太绝对,但是他们确实是不想让其他人都知道这件事!”

浩平的见解也许有那么点尖刻,但无疑是冷静的。确实,因子宫肌瘤住院手术的妻子却成了麻醉科医生手上的病人,这怎么讲都有些说不过去。

几天,一位客户方的部长曾询问过高伸“您太太住在哪个病区”,他一时竟不知该怎样来回答,犹豫了片刻才答说“妇产科”,但是心中却久久不能释然。

“会不会是后来没必要再回妇产科呢?”

听了高圆寺姨妈的喃喃自语,浩平回答道:

“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他这是在硬撑着。”

“可是,妈妈最近连血压也稳定了。”

“你说到这儿,正好提醒了我。我对此也是有疑问的。野中医生总是不断地给我们讲:今天岳母的表情越发有了生气,血压一直都很稳定,肝功能正常,等等。可是各位仔细想想,这些全部都是显性的变化,跟意识障碍本身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呀!”

“可是,总比变坏要强吧!”

香织再次插话道。

“是没错。可是咱也别忘了,不是也有好些坏苗头吗?比如褥疮加重了,手脚的水肿也明显了,甚至有时还会发烧……”

浩平并非每天都去医院,这些情况似乎都是他从容子那里点点滴滴打听来的。

“或许是我自己在这里信口胡说,但是我真的觉得,大夫所说的那些变化仅仅是想暂时安抚我们的情绪罢了,实际上岳母身上并没有见好的迹象。”

“那么,你的意思就是说,大夫的话都是骗人的了?”

“骗人倒也谈不上,总之,一定是为了消除咱们的忧虑才那么说的。”大家都沉默不语,于是浩平继续说道,“其实,我有个高中时代的朋友就在外科当医生。我曾向他咨询过的。”

果然,浩平已经用他自己的方式做了不少调查。

“他虽不是脑科专家,但是一听说岳母的病情,还是认为‘不妙啊’。”

“什么地方不妙呢?”

“那么我就直说了,可以吧?”

听到浩平一副郑重其事的腔调,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据我这位朋友说,这种病例,病人有望康复的最长限期就是一个月。”

富田医生也说过相同的论断。

“丧失意识的人超过一个月仍旧能够苏醒的病例并非没有。但是,这仅限于像中、小学生这样的未成年人,所以成年人是很难再……而且,就算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醒过来,后遗症也是相当可怕的。”说到这里,浩平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讲得太多太过了,停顿了好一会儿又补充说道,“我没明说是我们家里人,所以他才会口无遮拦,有什么说什么的……”

“你那位医生朋友,有没有说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原因嘛,当然也有特殊体质引起的啦。不过,这种病例也是多发生在脊髓尚未发育健全的未成年人身上。”

“那么成年人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啰?”

“也不能说得那么绝对,但是似乎确实极为罕见。”

在浩平说话的整个过程中,容子一直低垂着头,可香织却始终是气鼓鼓地瞪着浩平,达彦则把头扭向一边,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

“据我朋友所说,最常规的看法就是麻醉剂上了头部造成的。”

“可妈妈手术中是腰腹以下的麻醉呀!”

“此话不假,可有时,药剂会顺着脊椎骨中的缝隙向上逆行。”

“野中大夫可是个行家里手,不可能出这种低级错误的。”

“我朋友也是这么说的……”

“那么说到底,你还是不知道啰!”

香织气冲冲地扔出一句。浩平听后回答道:

“但我坚持认为,就是医生在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确实,这一个月以来,高伸衷心地感谢野中医生对妻子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照顾,但是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些许的不合情理之处。

不过,高伸从未因此就立即怀疑到野中医生本人。

说实话,妻子刚刚昏迷的那些日子,他慌得六神无主,根本无暇深思。他只是一心一意地祈盼妻子早日康复,并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野中医生身上。后来,去分院也罢,回总院也好,只有野中医生是他们全家人的依靠。

就算刚才浩平所指出的种种疑点,在他看来颇有道理,可能性极高,但是内心深处,他还是不愿意去接受。

这样的心情,不单单是他一个人有,女儿容子、香织也是一样的。

这一个月,他们一直都在想,与其怀疑医生,倒不如去相信他配合他。

高伸和女儿们选择感情用事,而浩平则是冷静观察、理智分析,他们之间的巨大反差恰恰是由血缘纽带关系决定的。

“那么,浩平哥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听了香织的提问,浩平平静地点了点头。

“具体该怎么做,我也没想好。总之,我想要尽可能地调查下手术前后的细节。”

“那么说,你是想追究野中医生的责任了?”

“还没到那程度!我只是想弄清楚,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你看,医生都说过是特殊体质了,对吧?再说……”香织似乎想平复一下激动的情绪,做了个深呼吸才继续说道,“野中医生是妈妈的主治大夫。我们都把妈妈全权委托给他了,又怎么能再怀疑他呢?那样做,最可怜的就是妈妈了。我们绝对不能做这么失礼的事情啊!”

“好了,别说了!”

因为香织说着说着,已经转为了哭腔,所以高伸慌忙劝阻道。

浩平的意见也好,香织心里想说的话也罢,各有各的道理,高伸全都能理解接受。

但是,就这样让他们各执一词地坚持下去显然不是办法。

作为一家之主,高伸此刻必须要表明自己的看法了。

高伸等情绪激动的香织平静下来后,发话道:

“浩平君所虑不无道理。或许事情真如他所说也未可知。但是目前,我们的首要目标是要争取妈妈早日康复。找出昏迷不醒的原因固然重要,但是如何让她苏醒才是关键。而这件事我们只能依靠野中大夫了。”

容子、香织一边听,一边默默地点着头。

“正如大家有目共睹的,野中大夫确实在全力以赴。我想,再没有别的大夫能有他那样的热心肠了。”

“那么,您的意思是不用去管原因了吗?”

达彦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令大家都吃惊地转头看他。

“您瞧,现在妈妈弄得多可怜啊!”

达彦当然希望妈妈早日康复,可是他似乎也非常赞同浩平的意见。

“这一点,我们大家的感受都是相同的!”高伸再一次强调说,“确实,这样下去,妈妈实在是太可怜了,所以一定要让她尽早恢复正常。而这件事我们也只能依靠野中大夫了,对吧?”

“也许那大夫真的有过失呢?”

“这事当然要进行调查的。我们就请浩平君继续帮忙。但是正如我反复强调的那样,目前的头等大事还是治病。”

说着说着,高伸的头脑里也渐渐形成了清晰的脉络,越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你们可以怀疑,但是首先要好好配合野中大夫的工作,齐心协力让妈妈尽早恢复健康。我们必须这么做!”

浩平微微低垂双目,达彦则略微歪着头,听高伸继续训话。高伸冲着他们两人掷地有声地说道:

“现在,光知道怀疑医生,妈妈回不来!”

对于高伸而言,令他最为痛苦的就是,在母亲的事情上,孩子们的想法已经出现了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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