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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风云(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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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五月末开始,小岛比日本本土早一步进入了梅雨季节。从现在起直到六月末,是一年里降雨量最多的时期。

不过,由于这座小岛飘浮在大海上,就算雨季来临也是凉风拂面,不会感觉像本土那样闷热。

即使如此,连绵数日的降雨还是会影响人的心情。看到那被雨浇湿的道路、住家屋檐,以及海枣树叶,就会令人陷入某种通往本土的归路被封堵的不安中。

三郎来到这座岛以后,感觉最孤单的,就是第一次雨季来临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四月份刚来,时日尚浅的缘故吧,他好几次冒出了想回东京的念头,失去了能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生活下去的信心。

后来,随着工作日渐熟悉,认识的人也多了,三郎才算是安定了下来,但是每到梅雨季节,还是会倍感孤单。

若是在本土,枯叶纷飞的秋冬季节最为凄凉,但岛上并没有明显的四季之分。隆冬季节也是满眼绿树,还盛开着山茶花。相比之下,还是梅雨季节更觉凄凉。

无论在这里待多少年,岛上的雨都会令人深感寂寞吧。

不过,没有比今年的梅雨季节更令三郎忧郁的了。原因之一当然是这连绵不断的雨,另一个原因就是诊所里剪不断理还乱的人际关系。

刚来岛上时,医院的人对他都很亲切。可能是因为听说三郎是特意从东京过来的,大家都非常关心他会不会觉得孤单、缺不缺什么东西,对他嘘寒问暖的。

但是,这段时间情况一点点发生了改变。

自从三郎受到所长器重,做起医生来以后,职员们都开始对三郎冷眼相向了。

他们虽然不会当面说什么,公开指责三郎的也只有护士长一人,但是从职员们的态度可以看出,他们心里其实很不爽。

例如药剂师高冈,一见到三郎身着白衣去手术室,就故意大声说:“真不容易啊,真够忙的。”三郎明白这话听起来像是同情,其实是挖苦。

高冈的年龄比三郎大一轮,仗着有药剂师执照,看到三郎像个真正的医生似的给病人开刀,大概心里不痛快吧。

尽管不像高冈那么过分,办事员们说话的口气也好不到哪儿去。因为前几天还和他们一起,手持算盘计算诊疗报酬的人,现在竟然当上了医生,还被患者称为“医生”。

其实三郎现在的职务还是办事员。三郎在形式上地位低于他们,工资也不多,居然冒充医生,深受所长的宠爱,这一点让他们心怀不满。

最近,三郎即使来事务室,也没人搭理他。三郎只好主动和他们说话,可他们的回答也只是三言两语,说完就不理不睬了。

像胜田股长之流,即使三郎对他说话,也是装没听见。

这样一来,三郎就不怎么去事务室了,结果和他们越来越疏远了。

实际上,这一个月来,他们都没叫他去打麻将。就算叫他去,也总是一口一个“医生”地叫他,还说什么“不愧是医生,手气就是壮”之类令人不快的话,令三郎心情愈加恶劣。

诊所里的男性除了所长以外,只有办事员们和药剂师了,如果遭到他们的冷遇,就等于被孤立。

而护士们对他也好不到哪儿去,护士长仍然是一脸厌恶,在护士长庇佑下的年轻护士们有时也顶撞三郎。还在背地里说什么“我们护士没有必要服从不是医生的人的命令”。

但是三郎从不以医生自居。既然干的是医生的活儿,自然要做一些指示,但她们把这些统统看作三郎自以为是。

总之,现在能放心说话的只有明子了。但是就连这个明子,也建议他这段时期最好少参与医生的工作。

理由就是,再这样下去会更加惹人嫌的。

在这种小岛上,没有比被大家孤立更难受的事情了。两年前有个在制冰厂工作的职员,就因为盗窃嫌疑被大家孤立了。

由于该职员坚持自己是冤枉的,最终警察也没抓他,但他还是承受不了被孤立的滋味,离开了岛。如果自己步其后尘就麻烦了。

“趁着还没到那地步,见好就收吧。”

听明子这么一说,三郎的心中反而涌起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不是我想这么做的,是所长要求的,我也没有办法啊。”

“你自己这么想,周围人可不这么看啊。他们认为是你巴结所长,才干得这么风生水起呢。”

“别开玩笑了,我什么时候巴结过所长了?”

“你是没有。我虽然知道,但是岛上的人可不这么想。所长原本也不是岛上的人,他们认定所长在偏袒同样是本土过来的你。这不是我在争辩,是事实啊。”

她已经说了不是争辩,那么反驳也没有意义。可是,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还是让三郎忍受不了。

“我是为了这座岛上的居民才这么做的。就连所长也这么说,还经常鼓励我。”

“可能这是原因之一,但所长这么说也是自己想偷懒吧。”

“怎么会……”

“因为你手术的时候,所长要么和患者闲聊,要么干脆回家去睡大觉。”

确实,上次阑尾炎手术的时候,所长好像也是在家午睡。

“但是,只有一个医生还是很危险。万一发生什么紧急情况,连个代替的人都没有,倒霉的还是岛上的人啊。”

“就算是这样,也用不着你来背这个黑锅。即使你拼命做手术,也拿不到医生的工资……”

确实如明子所说。现在三郎干着和年轻医生一样的活儿,工资却和非正式护士明子没什么差别。加上奖金什么的,还不如明子呢。

如果是正式医生的话,据说能拿到将近现在工资的四倍。至少也三倍有余。一想到这个,三郎就气不打一处来。

但是自己没有正式的医生执照,说什么都没用。干的是犯法的活儿,挣得少点也理所当然。或许应该这么想,明明没有执照,却有幸从事医生的工作,烧高香还来不及呢。

退一步想,从得以逃离日复一日地坐在办公桌前,整理单调资料这样无聊的工作角度来看,自己也赚了。

而且现在自己做的工作,说破天去,也是岛上居民不可或缺的。虽然明子觉得是所长想偷懒,但三郎知道所长决不单纯为了这个目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像所长所说的,是绝对有必要的。

“不过,不会被人告密吧?”

“何出此言?”

“我不知道,因为我听到有人说,要是这样,事就闹大了。”

“谁这么说的?”

“医院里的人,你也不必太在意。”明子支支吾吾。

“如果有人想告密的话,就让他告去吧。”

三郎尽管嘴上不服输,心里还是有点怕的。

《医师法》中确实明令禁止除医生以外的人进行医疗活动。三郎有些担心,于是翻开《六法全书》查了查,在医师法第四章“业务”里面有如下条目:

禁止非医生行医

第十七条 非医生者不可行医。

名称的使用限制

第十八条 非医生者不可使用医生或容易混淆的名称。

而且在第六章的“责罚”中明文规定:“违反第十七条规定者处以两年以下徒刑,或两万元以下罚款。”从这条来看,三郎不仅完全违反了医师法,如果被警察知道了,还要面临有期徒刑。难怪明子这么担心。

不过,若问在现实中,这条法律得到严格遵守了没有,似乎又令人生疑。比如说,在大城市的医院里,经常会看到护士给患者更换纱布或注射等等,还要求患者限制饮食和静养等。

这些都属于行医范围,所以严格来讲,由护士做这些就是违反了医师法。同时,命令、指使护士这么做的医生也属于违法。总之,这些确实都不是法律承认的行为。

而且在“业务”的第十九条中写着:“从事诊疗的医生在患者提出诊疗要求时,若无正当理由不得拒绝。”

但是,在休息日和夜间找医生看病被拒的例子数不胜数。他还听说过急救病人被推来推去,最后不幸死亡的案例。

医院总是以“现在是深夜”或者“没有床位”等借口不接收病人,但是这些能算是正当理由吗?在人命关天的问题上,这些似乎都很难被称为正当理由。

特别是在“疗养方法等指导义务”的第二十三条里写着:“医生在诊疗时,须对病人或其家属进行疗养方法,以及其他增进健康所必须事项的指导。”

但是迄今为止,三郎去医院看病,从来没有得到过令自己满意的病情说明。

就算患者问“是不是感冒?”医生也只是不耐烦地点点头。问医生:“这是什么药?”医生也只说一:“按时服用就行了。”

能够就病情进行适当说明和指导,直到患者理解为止的医生根本就不存在。

由此可知,几乎所有医生都违反了医生法。

但是在现实中,却没有一位医生因为这些事情被问罪。

法律虽然这么规定,实行起来却完全不同。大概是因为如果严格按照法律规定去实行的话,根本无法操作。

实际上,如果每拒绝一次深夜诊疗都要判刑的话,也许就没人愿意当医生了。

这方面,恐怕就需要灵活机动地来解释法律了。

如果以此逻辑来解释的话,三郎的诊疗行为也算不上违法了。

医生确实缺人手。只有一个医生的话,就连一台手术都应付不了。这种情况下,让一些没有医生执照的人帮帮忙,进行一下简单手术不是很正常吗?如果这样确实有助于解决问题的话,就应该得到允许。读完法律书籍后,三郎这么想。

“我虽然还不太懂,但是,大城市里的医生深夜拒诊和你做阑尾炎手术,好像不太一样吧?”明子质疑道。

也是,听她这么一说,三郎心里又没底了,好像一边是稍有违规,一边是重大违法。要说具体有多大不同,他又说不出来,但根据常识来判断,的确不太一样。

“但是,又不是我愿意这么干的……”

虽然有点怯懦,但是三郎最终总是以此来为自己辩解。

不过是听从所长命令而已,并不是自己愿意的。

事实上,即便三郎问所长:“我干的事情不是违法的吗?”所长也是每次都告诉他:“这个你不用在意。”

也许是所长因为那些年轻医生不来岛上,才赌气这么说的,但归根结底,三郎的诊疗行为是所长本人认可的。只要所长认可,纵然被人告了密,三郎也用不着担心。

被问罪的话,也不只是三郎一个人,所长作为责任人,也同样有罪。

“就算被人告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岛上除了本町以外,还有两处派出所,不过局长和警员全都是所长的患者兼朋友。

他们都知道所长一个人忙不过来,三郎有时候会帮忙做手术。也就是说,大家都是同谋。

即使有人告到派出所,局长也不可能逮捕所长。

到头来,肯定会说一句“哎,那也没办法啊”,就算完事了。

比起这个来,更让人担心的,倒是那些通过明子的嘴,来威胁三郎“我要告发你”的诊所职员们的态度。

岛上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连巨大的海枣树叶、圆石堆砌的石墙,以及通往国道的小路都被雨浇透了。

三郎借宿的屋子位于自行车店的二层。从朝南的窗户,透过茂密的棕榈叶,能看见入海口。

那天的海上也大雨如注。

虽说今天是周日的下午,雨中的小镇却一片静寂。三郎一个人望着雨中的海面,不知怎的,想起了《城岛之雨》这首歌。

雨下个不停

在城岛的海边

下着利休鼠色的雨

利休鼠色是指那种略带绿色的鼠灰色,但雨本身是无色的。三郎推测,利休鼠色应该是透过蒙蒙雨雾所看到的景色。

确实,这个郁郁葱葱的小岛被雨水打湿后的颜色,或许就是利休鼠色。

绿色蒙上一层灰色,这景象更令人心生寂寞。三郎发现自己现在变得相当伤感了。

他唱着歌,竟忍不住想哭。

自己竟然来到这么一座遥远的小岛。他不禁思考起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呢,但同时他又觉得在这里生活也挺好的。

令三郎变得如此感伤的,不光是这利休鼠色的雨。

这阵子他虽然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医生,大家却更疏远他了。也许正是这份孤寂让他变得异常多愁善感。

第一次和明子结合就是在那样一个阴郁的午后。

在那之前,三郎和明子接过两次吻。第一次是在诊所下班后,他们在本町的餐馆里吃完饭,在夜晚的海边漫步时。第二次也是一个周日,她来三郎住处玩的时候。

第一次姑且不论,第二次时,明子顺从地接受了他。如果他进一步要求的话,想必她也会以身相许的。

但是,三郎在关键时刻还是控制住了自己。一个人生活在岛上,想要和女人亲热也是正常的,何况三郎一直生活在东京的闹市区。只要他愿意,女伴是从来不缺的。

可是岛上连风俗店都没有。虽然建有旅馆的本町有十来个艺伎,但是她们与其说是卖艺的,不如说都是卖身的。

三郎一开始时并不知道这些,后来有人告诉了他,他便去玩了玩。出人意料的是,她们大部分都不是岛上的人,而是从本土或附近岛屿上过来的。

她们得知三郎住在岛上后,对他十分热情,还以比游客便宜的价格接待他。

但是,她们大多都已年过三十,有的已年近五十。因为年轻貌美的艺伎们都去本土了。

就算对自己再热情,这些半老徐娘也让三郎不堪忍受。而且这个岛也就巴掌大这么点地方,走在街上也总能遇见。“哎呀,是医生啊。”每当她们这么打招呼时,三郎都会面红耳赤。

总之,这个岛没有地方可消遣。年轻人离开岛的理由之一,恐怕就是因为岛上没有城里那样的灯红酒绿之所。因此只要是住在这个岛上,就得有个固定的女伴,否则就得正经结婚。

从这点来看,选明子做女友再合适不过了。虽然她还是实习护士,但也是高中毕业,性格也稳重。

岛上的女性与东京的女性相比,虽然比较内敛,但很要强。明子也是如此,她不跟着诊所同事跑,一直支持着三郎。她的长相虽然称不上美女,也说得过去,身材也还不错。

而且三郎本身也没有可挑剔人家的本钱。个子虽说还不算矮,但是正如他的绰号“肢肥”那样,手脚稍大,显得不太协调。虽然整天干着医生的活儿,其实不过是高中毕业。从这个角度说,明子配三郎还有富余呢。

但是,三郎犹豫是否和明子交往,其实另有原因。

说心里话,他觉得如果和明子在一起了,就无法逃离这座岛了。

当然了,如果三郎想离开岛,随时可以辞掉诊所工作回东京去。虽说和岛上的女性结合了,也不意味着一辈子被拴在这里。

但是不知为何,三郎总是觉得自己逃不掉了。与其说有什么缘由,不如说只是一种直觉。

明子虽然看上去非常老实,其实个性很强。她一旦认准的人,就会一生追随,不离不弃。

三郎虽然很欣赏明子这一点,同时也觉得是个负担。可以说正是这种不安,让三郎在开始时畏缩不前。

但是现在情况有所不同,三郎正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站在自己这边的,除了所长以外,只有明子了。能掏心掏肺地说话的,只有明子一个。再加上这利休鼠色的雨,使得三郎更加沮丧了。

在第三次接吻后,三郎明确地表示想跟明子做爱。

明子稍微抗拒了一下,最后还是委身于他了。可能明子也被这连日梅雨搞得身心寂寥了吧。

事后,明子嘤嘤哭泣着,紧紧地抱住了三郎。

搂着明子那还残存着少女般僵硬感的身体,三郎觉得自己再也无法逃离这座岛了。

梅雨季节结束于一周后的七月初。

伴随着雨季的完结,岛上迎来了旅游旺季。从七月到八月,岛上的人口一下子增加了原先两三倍,而且全都集中在乘船码头所在的本町,使得那一带热闹得宛如一个大城市。

岛上的餐馆和咖啡厅总共只有六家,现在已经人满为患,从码头通向酒店的大道两旁,临时搭建的特产店鳞次栉比。对于从事旅游业的人来说,这两个月正是赚个盆满钵盈的好时候。

不过,岛上也有反对招揽游客的人。

町里确实是热闹了不少,但八成游客都是学生,并没有看上去那样阔绰。他们大部分都住在民宿,或者干脆搭个帐篷过夜。年轻人的大量涌入,严重影响了岛民的生活。白天,大街上充斥着身着艳丽泳衣的年轻人,深更半夜还有人在街上喝酒。海岸边男男女女搂搂抱抱,吵架声也不绝于耳。

他们给岛上的风纪和城镇市容,造成了恶劣影响。有人建议不如把学生都轰走,但这也行不通。岛上近六成的家庭都在经营民宿,所以很多人认为只能如此。最近游客在逐渐减少,究其原因,除了经济不景气让人们把钱包捂得更紧以外,还有到关岛或小笠原诸岛那边去的人越来越多的缘故,既然同样感受南国风情,不如索性多走两步。结果,一时红火的离岛游热也进入瓶颈了。

听说了这种状况,一般的人都会感到不安,也有人说应该加强宣传。

今年也是雨季一结束,第一波游客就上岛了,几乎都是大学生。

一进入旅游旺季,最忙碌的就是警察局和诊所了。

岛上只有两名警察,但只有在夏季,本土会派来一支五六人的机动队。

即便如此,海岸巡逻和调解打架,忙得他们焦头烂额。来诊所的患者也骤然增多了。一般来讲,夏天是容易腹泻、着凉和中暑的季节,海里溺水或受伤的病人也比别的季节要多些。

游客虽然大多是身体健壮的年轻人,可也许是不注意休息、瞎折腾的缘故,得病的人还是挺多的。七月份第一周,门诊患者已经增加了三成,到了第二周就增加了五成。

三郎和所长一道忙于接待患者。忙起来就无暇顾及有没有执照的事情了。

三郎一大早就来到门诊处,和所长隔着一张桌子,坐在旁边诊病。

所长身边有护士长,三郎旁边则跟着明子。三郎身着白衣坐在转椅上,无论谁看了都会认为他是个医生。

特别是从本土来的人,好像丝毫也不怀疑,一口一个“医生”,还说“能不能给我诊断书”什么的。

由于三郎没有执照,需要诊断书的患者就转给所长。初诊和难以判断病症的患者也都交给了所长。

三郎接待的只有复诊、更换纱布以及可以和上次开出同样药方的患者。即便如此,其中也有人絮絮叨叨地诉说昨晚的症状,还有的问他“再过几天能好”。

大致心里有数的,三郎会如实相告;不太清楚的,他就会说“快好了”或“别着急,按时来就行”等,对付过去。如果症状发生了改变,或者超出他的能力范围的话,就当场交给所长。

这种诊病方法不会出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说是新老医生搭配得当。

虽然患者增多让大家忙得不可开交,但也让人们重新认识了三郎的存在价值。

周日夜里送来了一个在海边打架受伤的人。

值班护士马上联系了所长,但所长说自己喝了酒,已经睡下了,就是不过来。平时所长对岛上的人非常亲切,但对那些来这儿玩乐的城里人很是冷淡。给发烧的病人只开感冒药,腹痛的就给点止疼药,不好好诊病。

本土的人反正也只来一次诊所,没几天就回去了,加上他们从一开始就有些瞧不起这家乡下诊所。对这样的患者,所长提不起精神诊病,三郎也能够理解。

得知所长不过来,护士就联络了三郎。

凌晨一点多,三郎到诊所一看,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头部和右手血迹斑斑地蜷缩着。听说是被啤酒瓶砸破了脑袋,伤口处的玻璃碴儿还反射着亮光。可能是因为看见了血,伤者和陪同人员全都面色惨白。

旁边站着警察局的警员。

在他们的注视下,三郎让伤者仰面躺下,擦拭了伤口周围之后,给他打了一针麻醉剂。

头部和面部由于血管分布较多,即使流了好些血,也不用太担心。三郎心里有数,所以镇定自若。

他先把玻璃碴儿从伤口处取出,仔细消毒后进行了缝合。

“疼疼疼……”伤者每叫唤一次,跟着来的同伴们就不安地站起来瞧。

在众目睽睽之下,三郎边念叨着“镊子”“止血钳”边缝合,感到有种痛快的感觉,仿佛自己成了舞台上的主角一般,心情畅快。

缝好并缠上绷带后,伤者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了。

“我们明天回去,他这样没事吧?”一位陪同男性这么问,三郎缓缓点点头。

“伤在头部嘛,多少会有点疼,但只要卧床休息就不要紧的。我给他开点消炎药和止疼药,按时服用就行了。”

“几天能好呢?”

“到伤口愈合至少要十天左右吧。明天回去之前,再来换一次纱布比较好。”

“太谢谢您了。”

打架时的精神头不知都跑到哪里去了,小青年们向三郎郑重地低头道谢,然后离开了。

好像没有一个人觉得三郎是个冒牌医生,都以为他是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医生。

“哎呀,医生,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我听说所长不来,担心了一路呢。”

警员说着,拍了拍三郎的肩膀。

“干脆利落,很棒啊!”

“您过奖了……”

“今天晚上多亏了你。谢谢啊。”

警员握着三郎的手,敬了个礼,然后离开了诊所。看着他的背影,三郎有种奇怪的感觉。

“真是怪事……”

三郎感到既吃惊又可笑,一个人苦笑起来。

七八月份充斥在岛上各处的游客,到了九月,就如退潮一般退去了。

那段时间,因喧闹的年轻人而烦恼的岛上居民,由于终于恢复了平静的生活,在放松了心情的同时,也感到一种落寞。以至于对那些一直反感的年轻人,有些依依不舍了。

仿佛觉察到了居民们的这种心情似的,八月末九月初也有到访的年轻人。

全是些暑假前就结束考试、九月中旬才开学的大学生们。

“盛夏时节人多,待遇不好,九月份以后比较好哦。”他们好像是听人这么说才来的。

确实,进入九月后,以同样的钱,能够租到更好的房间,饭菜质量也提高了些。由于客人少,服务水平相应提高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九月后风浪更大,不太适合下海游泳了。每日往返的轮渡也颠簸起来,晕船的人也增多了。

这个九月的第一个周二,胡子所长突然去本土了。

因为所长的一位从学生时代起就交情颇深的好朋友、在东京行医的医生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接到消息是周一夜里,所长立刻决定去东京,并坐上了翌日早班的船。虽说是早班,直航船十一点出发,抵达东京的竹芝栈桥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所长打算在前一站的下田下车,乘坐伊豆特快前往东京,这样就能提前两个小时到达。即便如此,也只能勉强赶上守灵仪式。

总之,从小岛去东京,是一次长途旅行。出发前,所长把三郎叫到家中,告诉他“所里就交给你了”。

“如果是其他人就算了,那家伙的葬礼我必须去。因为我从学生时代起就受到他不少照顾。”

胡子所长说着说着眼眶红了。别看所长平时嘴上没有把门儿的,其实是个特别重视友情的男人呢。

“今天是守灵前夜,明后天好像是葬礼。结束后我马上就回来。”

“那么您是三天都不在吗?”

“三号病床的藤田没什么异常,村山明天拔管就行了。剩下的患者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总之,有你在我放心。”

三郎很想说,您好不容易去趟东京,好好玩玩吧。但这话实在说不出口。一想到所长不在这段期间,所有患者都要交给自己,就让他深感不安。

“我可以吗?”

“哪有人问别人,‘我可以不可以’的?当然没问题了。全权交给你了,我会这么告诉护士长的,你就好好干吧。”

所长说完,拍了拍三郎的肩膀。

说实话,最近三郎有些小看了所长的存在。他觉得所长确实是位有经验的医生,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说那些疑难杂症和重伤,单说普通感冒和创伤处理的话,自己也能胜任。懂得了一点医生工作的皮毛之后,三郎有些自信过头了。

但是所长真的不在岛上,情况就不同了。

“什么时候能好?”“还得继续吃药吗?”“抹点外用药比较好吧?”所有这些问题都得自己答复人家。以前自己一直是鹦鹉学舌地回答,所以没出过什么大错。

但是,那时候身边总有所长在。即便不在身边,万一有不懂的也可以直接去问。就算不问,到了关键时刻只要把病人转给所长就万事大吉了。

这回可不行了。即便是哭天喊地,三郎也得孤军奋战。

原来如此。一直自认为无所不能,是因为有所长这座墙在保护自己。所长一旦离开,保护自己的墙被拆除,自己就会暴露在凛冽的寒风中。

“必须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

三郎无数次对自己说。

第一天没来什么太棘手的患者。住院患者很稳定,定期来院复诊的患者还像上次那样处理就可以。无论开药还是注射几乎都遵照上次的处方。

让人担心的十个新病人也都是小毛病。十个人里三人是感冒,两人是轻微腹痛。剩下的五个是腰部或胳膊神经痛的患者,或者是来测血压的人。

大体上说,比起外科来,三郎更发怵内科。外科若遇到复杂病症虽然也很难办,但如果都是割伤、摔伤、脓肿或阑尾炎之类的话,自己还能将就处理。

如果是跌打损伤,冷敷患处休息即可;骨头出现裂缝就绑上石膏绷带;割伤就缝合,脓肿就开刀切除,再注射抗生素或开药;阑尾炎的话就冷敷右下腹,并服用抗生素,如疼痛不见减轻就做手术。

外科范围内的疾病诊断比较容易,所以治疗方法也可以自行决定。

与此相比,内科疾病在初诊时很难诊断具体病症。同样是头疼脑热、全身无力,就包含从感冒到癌症等多种可能性。

必须通过诊查和检验逐一进行甄别。

没学过诊断学基础知识的三郎最发怵这个了。如果只是单纯感冒,只要开些退烧药就行,但如果是肺炎,光吃这类药是治不好的。如果不进行治疗,患者就会呼吸困难,甚至死亡。为了鉴别病症,除了听诊以外,还要能够看懂x光片。另外还得看得出血沉和白细胞的动向。只要能够确诊,治疗主要靠注射或服药,并不需要特别高的医术。

从这点来看,比起诊断来,外科更重视手术技术和时机。无论诊断得多么准确,如果不掌握手术方法也无济于事。

现在的三郎所掌握的技术远远高于学问。即便不清楚阑尾炎的病理和原因,手术也是能做的。临床上虽然不输给年轻医生,理论方面就稍显薄弱了。

说实话,面对那些因为腰疼第一次来看病的,或来测血压的病人,三郎心里就会感到有些没底。

虽然给腰疼患者注射了止疼剂,还开了相同的药,但是看起来不像是单纯的神经痛。从患者脚尖麻痹、走路摇晃这点来看,很可能是骨骼或脊髓受损的病。

一位怀疑自己血压高的病人经过测量后果然血压偏高,但他身形瘦削、无精打采。手脚稍有浮肿,从这点来看,可能是肾脏不好。

即便是高血压,也分为单纯高血压和肾脏不好引起的高血压,各有其相应的疗法。如果肾脏不好,不先治疗肾脏,血压也降不下来。今天三郎只给他开了些轻度降压药,但是管不管用还得另说。

如果所长在的话,三郎可以把患者转给他,让他决定治疗方针,但今天只能靠自己。

“别太累了……”三郎先这么敷衍一下患者,然后让其验尿验血,出结果要等到两三天以后。

“三天后请再来一次。”这样就可以暂时躲过去。

但是护士长还是照旧给三郎出难题,他能明显感觉到她在刁难自己的就有两次。

第一次是一位慢性肺结核患者来看病的时候。患者是位六十岁的老人,年轻时得过肺结核,最近有些感冒咳嗽。老人担心结核病复发。三郎打算只给他拍张胸部x光片,让他三天后再来,但是患者坚持要马上知道结果。

三郎正不知如何是好,护士长却站在患者一边帮腔:“还是早点知道比较好,是吧?”她明明知道三郎不会看x光片,故意让他为难。

三郎给那位心脏病人测完心电图后,她也是如此。三郎这边刚一说:“三天后出结果。”病人就问:“明天不行吗?”于是旁边的护士长就用能让后面等候的病人也能听见的嗓门儿说:“因为所长医生三天后才回来,只能请您再等等了。”

她说的虽然没错,但是也用不着那么大声啊。

不过外科那边总算都对付过来了。头两天三郎做了一个阑尾炎手术,缝合了两个割伤的,脓肿开刀的和拔指甲的各有一人,全都顺利完成。对于这些,三郎还是自信满满的。

总之,一边遭受着护士长的欺负,一边较为顺利地度过了前两天。再熬一天,所长就回来了。

没想到第三天的午后,送来了一位急诊病人。

患者是位二十二岁的女学生,两天前和五位朋友来到这座岛,住在民宿里。据说是他们一大早租了个车正在绕岛兜风的时候,她的腰突然疼起来。三郎看了看她,手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娇小的身体弯曲得像一只虾,不住地呻吟。

三郎马上给她诊脉,脉象微弱,血压也若有若无。他判断这并不是普通的胃痉挛或胃炎引起的腹痛。当然也不是腹泻。大概某个内脏器官,不是胃部就是肠道,突然出现了问题,也就是所谓的休克状态吧……

三郎的诊断也就到了这步,再往下就说不好了。

但是,必须先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

“补斯可胖。”

三郎不假思索地说了一种止痛剂的名称,但马上觉得这点药量不够,于是换成了麻药。

“杜冷丁。”

说完,他偷瞄了一眼护士长,还是那张厌烦的脸。

看着她的脸,三郎猛然想起书上写过休克状态时不能打麻药。虽然记不清是哪本书了,但是确实读过。

“不,还是先打点滴吧。”

他立刻改变方针。患者面色苍白,血压极低,说明现在的状态是部分内脏或主要血管爆裂大出血导致的。

这样的话就要先打点滴,首先向血管里输送营养。不对,说不定应该直接输血。

“先输生理盐水和葡萄糖各二百,然后输血。”说完,他又看了一眼护士长,这次她倒是温顺地点了点头。

“我们想马上输血,她的血型是什么?”

“好像是a型血。”一起来的女孩子答道。

她后面站着三个男孩,都面无血色地杵在那儿。如果从他们身上抽血,没准儿还能来得及。

“那么,请你们为她献血吧。”

三郎马上让护士去拿血型检测剂。

这期间,患者一直满头大汗,痛苦地呻吟着。

“这样下去,她也许会死……”

三郎这样一想,吓得膝盖突然哆嗦起来。

“冷静。现在这座岛上只有我一个医生。”三郎告诉自己。

“总之,先送到病房去……”

刚一挂上吊瓶就往病房转移。她的朋友们也都不安地一个跟着一个去了。

“她没事吧?”

其中一个人问三郎。

“不知道。”

三郎态度生硬地回答。

这下子,他也没工夫看门诊病人了。

门诊交给了一位实习护士,其他人都过来参与救治这位急诊患者。在情况这么危急的病人面前,护士长好像也没工夫为难三郎了。正和年轻护士们一起准备输血呢。

“所长什么时候回来?”三郎趁这个空当问护士长。

“今天晚上他会离开竹芝栈桥,明早九点到。”

“他住东京什么地方?”

“k酒店,估计已经出发了吧。”

现在是下午两点。不知所长还在不在,除了打电话确认以外别无他法。

从东京回岛的船,只有夜里十一点从竹芝栈桥出发的这一班。从本土回岛的人几乎都要坐这艘船。

除此以外,每天有两班可乘坐十八人的螺旋桨式飞机,从羽田机场起飞,然后从其他岛屿飞往位于本岛五十公里以北的亲岛,再从亲岛坐渡船回来。

但若采用这个办法,从亲岛出发的最后一班船是下午两点出发,因此必须在羽田机场坐上上午起飞的飞机。现在已经过了下午两点,除了坐夜里的船以外,没有其他能早回来的办法。

也就是说,直到明天早上东京的船靠岸为止,岛上能担任医生的只有三郎一个人。

“给东京的酒店打电话问问吧。”护士长紧张地说道。

即便现在给酒店打电话,所长也肯定不在了。就算还在,也不可能明天早上之前回来,但是只要所长能接电话,还是能根据患者情况给予一些指示的。

“试试吧。”

三郎一说完,护士长就跑向了事务室。这次她可不是为了欺负三郎而去喊所长了。面对着如此病情危笃的病人,她怎么可能还有心情斗气呢?

三郎留在病房里准备输血。患者的情况还是不容乐观,摸不到脉搏,卷在胳膊上的血压计也测不出数值来。

病人看上去是一位娇小而肤色很白的女性,此时却惨白得像白蜡,形状好看的嘴唇也没有血色,可以想见她的身体里发生了大出血。

但是从外表却看不出哪里在出血。如此看来,身体内部,特别是腹部最为可疑。实际上,患者也是一直捂着肚子,像虾米似的弓着身子。

三郎让她忍着痛,看了看她的肚子,下腹部异样隆起,不停起伏着。

不用说,肯定是腹腔内产生了重大异变。不知是不是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有时还摇晃脑袋,甚至打起了哈欠。

他曾听别人说过:“危重病人如果打哈欠就很危险了。”不是在医术书上看到的,是儿时听奶奶讲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快不行了……

到现在为止,三郎还没有接触过不幸死亡的患者。诊所里有几位瘫痪在床的老人,都是脑溢血或风湿等慢性病,这次是头一回目睹健康人的身体急剧恶化,而且还是位年轻女孩。

这个人真的救不活了吗……三郎突然感到了恐惧。光是看着患者低声呻吟、皱眉痛苦的表情,他的膝盖就止不住地发抖。

无论怎样,决不能畏缩。

“现在,这座岛上懂医的只有我。能救这个女孩的也只有我。”三郎对自己说。

点滴顺利输入了体内,含有止血剂的淡红色液体被纤细的血管吸去一般,逐渐消失不见了。

三郎问那些跟来的学生,患者是否曾经得过腹痛或内脏疾病。

但是大家都面面相觑。他们说,患者虽然身材娇小,但身体很好,顶多是患过感冒,休息两三天就好了。这样一来,就更搞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了。

明子前来报告血型检测结果了。患者是a型血,一位姓藤本的男性和一位姓小畑的女性也是a型。其他人都是o型或b型。

于是三郎决定先从两个a型血的人身上各抽200。和输液交替着,给病人输进体内。

由于是出血引起的休克,所以只要输血就可以控制住。虽然道理听起来很简单,但是应该没有错。总之,现在只能把所长教的那套现学现用了,其他的,三郎也不知道了。

刚要开始输血,护士长回来了。

“东京的酒店说,所长一早就出发了,已经不在那里了。”

所长好不容易去趟东京,不可能一直在酒店房间里待到下午。

“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为了以防万一,我正让人查他那位故友家里的电话。”

可能是因为在患者面前,护士长对三郎用了敬语。从前她用的是平级,甚至还不如平级的口吻,现在却截然不同。

“我来打输血针。”

护士长从护士手中拿过注射器,亲自为患者输血。

患者一行人好像住在码头附近的民宿。据说三个女孩都是s大学的,男孩都是k大学的。每个人都穿着鲜艳的沙滩服,拿着外国制造的太阳镜,看起来像是富二代。

患者名叫田坂亚希子,二十二岁。虽然病着,但在三个女孩里身材最为匀称,长得也最漂亮。

三男三女结伴出游,估计是情侣的关系,但实际情况不太清楚。只有其中一个男孩,那个姓藤本的高个子,一直陪在她身旁,时而握着她的手,时而为她擦脸上的汗。

因为他的血型是a型,决定抽取200的血时,他主动要求抽300。患者怎么想的姑且不论,他肯定是喜欢这个女孩。

从开始打点滴已经过去三十分钟,患者还在痛苦地呻吟,但已不像刚才那样打哈欠了,还摇着头说:“给我水。”

在这种时候,到底能不能给她水喝呢?好像一般都是把纱布浸满水贴在嘴唇上面。

三郎想到这儿,就这么做了。

也许是由于大出血,病人体内缺乏水分,才会不停地吸吮纱布。不知是不是打了点滴的效果,她的嘴唇慢慢浮现出了血色。

三郎提心吊胆地摸了摸脉。

虽然很微弱,但指尖确实有了敲击的感触。接着测量了一下血压,到了50时有了微弱的声音,从40开始听得就更清晰了。

“好了……”

三郎一点头,所有人都一齐抬起头来。

“她没事了吗?”

“还不清楚……”

然后三郎环视了一下学生们。

“这里地方小,你们一次只能进来两个人。”

双人病房现在只住进了一个人,虽然有点地方,但是一下子进来五个人就有点挤得喘不过气来了。三个人出去了,一个稍胖的女孩问道:

“亚希子的睡衣和内衣都在民宿里,是不是拿过来比较好啊?”

“有的话就拿来吧。”

“是不是要直接住院呀?”

岂止是住院,连生死都难预料呢。搞不好都坚持不到傍晚呢。

“当然,在她稳定下来之前还不能挪动。”

“那到底是什么病呢?”

三郎被问住了。不,不只是三郎,就连真正的医生没准儿都不知道。

“估计是由于腹部大出血而陷入了休克状态,但是原因还不清楚。”

“那是不是要住好多天院啊?”

“只要症状减轻,回去也未尝不可,但是她现在情况比较危急。”

“救不活了吗?”

高个子学生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总之,得再观察一下。”

现在三郎要做的,就是无论如何也得扛到所长回来。

护士长再次回到病房是在十分钟之后。

“刚才终于联系上了。所长来接电话了。”

“他在哪儿?”

“果然在朋友家。所长去跟朋友告别,正准备离开呢。”

三郎一路小跑着进了事务所,拿起放在桌上的听筒。

“喂。”

“肢肥吗?听说有急诊病人?”

一听到所长的声音,三郎高度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说话呀?什么情况?”

三郎咽了口吐沫,说道:

“脸色苍白、血压为零、呻吟着……”

“你再冷静点。”

“对不起。”

三郎重新把患者的情况和采取的处置方法向所长进行了汇报。

“那位患者以前得过什么病吗?有没有过异常情况?”

“听说是没得过什么特别的病。”

“你直接问的本人吗?”

“不是,是她的朋友。”

“为什么不问本人?”

“因为她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她那些朋友里没有看着像恋人的吗?”

“这个不太清楚,但是有一个男孩一直在照顾她,不知道是不是恋人。”

这种事情和病有什么关系?三郎百思不解。所长隔了一会儿说道:

“疼起来之前一直特别精神,是吧?”

“他们好像还租了个车,绕岛游玩呢。”

“现在血压有50吧?”

“刚才测的,是50。”

“好,那就不要停点滴。血也尽量多输些。药房里应该存有一瓶a型血,就用那个。等血压上升到了100,就开腹。”

“要开腹……吗?”

“可能的话,越早越好。她是宫外孕。”

“宫外孕?”

“估计是宫外孕导致的输卵管破裂。”

“但是,她还是个单身的学生啊……”

“不管是单身还是学生,只要是女人就会怀孕。必须马上开刀。”

“但是,我……”

“没关系的。开腹时就像做胃部手术一样,在下腹部中央划条直线就行。打开后马上就能看见浸泡在血液里的胎儿,先把它取出来,然后结扎输卵管就行了。你见过输卵管吗?”

“没有。”

“前面有个颜色发黄的膀胱,子宫就在它后面。子宫两侧有两条绳子一样的东西伸出来,很好找。把手伸进去拿出胎盘。鲜红的、滑不出溜的,只要把它摘掉,出血自然就停了。”

“……”

“手术时,点滴和输血都不能停。一开腹,血压马上会下降,所以动作一定要快。”

“但是……”

“如果有什么不懂的,看哪里出血就缝哪里好了。胡乱缝上就行,横七竖八的也无所谓。总之要缝上止住血。只要做到这点,她就能得救。明白了吧?”

“……”

“明白了就回话。”

“以我的能力……”

“别磨磨唧唧的,照做就行了。不马上开刀的话,那个学生会死的。与其什么也不做,让她等死,还是做了好。”

“那个,不能用直升机什么的把她运送到本土去吗?”

“如果坐上那种东西,人中途就会死的。”

“那,您不能马上坐飞机回来吗?”

“现在来不及了。你必须得做。我本来想现在去栈桥的,但还是要等到发船时间再走。如果中途有什么不懂的,再往这儿打电话。”

“手术中打电话吗?”

“对。肚子里进点细菌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止血。明白没有?”

“明白了。”

放下听筒时,三郎的手心里全是汗,两腿不停地颤抖。

和所长通完电话,三郎没有马上回病房,而是先去了检验室。这里是三郎的房间,不用担心别人进来。在检验室里,他问自己:

“你真的能行吗……”所长让他马上动手术。由于是宫外孕,要开刀把胎儿和胎盘一块拿出来。

“开腹还没问题,可是……”

对于下面即将开始的手术三郎全然没有自信。胃和肠倒是见过,子宫他还没有见过。

“万一,失败了……”

那个女孩会死掉。现在虽然她受到病痛折磨,却是个美女,身材也好。多半是个富家千金。还是个平时自己很难接触到的女大学生。所长说,与其让她等死,不如干脆开刀。

“但是,要是死在手术台上的话……”

一想到这儿,他的膝盖就不住地颤抖。因为他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手术。

“我没有医生执照……”

如果她死了,就变成了无照医生杀人了。一旦被传出去,事情可就大了。

“所长想到这一步了吗?这件事还是不该做吧。”

但是,如果放置不管,那个女孩肯定会死的。

“是不是冒着天大的危险也得上啊……”

脑海中各种想法此伏彼起,各种想法和烦恼,都在脑子里盘旋不止。

“我该怎么办……”

必须尽快做出决定。要做的话,就得马上告知患者,做好手术准备。

“到底怎么办?喂,怎么办啊?”

三郎不住地催促自己。

“我不知道。妈妈,我该怎么办……”

陷入困境时,他习惯这样喊妈妈。当然不会听到任何答复。窗户对面有个花坛,极乐鸟花和扶桑花竞相盛开。不知为何,一张白纸被风吹到了花坛里。

“现在开始数十秒,如果十秒内白纸移动了的话,就做吧。”

突然,三郎脑海里划过这个念头。

“一、二、三……”

刚数到五的时候,他听到门开了。

“我还以为你去哪儿了呢,一直在这儿吗?”

回头一看,是明子。

“你怎么了?这么悠闲地看风景。”

“刚才打电话问所长了,他说是宫外孕,要我马上动手术。”

“宫外孕?”

“但是我做不了。别说做了,看都没看过。”

“可是,不做不行吧?”

“所长说,如果不做手术的话,她就会死的。”

“那,就应该做哦。应该做手术,救她一命。”

“但是,我不行啊。”

“即使不行,也比见死不救强多了吧?这个岛上除了你,没有别人能救她了。”

“万一失败了……”

“到时候再说嘛。总之,现在有个年轻学生正处在生死边缘。能救她的只有你呀。”

“那就做吧……”

“就是啊,就得这样,我马上去准备。”

明子跑走了。看看窗外,花坛上的纸片早已不知所踪。

患者的血压还是很低。除了补液,也开始了输血,但脉搏微弱,血压也在30左右,勉强可以听见一点。她面无血色,唇色青得如同死人。呻吟声虽然低了些,但与其说是因为疼痛减轻,更像是没有呻吟的力气了。

三郎先把护士长叫到病房外,告诉她做手术的事情。

“我觉得应该这样。”

出乎意料,护士长痛快地点头同意了。

“宫外孕手术什么的,我连见都没见过,护士长了解吗?”

“很早之前见过一次,当然我只是协助手术的护士。”

“我一点自信也没有。请多帮忙了。”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三郎终于能够真诚地拜托护士长了。

然后,三郎把学生们叫到走廊上,把情况告诉了他们。

“可能是怀孕了……”

一直照顾女孩的高个子男生突然声嘶力竭地叫嚷起来:

“不可能。她怎么会做出那种傻事来……”

“当然我们只是从外观来判断的,并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是怀孕。不过,从现在的状态来看,这是最有可能的。”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高个子学生有叫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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