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2)
五点刚过,黄昏就降临了,而且有种秋寒的感觉。直江在做着下班前的准备,扎好领带后从窗口俯视城市的暮光景色。
低矮的云朵下有无数平房,其间矗立着大小不同、风格各异的大厦。仿佛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灯光越来越多,街面也随着夜幕降临而安静下来。
直江最喜欢从黄昏向夜晚过渡的时刻。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每一分钟,城市夜景都像烤墨纸一样显现出来,这在白昼是无法见到的。
直江一边观赏黄昏景色,一边沉思。他忽然觉得自己心里潜藏着的另一个自己出现了,这种幻觉既使他愉快又使他畏惧。
世上的每个人每辆车都在急速地行进着,唯有从这里俯视到的黄昏景色是静止的。
有人敲门。直江回转身来背朝窗户说:
“请进!”
进来的是院长的女儿三树子。
“原来您在这里。”
三树子略显气喘。
“有什么事?”
“如果您有时间,下班后请到办公室来一下。”
“你爸爸有事?”
“不,是我妈妈。”
三树子直盯着直江说。
直江点点头穿好上衣,拿起大衣。这期间,三树子默默地站在门前。
“好!”
直江话音刚落,三树子便打开门,率先来到走廊。清扫工老太太向他们鞠躬致意,走了过去。
办公室和医务部都在二楼。这楼呈n形,拐过一角,径直向前走去,迎面就是办公室。在靠近拐角处有楼梯,三树子在那里停了下来。
“我要在这里告辞了。”
“回家去吗?”
“不,去学花道。”
三树子穿着白色双排扣大衣,脖子围着蓝围巾,手里拿着年轻姑娘喜爱的折叠式手提包。
“再见!”
“等等,您不喜欢芭蕾吗?”
“你说芭蕾舞?”
“是的,这个月月底有次公演。”
“噢,这么说是你演出喽?”
直江想起了三树子一直学跳芭蕾舞。
“不,这次是东京芭蕾舞团的演出,不是我们。您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弄到票。”
“哪天?”
“这个月的二十九号、三十号两天。”
三树子的嗓音有些沙哑,口齿不清。
“我想我能去,但是,不能约定死时间。”
“那么,我就先给您留好票,如果您有事,请告诉我一声。”
三树子说完,猛地转过身逃也似的跑下楼梯。
直江走进办公室时,那里仅有律子夫人和一名办事员。
“耽误您回家,真对不起!”
律子夫人忙把翻阅的文件收拾起来,让直江坐到沙发上。
“是不是正在忙于什么事?”
“没有。”
“是吗?您可是位到处受欢迎的人物。”
夫人站在办公室一角的水槽旁说。
“您是喝茶还是喝咖啡?”
“什么都行。”
“还有啤酒和威士忌,来这个吧!”
“请别麻烦。”
“反正也下班了,喝点酒也没关系嘛。”
夫人从电冰箱里拿出啤酒,从架子上拿下威士忌和杯子,摆在直江面前的茶几上。
“您来点什么酒肴呢?这里只有火腿和奶酪。”
“奶酪可不大妥……”
“那就要个生鱼片吧。村上!你给玉寿司饭庄打个电话,就说快点送来!”村上是这里的女办事员。
“要几人份?”
“拣那鱼儿最好吃的部位搞个拼盘,要两人份!”
“真的,请别张罗啦!”
“偶尔一次,热闹一下不好吗?”
夫人在对面坐下,给直江的杯子里斟了啤酒。
五点已过,事务长和另一名女办事员下班走了。
“店里说十分钟后送来。”
“好,谢谢!”夫人点了点头。
村上康子整理好自己的桌面,便到墙角的衣柜前换衣服去了。
“今天院长到哪里去了?”
“听说医师会开什么理事会。”
“依旧是忙得很啊!”
“他自己喜欢这么忙忙碌碌的。估计今晚也一样,不知要流浪到哪里!总之,他能游逛,只说明他还健康吧。”
夫人说这话时,村上康子已经穿好了蓝大衣,从写字台那边打招呼说:“对不起,我先告辞了!”
“今天你辛苦啦,那个文件拜托你明天以前写出来。”
“是的,我带在身边。失陪了!”村上康子向前施了一礼,走出办公室。看她走后,直江干了杯啤酒。
“我也喝一杯。”
“您也能喝些吗?”
“只是一点点,若是喝上两杯,脸就会通红通红的。”
夫人给直江杯子里倒满酒,自己也轻轻地抿了一口。她的脸面瘦长,多少有些凶相,但仍不失为端正,怎么也看不出她是个四十八岁的人来。据人们传言说,她年轻时,院长曾去求婚,跪在榻榻米上前额触地,再三恳求。这事至今仍在护士们中间流传着。夫人现在虽无当年的青春年华,却仍不失其美貌风韵。
“大夫,喝威士忌不好吗?就喝威士忌吧!”
夫人往另一个杯子里放进冰块,然后倒上威士忌。
“我家老头子常兑水喝。”
“不,我这样就可以。”
“哎呀,这里还有一些柠檬汁。”
“不要啦,这样就行。”
直江一口喝干,一股暖流从喉咙溜了下去。
那暖流从食道传进胃里,火烧火燎,直江最喜欢这种感觉。他的脑子里勾勒出一幅图画来:喝进酒的一瞬间,胃肠里的红色黏膜会变成黑色糜烂物往下流去。
“让您久等啦!”
饭庄的堂倌从后面的楼梯跑上来说。他手里端着一个盛满新鲜菜肴的船形长盘。
“请吧,这里有酱油。”
夫人撤掉烟灰缸,腾出空当摆上那长盘。
直江一喝酒就不吃菜,喝威士忌时,有干果就行。什么菜都没有时,喝口凉水也行。一个人在家里喝酒时经常如此。
“您不喜欢吃鱼吗?”
“不,不是不喜欢。”
“您的老家是北海道?”
“北海道的札幌。”
“那里不是产很多鱼吗?”
“种类虽不多,但从小吃惯了,总觉得寒带的鱼合胃口。若论鲜美程度还是生长在寒冷地方的鱼最好吃。”
“从前有个值班大夫也是北海道的,他是函馆人,同您说的一样。”
“不过,吃惯了这里的菜肴,那里的又变得乏味了。”
“也许。”
直江夹了一块金枪鱼。
“札幌那里二老都健在?”
“只有家母一人。”
“一个人?”
“有弟弟,还有已出嫁的姐姐。”
“这么说,您也该早点结婚才是。”
直江默不作声只管喝威士忌。他猛地喝了一口,然后缓缓咽下去。这时已不再有吞下火球的感觉了。
“是这么回事,我想给您介绍一个对象,不知您是否有意?”
“……”
“像您这样出众的人物还过单身生活,太遗憾了。”
直江放下酒杯,新点上了一支烟。
“是位很有教养的姑娘,我也很了解她。您不想见她一面吗?”
“不想。”
直江一口回绝。
“那真可惜呀,对方倒是很认真的。”
“……”
“她是k大学英文系毕业的,今年二十六岁,年龄虽然大些,却是位标致而文静的姑娘。她父亲是t银行的监理。由于是独生女,父亲非常疼爱她。去伦敦分行时,因为太太在日本不能离开,父亲便带女儿去了英国,因此,错过了婚龄。”
夫人的眼神借着啤酒的醉意,炯炯生辉了。
“在外国生活了那么多年,却毫不装腔作势。她平易近人,真是个好姑娘。三树子也常去找她玩,比较了解她。”
不知是听着呢还是没听着,直江一直不动声色。
“我跟我家老头儿也谈过,她同您真是天生的一对,您认为如何?是不是先看看照片?”
夫人由下至上扫了直江一眼。
“就先看看照片吧。”
“不,不必啦。”
“看看照片又有何妨。”
夫人站起来,从书架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白纸包。
“就是她。”
夫人把照片递到直江眼前。
照片似乎专为相亲而照,折页之中夹着和服与西服两种穿戴的两张照片。穿和服那张似乎是在照相馆照的,穿西服那张是在草地上拍的,两张都是彩照,正如夫人所说,她是位窈窕淑女。
“您看如何?”
直江把照片还给夫人。
“不中您的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说她人品好坏,因为我不想结婚。”
“我认为她真是个好姑娘!”
夫人仍不甘心,又拿起照片看了又看。
“太遗憾啦!”
直江再次喝起威士忌。
“大夫为什么不结婚?”
“没有什么特殊理由。”
“是这样吗?”
“您所说的事就是这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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