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月(2/2)
这样的肌肤正和其他陌生男人的身体交叠合欢,把她曾经奉献给自己的,也给了其他男人。
这样想着,修平一下子变得急躁起来。他又倒了一杯酒,灌进了喉咙。
不可思议的是,从怀疑妻子可能在偷情的那一刻起,修平居然怀念起妻子的肌肤来。那让他亲昵惯了的、已经提不起任何兴致的身体,竟然变得新鲜可人起来。
“真是神经……”
修平骂了自己一句,赶走了刚才无聊的妄想。他看了看表,快十二点十分了。
妻子晚归的话,会在出门前事先交代的,若是来不及回家,至少也会打个电话回来。可是到现在连个电话都没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修平一下子从妄想中清醒过来,担心起妻子的安危来。
是突然生病晕倒了,还是遇到了交通事故?
如果真是和刚才的男人见过面的话,那个男人应该是估算着妻子回来的时间打来电话的,也就是说妻子应该已经回来了。但是到现在都不见妻子的踪影,是不是和那个人分开之后又遇到了什么事?
这样想来,刚才那个男人的电话、妻子的红杏出墙,都变得不重要了。“不管怎么说,都希望她现在平安地回来啊!”
修平再一次看了看表,喝了杯酒。这时,门口传来了细微的声音。
他慌忙把酒杯放回桌子上,注意力都集中在门口——是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像是妻子终于回来了。修平刚要站起身,却想到门应该是没有锁的。
妻子也像是立刻就注意到了,很快就开门进来了。
修平继续背对着门口,抽着他的烟。
刚才还一直祈祷只要她平安回来就好,现在知道她回来了,却一下子生起气来。原本是想在她进门的时候就大发雷霆的,但是在这种时候,沉默似乎更能达到震慑的效果。
修平的烟吸到一半,忽然很想看看妻子会带着什么样的表情进屋。
他把刚刚一直背对着门的身子转了转,偷偷看了看门口。这时,妻子推开客厅的门走了进来。
“啊……”房子轻声叫了一声。
她身上穿着米色的外套,脖子上的围巾已经取下来了,手里拿着工作时用的肩挎黑色皮包。
“回来比我还早啊。”
“九点钟回来的。”
“今天不是说会晚回来的吗?”
房子把皮包放到电话桌上之后脱掉了外套,里面是墨绿色的套装,和平时没有两样。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也就是戴了一条稍显华丽的双层珍珠项链。
“不是和厂商一起吃饭吗?”
“原先是这么约好的,但是……”
修平后悔一开始就告诉妻子是九点回来的了。原本是想要强调自己等了好久,现在却为妻子反击提供了口实。
“对方忽然来了急事,所以就只吃了饭。”
“要是这样,就应该早点跟我讲嘛……”
“可是当时也不在公司啊。”
“所以就该在出门前打个电话来呀。”
“是人家情况有变,我又没有办法!”
如果是平时,像妻子晚回来这样的事修平是不会生气的。尤其是在和情人约会回来的时候,更是降低姿态,连让妻子伺候茶水这样的事都觉得不好意思。
但是今天不同,妻子回来得很晚,又加上接到那么奇怪的电话,修平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自己的不满。
房子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一声不吭地走到卧室去换衣服了。
现在客厅里只剩下修平一个人,他又想了想妻子刚才的神态。
坦白说,妻子的表情里没有一丝惊慌失措。
但是再仔细想想,妻子在开门的时候就应该注意到修平已经回来了。从一进门看到修平的鞋子知道他回来了,到她走进客厅,有好几分钟的时间让她平复心情,做好心理准备面对丈夫。修平每次幽会回来也是这个样子。
但是不管怎么说,做了亏心事,总该有哪里显得不太自然。连出轨多次的修平都还是笨手笨脚的,不曾惯于玩乐的妻子就更不可能没有一丝破绽了。
倒是有一件事引起了修平的注意:妻子对于她自己迟归这件事,居然没有道歉。
如果是平时,她一定会坦率地说一声“对不起”,但是今天却显得若无其事。
也许她暗含的意思是:你自己说要晚回来,现在不打招呼就早回来了,又怎么能怪我呢?
确实,在这一点上,修平是站不住脚的。不管怎么说,自己偷情是千真万确的,不可能因为自己早早回来了就可以发脾气逞威风。
修平一边想一边喝着酒,这时房子出来了。已经是十二点了,原以为她会换上睡衣,没想到却换上了一条青色的裙子和一件灰色的毛衣。
“我泡茶给你喝吧?”
房子朝修平看了一眼便去泡茶了。修平看着桌上的信对着妻子的背影说道:
“弘美来的……”
“这孩子真是的……”
妻子像是对弘美说的“带三十九支蜡烛回来”很不满意的样子。煤气静静燃着,水开了,发出吱吱的声音。等一切安静下来,修平问道:
“这么晚回来,是去了什么地方吗?”
“下班后去喝了几杯。”
房子依然背对着修平,在厨房前的饭桌上泡着茶。
“这么晚,我很担心你。”
“又不是小孩子,没关系的。”
房子把茶碗放到托盘上端了过来。
“是和大家一起喝酒的吗?”
“是啊,怎么了?”
房子打开电视,和修平一起坐在了沙发上。屏幕上,节目主持人正和以裸露出名的女演员说着话。房子并不怎么想要看电视的样子。修平看着她的侧脸说道:
“刚才有人打电话来。”
“是谁来的?”
“没有说名字,是一个男人,问了一句:‘已经到家了吗?’”
修平偷看了妻子一眼,房子只是直盯着电视。
“我一说话,他就把电话挂断了。”
“是打错电话了吧?”
“但是他很慌张地‘啊’了一声。”
“最近这种恶作剧电话似乎挺多的。”
“但是声音真的很惊慌。”
“都说了是打错的嘛,那个人肯定是个冒失鬼。”
房子微微笑着。单凭妻子这张笑脸,是怎么也怀疑不到她是从外面幽会回来的。
“我有些累了。”
“那我去铺被子吧。”
妻子的身影再度消失,走进卧室里去了。
修平始终都很讨厌睡床。还是在清爽的和式房间里铺上被褥,睡得才舒服。但是绝大多数像女儿弘美这样的年轻女孩,都是喜欢睡床的。
“现在还铺被子睡觉,太老土啦。”弘美这样取笑过。
但是在修平看来,床不仅占空间大,睡着也不舒服。
在工作中,修平接触的腰痛患者,大多是睡了弹性不好的劣质床。如果床的弹性不好,腰部就容易陷到里面,这会迫使背部在睡时也保持轻微的弯曲。这种姿势不仅加重了脊柱的负担,更有可能将腰痛转化为腰椎间盘突出。当然,如果买的是弹性优良、坚实可靠的床,就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长期使用,腰部仍会不可避免地形成一定的凹陷。
如果睡在铺在榻榻米上的被子里,就不必有这样的担心了。
毕竟和室里的被褥,含有日本人长期孕育出的生活智慧。
修平就是这样向患者说明的。鉴于此,在搬进现在居住的公寓时,修平没有买床。房子知道他的喜好,所以也不曾反对。
只是女儿弘美抗议说:“如果睡床,妈妈就可以轻松一些了……”
确实,如果买了床,就可以省掉早晚收拾的工夫了。早上收被子,晚上铺被子,这些都是妻子在做,所以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女儿的说法。
但是床是不透气的,像日本这样湿度高的地方,更容易滋生细菌。而且每天收铺被子不仅能保持清洁,还能用来划分日子。
“睡床的话,女人会变懒的。”
修平这样说了之后,年轻气盛的弘美立刻反驳说:
“算了,我一定要找一个喜欢睡床的人结婚!”
刚结婚的时候,修平也考虑过睡床。
虽说双人床比较浪漫,但是两个人会靠得太近,反而让人不能安心。有时候,只要一想到每天晚上都要和妻子肌肤相亲同枕而眠,他就会感到一丝厌烦。
实际上,修平的朋友当中就有结婚不到半年,就把双人床换成单人床的。
理由就是,即使是夫妻,也有偶尔吵架或者想一个人清静的时候。双人床会让彼此靠得太近,无法给人逃避的空间。
幸好,修平一开始就是铺被子睡觉的,所以从没有陷入过那样的窘境。
棉被的好处就是即使并排铺在一起,也是彼此独立的。感觉上比较接近单人床,但又不是完全隔离的。换言之,就是棉被恰如其分地兼具了双人床的亲近感和单人床的距离感。
棉被的这种优点,也正是日本暧昧文化的一种象征。
“已经铺好了。”
“嗯……”
妻子很快就把桌子上的茶碗端去洗了。
今天晚上,妻子看起来也很累的样子。
修平站起身走向卧室。
六个榻榻米大的和室里,东侧有窗,左侧靠墙排列着和式衣柜、欧式衣柜和梳妆台。平行于衣柜的是两床棉被,头朝向窗的方向。枕边的台灯亮着,整个房间显出温暖祥和的样子。
不注意看的话,卧室和平时没有两样。
但是修平钻到被子里时,却发现和妻子的被子之间有一条小小的缝隙。
去测量的话,大概有十厘米左右。修平把脚伸过去,立刻就触到了冰冷的榻榻米。
事实上,修平在这之前从没有注意过棉被之间的缝隙。偶尔分开或者偶尔重叠一部分,他都不会注意,也就那么钻进去睡了。
但是为什么偏偏今天在意了呢?
修平又探了探被子的边缘。
从上面看,被子彼此重合,所以他没有注意实际上从脚部开始的缝隙一直以同样的宽度延伸到枕边。
修平一下子把伸出去的脚缩了回来,盯着天花板思索了起来。
这个缝隙怎么也不像是偶然造成,倒像是妻子刻意拉开的。如果是出于偶然,被子会有弯曲或者重叠的部分,但是现在却是分开的,而且规规整整。
为什么偏偏今天分开了呢?
如果确实是妻子有意分开的,那么是在暗示今晚不希望他靠近吗?
刚才打电话的那个男人的声音,再次浮现在修平的脑海里。
妻子也许真的是和那个男人约会完回来的。铺被子时刻意制造出的缝隙,不正是她心里有鬼的表现吗?
想到这里,修平想起了和叶子说过的一些话。
“如果今天晚上回家以后,他向你求爱你怎么办?”情事缠绵之后,修平很露骨地问道。
“当然不可能接受了。”
“但是如果他强烈要求呢?”
“那就拒绝。”
“那样不会吵架吗?”
“可以说‘累了’‘身体不舒服呀’什么的,借口很多的。”
“那男人就这么算了?”
“强扭的瓜不甜嘛。”
修平没有进一步追问,也没有认同叶子的说法。
有些男人会强求不情愿的女人以获得快感。多数男人虽不至于那么强求,但是往往越是被拒绝,越是执意想要得到。至少,如果修平自己站在那样的立场是绝不会轻易放弃的。
“那一个晚上不是不能得到两个男人了……”
“快住嘴,居然说这样的话……”叶子颦眉骂道。
“房子绝不可能做出那种事的。”
修平这样安慰着自己,将台灯的亮度调小,闭上了眼睛。
想要睡觉的时候,却越发精神起来。
可能是因为和叶子幽会之后又喝了威士忌,平时倒头就睡的他,偏偏今晚毫无睡意。
无奈之际,修平朝着客厅和卧室之间的拉门喊道:
“喂……”
没有回音,修平又喊了一次。这时房子回了话:
“怎么了?”
“不是累了吗?早点来睡吧。”
“好。”很简短的回答。
房间里响起来回走动的声音,这时房子又说道:
“我洗了澡再睡。”
他年轻的时候还因为强拉妻子一起洗澡的事情吵过架,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当时的气力,就连和妻子亲热的次数也减少了很多。
一个月顶多两三次。
尤其是这一年来有了叶子这个情人,和房子一个月里至多亲热一次。
不知道房子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她从来没有直接抱怨过。
修平只当是妻子也很忙,所以没有特别的欲求。
但如果妻子是靠其他男人满足欲望的话,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怎么老是想这些无聊的事情……”
修平暗骂了自己一句,打个呵欠,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