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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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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假了我整死你!”迷龙冲我嚷嚷。

我没理他,我只是像其他人一样茫茫的,冲冲的扎向藏着豆饼的黑暗。

豆饼不值得激动,我们大多数人都忘了他长什么样,就像这张喂牲口的豆饼和那张不会有什么区别。如果他曾在我治下。恐怕早被煽乎做了第一批炮灰,他现在还没死,得感谢他的长官实在太过外行。

但是我们仍然激动。我们渴望改变,尽管一张豆饼绝不可能带来任何改变。

豆饼正享受着恐怕是他一生中的最大礼遇——可是他晕着——我们七手八脚把他抬了进来,在他身子下脑袋下塞上尽可能多的稻草,我们簇拥的程度几乎把自己卡在门框里,于是不辣被挤得发出尖声的大骂。

郝兽医开始他的救治,老头子很快就开始擦汗——这真是个让我们很想踹他的动作。

蛇屁股叫:“别擦汗啊。你擦汗就有人要死。”

郝兽医还真就不敢擦了,“咋办一身烂糊啦不说,饿太久啦。”

克虏伯立刻挪着胖大的身躯往外挤。“拿吃的。”

“你自己吃去!个会打呼的饭桶!饿太久就是饿太久啦!渴死的人灌口水就活了吗发海带吗他气都续不上来啦!”郝兽医骂道。

克虏伯吓得忙钻了出去,我们看着那个冲冲大怒的老头儿,并不奇怪,他这样做是早晚的事,老头叹了口气。一边在压气一边在发火——更多是发自己的火,“算了算了。你们要做什么只管做去。迷龙和丧门星接着打,嗯,就活这么几个还得称个霸王。不辣跟蛇屁股接着皮里阳秋。阿译你左右有你的花。烦啦我搞不懂你要做啥,哈,兴许你自己真懂你要做啥。”

我们闷着。丧门星堵着淌血的鼻子。“…你这么说干啥呀”

“我这么说等死。”老头儿。

不辣发出“喂,嗳嗳”的声音。

老头儿说:“等着豆饼死。除非有个像样的医院…不说这种老屁话啦。听说师里有个像医院的东西,可是豆饼这种人去的郝老头儿就是阎罗王派来递名贴的嘛,你们不想死地见我躲远点儿。”

他这么说也是早晚的事,我们只是不知如何应对,我们闷着。

而豆饼在嘟囔:“我是豆饼。”

于是迷龙往前挤了挤,去触碰那堆更像烂布条的躯体,“我是迷龙。”

“我是豆饼。”

那根本是意识的嘟囔,豆饼也不知道他回到了自己的人群,迷龙不爱受这个,站起来扒拉着我们想出去。

不辣说:“迷龙,今晚上跟你老婆办事…小声点儿好吗”

迷龙不回头,从牙缝里崩出的如其说是话不如说是气音,“关你屁事。”

蛇屁股看了一眼豆饼,“他死都会以为是死在妓院里了。”

“现在活人都搞不清活在什么地方。”我说。

迷龙沉默了半晌便出去。我们闷着,坐着站着,郝兽医一直跪在豆饼旁边,他问:“明天谁去帮我刨坑”

不辣挺身而出,“我吧。要麻没死时挺照顾他的。”

“我也去。”蛇屁股跟着说。

于是那两南方佬儿又互看了一眼,就他们刚在外边地推擞来看,又和好了。

郝兽医问大家:“他叫啥名有个名字,以后人来了好找。”

蛇屁股说:“谁会找他河南人,家早被占啦。”

郝兽医问他:“你广东人,也被占啦——你愿意没名没姓地来填云南的土!”

丧门星说:“叫豆饼。”

郝兽医提高了嗓门,“我说名字!”

蛇屁股说:“那没说过。”

“说过的。”我说,郝兽医便看着我,我又说:“只是谁也没记住。”

郝兽医打发大家出去,“行啦行啦,都出去吧。都跟我一样,你们在这站到天亮也只是个送终的,认得这张脸而已,连这个人都不认得。”

老头子就往起里爬,滞了血的老腿叫他很不灵便,我们打算帮他架起来,但老头忽然开始猛烈地挣打着,“走啊!出去啊!我就是挪挪腿!就是送终我也是要坐在这儿的!我是个医生!”

于是我们留下了他出去。阿译虽然一直没吭声,却是最后出去的一个。

禅达的夜色像是为禅达的院子而生的,虽破烂,却很美。我们出了门也没搭讪的心,只不辣和蛇屁股那对难兄难弟在嘀咕。

不辣说:“我宝庆人,我叫邓刚。屁股你要帮我记好了。”

“我梅州的,马大志。”蛇屁股说。

丧门星很想插入那个小小的互助团伙却插不进去,“我叫董刀,我弟弟叫董剑。”

不辣就没理他,“我的名字认得我,我就不认得他。烦啦,你帮我写下来——”

“写哪儿”我问他。

“写…”不辣在自己身上打量。

我说:“写衣服上烧没啦。刻枪上您老有枪刺屁股上额头上胳臂上炮弹炸不烂揣口袋里埋你的人有心思翻你身上哪块是由你自己作主的——我要睡啦。狗肉,睡吗”

狗肉于是在我头先走着,我跟着狗肉,扔下他们在黑夜里茫然。

今天晚上这屋很安静,老郝在那屋守夜,不辣他们也没进这边,只有一个克虏伯在打着呼。狗肉趴在我身边,我们俩都了无睡意地瞧着这屋的光与暗。

虽然不知道豆饼的名字,可用脚趾头都想得出他怎么到了这里。在离禅达很远的某处下游大难不死地上了岸,带着一身烂伤,被洞穿过的肚子,像流浪狗一样乱晃,找到这里,仅仅因为这是除他家乡外他唯一认识的地方。

仗打完啦,我们对自己说,凑合活吧。可我知道我们每一个人都在等他死。

屋子忽然猛然震动了一下,震动之剧烈让克虏伯都睁开了眼,慌乱地看了我一眼。

我安慰他,“没事。迷龙啦,又开夜工啦。”

于是克虏伯立刻便又睡着,呼声来得比炮弹还快。屋子又震了一下,那不是拿拳头擂的就是拿身体撞的,迷龙看来是要把他的抑郁全发泄在房事之上。狗肉梗起了脖子,支楞起它的两只耳朵。我在这样的左右交攻中苦笑,又要是一个失眠的晚上,“睡吧狗肉,睡得着就睡吧。睡吧,狗肉。睡吧,小醉。”

但是迷龙的一声嚎叫震得我仅有的几分睡意也没了,“你就是我跟路边捡来的一个臭娘们儿!——别他妈那么瞅我!我还动手啊!老爷们打老婆不拣日子!”

又一次震动,这回我依稀听到了拳头着肉的声音。迷龙老婆不是个哭天抢地大吵大闹的主,所以我们能听到的都是迷龙单向的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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