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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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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德宝讲了他家那条街上的一件真人真事。一对年轻人结婚的第二天,新娘子将新郎告到了派出所,说新郎整夜都对她耍流氓,而她是绝不愿以后做一个流氓的妻子的,要求派出所把新郎抓起来。

春燕刚饮入一口酒,笑得急扭身扑哧将酒喷在地上,嘲道:“白痴!要是我哪天入了洞房,整晚上耍流氓的肯定就是我!”

话语铿锵,掷地有声,举座为之愕然。

吕川说:“哎呀妈呀,你太是女中豪杰了,服了服了,今天彻底服了。”

秉昆替她害臊,又不愿被她看出,借口要为大家洗冻梨,起身到外屋去了。

但春燕已经看出,赶紧又说:“醉话醉话,谁都千万别传啊,如果传到我们单位或在我们街道上传开了,那我休想当成市里的标兵了!”

曹德宝一拍桌子,霍然而立,环视别人,朗声问:“谁敢?谁敢?谁敢坏咱们春燕的好事,我跟他仇大了!”

赶超连说:“岂敢岂敢,都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刀搁在脖子上也不会做那种小人才做的事啊!”

国庆也说:“对对,春燕你放心,在座的没一个是小人。”

吴倩看着他们四个演戏似的亦真亦假的表情,听着他们讨好卖乖的话,不免又心生几分醋意,酸溜溜地说:“人家明明只是秉昆一个人的干妹妹,现在咋成‘咱们’大家的了呢?”

秉昆在外屋听得分明,用托盘端着冻梨进来,放在桌上后正色道:“都哪说哪了啊,市里的标兵还真是要广泛征求群众意见的,一旦传出去,问题严重了。”

不料,春燕醉眼斜看着他问:“干哥哥,你确实在乎我这干妹妹当得上当不上吗?”

秉昆不愿理她那种故作风情的样子,只管坐下,抓起一个梨低头吃着。

春燕不肯罢休,催促道:“干哥哥,说嘛,说嘛!”

大家也都你一句我一句地逼他说,仿佛如果不说,他就是一个小人似的。

秉昆不胜其烦,瞪着春燕没好气地说:“你问得有意思吗?不论从哪一方面讲,我能不在乎吗?”

他的话刚一说完,春燕已同时起身,一步跨到了跟前,捧住脸就在他脑门上啧啧有声地连亲了数下。

除了吴倩,那哥儿几个全都双手拍着桌子学四川话大叫:“要得!要得!”

闹腾了一番,终于安静,他们一个个又都抓起冻梨吃。

国庆忽然说:“趁这会儿安静,我也讲件事儿,不是咱们市里的,是郊区一个村子里的。千真万确是真事儿,我听小舅讲的,他是那个村的。”

于是大家洗耳恭听。

国庆慢条斯理地讲了起来。在郊区某村,有一对确定了恋爱关系已在筹备婚事的青年男女,男的是大车把式,女的是供销社的出纳员。女方家里一直嫌男方家里穷,彩礼给得抠抠搜搜的,不断阻碍着婚事,还动不动就说些吹灯拔蜡的话。结果呢,逼得小伙子产生不良念头了。他 想怎么才能比较容易地弄到笔钱将婚事筹备下去呢?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供销社。除了供销社经常会有百八十元钱,全村再也没什么有钱的地方啊!他选择供销社作为盗窃的目标,还因为情况比较熟,对象是出纳嘛。哪个日子钱多少,他都从对象口中套清楚规律了。某天夜里,他就蒙了头,只露两只眼睛,也不带手电,撬开供销社的门溜了进去。平时供销社是没人打更的,偏偏那天夜里鬼使神差,姑娘嫌家里闷热,抱着枕头睡到供销社的小财务室去了。而所谓财务室其实就像周家的里外屋,与店面是通着的,连门也没有,挂块布帘,很小,用木板和土坯搭了张窄床,还堆了些货。姑娘为了给自己壮胆,往枕头下放了把尖刀。她对象一进入供销社,姑娘惊醒了,手持尖刀与贼人搏斗起来。大夏天的,都穿得少,小伙子先挨了一刀,但也夺过了刀。他想跑,姑娘死死抱住了他一条腿,大喊抓贼。小伙子明知她是自己对象,不敢说话,怕一说话姑娘听出了他是谁,那对象关系不就完了吗?但也舍不得用刀扎她,两人之间是有感情的啊,所以小伙子用刀在她身上乱比画,以为一吓唬她就放开了。姑娘却根本不怕,喊声更大,也将他的腿抱得更紧了。小伙子急了,朝她身上不是要害的地方扎了一刀。姑娘一疼,不喊“抓贼”了,改口喊“杀人啦”。小伙子更急了,结果就失去理智,朝姑娘身上接连捅了几刀。村民们闻声赶到,三下五除二将小伙子制伏。姑娘却因伤势严重,死在了送往医院的半道上……

男人们听罢,一个个大发感既种种的议论,表达的似乎主要是对 小伙子的同情。春燕和吴倩两个女的,脸上渐渐都出现了怫然之色。春燕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说,话最少的吴倩拍案而起。

吴倩拧着国庆耳朵,迫使他也站了起来。她双手一推,国庆倒退数步,差点儿跌倒。她指着国庆厉声质问:“国庆你什么意思?你讲那么一件破事儿居心何在?你想跟我吹你就明说,用不着来这一套暗示的!”她的手臂在空中划了段弧线,环指着男人们又道,“你们没一个好东西!都还有没有点儿起码的正义感了?宁为公字死,不为私字生,那姑娘哪点儿做错了?你说!你说!……”

包括秉昆在内的五个男人面面相觑,呆如木鸡。

春燕将刚才要说的话忘了,反替秉昆打抱不平,她瞪着吴倩训斥:“你别把我干哥也捎上,他一言未发!”

吴倩又冲春燕嚷道:“一言不发就对了吗?他如果是有正义感的,为什么不反驳他们三个?还有你!亏你也是女的!听着他们三个男的一句句尽说我们可怜的姐妹的不是,你为什么也不反驳?”

她胸脯大起大伏,唰唰流泪不止,看那样,内心受到了极大伤害。

国庆忍无可忍地大叫一声:“你给我滚!”

吴倩哇地哭出了声,往外便跑。

曹德宝抢前一步,将她拦住,搂着肩将她搂到外屋,关上门好言相劝。

秉昆自言自语:“她的话倒是挺在理,可也不至于发那么大脾气啊!”

赶超说:“很明显,她也有几分醉了,再加上内心苦恼,得有个机会发泄一下。”

春燕问是什么性质的苦恼?

赶超欲言又止,看国庆。

国庆没好气地说:“你要讲就讲,别看我。藏不住掖不严的事,我不怕丢人。”

秉昆制止道:“不许讲,讲给她听有什么用?”

春燕就更想知道了。

于是,赶超将吴倩长胡子哪儿哪儿也治不好的事讲了。

在外屋劝吴倩的曹德宝,正怎么也劝不好她呢,但听春燕在里屋大声说:“吴倩你给我进来!你的苦恼,那是小事儿一桩。替你排忧解难,包在姐身上了!”

曹德宝将吴倩轻轻推入里屋,按着她重新坐下,春燕笑道:“还多亏你一闹,使我成了你的贵人了,这不是坏事变好事,闹出能使你高兴的结果了吗?”

春燕说,她师傅有祖传秘方,专治吴倩那种激素紊乱的病,服几服她师傅开的中药,再配合她师傅研制的外敷药膏,最多一个月就能将病根除了。那药膏特神奇,睡前涂上,用热手绢盖几分钟,趁着手绢还没凉,轻轻一擦,就毫毛不见了。一九四九年以前,一些老俄国和欧洲其他国家逗留本市的外国女人也有长了胡子又没办法解决的,都是不惜重金请她师傅治好的。当年她师傅虽是修脚的,靠修脚出名,但却主要靠挣那些外国女人的钱提高一家人的生活水平。一九四九年后,师傅偶尔也能从中国女人手中挣那份钱,但一九六〇年后,领导坚决不许师傅挣那份儿容易把人思想意识搞乱的钱了。她师傅怕连累了领导,也不想成为“黑典型”,也就洗手不干了。

吕川不解地问:“那怎么就容易把人的思想搞乱呢?”

春燕说:“女人因那种事苦恼,说到底还不是因为爱美吗?如果不爱美,哪个女人还在乎那事儿?可话又说回来,谁为女人解决了那种苦恼,不是等于助长了女人们的小资产阶级爱美意识吗?人的头脑里才多大点儿地方,这种思想意识装多了,那种思想意识能装进去的可不就少了呗。所以说嘛,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都是要靠思想意识来争夺人的。”

秉昆他们方才已经犯了思想立场性质的错误,听春燕说得头头是道,此时便都谨慎起来,唯恐出语冒失,再次因言获罪,一个个深明大义地点头不止,表现出与春燕的思想完全一致的模样。

吴倩却冷不丁地冒出了话:“王八蛋坏犊子们才那么认为!姐你听我的。我的头脑像搅拌机,不管装进多少资产阶级思想,左搅右搅,搅来搅去,最后都能给它搅成了无产阶级的。我的事,你不管可不行!”

春燕俨然主宰着吴倩命运的大姐大,一言九鼎地说:“放心吧,我的老妹子,等过了春节,你让国庆陪你去我单位找我,我把两种药都为你准备好了!”

春燕口中,早已不说“澡堂子”三个字了,不知从哪一天起,被“我单位”或“我工作的地方”取代了。

不唯吴倩,每一个人听了春燕的话都很高兴。

吕川趁着大家的高兴劲儿,为大家表演魔术。他不但用自己带来的道具表演,还用扑克和象棋表演,出神入化,博得了几阵掌声。

曹德宝也技痒起来,他从琴盒里取出了大提琴,如同取出了一挺机关枪。

春燕从没见过大提琴,惊呼:“你这把小提琴咋这么大个?!”

曹德宝撇嘴道:“拉小提琴的都是卖弄雕虫小技的,谁能把大提琴拉好了那才是能耐!小提琴有什么听头?吱吱嘎嘎的。你们听大提琴什么声……听,小提琴能发出这么浑厚的共鸣吗?体积大,共鸣当然就好。”

所有人都不曾在现场听过任何一次音乐会。文艺欣赏对他们而言,“文革”前只不过是看电影,“文革”后只不过是观看单位职工在什么联欢会上的业余演出。如果得到一张票,观看的是市里某系统正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演出,那就是欣赏到一次高水平的文艺演出了。所以,曹德宝只不过揽着大提琴摆好要拉的架势,那姿势就已令大家屏息敛气,预先折服了。

曹德宝也不报一下曲名,起手就拉起来。但见他忽而闭上双眼,自我陶醉,忽而前仰后合,左摇右摆,持弓的右手忽而离弦近,像被琴吸近的,忽而离弦远,像被琴盒产生的电流击远的,而弄弦的左手,忽而轻揉慢抚,忽而重按速搓。

大家全看傻了,听呆了。

春燕将椅子摆到曹德宝跟前,与他面对面坐了下来。曹德宝便不再闭眼,不再看别人,目光只注视春燕一人,脉脉含情。赶超也移动椅子,坐到了春燕旁边。国庆、吴倩、吕川嫌他俩挡住了曹德宝,影响他们欣赏曹德宝的表情,也都将自己坐的椅子搬近曹德宝。那当儿,秉昆发现赶超往春燕袄兜里塞入了纸条。春燕未觉,秉昆也不声张。

秉昆心里竟然起了一点儿自卑。同是底层人家子弟,也同是青年苦力工,人家德宝和吕川两个却各有所长,而且还达到了一定水平。自己则一无所好,连让朋友们愉快一番的本事都没有。

他不禁心里对自己说:“秉昆,秉昆,你一辈子就这么活下去不是一回事!”

曹德宝终于停弓,甩了一下长发,扭动着脖子说:“累了,告一段落。”

吕川说:“刚才没上主食吧,我怎么忽然饿了呢?”

于是春燕起身去煮饺子。

吴倩泪眼汪汪地问曹德宝:“你拉的什么曲子?”

曹德宝深藏不露地说:“外国经典。”

“难怪我从没听到过。”吴倩掏出手绢拭拭眼眶,脸上也有了点儿自卑。

吕川讶然地问她:“你听懂了吗?感动得快流泪了?”

吴倩难为情地说:“有什么听得懂听不懂的,音乐谁长着耳朵不会听?听着觉得挺忧伤的,心情也跟着忧伤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曹德宝以大师般的口吻说:“音乐是有力量的。请都记住,音乐是有力量的!她的话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吕川虔诚地说:“承认,承认。我虽然并没眼泪汪汪,但是我承认。”

秉昆听得出来,曹德宝只不过是将《红河谷》《老黑奴》《寻梦园》《巴比伦河》等几首外国歌典不间断地拉了一遍——哥姐姐和准嫂子冬梅都是爱唱歌的人,那些外国歌曲他们下乡前经常一起唱。

秉昆一点儿也不饿。

他走出家门,去往春燕家接母亲。已经十点多了,该将母亲接回来了。一九七三年正月初三,a市的夜晚寂静而寒冷,除了没风,与入冬以来的任何一个夜晚毫无不同。他边走边想,在这一座城市,在这一个夜晚,对于所有底层人家的儿子而言,他是多么的幸运!朋友们沾了他的光也是多么的幸运!几万户底层人家中,估计没有一户人家有足够的空间能容七个男女青年吃着喝着各显其能地玩到十点多!这真要感激父亲当年的远见卓识——如果当年不是将自家的房子盖得宽敞了些,他们今晚哪有地方可聚呢?也不知那些根本没地方聚的年轻人在干什么,估计早已睡下了吧。

秉昆没能从春燕家将母亲接走。

在火车站卸货场当搬运工的春燕她爸加班。除了秉昆妈,春燕家还有三位女客,春燕妈介绍说是春燕的姑和姨,秉昆也没记住。他母亲在饭桌上被春燕妈她们劝着饮了几小盅白酒,已酣睡在春燕家炕上了。

秉昆嘟哝:“我妈沾酒就醉的。”

春燕的一个姨说:“就让你妈睡这儿吧,你总不能把你妈背回去吧?”

春燕妈说:“你一走我们也要插门睡了。你告诉春燕今晚别回来了,就睡你家吧,没人愿意刚睡着又得起来为她开门!”

秉昆愣了片刻,不以为然地说:“婶,那合适吗?”

春燕妈数落道:“你这孩子别事儿事儿的!我是黄花大姑娘她妈,我都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干干脆脆的,你暧昧个什么劲儿啊?你俩干哥哥干妹妹的关系,你家俩屋两铺炕,怎么,还没地方留我家春燕睡一宿了?”

春燕她姑笑道:“真是个青瓜蛋子傻小伙,不过倒也傻得可爱。”

春燕她另一个姨就下了炕,趿拉着鞋,边往外推他边说:“走吧走吧,你妈睡这儿不会让我们给卖了。别忘了捎话给春燕,要不她回来了也没人为她开门。”

秉昆无奈地回到家里,家里只有春燕和曹德宝了——国庆等四人匆匆吃过了饺子,结伴先走了。

春燕在学拉大提琴。曹德宝站她背后,半搂着她,手把手教她。

秉昆困了,强打精神收拾干净了桌子,扫过了地,见学琴的教琴的还都在兴头上,就把春燕妈的“指示”传达给了她,又对曹德宝说:“我熬不住了。你要是也不想走,就陪我睡外屋。但是再不许你俩把琴弄出声来,嗑着瓜子说话说到天亮都可以!”

初四天刚亮,秉昆被人不知用什么打醒了。他翻滚着身子坐起,被子已被掀到一旁,春燕柳眉倒竖,一手叉腰,一手倒握扫炕笤帚。

秉昆恍惚仍在梦中,揉揉眼,晃晃头,这才彻底醒来,看一眼窗帘,布纹已透明了。

他想起了昨晚的情形,生气地问:“你打我干什么?”

春燕披散着头发,只穿着花衬衣和花短裤,光着两条白腿却穿上了靴子,她尖叫道:“周秉昆,你麻烦大啦!”

秉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喊起来:“你别在我家像母夜叉似的冲我叫!我做什么不好的事麻烦大了?”

“曹德宝他昨晚也没走!”

“这是我家!许你在我家睡一宿就不许他也在我家睡一宿了吗?”

“可他没睡在外屋,睡在里屋了!”

“那里屋那么长的炕,他睡一头,你睡一头,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可他没老老实实睡他那一头……他后来和我睡一个被窝里了!”

“这……那是你俩的问题,关我什么事啊?”

“就关你的事!事件是在你家发生的,他还是你哥们儿!”

“他也就春节这两天刚成了我哥们儿,以前根本就不是!再说你一个大活人,他往你被窝钻你就任他钻呀?”

“后来我俩又喝酒了,我醉了!”

“活该!那也是你自己的责任,根本怪不到我头上!”

秉昆也意识到问题严重了,极力撇清。

“反正你逃脱不了干系的,昨天晚上以前我可是处女!现在我不是了,你说怎么办吧?”

春燕句句进招,理直气壮地认定了秉昆是那不好“事件”的罪魁祸首。

秉昆光火起来,瞪着眼睛朝她一指,厉声道:“你再胡搅蛮缠我对你不客气!”

“我先对你不客气!打你打你打你!”

春燕又挥起了笤帚,劈头盖脸地朝秉昆乱打,打得秉昆抱着头在炕上躲来躲去。

忽然二人都呆住了——秉昆妈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母亲说:“一大清早的,你俩闹什么呢?昨晚是不是都忘了插门啊?”

春燕说:“是他一个哥们儿一早溜走开的门!”

母亲就问秉昆:“昨晚不止春燕住咱家了?”

秉昆指着春燕大声说:“问她!”

春燕也指着秉昆大声说:“问你才对!”她说完跑入里屋,呜呜哭起来。

母亲将里外屋门关上,缓缓坐在炕沿,略带责备地说:“你怎么惹人家春燕不高兴了?”

看母亲那样子,非但不觉意外,仿佛还见怪不怪窃喜几分似的。

秉昆真是气极了,也觉得春燕和曹德宝之间发生的事玷污他们周家的家门,但那也不能不对母亲说呀!春燕在里屋呜呜哭呢,自己不说,母亲也会起身去问春燕的。由她把一切责任都往他身上推,还不如由自己来说,起码可以为自己辩白。

可那事又实在很不好说,他吭吭哧哧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一番,越说越说不清楚,反而误导了母亲。

“你说的那个曹德宝,他把春燕给……强奸了不成?”母亲听得脸都开始抽搐了。

“究竟算不算强奸……那你得问春燕了……”

他没料到母亲问得那么单刀直入,只得含糊其词地回答。太难为他了,他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定性春燕和曹德宝之间发生的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母亲喃喃自语,脸色变得煞白,转而由白变青。

他呆呆地看着母亲,不想再说什么,也无话可说了。

母亲用手指戳着他太阳穴,压低声音气急败坏地说:“你呀你呀,妈越为你操心,你越叫妈不省心!”

春燕在屋里高叫:“大娘,你别听他胡说了,进屋听我说吧!”

母亲往里屋走时,身子都摇晃了。母亲进屋后,随手将里外屋门关上了。

秉昆顾不上穿衣服,蹦到地上,赤脚走到里外屋门口,耳贴门缝偷听。

春燕终于情绪平定,话也说得挺客观。她甚至替曹德宝辩护,说他喝醉了,而自己喝得比他还多。自然,她也等于附带着替自己进行了辩护。

“春燕啊,你心里应该有数。我和你妈,我们两位母亲,原本都愿意撮合着你与秉昆成了一对儿,事已至此,你看这可怎么办才好呢?”母亲的声音不禁颤抖了。

春燕说:“我不知道,我心乱。”

母亲说:“你和你秉昆哥,你俩,明摆着不能那样了,是不是?”

春燕说:“是的,大娘。”

母亲说:“那个曹德宝,他要是个正经小伙子,就得给你个负责任的说法。”

春燕说:“是的,大娘。”

屋里沉默了一阵。

秉昆将门推开道缝,见母亲与春燕对面而坐,春燕低头摆弄衣角,母亲端详着她。

母亲试探地问:“如果你觉得曹德宝人也不错,你和他,你俩要是做了夫妻,行还是不行呢?”

春燕立刻回答:“那样也行。”

在秉昆听来,她回答的其实就是“那也挺好”的意思——因为他看到春燕的嘴角向上一翘,分明低着头如愿以偿地笑了。

坐在她对面的母亲竟没发现。

那时母亲也低下头,叹了口长气之后自言自语:“但愿他还没有对象。”

秉昆忍不住在门外大叫:“肯定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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