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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布舒城堡,192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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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你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在墨西哥从未做过爱、自从在帝国宫度过的第一夜起就从未同过床,是吗?那天夜里,臭虫差点儿将他们生吞了下去,皇帝不得不起来去睡台球桌子,丢下皇后独自一个人坐在大扶手椅上把身上被咬起的疙瘩抓得流出臭血来。就这样,孤苦伶仃,身披紫袍漂洋过海前来统治新世界的公主结果是一无所获,的确,绝对地一无所获,见到的只是墨西哥人的颓丧神态和惰怠情绪,而且独自度过了那天晚上以及此后的上千个长夜,孑然一身,与臭虫为伴,眼睛望着土著女人送给我的银质假发盒。那些土著女人竟敢拥抱我和在我面前抽烟。她们以为只要穿起浆过的撑裙和丝裙、戴上宝石耳坠就可以变成我的新宫廷里的嘉宾,就像你——你这个傻瓜、傻马克斯——以为只要有了你运到墨西哥来的哥白林挂毯、镶金乌檀木钢琴、利摩日瓷器就可以把那个可怕的地方、那座被墨西哥人称之为宫殿的破房子装点成为帝王之居一样。就是在那座破房子里,在那个兵营里,而后又在查普特佩克城堡和罗马饭店里,我独自一个人度过了那么多个夜晚,心中为被冷落、被仇视、被你——马克斯——遗弃而感到压抑,胳膊和大腿上结满了嘎巴儿,嘴唇由于口水流失过多而干裂,因为我总是张着嘴巴追怀我衷心崇拜的马克斯的肌肤,那我渴望亲吻和用双唇触抚、用舌头舔舐的肌肤,那敷于你的面颊、肩头和大腿上的白皙肌肤,连亲带啃,马克西米利亚诺,请上帝宽恕我,就像那次在意大利时那样。那天晚上,意大利的贵族老爷们有意怠慢咱们的邀请,打发他们的家奴穿上黑礼服坐到斯卡拉的包厢里以示侮辱,所以,在回到公爵府以后,我就一个心眼儿地想同你缱绻、同你做爱直至太阳照亮圣马可大教堂的圆顶,让那些狂傲的家伙们——丹多洛家族、阿达家族、马费伊家族和利塔家族的成员们——知道、让你知道:只要有你和我就足够了,只要咱们俩在一起就足够了,我一丝不挂地平躺着,你被包容于我的躯体,就这样永不分离,直至人们将咱们埋葬。

或许,告诉我,你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如果你当了傻瓜,我比你更傻,是吗?因为我曾相信过你、相信过你的爱、相信过你赌咒发誓表白过的忠诚,就像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你借口料理所谓的领地事务去维也纳以后却睡到合唱班女歌手们的床上了似的,现如今,唯一、唯一让我感到安慰的是你已经不能骗我了、永远也不能骗我了、你再也不能和你那位已经变成冯·比洛伯爵夫人到方济会教堂墓室来看你并在你的石棺前你母亲那早已干枯了的千日红和你那些索科蒂特兰的土人用纳瓦语写的致敬文卷旁边放下一束玫瑰的当年的小冯·林登女伯爵做爱了,你的家人也不必再打发你出门以期让维苏威、伊兹密尔、波提切利笔下那从泡沫中诞生的维纳斯、米开朗琪罗的大卫、西西里、那不勒斯和提比略大帝1 将敌人驱入深渊的山崖及登而观星的白塔能够帮助你忘掉小冯·林登女伯爵,即使你再回来,即使你还能复活,马克斯,你也会发现保拉·冯·比洛也已经死了,你唯一能够做的也只是一次回访而已,到她的坟前去痛哭一场,就像咱们那次去马德拉岛的丰沙尔时你到你曾在卢米西尔公园里对之秘密表白过至死不渝的爱情、而后死于肺结核的布拉干萨家族的马利亚·阿梅利亚公主的旧宅去凭吊那样,此外,如果你再回来,马克斯,如果你能复活并重返维也纳,你肯定会大吃一惊的,我可怜的马克斯,你还不知道,由于克列孟梭2 那个卑鄙小人捣鬼和大战3 以后强迫奥地利签署的《圣日耳曼条约》4 ,你若是亲眼见了,马克斯,一定会觉得是个奇耻大辱,查理皇帝居然伪装成花匠逃到了瑞士,而维也纳的街头则乞丐成群、病鬼比肩,有些人家不得不寄身于在普拉特尔公园里挖的窑洞之中,苹果饼已从咖啡馆的食谱中消失,菊苣取代了咖啡,人们因无以蔽体而撕下火车座位的丝绒敷面拿去做衣服,由于弄不到牛奶和黄油而只好用土豆和玉米面糊充饥,来吧,马克西米利亚诺,如果愿意,你就到维也纳来,然后去位于环城公路上的亚特兰蒂斯咖啡馆购买荡妇之欢或者去旧城中心的施皮特尔贝加泽从装扮成修女或学生的各种年龄档次及眼珠颜色应有尽有的妓女中挑选一个拉上床去并把死亡传染给她,因为你已经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传染了:就连你那玩意儿上的烂疮,马克西米利亚诺,就连你从巴西之行中带回来的脓疱、下疳以及其他一切也全都干结了,马克西米利亚诺,干结得跟你的皮肤、你的眼泪、你的舌头和你的淋巴完全一样。你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奥地利帝国王室嫡传、比利时公主卡洛塔的丈夫费尔南多·马克西米利亚诺大公作为巴西之行的纪念品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一个装满翡翠色和碧玺色甲壳的金龟子的小瓶子、一只活刺鼠、一顶软木晴雨帽、几节甘蔗和几片夹在书页中的刀状一品红叶子,还有——马克西米利亚诺,我永远都不能原谅的——那被裤子遮掩着的、溶在血液中的、从一个你曾与之在棕榈树下和赤&172339;鷎的啼鸣及猕猴的啸吼声中做爱的麝香味儿巴西黑奴那儿感染上的终身不愈的风流病的疤痕及毒菌,你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一切,是吗?人人都知道,你想想多么让人难堪啊,整个墨西哥全都知道那才是皇帝和皇后没再在同一个房间里过夜的真正原因。居心不良的阿耶奥教士和伪君子古铁雷斯·埃斯特拉达串通一气,不遗余力地四处宣扬说咱们在帝国宫过的头一夜里所遭的臭虫之灾和躲在阳台玻璃后面窥视咱们的土人们的惊异眼神只是借口而已,是老天给你的借口,让你在那天夜里丢下我而去睡台球桌子,自从那个我独自坐在扶手椅上心惊胆战地听着没完没了的震耳爆竹声和我自己的心跳声、抓挠着被臭虫叮咬起来的片片疙瘩、像小猫似的舔舐着抓破的皮肉一直挨到天明的该死夜晚以后,你就再也没在晚上进到我的卧室,马克西米利亚诺。那天夜里,马克斯,你在那张呢面木板床上睡得怎么样?肯定比你哥哥弗兰茨·约瑟夫让你睡的行军床或者爸爸利奥波德让你睡的鬃垫床还要不舒服得多。有一次我梦见你平躺在一片蓝色的草坪上,你的家伙变成了一根长长的、上过清漆的台球杆,卵蛋子化作了一白一红两颗象牙球,你想想看,马克斯,真好笑,在同你做爱时,我疼极了,有一种被穿肠破肚的感觉,眼珠子都差点儿冒了出来。然而,那只不过是一场梦。事实是你丢下我一个人独自坐在墨西哥皇宫里的一把扶手椅上,而这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咱们启程去墨西哥前的那天晚上,你撇下我独守空房,自己却躲到望海花园中的小屋里去写诗同你的金摇篮诀别;在马德拉岛时,你让我一个人躺在异国花果香气弥漫中的吊床上,那儿的花果可真多,美洲的凤梨、阿拉比亚的咖啡、意大利的柑橘、波斯的洋丁香全都汇集于一个岛上,然而,却是只有再加上你那混有薄荷及烟草、浓酒和男人味的酸香气息才能称得上是真正的天堂。

在我去比利时看望父亲期间,你一个人留在了米兰公爵府,于是就写信给你母亲抱怨自己的好心、那危险的好心——如你自己所说——定将会让你变为一个失败的预言家,那时候你就想得到我的同情,对吧?马克斯,你还记得咱们到瓦尔泰利纳的贫民窟里去给那些可怜的人们送衣服和食物的事吗?你还记得你那些重修穆拉诺的圆顶教堂、帕多瓦的阿雷纳小礼拜堂和安布罗斯图书馆的计划和写给病中的曼佐尼的情深意切的书信吗?这一切都有什么用?告诉我,谁会感谢你曾为威尼斯水道清污操劳过、为洛迪和帕维亚的水灾忧虑过?告诉我,谁,谁会感谢你曾对伦巴第-威尼托的臣民们所付出的那么多的情和爱?我是个失败的预言家,你在从米兰写给你母亲的信中说道。那时候,你已经不仅被奥地利人遗弃了,而且也被意大利人所遗弃;不仅被弗兰茨·约瑟夫遗弃了,而且也被担心你那危险的好心可能会葬送意大利统一的加富尔伯爵所遗弃。夜里,你独自在宫中昏暗的走廊里踱步,一边听着在灯火辉煌的街上欢庆谢肉节的人群发出的喧闹及吼叫声,一边等待着宣告四旬斋开始的午夜钟声并期望以此和斫蚀着你的心灵的忧凄一起将那欢情窒息。当你独自待在克雷塔罗、独自待在特雷希塔教堂的监房里的时候,当你独自躺在棺材里、独自躺在墨西哥城圣安德雷斯医院的小礼拜堂里、独自躺在宗教裁判所的条案上的时候,当你独自躺在诺瓦拉号的灵堂里回到欧洲、独自躺在船里的由天使展翅护卫着的灵台上抵达的里雅斯特、独自躺在火车上冒着大雪从的里雅斯特来到维也纳、独自躺在那儿任由你的母亲索菲娅哭着扑到你那覆满积雪的棺材盖上的时候,你是否曾经想到过要得到我的同情?是的,你的母亲的确哭了,但却不是为你的死,而是为她自己被遗弃、为她的古板死硬、为她的铁石心肠,因为正如1848年温迪施格雷茨5 的部队收复维也纳和大歌剧院被连根烧毁以后,你一定还记得,她就曾说过宁愿失去一个儿子也不愿意屈从于学生们的意志,所以,她也是你在克雷塔罗遇害的罪魁之一,你从奥里萨巴写信给她说想退位和离开墨西哥,可是,她,她这个委身于拿破仑二世而生下你的臭婊子却在回信中告诉你:是的,显而易见,在美泉宫、在霍夫堡、在全维也纳、在奥地利和匈牙利,大家都非常想念你,人们每次听到你那座奥尔米茨钟的乐声就会想起你,我每次看见你四岁生日那天剪下来的金色长发、每次拿起你当年装扮成小姑娘时穿过的衣裙和闻到上面的气味就会想起你,不过,你必须待在墨西哥,她给你写道,因为哈布斯堡家族的人,孩子,哈布斯堡家族的人从来都不会临阵脱逃,永远也不会,当然,谁都不怀疑,我们这儿的人非常想念你,我记得,记得非常清楚,不知是为什么,我记得,有一天,你穿着玛丽-特雷莎轻骑兵团的制服走过霍夫堡的瑞士门,你高大而潇洒的身影映在刻有奥地利、卡斯蒂利亚、阿拉贡和勃艮第徽志的拱门下,你是蒂罗尔的雄鹰,你的金发随风飘摆,你是佛兰德的猛狮、施泰尔马克的又一只雄鹰和卡尼奥拉的金钱豹,还有你那双蓝色的眼睛,我亲爱的马克斯,我们这儿所有的人都非常非常想念你,圣诞夜的时候我们还刚刚和四个孙子聚在一起,皇帝抱着小胖子奥彤,弗兰齐傍依着茜茜坐在长沙发椅上,可是你,当然,尽管我们都那么想你,你还是必须留在墨西哥,在这儿你的处境将是可笑的,我永远也忘不了你在美泉宫的花园里走失了的那天下午,我发疯似的到处喊,逢人就问那个孩子可能会钻到哪儿去呢,你得留在墨西哥,我的孩子,在这儿你的地位不牢靠,他会钻到哪儿去呢,天哪,你留在那儿,别回来,与其受法国政策的戏弄,倒不如葬身于墨西哥的壁垒之中,孩子,你不要回到维也纳来,实际上那天你并没有走失、也没有遭人绑架,而是整个下午都在海神塘里放小船,后来喝了由马蒂亚斯皇帝发现并以其名字称呼整个府邸6 的舍内尔-布隆恩河的水躺在埃吉里娅水仙泉旁边睡着了,你的兄弟路易·维克托和查理·路易把趴在你灵柩上的索菲娅扶了起来,只见你母亲脸上沾满了雪花,就像是戴起了一个滑石粉面罩,泪水在上面冲出了两条小沟,可是,等你迁入方济会教堂墓室以后,她就没再哭过,任何人都没再哭过,他们全都把你忘了,人们重又开始纵欢和饮宴,不仅是在米兰和威尼斯,而是世界性的狂欢和历史性的饕宴。你应该知道,欧仁妮那个伪君子,在巴黎国际博览会领奖的那天还装出一副对你的蒙难悲痛欲绝的样子,可是却不肯到维也纳去向你的母亲及哥哥和兄弟们表示一下悼念之情,说什么,不想让人看见她过于悲伤和沉痛,其实是正好相反,怕人家看到她过于冷漠,因为仅仅几个星期之后她就和路易-拿破仑一起到萨尔茨堡去同弗兰茨·约瑟夫及伊丽莎白会晤,他们全都希望尽快将你忘掉,而不愿意在奥地利和法国之间爆发战争,他们的兴趣在于谈论克里特和中东、谈论正在准备向罗马进军的加里波第(他就在那一年被法国和教皇的军队击溃于门塔纳),而不是为你在克雷塔罗捐躯而哭泣,必须将你埋葬,而且还要尽快并一劳永逸,与此同时,欧仁妮还时刻记挂着不要让自己在茜茜的娇艳面前失去光彩,我永远也不能原谅茜茜借口腿关节不好而没去望海为咱们赴墨西哥送行、不能原谅那只呆鸟说我是权欲熏心的比利时狂婆,茜茜只想着在姿色上压倒欧仁妮和尽快到英国萨维尔街的亨利·普尔店里再订一套骑装以便到北安普敦郡去猎狐狸和再勾引上一个情人,根本就没有心思为你马克西米利亚诺这个她最喜爱、也一直对她最好的小叔子伤心落泪。是的,我很不愿意告诉你,马克西米利亚诺,但却是事实:已经没有一个人还记得你了。在这六十年里,就连你的母亲也没再问过你在哪儿。她知道你没在埃吉里娅水仙的怀抱里酣然入梦、知道你没坐在美泉宫瓷器室的角落里琢磨一种秘密语言以期能同哈布斯堡家族的第一位和平亲王跛子阿尔贝托二世7 争个高低、知道你没在霍夫堡的十一间珍宝室间徜徉并惊异地驻足于被奥地利人毒死的特兰西瓦尼亚亲王伊斯特万·博奇考伊8 的土耳其王冠前。她知道这一切,马克西米利亚诺,因为人们告诉过她你钻到哪儿去了、告诉过她你没在那间你曾在里面不仅幻想过成为又一个鲁滨孙·克鲁索而且还幻想过成为又一个也曾在孤独中玩过征服世界的同样游戏的罗马王的茅草屋里、告诉过她你也没在赖希施塔特公爵弃世的房间里面对恩德尔画的“灵床上的公爵”水彩画又一次——第一百次——思索着那位面无血色但却仿佛梦见自己还活在人世间的、有着鹰钩鼻子和雄鹰志向的亲王真的就是给了你生命的人呢或者只是人们的瞎说。你的母亲多情女大公十分清楚——一问就知道——你在什么地方:你钻进了蝎子窟、马蜂窝,马克西米利亚诺,查尔斯·威克爵士早就警告过你。你钻进了不得生还的耗子洞,我的外祖母阿梅莉早就警告过你,我也曾提醒过你,马克西米利亚诺,你现在别想否认。我告诫过你并再三地对你说过:一切全都白费。

不过,我确实是要提起你。我决心永远也不忘记你也不让别人再次将你忘记。所以我才打定主意要睁着眼睛生活在梦境之中。每当我眼睛欲合、耳朵失聪的时候,幽灵就在强烈的昏暗中不停地对我唠叨、对我耳语、对我吼叫:我那看得见他们的身影的眼睛不是我的眼睛,我那听得见他们的声音的耳朵不是我的耳朵,我那用以呵斥他们、恳求他们别打扰我、让我安宁告诉他们我已经不愿意做梦、不愿意再做除我本人以外的任何别的什么人的梦的声音也不是我的声音。只是为时太晚了。我说为时太晚,马克西米利亚诺,倒没有想说六十年很长的意思,因为压根儿就不曾有过我选择了逃离墨西哥、逃离望海、逃离布舒堡、逃离你的死亡和逃离我的生命的那一天,那不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也不是刚刚发生过的事情。事实是我一向都是所有的声音的汇合体,你的声音、你心灵的声音、仇恨和柔情的声音、有一天可能会出于对我的怜悯而不是对你的爱而将你重新变成世界之王高踞于新西班牙的土人在特拉尔潘的乱石滩上为安托尼奥·德·门多萨9 总督建造起来的宝座上的声音和或早或迟(现在或明天)可能会出于对我自己的憎恶而不是对你的仇怨而将你遗弃在钟山的尘埃中让子弹射穿你的躯体的声音的汇合体。如果我愿意,或许我可以让你身上的弹洞喷涌出化作液体的罂粟花或成串成串的蝴蝶,或许我可能会将塔毛利帕斯的游击队员们一直带在身边准备活捉你以后用以把你在树上吊死的金丝带穿进你身上的弹洞将你像提线木偶一样吊在墨西哥城的军队广场跳康康舞。如果我愿意,我可以用轻得能够像糖纸、纸牌和鸟的翅膀一般随风飘飞的言辞垒起一座巨大的城堡,然后再用从嘴里呼出的气息将其吹倒以便让我那最甜蜜的话语驾起孔恰·门德斯的鸽子的翅膀将化装成爱情女王的卡洛塔皇后的身影给你送到克雷塔罗并给你带去好运,马克西米利亚诺,这是对我的惩罚,但也是我的特权——梦幻的特权、疯子的特权。

梦幻的功能还在于能够把镜子变成玫瑰和云朵、把云朵变成山峦、把山峦变成镜子,所以,如果我愿意,我可以用糨糊给你贴上塞达诺和莱吉萨诺的黑胡须、可以截去你一条腿换上圣安纳的腿、可以截去你另外一条腿代之以乌拉加的腿、可以用华雷斯的深色皮肤换下你的皮肤、可以用萨帕塔的眼珠取代你那蓝色的眼珠,让人们再也不敢说你费尔南多·马克西米利亚诺·华雷斯不是、你费尔南多·洛佩斯·乌拉加-莱吉萨诺不曾是、你马克西米利亚诺·洛佩斯·德·圣安纳永远也不可能是一个真正的墨西哥人、一个像亡灵节时多洛雷斯市场的夜市上卖的糖制骨架和骷髅一般纯正的墨西哥人。就是在那个集市上,我见到过被一个叫作切斯特·卡皮亚的美国佬连同咱们的皇家银餐具一起偷走准备拿到纽约去展览的三具木棺,而你变成了三个蜡人,安然僵卧、面色惨白,虽然有衣物蔽体,但穿戴的却不是你那在克雷塔罗被污血玷染过的金扣蓝制服、黑裤子、军靴和羔皮手套,而是:一个蜡人穿着小歌剧中的紫红色上校军装;另一个身着燕尾服、头戴礼帽;第三个则几乎是赤条条的,只有一块遮羞布,简直就像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那棺材、那蜡人都是我一手制作的,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马克西米利亚诺,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随意塑造你的形象。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用手捏出你的模样、制成蜡形并让你因我的体温而溶化在我的怀里,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用杏仁糖塑出你的骨骼然后一口一口地咬断吞进肚子里,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用肥皂制成你的形体然后用你洗浴、用你的躯体搓洗我的躯体、用我的舌头舔舐你的身体直至你我二人合而为一拥有同一条舌头、同一张苦涩而又芳香的皮肤。除了我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如果我愿意,可以将你变成婴儿、变成吃奶的孩子并把你葬在皮鞋盒里,可以将你变成受孕后仅十五天的胚胎并把你葬在火柴匣里。除了我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让你压根儿就不曾来过人世并且就在这几天里将你活着葬于我的腹中。

我的意思是想说,我可以随时把你生下来,让世人全都知道关于你死去的说法纯属谣言。为此,有一天我同梅拉妮·齐希伯爵夫人和我的嫂子亨丽埃塔一起去逛了一趟巴黎国际博览会,你不知道,马克西米利亚诺,你不知道我玩得有多痛快、看到了多少东西、买了多少东西。那天穆罕默德·埃芬迪苏丹也在。还有欧仁妮。她拉着闺中密友马里斯马斯侯爵夫人的胳膊走在前面,背后跟着同样也手挽手的路易-拿破仑和皇太子。他们刚刚从布赖顿水族馆出来,可是路卢更喜欢博览会上的水下天地,里面有蛙人在吃饭、吸烟、喝酒和玩多米诺骨牌,你说有多奇妙啊,马克斯,路卢对正乘着由埃尔芒斯·德拉·阿亚殿下设计的马车在火星原野上兜风的梭罗皇帝和曼科-内戈罗亲王正是这么说的。欧仁妮向马里斯马斯侯爵夫人讲述着她参加苏伊士运河开航式的经历及感受、她表兄德·雷赛布——其时理所当然地也在伊斯梅利亚——的杰作的雄伟以及坐在由五十多只船(其中包括弗兰茨·约瑟夫、普鲁士王太子和荷兰亲王亨利所乘的舟楫)扈从着的雄鹰号游艇所感到的自豪心情。我嘛,马克西米利亚诺,我装作没有看见他们,装作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因为我很匆忙,因为我在选购东西,因为我已经厌倦了他们的飞短流长、阴谋诡计、卑劣行径,所以,作为上策,我请求齐希伯爵夫人到亚眠馆去订下五十码蓝丝绒做你在望海宫里的办公室的窗帘,而我自己则去为阿古斯廷亲王的卧室选了一套阿月浑子木的家具。不过,事实上,我看见了他们,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无法回避。当听到他们提及你的名字并看见萨拉·贝因哈德10 把维克多·雨果赠送给她的泪珠形钻石借给路易-拿破仑让他假装为你哭泣的时候,我实在是再也忍受不了啦,因为你十分了解他们那帮人的虚伪:路易-拿破仑可能会因为没有能够把他对我说的可以保佑他常胜不败的那个装有一截儿阿伦·拉希德哈里发送给查里曼大帝的十字架原物的蓝宝石圣物匣弄到色当而痛哭流涕并为膀胱的剧痛和从尿道排出像博览会上百慕大馆里陈列的粉色珍珠一样的带血圆石粒而哭号不止,但却不会为你马克西米利亚诺流出一滴眼泪;亨丽埃塔可能会为因为在鲁道夫死后又在咱们的望海城堡里嫁给了第二个丈夫而黯然失色,此后再也没有人称她为“布拉班特的玫瑰斯特凡妮”,特兰西瓦尼亚的农夫们再也没有跪在她所经之处的路旁等待着亲吻她的衣角,的里雅斯特的居民们再也没有对她高呼“圣洁的斯特凡妮”和“至爱的斯特凡妮”,有着一对天足和一双红手、又丑又蠢的斯特凡妮的命运悲凄伤感,但却不会为你马克西米利亚诺流出一滴眼泪;欧仁妮可能会因为利奥十三世教皇由于她在二十年前曾经到奎里纳尔宫拜会过维克托·伊曼纽尔一世而拒绝在梵蒂冈接见她而气恼哭泣,我对你说吧,马克西米利亚诺,欧仁妮会为五十年前丢失了一个王国而呼天抢地,但却不会为你流出一滴眼泪。

所以,为了免得看见他们可能会违心地为你挤出几滴假慈悲的眼泪,我就对他们说你在那儿,人们的传闻不准确,我一再告诉他们,真的,你就在那儿的墨西哥馆里,他们如果跟着我的话,过一会儿就会见到你的,不过,我先让亨丽埃塔去买几张包装送给的里雅斯特穷人家孩子们的圣诞礼物用的彩纸,而我自己则为国王的磨坊军火库选购了一批榴弹枪,随后,我招呼着奥兰治亲王并同他及威尔士亲王、缪拉公主、保利妮·波拿巴和嫂子亨丽埃塔一起到美国馆去喝鸡尾酒,因为,你该知道,马克西米利亚诺,他们发明了薄荷威士忌、薄荷白兰地、冰柠檬雪利,过了一会儿,路易-拿破仑和欧仁妮也凑了过来,大家一起喝酒,特别是亨丽埃塔,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薄荷威士忌,一直喝到酩酊大醉。我不忍心告诉亨丽埃塔她的儿子小布拉班特公爵也在那儿而且那个傻瓜因为掉进了池塘而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我不忍心提醒那个可怜的女人,小公爵几天之内就会因为肺炎而死去的。我不愿意告诉欧仁妮:她如果仔细看看路卢的衣服,就会发现上面插满了梭镖;如果皇太子对她说,早在于伍利奇军校念书的时候,他就已经同在桑德赫斯学院就读的阿方索十二世日益亲近,她就会发现他嘴里喷出一股腐烂了的脏腑的气味儿。不过,我确实提醒过那两口子:别在我跟前散布那些谎言,别对我说马克西米利亚诺这么了、马克西米利亚诺那么了。马克西米利亚诺就在这儿,知道吗?马克西米利亚诺在这儿,还活着,就在巴黎国际博览会上。我告诉欧仁妮:如果说你在苏伊士吃过无花果雉鸡和枣酱野鸭脯,在我去尤卡坦的时候,途中有一挂缀满金丝带及成串的杧果、番荔枝、凤梨和曼密苹果的丝绒绸缎篷马车在韦拉克鲁斯等候着我,就像马克斯在一次出巡途中所遇到的那样,人们卸下了弗里斯种的骏马,自己来拉车。我告诉他们,你一直陪伴我到圣伊西德罗,我在埃尔帕尔马尔为在特科马瓦卡战役中表现突出的奥地利士兵们授了勋,当我身穿天蓝色镶边的白礼服、头戴淡青色花饰的小黑帽而将金棕色的长发披散于脑后抵达梅里达的时候,圣贝尼托要塞放起了礼炮,所有的钟一齐奏鸣,全城老少拥聚街头,大人们清一色地穿着一尘不染的白亚麻布的衣服,孩子们的背后插上了麻纸做的翅膀,他们雨点般地向我抛撒着绣有“我们光荣的皇后万岁”的字样的五彩绸带和印着将我称之为“尤卡坦保护天使”及“恭祝卡洛塔万福”等诗句的香纸片。我敢发誓,马克西米利亚诺,奥兰治亲王简直听得目瞪口呆,可是欧仁妮却假装没有听见,继续谈论着开罗那所有的海枣树上都挂起了如同里面点燃了蜡烛的椰子一般的彩灯的夜景以及她如何同埃及总督一起频频举起盛有粉红色香槟的酒杯为法国和运河的未来祝福。不过,我知道她听见了我说的话,我知道她气得要命、忌妒死了。保利妮·波拿巴也一样,她大讲在马提尼克时如何一丝不挂地和一个黑奴同池共浴。而喝了那么多的薄荷威士忌以至于鼻孔里都长出了薄荷叶的亨丽埃塔竟埋怨起我哥哥利奥波德来,说他一贯好色,刚刚度完蜜月就勾搭上了那个演戏的,叫什么来着,对,是艾梅·德克莱,现如今虽然老了,但却变得更加荒淫,竟然摽上了个十六岁的小婊子——人称刚果女王的卡罗利娜。我对她说:你听着,亨丽埃塔,你没资格对利奥波德说长道短,他可是我哥哥,我很爱他的哟,虽然他有时待我不好,可是有时待我很好,小时候,他给我读过关于阿图恩特国王杀死了所有的女巫并从而解放了鲜花岛的故事和《一千零一夜》里的食肉钻石的故事。然而,恰在此刻,马克西米利亚诺,我亲眼看见哥哥利奥波德也在那儿,真的,就在巴黎国际博览会上的一个墙上镶满镜子的房间里,我看见了比利时的利奥波德二世:他老态龙钟,皓首银须,正光着身子同一个也是赤条条的小姑娘在床上翻来滚去,镜子将他们裸露着的躯体反复折射以至于无穷,一双滴着鲜血的黑色断手像两只大黑蜘蛛似的独自缘着他的大腿和脊背游移而上,而他却仍在不停地颠摆着屁股。

所以,马克西米利亚诺,我不愿意你见到他们。你不必去理他们。你权当他们根本就不存在。你到英属殖民地馆去见识见识南桑德韦奇群岛的企鹅皮敷面的桌子并到奥斯曼帝国馆去给我买几把檀香木梳子。你到比利时馆去欣赏一下厄布隆族的首领安比奥里克斯王11 的骑马雕像并到法国馆去给我买一瓶盖尔兰香水。你到突尼斯馆去看看集市上的阿拉伯人怎么活吞蜈蚣并到巴西馆去给我买一盒用鳄鱼唾腺制成的擦脸膏。唉,马克西米利亚诺,我要你给我买的东西可是太多了:山羊皮提包,拜约花边纱巾,克里斯托弗勒茶壶(像在墨西哥时被人偷去的那把一样的),玻璃珠衣服(我在奥地利馆里见过的那种),阿根廷产的巴拉圭茶,托莱多匕首。你如果去荷兰馆,到了那儿以后,给我买一只专门用于祝贺婴儿降生、倒满酒后就会有一个赛璐珞小人儿出现并浮起的玻璃杯子,因为假如有一天欧仁妮和路易-拿破仑再请我到美国馆去喝鸡尾酒,我要让他们大吃一惊:那个小人儿长着你的眉眼、你的面孔、你的头发、身上裹着你母亲索菲娅第一次将你包裹起来时用的襁褓、嘴角上残留着你乳母的奶汁。倘若那帮子惯于炫耀自己的珠宝及城堡、只知寻欢作乐的王公淑女们,前来购买中国绸缎为我曾祖父两西西里12 王曾在里面为客人准备清凉饮料的卡塞塔宫中国厅做窗帘的萨瓦的马利亚·克里斯蒂娜,到博览会来购买塞夫尔和利摩日餐具以便让马踏碎后再用瓷片装点弗隆泰拉宫的拱门的马利亚·克里斯蒂娜的亲戚马利亚·皮亚,头戴镶有鸽子蛋般大小的红宝石的钻石皇冠的俄国叶卡捷琳娜大帝和戴着从欧仁妮那儿继承来的斐济墨珠耳坠的玛丽·克罗蒂尔德·波拿巴以及戴着在马德里举行的最后一次涤足式上曾经用过的大粒蓝晶项链的西班牙的艾娜,一旦他们跟我说起咱们一贫如洗、国库已空,你将公开拍卖皇室珠宝,我就可以告诉他们根本就没有那么回事儿,怎么可能呢,他们大错特错了:难道你们没有看见马克西米利亚诺在香槟酒池里游泳吗?我问兰顿元帅和尚博尔伯爵:难道你们就没有听人谈起过墨西哥的无尽财富、矿藏和宝石?谁说我们要把你的好马奥里斯佩洛和安特布罗卖给汤锅?马克西米利亚诺拥有东马德雪山脉的金矿,马克西米利亚诺在黑曜岩的浴盆里用龙舌兰酒洗澡。我问特鲁贝茨库瓦公主以及你的叔父蒙特努奥沃亲王和我的叔父蒙庞西耶公爵:难道你们就不知道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能像墨西哥那么得天独厚吗?难道你们就不知道墨西哥有各种各样的水果、各种各样的风景、各种各样的鲜花吗?谁说我迫不得已辞退了所有的侍女和宫中的半数厨师?谁说我们要把阿兹特克太阳历卖给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马克西米利亚诺正坐在埃斯科维多将军送给他的玫瑰花的宝座上。我问德欧伯爵和佩尔西尼公爵:难道你们就不知道、就没有听说过关于墨西哥总督邀请西班牙君主前去访问并保证他的脚和他的车将在清一色的白银铺的路上走完从韦拉克鲁斯到首都的一百西班牙里的行程的故事吗?谁说我们要把我们的镀金马车典当给慈悲山13 ?难道你们就不知道:那次去尤卡坦,我顺着一条我的玛雅族土人花了整整一个月的工夫才铺成的贝壳小路从码头边一直走过海滩和穿过森林,路边的珍稀树木上挂满了青枝花环,两排如同黑脸灶神丫环般的土人妇女穿着白衫白裤用大芭蕉扇为我扇风解暑?谁说我们要把帝国宫转租给人?难道你们就不知道墨西哥的贝壳足够铺满欧洲所有的湖泊——我父亲利奥波德常去那儿哭他的英国的夏洛特公主的科莫湖、巴伐利亚的路易在那儿丢弃了他全部的玻璃天鹅和孔雀的斯塔恩贝格湖以及路易-拿破仑冬天在那儿溜冰并梦想成为尼加拉瓜国王的康斯坦茨湖——的湖底?谁说我们成了穷光蛋而不得不拿查普特佩克城堡作抵押去进行赌博?啊,没那么回事儿,你们全都听着,我对帕热里的塔歇夫人这么说、对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这么说、对科塞-布里萨克伯爵这么说,你们全都听清楚:马克西米利亚诺正躺在克雷塔罗的夫人太太们用纯银丝编成的吊床上。难道你们就不知道墨西哥产的桃花心木、雪松木、乌檀木和洋苏木足够替换东方快车的全部枕木?难道你们就不知道墨西哥的黄金足够包裹自由女神像、墨西哥的玳瑁壳足够包裹巴黎圣母院、墨西哥的鹿皮足够包裹埃及的金字塔?马克西米利亚诺,难道不是人人都知道墨西哥的星星足够嵌满欧洲的天空、墨西哥的兰花瓣足够敷满埃律西昂14 的原野、墨西哥的蝴蝶的翅膀足够遮蔽整个阿尔卑斯山?啊,没那么回事儿,马克西米利亚诺没有变成穷光蛋:他正在自己的白玛瑙澡盆里用胭脂虫红颜料洗浴。

马克西米利亚诺,人们建造了东方快车,咱们就乘那列车从巴黎到伊斯坦布尔去度蜜月。人们修筑了自由女神像,找一天我带你登上火炬的顶端,让你亲眼看见拉斐德的到来。人们发明了自动洗衣机,我要用这机器洗去在钟山上污染了你的背心的血迹。人们制造出了赛璐珞,我亲手用这种材料作了一个小小的你,让你出世、让你就像随着波涛从圣湖的湖底浮起一样随着香槟从杯底浮起、让你重新呼叫、让我也能够喘息。假如有一天我将会跟什么人生个孩子,那个人,马克西米利亚诺,正像我已经对你说过的那样,那个人不会是范德施密森、不会是费利西亚诺·罗德里盖斯上校、也不会是莱昂斯·德特鲁瓦亚,不会是任何人,而只能是我自己:我本人和我的承诺。

为了让人们全都知道你还活着、知道你死而复生、知道你从死人堆里又活了过来,我就让他们跟我来看看就在这儿、就在巴黎博览会上的马克西米利亚诺:你坐在铺着羊驼和小羊驼皮的宝座上,身穿特斯科科湖海军上将制服,整个皮肤都涂上了秘鲁金粉,脸上戴着金巴雅族头领的金面具,左手提着一串白玛瑙葡萄,右手擎着马蒂亚斯大帝的地球仪,膝头放着在利萨战役中使你的英名大放异彩的战舰模型,头上戴着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冠,右肩上栖着一只鵎鵼标本,胸前有一部以你的容颜为外形、眼睛和嘴巴不停地张合着的电动器械,前额上罩着阿希尔-格吕耶尔阳伞的橙黄色阴影,嘴里叼着棵牙雕香堇菜,周围有巴西的蓝蝴蝶翩翩飞舞,脚下红苔地毯边满是从削苹果机里出来的果皮、从造冰机里出来的凝固水块、从制帽机汽辊上飞落的兔皮、从酒馆里溢出的啤酒以及涓涓涌流的施韦普斯矿泉水,背后有一尊查理五世的岩盐雕像,左侧摆着一块重达三十公斤、中间有只灰色琥珀蜻蜓的紫晶,右侧摆着墨西哥的天文学家们送给你的彦韦特兰陨石,陨石上面摆着法贝热15 的金蛋,金蛋里面有一枚白可可豆。我希望在巴黎国际博览会上见到的你就是这个样子,我希望把一个这样的你介绍给世人,我希望把一个活生生的这样的你介绍给骑着邦德大街的银天鹅参观博览会的威尔士亲王和骑着纳切特的显微镜在回廊里游荡的彼利梅克大夫,以期不让任何人知道康斯坦丁大帝和剿灭波希米亚的鄂图卡国王以后建立起帝国的武士们的后裔已经被人杀害;我把你介绍给随其牙医乘罗思柴尔德男爵的银白色罗尔斯-罗伊斯汽车走了的欧仁妮和从火车机车烟囱里探出脑袋的萨克森亲王,以期不让任何人知道写过“愿你的意志如钢铁般坚强、愿你的心灵如黄金般赤诚、愿你的生命如钻石般晶莹”的警句的奥地利贵族、站在巴塞罗那港的石阶上缅怀过曾经在那儿接受由哥伦布带来的新大陆的祝福的先辈天主教徒伊莎贝尔16 并登上拉吉尔达塔去追思曾经把教皇围困在圣安杰洛城堡里和生擒过法兰西国王的强大的哈布斯堡王朝的业绩的奥地利贵族已经被人杀害,以期不让任何人贸然想到高踞于阿兹特克王国的宝座上、继承了勒班陀17 和帕维亚18 的荣耀的亲王已经被人杀害,以期不让任何人知道你看到大势已去曾想逃跑并让人把家具、书籍以及从墨西哥窃得的绘画打成箱子搬上丹多洛号运往的里雅斯特,以期永远不让任何人知道,马克西米利亚诺,他们以在一家以一个蹩脚皇帝的名字命名的剧院里进行审讯的方式羞辱了你并由一名嗜杀成性的上校和六名满身污垢、几乎大字不识的上尉判了你死刑,以期不让任何人知道他们用麻袋片裹起你的尸体塞进了一口只值二十个小钱的棺材而且一位墨西哥军官还说什么“这就是皇帝,多一条狗少一条狗没有什么不同”;我把你介绍给藏进牙买加甘蔗酒瓶里的梅特涅公主、指挥过由螃蟹琴师组成的乐队的约翰·施特劳斯、把脑袋伸进克虏伯大炮炮口里的拿破仑三世、又请我喝了一杯薄荷威士忌的道斯塔公爵、从骑马像上向我致敬的你的哥哥弗兰茨·约瑟夫、从肥皂厂里出来的全俄罗斯的沙皇和生吞了一个蚕蛹的彼利梅克大夫,我希望把这样的一个你,马克米西利亚诺,活生生的你,介绍给世人,以期消除街谈巷议、消除狂呼乱叫,以期不让任何人敢于胡说马克西米利亚诺已经死了,以期不让任何人敢于想象你一丝不挂、眼窝变成了两个黑窟窿、五脏六腑全都摊在外面地躺在剧院前厅的桌子上,以期让所有的人在世界博览会上见到的你,马克西米利亚诺,就是我所希望的那种样子:活着出现在最高大的展厅里,昂然伫立在索奇卡尔科金字塔的顶端,脚下是埃及王送给你的身上涂了鳄梨油、正枕着木枕头午睡的努比亚籍奴隶和你的从路易斯安那为你送来鳄鱼皮靴的基卡普族土人子民,马琳切捧着香炉站在你的左侧,林孔·加亚尔多上校手举装有洛佩斯上校脑袋的铁笼子跪在你的面前,你的秘书何塞·路易斯·勃拉希奥用银盘端着笔墨在你的身边侍候着、等待你用莫克特苏马的羽冠上的绚丽鸟翎签发圣谕、用鸡翎给你嫂子茜茜写信、用欧鸲翎为我的嘴写一首诗、用天堂鸟翎为庇护九世修书、用鹦鹉翎向你母亲索菲娅问安、用天鹅翎为我的脖子写一篇赋、用鸵鸟翎签署宫中晚会的请柬、用燕翎为我的腋窝写一支歌、用火烈鸟翎为我的屁股写一段赞文、用金丝雀翎为长在我两腿之间的蜂鸟舌写一卷颂词、用鹰翎签批墨西哥给奥匈帝国的战书、用海鸥翎记录你乘诺瓦拉号到爱琴海诸岛旅行时的航行志、用乌鸦翎签写在圣佩德罗广场枪毙贝尼托·华雷斯的死刑判决书。

1 提比略(公元前42—公元37),古罗马第二代皇帝。

2 克列孟梭(1841—1929),法国政治家、新闻记者、第三共和国总理,为协约国取得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胜利和为《凡尔赛和约》的签订做出重要贡献,曾被欧洲人誉为“胜利之父”。

3 指第一次世界大战。

4 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协约国和奥地利于1919年9月签署的和平条约。根据这一条约建立了独立的奥地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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