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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真的应该永远舍弃金摇篮吗?”,1863—1864(1/2)

目录

一 希塔德拉接受图尔王位

路易-拿破仑写信向巴赞索要关于贝尼托·华雷斯贿赂朱尔·法夫尔的传言的证据。里夏德·梅特涅写信给奥地利外交大臣雷希贝格伯爵说欧仁妮皇后讨厌米拉蒙和武装干涉注定要失败。唐·弗朗西斯科·德·保拉-阿兰戈伊斯从马德里写信给他的同名人唐·弗朗西斯科·哈维尔·米兰达说西班牙的伊莎贝尔女王宁愿要华雷斯的共和国而不要大公的帝国。大公写信给路易-拿破仑祝贺攻克普埃布拉和墨西哥城。圣安纳将军从圣托马斯岛写信给古铁雷斯·埃斯特拉达表示愿意为帝国效力。卢瓦齐莱中校在一封寄自墨西哥的信里告诉奥尔唐丝·科尔尼说:他的琥珀烟嘴儿断了,不过一位墨西哥人教给了他将断裂的咽嘴儿放在松节油里溶解后重新制作的方法。古铁雷斯·埃斯特拉达收到了一封发自望海的信,费尔南多·马克西米利亚诺在信中说:他一真非常关心古(铁雷斯)·埃(斯特拉达)先生的美丽的祖国的命运,但是,除非有全国性的表示毋庸置疑地证明人民愿意拥戴他当皇帝,否则他将难以为拯救墨西哥而效力。墨西哥将军阿德里安·沃尔·多勃姆从尚蒂伊写信给他在哈瓦那的朋友佩佩·贡萨莱斯,在提到莱奥纳尔多·马尔凯斯的时候,说道:事实上“在咱们这多灾多难的墨西哥,恐怖手段可以提高一个人的声望”,此外,他还提醒那位朋友别忘了每月给他寄去一张彩票。巴赞将军从好景宫写信给法国国防大臣兰顿元帅通报了卡斯塔尼将军的部队已经胜利地攻占了莱昂和拉戈斯两个城市。在布鲁塞尔,利奥波德国王收到了女儿的一封信,卡洛塔在信中抱怨墨西哥的教会势力反动透顶。在望海,卡洛塔收到了她亲爱的父亲利奥皮赫的一封信,这位比利时的君主在信中告诉她:这样的势力一旦投靠了什么人就会永远效忠,和伏尔泰的信徒们相比可就大相径庭了,因为“西班牙和西班牙美洲的伏尔泰的追随者们都是猥琐之辈”。卡尔·冯·佐尔姆斯亲王收到了一封来自卡尔斯巴德的信,英国前驻墨西哥chargé d’affaires1 查尔斯·威克爵士在信中说:他不希望大公把脑袋伸进那个马蜂窝。路易-拿破仑写信给他的新任驻墨西哥大使蒙托隆,要他同摄政团探讨把索诺拉州变成法国的保护国的计划。马克西米利亚诺寄给里夏德·梅特涅一封要其转呈路易-拿破仑的信,信中大谈法国皇帝的才智并表示他是否接受墨西哥皇位要取决于英国是否支持。在望海,大公收到了美国海军准将莫里的信,他在信中自告奋勇表示愿意担任未来的墨西哥皇家舰队司令。查尔斯·威克爵士从伦敦写信给斯蒂凡·赫茨菲尔德讲述了路易-拿破仑在巴黎接见他的情景,并说在接见过程中他还告诉皇帝:在目前的情况下,墨西哥可能不会欢迎大公。阿尔蒙特在一封已经称马克西米利亚诺为sire2 和su ajestad3 的信中告诉大公:当他读到那封信的时候,六百万墨西哥人早就已经宣布拥护帝制了。欧仁妮从贡比涅写信给卡洛塔说:不幸得很,在那个美丽的国家——墨西哥——里,只有渴望泄愤复仇的势力团伙。马克西米利亚诺给庇护九世寄去了一封信,可是教皇陛下却认为他有失恭敬,因为大公在信中贸然地谈到了“堕落了的”墨西哥教会。前the tis 4 驻墨西哥记者查尔斯·博迪隆从伦敦写信告诉马克西米利亚诺:英国银行界似乎并不准备为这项事业出资。卡尔·马克思也从伦敦寄给了弗里德里希·恩格斯用德、英两种文字合写的一封信,信中说:路易·波拿巴不仅是跳着走路,而且还“ a ugly dilea with his own ary5 ”,而墨西哥和布斯特拉巴(受帕默的鼓动)在le oniteur 6 上表现出来的对沙皇的屈从很可能使他碰烂狗头。“帕默”是帕默斯顿;“布斯特拉巴”是路易-拿破仑的一个绰号,由布洛涅、斯特拉斯堡和巴黎三个他曾想攫取的法国城市的名字拼凑而成。如果希塔德拉及布朗歇夫妇在南特的城堡里收到朱利安的信说——只是个比方——“希塔德拉已经有机会看到梅斯的军队不靠波尔多和鲁昂的援助只凭苍天的指引就攻克了图尔从而使保守党痛心疾首、自由党欣喜若狂,但是,现在除了确保奥尔良的认同外,还需要让热昂向议会施加压力以取得对此项事业的支持的明白表示和说服阿道夫提供棉花”,就意味着马克西米利亚诺及卡洛塔夫妇在望海收到墨西哥人古铁雷斯·埃斯特拉达按照事先商定的联络暗语写的信,大公只要照章替换一下里面的人名、地名就可以译解出来:“希塔德拉”是他马克西米利亚诺皇帝陛下,“布朗歇”是卡洛塔皇后陛下,“南特”是望海,“朱利安”是古铁雷斯·埃斯特拉达本人,“梅斯”是法国,“波尔多”是英国,“鲁昂”是西班牙,“苍天”像朱利安的信中经常出现的其他所有神明及神功一样就是苍天,“图尔”是墨西哥,“保守党”是自由党,“自由党”是保守党,“奥尔良”是维也纳,“热昂”是法国皇帝,“明白表示”是金钱,“阿道夫”是罗思柴尔德家族,“棉花”是贷款,此外还有“路易”、“保罗”、“查尔斯”、“朱莉”、“达涅尔”、“理查”和“勒阿弗尔”等——许许多多——分别代表欧仁妮、教皇、阿尔蒙特、弗兰茨·约瑟夫、米拉蒙、圣安纳和韦拉克鲁斯。

1862年、1863年至1864年初期间,数十、数百封这类或天真或虚妄、秘密或者干脆使用暗语、长短不一但都充满乐观情绪的信件通过私人或王家信使从正常邮路——驴背、驿车、royal ail stea packet pany7 的船舶——或特别渠道往来于欧洲的两地之间和越过大西洋送到美洲大陆。仿佛这还不够,各色人等还四出奔走游说。马克西米利亚诺派他的前valet-de-chabre8 、现私人秘书塞瓦斯蒂安·舍尔曾勒希纳到罗马去向教皇讨教并顺便呈上用从园中——当然是指橄榄园——锯倒的橄榄树雕制的耶路撒冷圣墓大教堂的模型。利奥波德国王打发比利时前驻墨西哥公使、擅长奉迎主子以讨欢心的金特·德·鲁登比克阁下到望海去给女婿讲解在墨西哥建立皇权的可行性。历史学家路易·阿道夫·梯也尔说这一切完全是在发疯。卡洛塔派人到布鲁塞尔定做了未来皇宫仆役的号衣。马克西米利亚诺抱怨:在他的妻子的娘家方面——科堡家族——接连得到新的王位的同时,哈布斯堡家族却刚刚丢掉了莫德纳和托斯卡纳两个王朝。墨西哥大主教安托尼奥·佩拉希奥·德·拉瓦斯蒂达-达瓦洛斯请求路易-拿破仑准许福雷元帅到望海去同大公谈谈,但是拿破仑却没有答应。在望海,大公读到了美国驻的里雅斯特领事理查·希尔德雷思的一份报告,报告说墨西哥人天生就对国王和贵族极其反感。金特·德·鲁登比克阁下去到巴黎想要澄清:只有在莫雷利亚、克雷塔罗、瓜纳华托和瓜达拉哈拉诸城市宣布拥护帝制以后,马克西米利亚诺才会接受皇位。路易-拿破仑告诉梅特涅:在墨西哥不适于举行民意测验。圣安纳致函马克西米利亚诺大公声言:墨西哥国内不只是一个党派而是绝大多数国民全都渴望重建莫克特苏马的帝国。查尔斯·威克爵士断言:马克西米利亚诺大公肯定会得到有两个土人和一只猴子居住的地方的多数选票的。利奥波德国王提醒他的女婿cher ax9 :不幸得很,凡是了解墨西哥民众的人都对其印象极坏。阿兰戈伊斯先生赶到望海对大公说:对墨西哥来说,帝制尽管是最佳选择,但却不应该是一成不变的。路易-拿破仑表示反对把已经没收的产业归还给教会,马克西米利亚诺也写信让摄政委员会在他到达以前不要对教会财产作任何决定。西班牙的伊莎贝尔女王对没有提出让她的女儿去执掌墨西哥的皇权而深感遗憾。此外,布拉班特公爵早就在信中对身在望海的妹妹卡洛塔说过:他如果有成年的儿子,就一定要将其扶上墨西哥的王位;欧仁妮告诉美国驻法国大使(此人曾对皇后预言北方将会在美国取胜而大公不会有好结果):如果墨西哥不是离得那么远、皇太子路卢也不是那么年幼的话,她真想让他率领法国军队用手中的剑写出本世纪历史上最光辉的篇章来,可是大使给皇后的回答却是:应该感谢上帝做出的两大安排:墨西哥确实离得太远和路卢还只是个娃娃。阿兰戈伊斯以马克西米利亚诺的代表的身份去到伦敦企图说服圣詹姆斯宫使之相信大公在宗教问题上绝无任何偏执的思想。马克西米利亚诺邀请查尔斯·威克爵士到望海一谈,但是查尔斯爵士却遵照拉塞尔勋爵的指令拒绝了大公的盛情。邦联军队的詹姆斯·威廉斯将军给大公写了信,大公在回信中请他代向邦联总统杰斐逊·戴维斯10 致意并对其讲明自己支持南方。路易-拿破仑写信给马克西米利亚诺告诉他墨西哥需要的是自由专治制度,因为一个处于无政府状态的国家不可能通过议会自由获得新生。希塔德拉(即马克西米利亚诺)和朱利安(即古铁雷斯·德·埃斯特拉达)在梅拉诺举行了秘密会晤,微服赴约的希塔德拉对朱利安说:他并不苛求图尔所有居民的拥戴,但是,另一方面,只有首都的一部分人认可也是不够的。朱利安仍然非常热心,因为,正如米利内恩伯爵有一次对他说的那样,在他的眼里,对墨西哥来讲,奥地利“仿佛就是一位面带娇羞的待嫁姑娘”。然而,另一方面,朱利安也很沮丧,因为理查(即圣安纳)——一个曾被他举荐为墨西哥的唯一摄政者的人——背叛了他们,伙同自己的儿子宣布反对梅斯(即法国)的侵略军。此外,朱利安又很恐惧,因为法国(即梅斯)已经在议论让另外一个人——卡洛塔的舅舅儒安维尔亲王——去接管皇位,这样一来——人们说道——也许有可能遏制奥尔良派,使之不在梅斯的议会里拼死反对。当然,在这里,“奥尔良派”指的是奥尔良家族的追随者们,换句话说,就是奥尔良的奥尔良家族成员们的拥护者。最后,朱利安还很懊恼,因为奥尔良(在这里指的是新维也纳)的报纸在批评马克西米利亚诺(即希塔德拉)对接受图尔(即墨西哥)的皇位所表现出来的热情,更有甚者,一位众议员曾经说过:马克西米利亚诺如果想走的话,必须先宣布放弃在奥地利的一切继承权利。这一点也使希塔德拉和布朗歇感到震惊,非常震惊,所以他们待在亚得里亚海滨的南特城堡里每天都在权衡着各种得失利弊。

他是那么爱自己的书,那六千册精美的艺术、历史、文学书籍。沃尔特·司各特的小说。他亲爱的朋友切萨雷·坎图的世界史。莱奥纳尔多研究鸟类飞翔的著述。他打算有一天到黑海岸边诵读的拜伦的诗篇。他也那么爱——两者都爱——望海城堡,城堡那占地二十二公顷的美不胜收的花园、那仿照同名三桅帆船上的adrato di poppa11 装修而成的saletta novara12 、那天鹅湖、那顶棚上镶有巨大的航海罗盘使人足不出户就可以知道风向的sa del rosa dei venti13 、那摆着但丁、荷马、歌德和莎士比亚胸像的图书馆、岳父利奥波德送给他的炮台模型、那华美的sa dei regnante14 ,等等,等等:“难道我真的为了幻影和单纯的欲望就得舍弃这一切吗?”他想道,于是决定写一首诗:“你们用皇冠作诱饵使我迷茫,你们用缥缈的幻境搅乱我的思想,我是否应该侧耳于水妖的清唱?”还有维也纳,维也纳也包括在内,他心爱的维也纳,霍夫堡和美泉宫,对,尤其是那由玛丽-特雷莎的丈夫使之从里到外都变成了洛可可艺术和建筑精品、只有傻瓜才会拿去同凡尔赛或卡塞塔宫相比较的富丽至极的美泉宫。如果去了墨西哥,也许就再也见不到这一切了。“难道我真的应该永远离开我亲爱的国家(那曾经在里面玩过捉迷藏的美泉宫花园仿古罗马遗迹、那玛丽-特雷莎曾经在里面主持其大臣们宣誓仪式和只有六岁的莫扎特曾经在里面举行过音乐会的镜厅)……永远离开我曾经在那里度过少年时光的美丽土地(他在里面出生的那有着白色被褥、镀金家具、红缎窗帘、天使座钟、天蓝墙壁和云雀标本的房间)?”“这么说,你们是想让我抛弃那金色摇篮和那让我度过童年光灿岁月的土地喽?”他不无惊恐地想起了那位总是偏心他哥哥弗兰奇15 、他压根儿就没能博得其好感、人们用葡萄牙语称之为aia16 的斯图尔姆费德男爵夫人。还有那让他度过最佳青春年华的地方:他想起了漂亮的冯林登女伯爵、想起了有一天晚上她把他白天在环城公路上的一家花店里买来送给她的玫瑰带到了剧院而他又通过望远镜看见她曾将脸伏在花束上。他想起了哥哥弗兰斯17 竟然使她离开了他,从而结束了年轻时的那一段恋情……“而那曾经让我体味过初恋欢愉的地方呢?”可是,后来他把她忘了,他忘掉了小女伯爵,因为他变成了一个不知疲倦的游客。对,到全世界去漫游,如果接受了皇位可就不行了。的确有过为了开眼界和长见识而长时间离开自己的国土的君主。比方说,彼得大帝就曾经有近一年的时间不在俄国,瑞典疯王埃里克十四曾经微服逛过伦敦最下流的酒馆,还传说土耳其新苏丹阿卜杜勒·阿齐兹计划访问维也纳和巴黎……尽管如此,国君的出访和普通大公的巡游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几个星期前他还对嫂子伊丽莎白——她如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美——说想乘气球游历印度、西藏和中国……墨西哥皇帝是不可能作这种冒险的。他想起了伊兹密尔奴隶市场上那些曾经以其裸露的躯体使他惶惑不已的努比亚和柏柏尔女人(应他的要求,他从的里雅斯特到希腊和小亚细亚乘坐的布尔卡因号船上的正式画师盖格尔做了精彩的描摹)。是的,由于他只是一个大公或无名绅士,他才有可能在塞维利亚贿赂海关人员而使行李免受检验,他才有可能在阿尔巴尼亚的海滩上和躲在斯库合岩壁下,当着那些头戴红色土耳其帽、身穿绣花绒布长衫、腰扎配有手枪和短剑的阿尔巴尼亚野蛮人的面脱光衣服 nspectu barbaroru18 (如他在自己的《回忆录》中所说)游泳。

不过,有利的方面很多。卡洛塔不必一辈子靠涂抹油彩和水彩来打发时光,而他本人也不至于弹着风琴终老。难道墨西哥不是个幅员辽阔、有着世界上所有的气候和诸如沙漠、丛莽、雪山、松林等各种地貌的国家吗?他可以在自己的帝国里旅行:访遍所有的省份,到每一个海域去游泳。此外,如果那个建立一个北起格兰德河南到火地岛的帝国的“宏伟构想”(所有的计划中最伟大的计划)得以实现,他就可以周游洪都拉斯、巡视达连地峡、走访西蒙·玻利瓦尔的祖国委内瑞拉、泛舟亚马逊河、攀登阿空加瓜峰、到瓦尔帕莱索品尝迈普的红葡萄酒……

另外一个问题,也就是成事的资金问题,自会有办法:墨西哥是个有着取之不尽的资源的国家。实际上路易-拿破仑太过分了,他不得不暗中承认自己在这方面显得有点儿软弱。墨西哥,更确切地说是墨西哥帝国国库,将承担一切开销:法国军队的运输、给养和薪俸,当然还有全部战争——不管要打多少年——的费用:用过的和储备的每一粒子弹、每一枚炮弹、每一颗手榴弹,不断需要更新的军装,马、骡的草料,节庆的酒肴,等等。路易-拿破仑曾在一封信中向大公保证将逐年缩减法国驻墨西哥的兵员:65年底为二千八百人,66年底为二千五百人,67年底为二千人,外加以八年为期的外国军团的六千人。“无论欧洲出现什么情况,”路易-拿破仑说,“法国都不会停止对那个新帝国的援助。”这项援助,据估计,到1864年7月就已经使墨西哥的国库耗费了二亿六千万法郎。此外,帝国还必须满足热克尔家族的索赔要求以及德·萨利尼阁下在韦拉克鲁斯向三国条约的盟友们许下的条件。但是,马克西米利亚诺绝对不会满足路易-拿破仑要在索诺拉建立一个法国保护国的愿望。是啊,一个“保护国”,其疆域势必要超出州界,据蒙托隆收到的指示,那将是一块从加利福尼亚湾一直绵延到大西洋岸边的墨西哥领土,所以囊括着锡那罗亚、奇瓦瓦、杜兰戈、科阿韦拉、萨卡特卡斯、新莱昂、圣路易斯-波托西和塔毛利帕斯诸州的大片土地,也就是整整半个墨西哥。这不可能。墨西哥的白银属于墨西哥人,用这些白银来支付征讨及帝国的开销是绰绰有余的。就这样啦,走着瞧吧。费利佩二世在建造埃斯科里亚尔宫的时候,欧洲不是有人断言他不可能成功因为把西班牙所有的黄金全部投入也不够吗?费利佩二世建成了埃斯科里亚尔而且还在一个塔楼里放置了一大块金锭以显示其财力。卡洛塔和他将在墨西哥效法……说到底,修造埃斯科里亚尔所用的黄金恰恰是从墨西哥的白银衍变而来的。

让他夜不安寝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从1848年弗兰茨·约瑟夫登上皇位到1858年鲁道夫亲王诞生的整整十年间,马克西米利亚诺一直居于奥地利皇位继承人序列的首位。1853年,弗兰茨·约瑟夫由于军服领口的金饰(或者是纽扣?)挡住了利文伊的匕首而幸免于难19 ,马克斯失去了一次当奥地利皇帝的机会。大公并不希望自己的哥哥(他是那么爱他)或者侄子鲁道夫死掉,但是却又免不了会有这种念头,因为,说穿了,总得现实一点儿:只有他们父子死掉,他才可能有机会……而且是两次。如果真是这样,他将放弃墨西哥皇位重返欧洲:他不可能舍弃自己在奥地利的权利。他不无伤心地想起了事件发生后宫廷里盛行一时的流言:弗兰茨·约瑟夫并没有把马克西米利亚诺匆匆忙忙从的里雅斯特赶到维也纳看望尚在卧床休养中的哥哥的举动看作是情分的表示,在弗兰茨·约瑟夫的眼里,马克西米利亚诺是急于亲眼看看哥哥的伤势,从而估量自己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弗兰奇也没有因马克斯为他能虎口余生倡议集资在出事地点修建感恩教堂(votivkirche)以谢苍天而领情。尤其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弗兰斯竟然剥夺了马克斯对伦巴第-威尼托的统治权利。为此,他马克西米利亚诺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哥哥。他诞生于那座曾经两度成为拿破仑大帝的司令部,此前是约瑟夫二世的华会的厅堂而1815年当雄鹰20 已被囚在圣赫勒拿岛和欧洲的君主们改绘了欧洲地图并发誓镇压一切革命运动以后又变作所谓的“维也纳跳舞会议”的长期舞场的美泉宫里。他,哈布斯堡家族的费尔南多·马克西米利亚诺,从小就通过府里的辉映着漆器和锦缎光泽的长廊及大厅、那巨大的花园、那北可以俯瞰宫殿本身及维也纳森林南能够远眺阿尔卑斯山麓的亭榭了解到了自己家室的宏伟和帝国的辽阔。他也曾梦想有一天能够再显古代帝王的雄风:就像侏儒、画家和占星术士的收藏家银鼻头鲁道夫二世,就像尊贵的象征、艺术的主宰、文艺复兴的倡导者马克西米连一世,就像曾在无数器物及建筑上镌刻过狂傲的双语aeiou(atriae est iperare orbi univer21 和alles erdreich ist oesterreich unterthan22 )五元音箴言的腓特烈三世以及在统治半个地球以后退隐修道院以装配钟表、品味鸵鸟蛋和欣赏自己的寿材度过余生的德意志查理五世-西班牙卡洛斯一世……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他同哥哥在威尼斯相会仿佛就是发生在昨天的事情(时间过得真快),一切好像都很顺利。兄弟俩几乎就所有的问题达成了协议:他将用费尔南多而不是马克西米利亚诺作名号,称为墨西哥的费尔南多一世;他将乘坐奥地利的战舰到美洲去,很可能是诺瓦拉号;对圣安纳,将授之以韦拉克鲁斯公爵或坦皮科公爵的爵号,任其挑选,年俸三万五千盾23 。弗兰茨·约瑟夫还赞成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顺访罗马和巴黎、请求教皇授予墨西哥大主教以红衣主教或总主教的荣衔、筹措二千五百万美元的贷款、从奥地利现役军官中招募志愿人员(条件是只限于天主教徒而且不能是意大利籍的)。十分棘手的皇位继承问题留待一年后再讨论,马克斯相信弗兰茨·约瑟夫终将让步。他们对威尼斯的聚会十分满意。至于1815年结束的维也纳会议24 嘛,虽然应该说问题解决得很完满而且也颇为有趣,但奥地利人为贝多芬在霍夫堡的骑士厅举行的盛大音乐会、普拉特尔公园的游艺和阅兵、狩猎以及埃斯泰尔哈吉家族、奥尔斯佩格家族和列支敦士登家族的酒宴而支付的开销未免太大了一点儿。如此的排场和挥霍(图的是什么呢?——有人提出这一问题)说到底还是没有白费的,因为不仅使记者和骗子、乞丐、小贩及妓女云集维也纳城,而且,正如有人所说,还让俄罗斯沙皇玩够了女人、普鲁士国王做尽了遐想、丹麦国王说完了想说的话、巴伐利亚国王喝足了酒、符腾堡国王吃厌了山珍海味(啊,对了,沙皇一连跳了四十夜舞)。谁来为这一切和这所有的人掏腰包呢?当然是奥地利的弗兰斯皇帝:每天五万古尔登。这个会议既没能避免1848年的灾难25 (弗兰茨·约瑟夫倒是应该对之表示感谢,因为他正是趁此机会登上皇位的),又没能避免神圣同盟26 的解体,甚至也没有避免法国作为强国重新在欧洲崛起,这一笔开销又有什么价值呢!之所以重提旧事,是因为时势艰难,不宜挥霍钱财。马克西米利亚诺表示赞成。他的哥哥对他说奥地利皇室不会抛弃他,并保证每年继续支付给他十五万弗罗林,其中十万可以在维也纳兑现,另外五万用于偿还因修建望海城堡和为此次赴墨西哥而欠下的债务。他们还同意恢复由伊图尔维德皇帝首创、后被取消、再由圣安纳复设、而后又一次消踪匿迹的瓜达卢佩勋位,同时再新设圣费尔南多和专为女士并以卡洛塔的守护神命名的圣卡洛斯两个勋位。最后商定:他将乘坐那艘装配有五十门大炮的一千五百吨级的漂亮军舰诺瓦拉号(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奥地利人在撒丁岛的失败而取的)前往墨西哥,伴随军舰而去的,将是重振威尼斯共和国的梦想的彻底破灭。

1862年5月马克斯和夏洛特曾去布鲁塞尔找利奥波德商量,但问题又拖了好几个月,一直没有得到最后解决。在奥托一世27 被赶出希腊以后,英国认为马克西米利亚诺是接掌那个空出来的王位的最佳人选,于是维多利亚女王致函请利奥波德说服大公接受这一安排。比利时君主也觉得这是一个上好的主意,尽管只是因为他在年轻的时候曾经觊觎过那个位置并梦想在帕台农神庙脚下漫步或者在架于埃莱夫西斯原野上的蓝绸帐篷里休息。但是马克西米利亚诺却感到非常气愤。所以,在英国驻维也纳大使布卢姆菲尔德爵士声言如果大公接受王位就将爱奥尼亚的七个岛屿归入希腊版图的同时,他写信给雷希贝格伯爵说自己绝对不会接受被人像商品一样向半打王公兜售而未遇买主的王位。与此同时,卡洛塔在写给婆婆索菲娅女大公的信中也说:对她的王朝来讲,接受希腊王位迟早将无异于皈依异己教派。

到底有什么奥妙呢?难道是一个让他腾出位置的阴谋?如果接受了希腊王位,他是否就必须放弃自己在奥地利的权利?“你们跟我大谈王位和权力,”他写道,“啊,请你们让我安安静静地走自己在爱神木林中选定的阴暗小径吧!工作、科学和艺术比王冠的光彩更具诱惑力……”

然而,据说,大公已把制作未来墨西哥宫廷侍从服装的布料及纽扣样品送到了巴黎和伦敦;美国驻维也纳大使还听说,他还定做了一顶papier-aché28 皇冠以便对着镜子看看自己当上墨西哥皇帝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已经决心不惜代价以维护自己选定的未来的祖国的卡洛塔写道:“难道我们活在世上只是为了过舒适安逸的日子吗?”所以,同时也是为了能够最后下定决心,卡洛塔曾去布鲁塞尔征询利奥波德国王的意见。国王当时和此后都坚持:帝国应该实行宪政,你们要控制法国人而不能落入法国人的掌握之中;同样,还要让墨西哥人相信是他们需要你们而不是你们需要他们;所有的公民在法律面前一律平等,信仰自由应该得到尊重;在墨西哥建立君主制度同门罗主义29 并不矛盾。而在继承权问题上,利奥波德则建议使之现实化并取得一旦出现空缺的时候立即恢复马克斯在奥地利的一切权利的保证。可是,弗兰茨·约瑟夫在写给他的信中却说:“ ferdand ax(我亲爱的弟弟费尔南多·马克斯大公阁下):如果在鲁道夫成年之前我就去世了,你怎么可能身在墨西哥而摄理这里的政务?难道你会放弃墨西哥的皇位?即使这样,难道你不觉得到时候你会对奥地利的情况一无所知吗?”

欧仁妮皇后让人绘制了一只戴着哈布斯堡家族王冠的墨西哥鹰。马克西米利亚诺派遣他的另一位秘书德蓬男爵去了巴黎。卡洛了路易-拿破仑寄给她的莫里斯·谢瓦利埃写的le xie ancien et oderne 30 ,对恰帕拉湖的水面竟达三十多万公顷赞叹不已并感谢上帝使墨西哥城的盛夏也像巴黎的秋季三个月那么宜人,因为,据说,那里的气温很少有高过三十二摄氏度的时候。大公听说对墨西哥的远征在巴黎越来越不得人心。奥地利议员伊格纳斯·库兰达断言reichsrat(帝国会议)将要求马克斯放弃继承权,否则就不能接受墨西哥的皇位,并且援引了路易十四的孙子安茹公爵在放弃了在法国的全部继承权以后才成为西班牙的费利佩五世31 这一先例。马克斯则举出放弃波兰王位后成为法国君主的亨利三世32 作为反证。圣安纳将军搭乘英国客轮康韦号同到韦拉克鲁斯,几天后,博斯海军上将又将他送上了驶往哈瓦那的科尔伯特号巡洋舰。阿尔蒙特写信告诉马克西米利亚诺:华雷斯及其追随者们遭到了彻底失败,墨西哥的土人对大公和大公夫人的画像脱帽致敬。路易-拿破仑写信提醒阿尔蒙特注意:他绝对不会容忍墨西哥落入在欧洲人看来有辱法国名声的盲目反动势力之手。马克斯曾考虑派遣舍尔曾勒希纳秘密前往墨西哥。查尔斯·威克爵士对斯蒂凡·赫茨菲尔德说:墨西哥人民反对干涉。金特·德·鲁登比克先生援引价值十万皮阿斯特33 的墨西哥城圣克拉拉修道院被人以区区一万七千皮阿斯特卖给了警察头子为例来说明华雷斯政府的腐败。卡洛塔从书上看到:洪堡说过,在墨西哥,一棵香蕉树足以养活一百口人;而伟大的天文学家拉普拉普则惊异地发现,阿兹特克人对一年的天数的推算比欧洲人做得还要精确。唐·弗朗西斯科·德·保拉-阿兰戈伊斯在伦敦告诉帕默斯顿说:如果马克西米利亚诺拒绝接受,他就要把皇位献给某位波旁亲王;帕默斯顿则断言波旁家族中就找不出一个起眼的人来。马克西米利亚诺反复研读了63年2月阿尔蒙特将军走访望海时签署的orandu34 或曰会谈纪要,对法国部队一直驻扎到墨西哥建成一支万人国民军以后再撤走、筹措一亿美元贷款并以尚未售出的教会资产作为支付百分之五的利息的保证、设立参众两个议院、拨款二十万美元以确保墨西哥保守党乃至于其他政党的领袖人物的支持、承认墨西哥家族原有的贵族称号并以二十个男爵和十个侯爵及伯爵为限适当增授新的爵号等项措施深为满意。马克西米利亚诺在望海接待了华雷斯的特使唐·赫苏斯·特兰。这位特使对他说:名流大会是一出闹剧,拥戴书是伪造的,华雷斯所领导的是合法政府。当从书上读到墨西哥北部类似鞑靼草原的荒山野岭里住有跟莱茵河沿岸省份的蛮族一样吓人的阿帕切部落的时候,卡洛塔大吃一惊。马克斯写信给在英国的代理人博迪隆,让他向那个贸易大国阐明在墨西哥建立皇权可以得到的经济实惠。博迪隆阁下则提醒大公和大公夫人不要相信墨西哥人的承诺,因为所有的墨西哥人全都会为了五百美元而背弃自己最根本的原则。卢瓦齐荣上校在写给巴黎的信中抱怨盖乔拉克的尘土会一直钻到衣物的纹路里面去,并说他的那匹在非洲仅值五百五十法郎的阿拉伯种坐骑在墨西哥却可以卖到一万五千法郎。马克西米利亚诺声称他在伦巴第的经验将会在墨西哥大有用处,因为他在那儿可是备受臣民的爱戴。理查·希尔德雷思先生在望海说过:觊觎墨西哥皇位的人如果能够逃脱一死就该庆幸万分了。在马克斯和卡洛塔访问巴黎的前夕,欧仁妮之所以没有写信给妹妹帕卡(正如伯莎·哈丁在其《虚幻皇朝》一书中所说)请她代购(如果必要,甚至可以派人去加的斯搜寻)两把红扇子——一把自用、一把面赠墨西哥皇后——只是因为帕卡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不过,欧仁妮对此事一直耿耿于心,尤其是在攻克普埃布拉城以后,此外,她不仅设计了戴皇冠的墨西哥鹰,还让人为马克斯和卡洛塔制作了饰有帝国花押文图案的餐具。对马克西米利亚诺来说,这一切都太过分了,过分的紧张、过分的焦虑。尽管查尔斯·威克爵士关于土人及猴子的说法可能言过其实,但是也的确还没有证据表明大多数墨西哥人真心希望建立帝制,英国迟迟下不了决心公开表示支持,罗思柴尔德家族也在犹豫之中不肯拿出棉花(亦即贷款),应该向他呈献皇位的墨西哥议员团已经启程前来欧洲,路易-拿破仑要求他尽快予以接见。尽管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都在一遍又一遍地复习西班牙语课程,马克斯此刻正在为不规则变位动词大伤脑筋(有些词——比如“去”吧——实在是太难,在“我去伊兹密尔、我去过巴黎和我要去墨西哥”三句话里,每一处的形式都不相同),但是对卡洛塔来说,西班牙语毕竟比较接近她的母语法语(je vais, j’ali, j’irai35 ),所以她还有时间读一些诸如谢瓦利埃或卡尔德隆·德·拉·巴尔卡女侯爵所著关于墨西哥的书籍,从而知道墨西哥的道路上布满了坑坑洼洼但却盎然成趣,可以见到成群的世界上最肉乎和最肥实的猪,驮运的香子兰把空气都给熏香了的骡队和辫子上插着鲜花、身着类似于在集市上出售装在竹笼里、毛色光闪的珍奇小鸟的阿拉伯人穿的gandouras36 的绣花衣衫的土著农妇,而他马克西米利亚诺可就没有那么多的工夫去顾及这类闲情逸致了。除此之外,天哪,还有那么多为了领会人家讲话的准确意思而不得不经常查对的计量单位和货币换算表:多少米合一托埃萨、多少英里等于一西班牙里、一弗罗林换多少皮阿斯特、一皮阿斯特换多少美元、一美元换多少法郎、一法郎换多少克雷泽尔、一克雷泽尔又换多少特拉科。这个“特拉科”倒是包括在西班牙语老师给他们的纳瓦方言和墨西哥方言词语表中,但是印加人拿来打磨成镜子而阿兹特克人却用以制作掏挖人心以祭天的刀子的“黑曜岩”一词则未列入表内,因为它相当于冰岛玛瑙石而且是从拉丁语演化而来的;不过,另外一些词汇,如“土坯”(法国人早已开始使用,他们将对克什米尔的征伐称之为“土坯战争”,因为当地要塞工事的护墙都是用土坯垒筑的)以及根本都没法识读的xonoxtle(墨西哥的一种可以入菜的仙人掌果)和tezontle(一种灰色或红褐色建筑用多孔火山岩,宗教裁判法庭大楼用的就是这种材料)倒是都可以见之于那份方言词语表。(把人搅和得都快要发疯啦,卡拉!)这还不算,他还必须阅读朱利安(亦即古铁雷斯·德·埃斯特拉达)接连不断的来信,有时候一周之内竟达三封之多,而且内容荒诞得令人难以置信,比方说吧,朱利安就曾通过欧仁妮(亦即德蓬男爵)建议他再过几个月就到图尔(亦即墨西哥)去,然后从那儿通报鲁昂、波尔多和奥尔良(亦即法国、英国和维也纳),就说得不到多数人的拥护,因此也就可以重返他的南特(亦即望海)城堡过省心的日子。马克西米利亚诺记不住朱利安编制的全部暗语,还得经常去查对:“阿特亚戈”是伊达尔戈,“约瑟夫”是拉瓦斯蒂达大主教,“欧内斯特”是梅特涅亲王……而“希塔德拉”……这个嘛,他当然知道,就是他马克西米利亚诺(至少是在那位墨西哥人改变暗语体系之前),后来马克西米利亚诺变成了“努涅斯”,而望海则称“玻利维亚”。

不过,这位奥地利大公、洛林亲王和哈布斯堡伯爵十分清楚:一旦放弃这些头衔,他就再也不是大公、亲王和伯爵了,而变成帝国的一个普通公民、一个凡夫俗子。他们是不是还想逼他放弃奥地利国籍呢?他哥哥会做得那么绝吗?难道他将变成没有祖国的人?他们真的会剥夺他的公民权吗?

望海城堡的“第十九厅”居于“中国厅”、“日本厅”和原“御座厅”之间,名为“ sa di cesare dell’aca37 ”,因为里面陈列着几幅那位出生于伊斯特拉半岛的画家的作品。其中一幅画的是马克西米利亚诺主持望海奠基的仪式,画面上除其他景物外,有一个戴着和阿兹特克人的羽冠差不多的头饰的女人向身穿紫袍的大公呈献菠萝(这种美味热带水果的图案冠之以“公正执法”的格言就嵌在马克西米利亚诺的徽标上)。另一幅画上,切萨雷·德尔·阿夸表现的是l’offerta del rona a assiilian38 。这是1863年10月3日的事情,地点在望海,当事者是以古铁雷斯·埃斯特拉达先生为首(人们早已料到)的墨西哥议员团。卡洛塔当时没有在场,马克西米利亚诺平民打扮,没有佩戴任何勋标。议员团的成员有何塞·马努埃尔·伊达尔戈、托马斯·墨菲、阿德里安·沃尔·多勃姆、霍阿金·贝拉斯盖斯·德·莱昂、弗朗西斯科·米兰达和安托尼奥·埃施坎东等。此前不久,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分别作了一次旅行:马克西米利亚诺去维也纳找哥哥谈继承权的问题,大公夫人则去了布鲁塞尔。回到望海以后,卡洛塔根据笔记整理出了一份长达五十多页的备忘录,题为nversations avec cher papa 39 。因为取得未来的君主的监护人这一特殊身份而欣喜若狂的利奥波德坚持认为既不能舍弃墨西哥皇位也不能放弃在奥地利的继承权。与此同时,弗兰茨·约瑟夫的指示非常明确:不应把议员团当成是正式代表,只能看作是个别人的组合,所以,马克西米利亚诺绝对不能以奥地利皇帝的名义致答词,甚至都不能提及他的名字。不出预料,古铁雷斯·埃斯特拉达的致辞中充满了虚夸的溢美辞藻。在一个前途未卜、已成苦难的代名词、一系列以共和思想为基础的法规导致连绵惨重战乱的国度里出生的古铁雷斯·埃斯特拉达先生在邀请马克西米利亚诺前去执掌墨西哥帝国的权柄的致辞中说:享有充分的和合法的表达自己的意愿及行使自己的主权的权利的人民,通过由名流大会做出的、已经得到众多省份而且种种迹象表明很快就会得到全国一致拥护的法令,满怀着美好时代终将光耀墨西哥的热望,将皇位呈献给在其诸多伟业中也包括曾经把基督文化传播到了那块土地上去了的光荣卓绝的王朝的尊贵传人、上天慷慨赐予了无数美德并且有治人者必备之罕见奉献精神的哈布斯堡家族的马克西米利亚诺,以期让他和他那同样才德过人的尊贵妻子一起在这将以其伟大业绩流芳后世的十九世纪把那里变成真正的太平盛世,让基督文化开花结果。

马克西米利亚诺在答词中要求采取必要的措施征询墨西哥人民对他执政的意见,因为他不愿意在首都的决定得不到全国认同的情况下接受皇位。马克西米利亚诺的讲话扼要而直截了当,尽管在提及必须保证帝国的完整及独立时所使用的“要求”一词上肯定是大伤了一番脑筋而且蒙受了一次屈辱:法国外交大臣擅自审察了他的讲话,而且只是在德律安·德·吕40 先生将“j’exi41 ”改成“je deande42 ”以后,才被允许在le oniteur 上刊出。于是,大公就不能“要求”保证了,只能“请求”保证。

不管有还是没有足够的保证,不管有还是没有英国的支持,不管有还是没有全国一致的拥护,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从1863年圣诞夜起就已经决定接受墨西哥皇位了。唯一尚未解决的是继承权问题。三月初,他们在动身去巴黎(早就接到了路易-拿破仑的邀请)之前,收到了所谓的《阿内特备忘录》(弗兰茨·约瑟夫委托历史学家阿尔弗雷德·冯·阿内特准备的一份文件)。这份备忘录在援引了历史上的几个先例之后指出:在此之前,每次出现不同疆域同时归属于哈布斯堡家族成员统治的情况的时候,总是可以将这些疆域统一在同一位皇帝的权势之下的,但是让一位筑宫于墨西哥的皇帝同时治理奥地利却难以实行。阿内特的结论是:为了奥地利、同时也为了墨西哥的利益,大公应该放弃自己的一切特权。

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在巴黎受到了帝王的礼遇。路易-拿破仑和欧仁妮兴致极佳。在专为他们举行的一次盛大宴会上,杜伊勒里宫的chef43 献给了他们一只糖制的正在吞蛇的墨西哥鹰。卡洛塔三次摆好姿势让宫廷画师温特哈尔特给画像。欧仁妮送给卡洛塔一块西班牙披巾、送给马克西米利亚诺一枚实心赤金圣母像章,他们在大元帅、大骑士团长、皇家卫队司令以及路易-拿破仑和欧仁妮的侍卫、宫娥们前呼后拥下到杜伊勒里宫的小教堂听了一次音乐学院的学生们唱的弥撒,卡洛塔发现法国皇帝一刻不停地捻着胡须。他们多次在饰有众多太阳和丰饶杯以及nec prib ipar44 格言的路易十四厅里进晚餐,在旁侍应的全是身穿领口绣有帝国花饰、腋下夹着插有黑羽毛的三角帽、佩戴着天蓝色绸标的a&238;tres d’h&244;tel45 ,桌子正中摆着一个塞夫尔产的美丽异常的大瓷盘,一位威尼斯打扮的努比亚籍侍从一动不动地守候在欧仁妮的背后。路易-拿破仑对自己那根用犀牛皮缠裹起来的金鹰把儿宝贝手杖爱不释手。他们的谈话无所不及,但又都是点到而止,诸如普埃布拉之围、华雷斯逃离首都、布林库特将军指挥的出色战役、应该尽快离开韦拉克鲁斯以免感染上黄热病(也叫黑呕病)等等。欧仁妮告诉他们,在保利妮·梅特涅最近举办的一次舞会上,她,皇后,化装成朱诺46 ,而弗勒里埃伯爵则扮作卖椰子的海地农夫;马克西米利亚诺提起了墨西哥;路易-拿破仑说,法国将要求英国归还罗塞塔石碑47 ;大公指出,然后埃及人就会来向你们讨要,而希腊人则将趁机向英国人索取埃尔金大理石雕塑品48 ;什么大理石雕塑品?对历史知之颇多的欧仁妮解释道:就是那些帕台农神庙的建筑装饰。噢,那么说,路易-拿破仑反言相讥,你们奥地利人就该把斯埃德培49 的王冠归还给阿尔巴尼亚人喽,最好还是一切维持现状。还在奥斯曼男爵50 设计的现代巴黎新辟大街上举行了盛大的阅兵式,马克西米利亚诺检阅了部队。百人卫队在他们面前用枪托敲击了地面,这是专为法国皇帝和皇后以及外国君主设计的礼仪。欧仁妮讲,为了试试看卫士是否会移动位置,有一次她给了一名卫士一记耳光,可是那个卫士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还有一回路卢把整整一包糖块全倒进了另一个卫士的靴筒里了,结果还是一样。路易-拿破仑说,从1858年起,他就废除了让一名卫士躺在他的卧室门边睡觉的成例。欧仁妮和卡洛塔去了好几座教堂,为了不被人认出来,她们在脸上罩起了厚厚的黑色面纱。欧仁妮告诉卡洛塔,口气中既包含着恶心的成分也带有几分戏谑:有一次她在伊达尔戈的陪伴下微服去到了一个教堂,结果是不得不将嘴唇贴到刚刚被一个黑人吻过的十字架上,但那是为攻克普埃布拉还愿,所以她不后悔,她说,而且她特别愿意乔装出门,真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剧院看一场奥芬巴赫51 的les géiennes 52 ,据说是一场很优美的小歌剧,不过那是根本办不到的。总之,时值冬末春初的“光明城”名副其实,街上随处可见吞火的人和乐师以及装扮成小丑的江湖艺人,身穿苏格兰裙、头戴glengarries53 的孩子们在林荫大道和公园里嬉戏,卡洛塔所到之处,都受到人们的善待并听到人们的祝福:bonne chance, ada l’archi duchesse(愿您走运,大公夫人)!卡洛塔真不知道是该高兴呢还是该伤心,因为她一刻也忘不了小时自己曾经在那座杜伊勒里宫里、在那些厅堂和回廊(salle des travées54 、galerie de paix55 、陈列有法国十二元帅画像及法国武士和海员胸像的salon des aréchaux56 以及从欧仁妮的房间旁边通过的狄安娜回廊)里玩过,忘不了外祖父路易-菲利普在王者大厅里将自己抱置膝头说对面那位用彩色线条画出来的漂亮先生正是路易十四而壁毯上绣着的画面表现的是太阳王向西班牙的大公们介绍自己的儿子时的情景。然而,同是在巴黎街头,那些已经开始把法国的远征称之为“热克尔公爵的战争”的饶舌鬼们却说马克西米利亚诺不是大公,而是个archidupe(大傻瓜)……

就在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动身去英国拜访圣詹姆斯宫及看望住在克莱尔蒙特的卡洛塔的外祖母前几个小时,大公和路易-拿破仑签署了所谓的《望海协议》。法国皇帝正式认可了此前在信中对大公提出的条件。他的未来的墨西哥臣属将于1864年7月以前偿还法国此次远征所耗费用二亿六千万法郎,以后每年为每一名在墨西哥的法国士兵支付一千法郎。马克西米利亚诺应允满足热克尔家族的要求,但是却断然拒绝了路易-拿破仑提出的让索诺拉作十五年法国保护国的计划。

在英国,维多利亚女王决定不给他们以皇帝和皇后的礼遇,但是却亲切地接待了他们,并说:马克西米利亚诺好像急于摆脱dolce far niente57 ,而卡洛塔则决心跟着他,哪怕是去世界的尽头。在克莱尔蒙特,卡洛塔的外祖母、已经独居了十六年的路易-菲利普的遗孀玛丽·阿梅莉一下子就失去了控制,哭着求他们不要去墨西哥。她那长有波旁家族长鼻子和不停地数着念珠的女儿克莱门蒂娜、克林钱普伯爵夫人、卡洛塔本人以及奥尔良家族的布朗歇小公主极力安慰也未能奏效。外祖母歇斯底里地喊道:ils seront assassés, ils seront assassés!(你们会被人杀掉的,你们会被人杀掉的)!当时年仅六岁的小公主布朗歇惊奇地发现哭的竟是马克西米利亚诺那个大男人而卡洛塔反倒面不改色。

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从英国到布鲁塞尔去向父王利奥波德、布拉班特公爵和佛兰德伯爵辞行。在那儿,他们同沙查尔和沙佩利两位将军商议了组建一支千人比利时志愿军问题,这支部队将命名为“皇后卫队”。他们的下一站是维也纳。

望海城堡第十九厅里的另一幅切萨雷·德尔·阿夸的作品是 partenza per il ssi 58 。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站在由八名桨手划着将他们从望海码头送往诺瓦拉号的小艇上。诺瓦拉号战舰彩旗招展,停泊在远处的海湾里。一面墨西哥帝国的国旗在它的主桅顶端迎风飘扬。小船及城堡塔楼上也悬挂着同样的旗帜。诺瓦拉号旁边是将一直把他们护送到墨西哥的法国军舰忒弥斯号、游艇幻想号以及将参加第一天护航的奥地利炮舰贝洛娜号和劳埃德公司的六艘轮船。比利时历史学家安德雷·卡斯特洛特说,卡洛塔指着忒弥斯号桅顶的法国旗对马克斯议论道:“文明的旗与咱们同行。”可是,马克西米利亚诺却一声未吭。的里雅斯特倾城而出前来为他们送行。的里雅斯特的男女及儿童站在敷满鲜花的码头上向亲王夫妇繁送飞吻、连呼万岁,祝愿他们万事如意。市乐队先后演奏了墨西哥帝国的国歌以及gott erhalte, gott beschutze unsern kaiser, unser reich!59 ……陪伴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去墨西哥的人中有弗兰斯·奇希伯爵及夫人梅拉妮、保拉·冯·科洛尼茨伯爵夫人、科里奥侯爵、马克西米利亚诺前监护人的儿子邦贝勒斯伯爵、利奥波德委派的比利时工程师费利克斯·埃洛因、塞瓦斯蒂安·舍尔曾勒希纳、安赫尔·伊格莱西亚斯先生和霍阿金·贝拉斯盖斯·德·莱昂先生、阿德里安·沃尔·多勃姆将军以及赫尔·雅各布·冯·库恰克塞维奇。马克西米利亚诺站在诺瓦拉号的甲板上最后看了一眼望海城堡。卡洛塔对齐希夫人说道: il pleure, on pauvre ax!(瞧我那可怜的马克斯哭的!)

那是1864年4月14日上午的事情。从马克斯和卡洛塔离开克莱尔蒙特到那一天为止,墨西哥帝国梦差点儿永远只是一个梦而已。3月19日,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去到维也纳并受到帝王的礼遇。第二天,雷希贝格伯爵到马克西米利亚诺下榻之处拜访了他并代表皇帝将一份名之曰《家族协约》的文件交给了他,文件清楚地写明大公及其子嗣放弃继承奥地利皇位的权利,其中包括对奥地利亲王的监护权。马克斯拒绝在协约上签字,于是雷希贝格伯爵就告诉他:这样一来,皇帝就不会同意他接受墨西哥皇位。随后,尊贵的奥地利皇室的至尊给弟弟送去了一份书面通知重申其外交大臣的提示。马克斯愤然答道:他尽管非常痛心,但却不得不将他放弃继承权的原因告诉给九百万把结束已经历时好几代人的毁灭性内战并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的厚望寄托在他身上的人民。继之而来的是一次面对面的争吵:马克斯声称要从安特卫普乘法国船启程;弗兰茨·约瑟夫则说,如果他敢这么做,就取消他的奥地利皇室亲王的身份。索菲娅一怒之下躲进了拉克森贝格城堡;3月24日,马克斯和卡洛塔追踪而至。在那儿,卡洛塔再次提出奥地利应该恢复历史上遗留下来的一项权利:说到底,墨西哥曾经是哈布斯堡王朝的属地,而今只是再次将其收回的问题。两天以后,他们回到了望海,又过五天,马克西米利亚诺的表兄利奥波德大公赶到城堡通知他:弗兰茨·约瑟夫催促他签署放弃继承权的声明。3月27日,马克西米利亚诺告诉驻的里雅斯特的墨西哥议员团:鉴于面临着难以克服的障碍,他决定不再考虑接受墨西哥皇位。卡洛塔曾经提议秘密登上法国的忒弥斯号,一到阿尔及尔或奇维塔韦基西就立即宣布接受墨西哥皇位,从而维护马克斯在奥地利的权利,但是,大公夫人的想法未能实现。与此同时,马克斯却打算到罗马去向教皇讲明情况。伊达尔戈向巴黎发了电报,电文的抬头是杜伊勒里宫和凯道赛。路易-拿破仑连夜派人在深夜两点钟的时候叫醒了里夏德·梅特涅并交给了他两封信,一封是皇帝的,另一封是欧仁妮的,在提出种种指责的同时,警告他:此事将会引起轩然大波。梅特涅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杜伊勒里宫并声称他的政府对这种局面深感遗憾。路易-拿破仑致电望海向马克西米利亚诺表示了他的诧异并说:事已至此,已经不容改变主意。1864年3月28日的当天上午,路易-拿破仑派其助手炮兵总监夏尔·奥古斯特·德·弗罗萨尔将军去维也纳同弗兰茨·约瑟夫磋商和去望海将他的一封亲笔信交给大公。几年以后,路易-拿破仑曾对那封信中的一段话后悔不已。那段话就是:“假如您皇帝陛下已经到了墨西哥而我却突然说不能履行已经议定的条件,您会对我做何感想呢?”真正促使马克西米利亚诺重新考虑自己的态度的很可能是路易-拿破仑的下面这句话:“这关系到哈布斯堡王朝的声誉。”弗罗萨尔在维也纳的斡旋毫无成效,他告诉雷希贝格:弗兰茨·约瑟夫说得非常干脆,绝对不能让一个被赶下皇位——这种可能性是永远都存在的——的亲王来统治奥地利,而且他也不希望将来有一天作为大公子孙的某位墨西哥亲王会自以为有权竞争奥地利帝国的皇位。在望海,当弗罗萨尔再次对马克西米利亚诺提起哈布斯堡家族的声誉受到威胁的时候,卡洛塔插进来对那位将军说:他们去墨西哥对路易-拿破仑有好处。弗罗萨尔答道:至少也应该说双方都将受益。4月2日,马克西米利亚诺去望海收到了弗兰茨·约瑟夫写来的三封信。在此之前,大公曾经告诉自己的哥哥:如果去掉有关家族遗产的内容,他就接受那份《家族协约》。与此同时,他还请求增加一项秘密条款:一旦他放弃或者失去了墨西哥皇位,皇帝保证恢复他原有的所有权利以及他的子孙应享有的一切权利。弗兰茨·约瑟夫在前两封信中确认了兄弟俩在威尼斯就十五万弗罗林年金及招募奥地利志愿兵问题所达成的协议。在第三封信中,弗兰茨·约瑟夫答应:如果大公主动或迫于客观形势而放弃墨西哥皇位,他将尽自己的一切可能——当然是在他的帝国的利益允许的范围内——确保马克西米利亚诺或其遗孀及子女在奥地利的地位。

卡洛塔认为这还不够,于是亲赴维也纳去找弗兰茨·约瑟夫。但是,大公夫人一无所获:皇帝不留任何通融余地,只是表示可以亲自带着《家族协约》去望海——他觉得这已经是一大让步了。

4月9日上午,弗兰茨·约瑟夫的专列开到了的里雅斯特。兄弟俩走进了望海城堡的书房。有一阵子,马克西米利亚诺从书房出来,一个人独自到花园里去踱步。没过多久,邦贝勒斯伯爵又把他叫了回去,于是协商继续进行。又过了好几个小时,他们才走出书房。显而易见,双方都很激动,而且还哭过。

弗兰茨·约瑟夫和马克西米利亚诺在城堡的主厅里签署了《家族协约》,当时在场的有他们的两个兄弟查理·路易大公和路易·维克托大公,施梅尔灵、埃斯泰尔哈济和雷希贝格三位大臣,卡洛斯·萨尔瓦多尔、威廉·约瑟夫、利奥波德和顿内尔等几位大公以及匈牙利、克罗地亚和特兰西瓦尼亚三国外交大臣以及帝国的其他达官贵人。

弗兰茨·约瑟夫随即离开了望海。在登车之前,他转过身来冲着自己的兄弟张开臂膀叫了一声“马克斯”。于是,两个亲兄弟最后一次拥抱到了一起。

第二天,4月10日,哈迪克伯爵到的里雅斯市政会会见了在那里下榻的墨西哥议员团。

每逢星期日望海花园都对公众开放。这一天,马克西米利亚诺身上穿起了奥地利海军上将的制服,胸前佩戴着金羊毛勋章。卡洛塔穿着粉红色绸衣裙,肩上披着马耳他骑士团的黑色绸带,头顶戴着镶满钻石的压发冠。古铁雷斯·埃斯特拉达又一次用法语发表了一通语无伦次的演说。他提到了镌刻在面对维也纳皇宫的凯旋门上的哈布斯堡家族格言“jtitia regnoru fundantu(正义是帝国之本)”并说:显然上帝在干预这一事业。马克西米利亚诺以颤抖的声音用西班牙语朗读了自己的答词。他说道:感谢各界名流的支持,他得以被选中并决定接受皇位;感谢法国皇帝的侠义,帝国已经有了一切必要的保障。他还再次申明:他的全部用心只是在于要在墨西哥确立宪政皇权。

马克西米利亚诺的话音刚落,古铁雷斯·埃斯特拉达就兴奋地跪到他的面前高呼:“墨西哥皇帝费尔南多·马克西米利亚诺陛下万岁!”随后他又转到卡洛塔的脚边喊道:“墨西哥皇后卡洛塔·阿梅利亚陛下万岁!”墨西哥帝国的国旗被升到了望海城堡的旗杆上,停泊在港湾里的船只一齐放起了礼炮。拉克罗马岛的主教走上前去主持马克西米利亚诺的宣誓仪式。皇帝单腿跪下,将右手放到福音书上,发誓要维护他的新的祖国的完整和独立。随后,《望海协议》正式签字,马克西米利亚诺一世立即宣布了一系列政令,其中包括任命了墨西哥驻几个欧洲国家首都的新大使。他还发表了一封致的里雅斯特市长的信,宣布授予这位市长以他的帝国的骑士团长荣衔并下令赠送给这位市长两万弗罗林,其利息将在每年圣诞节分赠给的里雅斯特的穷人。

有的历史学家说,仪式尚未结束,路易-拿破仑的贺电就到了。但是,另外一些人,如高洛特,却坚持说电报是第二天到的,卡洛塔首先拿到,然后再交给正在同吉莱克医生共进早餐的马克西米利亚诺。他们还断言,大公将叉子朝桌子上一摔,吼道:“我早就告诉过你,此刻我不愿意有人提及墨西哥。”马克西米利亚诺躲进花园小屋,拒不见人。吉莱克医生对人说:皇帝很累,需要休息。于是,卡洛塔就不得不去会见的里雅斯特、威尼斯、阜姆、戈里齐亚和帕伦素等地的议员团和主持在海鸥厅举行的正式宴会。马克西米利亚诺在花园小屋里完成了他的诗作并决定将启程日期推迟到14日,因为13是个不祥的数字。于是,14日清晨,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最后又巡视了一遍望海的每一个厅堂和花园,然后告别了仆役。马克西米利亚诺情绪激动,甚至还流了眼泪。理查·奥康纳在其《仙人掌的皇位》一书中说,望海的总管宁可自杀也不愿意陪伴皇帝和皇后到墨西哥去。在登程前的最后一刹那,马克西米利亚诺收到了他母亲索菲娅的电报。电报说:“别了。请接受我们的祝愿和我们的眼泪。愿上帝保佑你并给你以指引。永别了,我们再也不可能在这块生你、养你的土地上见到你啦。我们以沉痛的心情再次祝福你。”

诺瓦拉号起锚了,沿着伊斯特拉半岛的海岸,朝皮拉诺的方向驶去。

二 “卡马隆,卡马隆……”

卡马隆,卡马隆……我不想说当时很高兴,可是也没有不高兴;我不想说当时很清醒,可是也没有打盹昏睡。我当时正躲在风铃草丛里,真的是躲在里面,而且还一点儿痕迹也不露地躲在里面,傻呆呆地看着一只蜂鸟悬在半空中吸花蜜,突然发现他们过来了,全都戴着方檐军帽,帽子后面拖着块遮阳布,蓝上衣、茜草红裤子,打着裹腿,清一色,只是军官们,只是一个上尉,或者说我觉得是个上尉的家伙,穿着黑大衣、佩戴着金煌煌的肩章,真没法说,说了你们也不会相信,那家伙有一只木头假手,是左手,于是我就想到他们是法国兵,可是,我知道还是不知道没有什么关系,我心里琢磨,得赶紧向上校报告,就是为了这个,他才雇我的:让我向他报告那是些什么人、一共有多少。于是我就掰着指头数了起来,一个,两个,三个,刚数到四十,蜂鸟受惊飞走了,我也把数过的数目给忘了,不过,后来我又想了起来,接着数下去,一共是六十。他们走过&18432;起来的尘雾刚从我的眼前消失,我就撒了丫子,但是他们却不可能看到我留下痕迹,说起跑来,我可是天下第一。上校正坐在角豆树荫里纳凉,听了我的情报以后,几乎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因为那会儿刚好赶上他老婆在帮他往外挑钻进脚趾里的潜皮蚤,奇痒难忍,正没好气儿。等到他穿上靴子以后,神色一变,对我露出了点儿笑脸,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很好,你说一共有六十来个鬼子,很好,我们去把他们干掉,你也来吧,看看我们怎么收拾那些法国佬。可是,这时候一位相当干练的上尉却对他说:请您原谅,上校,如果他们是外国军团的人马,如果他们是那些据我所知分乘两条船从阿尔及利亚开到韦拉克鲁斯的让宁格罗斯上校的部下,如果是那帮家伙,毫不夸大地说,他们当中,德国人、普鲁士人乃至于意大利人的数目很可能会大大超过法国鬼子。反正都一样,上校答道。对极了,反正都一样,因为那边全都是洋鬼子,我们这边全都是墨西哥人;而且,他们不过是六十个人或者六十出点儿头,可是我们却接近千数,一点儿也没有瞎说。假如当时我们知道还有运输队,假如当时我们知道那群法国兵只是在给福雷将军(或者别的什么将军)运送黄金及大炮的辎重队开道,我们就不会去追击他们而是留下来等待车队过来,反正我们人多嘛,再说,得了黄金以后,一半给共和国政府,另一半自己留下,这也是应该的,至少,倘若我是上校,肯定会这么干的,然而,我连个军士都不是,因为我不是军人,他们雇我当探子,让我就像连大气都不敢出地趴在开满蓝花的草甸子里那样一连几个钟头甚至几天一动不动地躲着藏着,他们雇我跑腿,就像我刚刚说过的,他们雇我品尝野菜野果。我得尝仙人掌,看是不是苦的;我得尝野樱桃,看是不是酸的;我得尝蘑菇,看是不是有毒,尽管我心里早就有数,他们不清楚我都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所以,跟你们实说吧,他们花钱雇我。因为我对奇基维特山周围二三十里内的沟沟坎坎了如指掌,知道所有的泉眼和溪流,其中包括那天那些法国兵经过的珍宝河和那帮王八蛋那天过夜的庄园因之得名的卡马隆河。卡马隆,卡马隆……睡着了的虾60 ,父亲常说,会被流水冲走。倒不是说法国兵们睡着了,其实我们根本没容他们有那个工夫,不过,他们让光荣历史弄昏了头,正如那位干练的上尉所说,他们迷信塞瓦斯托波尔——人们也称之为塞帕拉博拉——的战绩,以为自己是在土耳其,如果我是军人(可惜我不是),就会下令撤退,可是那个被人称作安茹上尉什么的假手上尉却把他们带进了卡马隆庄园的院子里,而我们则就势将他们圈了起来。我是说,是他们当兵的把那帮家伙们圈了起来,而我自己不过是躲在洋绣球花丛里冷眼旁观并把见到的一切全都记下来,以便将来作为情报卖给什么人,卖给出价最高的人。我一个大字也不识,不过可以记在脑子里。记在脑子里的事情,没人会知道,有时候连我自己也糊里糊涂。我擅长从岩石和道路、山川和草木上悟出某种道道来。那天我仔细地观察了云彩。更确切地说,是观察了天空,因为天上连一片云彩也没有。于是我就知道且下不了雨呢,这下子那帮法国鬼子可得尝尝热的滋味儿了,不过可不是沙漠上的那种热劲儿,而是热带地区的热劲儿,这么说是有它的道理的,因为这是可以导致黄热病的热劲儿,而黄热病已经开始让他们吃到苦头了,所有医院的空地儿全都让口吐恶臭无比的黑色秽物的、脏不可言的法国兵给占满了,这可是我亲眼见的。我还看见安茹上尉以及其他许多法国兵吸烟,从别处来到热带地区的墨西哥军官们也这样,因为吸烟可以驱赶蚊子。不过,无须怀疑,吸烟不能驱赶子弹:我们头一枪就打掉了一个小官儿叼在嘴里的香烟,第二枪撂倒了一个士兵胯下的坐骑,第三枪以及后来的许多枪有什么结果,我就不讲啦,因为我当时没有工夫一个一个地去留意。我们跟踪追击,直到他们进了庄园院。至于我自己嘛,刚才说过了,躲进了一簇洋绣球里。我不需要用吸烟的办法来熏蚊子。蚊子知道我的血味道不好。一连好几个小时,我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如果饿了,伸手随便摸点儿什么一吃就行啦。至于水嘛,我可以几天不喝。他们可受不了,这是我们后来知道的。那群笨蛋忘了把行军水壶灌满,被我们困进卡马隆庄园院以后,连一滴水也没有,六十多人只有一瓶酒,你们可以想象得到,就连让大家伙儿死得舒服一点儿都不够。我亲眼看见那酒瓶子传来传去。假手上尉喝过了。另外两个军官喝过了,还有几个人也喝过了。“让我们也喝一口,龟孙子们!”一个墨西哥枪骑兵吼道。于是,我看见一个法国兵朝酒瓶子里撒了一泡尿,塞上了软木塞,然后就冲着我们扔了过来,嘴里还说了点儿什么,不过,我听不懂他的话。他真该把那尿留起来以备后用,可是当时他不知道。那酒瓶子成了开始枪战的信号。我们这些人嘛,你们是知道的,确切地说,是他们那些人,因为我不是当兵的,你们是知道的,他们一个个穿着撕破了的上衣和土黄色的裤子,那副模样,乍看起来,真不起眼儿,可是打起仗来,看见我们骑在飞奔的马上、“杀”声胜过埃及营的士兵的嚎叫和非洲风的呼啸,看见我们由远及近地驰骋而来,不管是谁,都会胆战心惊,不仅仅是尿裤子,还得像那个法国兵似的,屎都得被吓出来。不过,那一次长矛和战马都没怎么发挥作用,实说吧,骑兵尽管勇武善战,依我看,步战起来可就不怎么行了。刚一交火,我们的一个骑在马上的士兵就被打死了。不过,只要天老爷帮忙,坏事也会生出好结果来。法国兵们有两匹驮粮食和弹药的骡子。这是两匹经过训练的母骡子,没有缰绳也不戴笼头,会自动地跟着公骡子或公马走。那匹刚刚失去骑手的马凑巧走到庄园旁边去吃草,两头骡子一见之后就立即朝那马奔了过去。卡马隆,卡马隆……法国兵们这回可真的是睡着了。他们发了疯似的冲着骡子嚎叫,想把它们吆喝回去。我心里想,真是一帮子蠢货,墨西哥骡子怎么可能听得懂法国话呢,倒不是说骡子能听懂人说的话,但是却能够领悟人的意图,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有。不说这个啦。我不是当兵的,更不是法国兵,否则的话,我肯定会不等那两头骡子跑掉就开枪把它们打死,谁也别想得到那批粮食和弹药。这下子可倒好,法国鬼子们不但断了水而且还绝了粮。事后,那位见多识广的上尉对我们说,那些法国佬简直都是恶魔,什么都不怕,他们的精神头来源于洋艾和一种像血一样又红又稠的葡萄酒;他还说,那些法国兵会骑骆驼,杀起贝督因人来就像打苍蝇似的,一旦让人家活捉了,就会被绑在柱子上活活地让狗吃掉,可是他们却连哼都不哼一声,有这样的例子;上尉还说,他们全都有花柳病什么的,每个人从头到脚都长满了杨梅大疮,这也正是那些恶魔有使不完的劲儿的原因。不过,在这儿不行,上尉,在这儿,咱们全都亲眼看见啦,他们变成了孬种,我对上尉这么说,确切地讲是我很想这么对上尉说,我算老几,怎么可以顶撞一个上尉,我算什么,怎么可以和当官的争论是非。在这儿可就不同了。在这儿,在卡马隆,如果人数能够起作用的话,我们可要把他们全都宰掉,因为他们只有六十人,而我们却是一千。我甚至敢对上校说:如果拿破仑派来两万大兵,咱们就会聚集起百万之数,所以,最好,那个皇帝、那个法国佬以及他们想强加给咱们的那个奥地利鸟最好还是算算账,因为人数是起作用的。没人教过我加减法。我既不认得也不会写数目字。不过,我数得清楚鲜花和兀鹫。我也数得清楚过了多少天和死了多少人。从来没有错过。兀鹫也从来都不会错的。所以,那一次,虽然我们方面死的人更多,但是这没什么,因为我们的人多得很,兀鹫不是在我们的头顶上而是在卡马隆庄园上空盘旋,所以,也许是因为,我想,兀鹫大概是喜欢上了法国佬和德国佬们那白嫩的肉了,口味变刁了。我之所以说我们墨西哥人方面死了不少人,是因为那些法国鬼子每开十二枪就能打中我们一个人,枪法就是这么好。其余那十一枪,一枪飞了,一枪落到河里像条银色的鲑鱼似的顶着水流冲出去好远,一枪打到地上像爆竹一样直滚,一枪击中一棵桃花心木树溅起好多蓝色的木屑,还有一枪,说出来你们也不会相信,刚好打死了我当时正两眼紧盯着的蜂鸟,我敢说,即使有谁想瞄准一只蜂鸟并把它打下来,其实也是根本办不到的,因为蜂鸟的身体比子弹还小,而它飞的速度却比子弹还要快。那颗子弹可真是巧啦,那只倒霉的蜂鸟变成了一小团羽毛,缓缓落下,只能是如此而已。我开始数我们方面被打死的人,可是人数太多而且分散,倒不如去数法国鬼子。于是我就像“狗崽歌”里唱的那样数了起来:一共是六十个法国鬼子,一个被枪打死了,还剩下五十九个,剩下的法国鬼子里,又有一个被打死,还剩下五十八个。就这样,一直数到只剩几个还活着的,我虽然没犯糊涂,但却不得不停下来。当时已是中午。法国鬼子停了火,我们也不再射击。一片安静。可真叫安静,仿佛整个世界全都凝固不动了。我说安静。其实并不贴切,因为树林里永远也没有安静的时候。要是那些法国佬能够多坚持一阵子,要是他们在卡马隆庄园里过了夜,他们就会看到,准确地说,是听到,树林中夜里比白天还要热闹。上校把一块白手帕系到长矛尖上从树丛后面挑了出去,随后他本人站出来要求法国兵们无条件投降。先是听到了一只吼猴的嚎叫声。接着,只见一个法国兵——一个金黄头发的家伙,据见多识多的上尉说,从他讲话的口音来看,可能是个波兰人,我早就发现他一直趴在房顶上,不知怎么没让子弹打死——直起身来,冲着下面的同伴问了点儿什么,然后用西班牙语对我们喊了一句:“混蛋!”上校没理他,等着看假手上尉怎么说。可是,那群畜生不愿意投降,声称法国军人绝对没有投降一说。卡马隆,卡马隆……回应他们的是一只哈哈鸟。那种鸟叫起来的声音就像人的哈哈笑,但是你却休想看到它的影子。跟着,上校也哈哈大笑起来,虽然他并非有意,结果却很像是跟哈哈鸟作了呼应。随后,是一个上尉,再后来,我们所有的人,只有一会儿的工夫,恰好似有一千只哈哈鸟在一起嘲笑那些被困的法国兵、那些绝水断粮的法国兵、那些头戴方檐帽的法国兵,嘲笑那些法国兵以及他们那身穿黑色大衣、肩佩金黄阶标的假手上尉。我们开了酒瓶子,冲着他们喊道:“干杯,法国佬!”我们开了饼干箱,把饼干扬到空中,让他们知道我们根本吃不完。我们举起水壶,让水在嘴里咕噜咕噜作响,然后再喷出去,让他们知道我们根本就不渴。我们把白布和郁金香、裤头和马兜铃及刺桐树枝绑到长矛和枪刺上,并对他们喊道:我们说别打了,你们不干,龟孙子们,你们知道我们会怎么收拾你们的。我们缴获了那两头逃过来的骡子驮着的弹药,由于那些子弹又长又尖,我们的斯潘塞式步枪用不上(尽管我们缴获了他们的枪以后还是能用的),于是我们就捧起来撒向天空,让他们知道我们有的是子弹。也就是说,我已有言在先,每次我说“我们”这样、“我们”那样,是指他们,那些当兵的,我要再次声明,因为我不是当兵的,只是个探子。我不仅可以连续几个小时待在某个地方一动不动,而且还会爬行,不出一点儿声响、不碰一片草叶,就像是一条长有羽毛的蛇。我利用停火和哈哈鸟叫的空当儿,悄没声地朝被打死的士兵爬过去。光靠耍嘴皮子是没法活的。人家即使给我报酬,给得也很少。与其说我靠活人活着,倒不如说我是靠死人才得以活命的。一只金戒指能比讲述我怎么从死人那皱缩了的手上摘下它的过程换得更多的钱。一条银项链能比讲述我怎么用它勒死其尚未断气的主人帮他早升天国的过程换得更多的钱。几乎每次打仗我都能捞到点儿油水,现金啦,两颗或者三颗金牙啦,丝手帕啦,哈瓦那雪茄啦。不过,卡马隆那一仗,我所喜欢的战利品是一顶法国军帽、一双法国皮靴、一件蓝色外套和一条茜草红裤子。卡马隆那一仗,我真正看重的不是军帽、皮靴、外套和裤子。我真正看重的是安茹上尉的手。谁出的钱多,我就可以拿出来给他见识见识。就装在这个包里。可不是我从安茹上尉那儿抢来的,不管是在他生前还是死后。安茹上尉胸部中弹以后,那只手自己飞了出来。我眼看着那只手像只鸟似的冲得老高,我眼看着那只手像只受伤的鸟似的跌落到地上,我眼看着那手像只快死了的鸟似的在地上扑棱,一颗流弹还扫了它一下,使它从地上又弹了起来,不过,这时候上尉早已断气了。后来,热气开始消退,可是法国兵们也已经渴得半死啦,他们有的相互舔汗止渴,有的爬到伤员身边去喝血,有的用水壶接着自己生挤出来的尿喝。这时候传来了一声号角,或者说,我们和他们都以为是号角,上校急了,担心是有法国兵来解围了。结果呢,什么事儿也没有。没人来解救他们,于是我心里想,既然有哈哈鸟,说不定也应该有号角鸟。于是,我们就一边模仿起法国的号角、法国的军号声,一边着手准备最后突击,用刺刀解决问题,因为,在我刚开始时数剩下的五十八个法国鬼子中,一个被子弹穿透两个腮帮子、打掉了一排牙齿和一截舌头而死于非命,还剩下五十七个;剩下的这五十七个里头,一个被子弹打中胳肢窝,没来得及觉得痒痒就一命呜呼了,还剩下五十六个;剩下的这五十六个中,有五十个被五十颗子弹打死。当只剩下六个法国兵被困在卡马隆庄园院里的时候,我刚刚说六个,其实可能是十五个,因为我数错了,不过,反正是不出三个巴掌之数,这时候,上校说道:行啦,咱们去把他们消灭掉,向庄园院冲锋。我是说他们冲了进去,我留在洋绣球丛里没动,只是看着,为的是好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你们听啊,并不是因为我怕死,而是因为,归根到底,我是靠讲故事生活的,如果我死了,先生们,又怎么可能告诉你们我是怎么死的呢。如果我死了,我就成了唯一的一个我不能从中得到好处的死人啦。有一回,打了一仗以后,我把一个被打死了的上尉用过的望远镜弄到了手,后来我就把那架望远镜卖给了另外一个上尉,因为我用不着那玩意儿:我已经习惯于从远处观察了。我纵身跳出洋绣球丛,爬上了一棵野樱桃树,从树上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庄园对着河这边的院墙附近所发生的事情。我又从野樱桃树上跳下来躲进了灌木丛,因为从那儿可以看得清冲着院子的房间里发生的事情。随后,我又从灌木丛里钻出来爬上一棵刺桐树,因为从那儿可以看得见公路边庄园院大门口发生的事情。在野樱桃树上,我把口袋装满了野樱桃,然后就一动不动,生怕惊飞了一只正在梳理羽毛的哈拉帕红冠鸟。在灌木丛里,受惊的是我自己,因为拉屎的时候让刺扎了屁股。在刺桐树上,我抽空吃起了野樱桃,由于树下刚巧有一具仰面朝天张着嘴巴的我军士兵的尸体,于是我就试着看能不能把小樱桃核吐进那尸体的嘴里。从野樱桃树上,我看见有几个法国鬼子企图跳过摞得跟河岸边的墙头差不多一样高的尸堆翻墙逃跑,我看见他们翻过了墙头,但在墙外却被我们的人像宰小鸡似的用刺刀给挑了。从灌木丛里,我看见我们的人用刺刀捅了一个法国兵的脖子,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我还看见,作为报复,一个法国鬼子刺穿了我们的人的膀胱,结果滋出来的是尿。从刺桐树上,我看见一个法国佬和一个墨西哥兵短兵相接,最后搂在一起,各自将匕首刺进对方的后背,结果就这样像一对相亲相爱的恋人似的拥抱着倒地而死。我记得那个见多识广的上尉说过,好多法国兵,由于长久见不到女人,只好相互之间自行解决问题,当官的假装不知道,他们不在乎部下在那种情况下变得不那么像男人,只要在对付我们的时候能有男子汉的气概就行啦,也就是说,恢复本来面目,变成恶魔,变成畜生。在剩下的十五个法国鬼子里,有一个被刺刀捅死,还剩下十四个。剩下的十四个中,有一个被匕首扎死,还剩下十三个。在人背时的时候,十三是个不祥的数字,所以十三个人里面只活下来了三四个,还被我们的人给捉住了。其他的人全都留在那儿了,留在了卡马隆。我是说,全死了。我一直等到事情过去、等到天黑,于是才闭起了眼睛,不过我可没有睡觉,因为我即使闭着眼睛也是不会睡着的。好啦,先生们,让我给你们看看我这包里的东西。这是樱桃核儿,真正来自卡马隆战场的樱桃核儿,先生们,我爬到野樱桃树上去观察法国鬼子怎么被打死的时候 亲手摘下的樱桃留下来的核儿。这是蜂鸟毛,真正来自卡马隆战场的蜂鸟毛,先生们,我亲手收集来的那只被法国兵的子弹打死的可怜的蜂鸟的羽毛。这是刺桐花,真正来自卡马隆战场的刺桐花,先生们,我躲在刺桐树上看我们的人如何杀法国鬼子的时候亲手揪下来的刺桐花。这一仗过后,我对诸位说过了,我没能弄到军帽和裹腿、没能弄到蓝色的上衣和茜草红的裤子,不仅仅是因为我不喜欢军帽、裹腿、上衣和裤子,还因为,等我们的人走了以后,我悄没声息地走近庄园院,尸体全都被剥得精光,那些混蛋把他们的衣服全都给剥走了,不仅这样,先生们,还搜光了法国兵的钱财、戒指、银链和金牙,那些法国兵已经没有兵样儿了,跟普通人一个样,赤条条的,热也好、冷也好,全都不在乎啦,而且已经开始腐烂、开始发臭,那些可怜的家伙。我连踢带打轰跑了野狗和耗子。这张耗子皮,先生们,真正是从卡马隆战场上的一只耗子身上剥下来的。就在那战场上的尸体中间,并不显眼,悄然无声,仿佛余温未消,我发现了真正想找、终于找到了的东西:安茹上尉的木头假手。你们瞧,先生们,这就是。如果有人对你们说,如果有人告诉你们,我不止一次地卖过安茹上尉的手,这是真的也不是真的。我说过,人不能光靠讲故事过活,所以我就做了好几只跟安茹上尉的假手一模一样的木头手。我把其中的一只卖给了一个神父,他把它拴到了钟绳上。另一只卖给了一个法国佬,那家伙知道的事情跟我知道的一样多,不过不是耳闻目睹,而是从书本上看到的。还有一只邮寄给了安茹上尉留下的寡妇。其他的嘛,我也不记得都卖给了什么人,不过,收益不错。可是,这一只真的是从卡马隆战场上得来的,真是安茹上尉的假手。你们瞧,你们瞧,这是通向卡马隆庄园的公路上的尘土。这只和野樱桃核儿、蜂鸟羽毛以及刺桐花瓣一起保存至今的木头手就是安茹上尉曾用之敲碎过凯比尔港的柏柏尔人的脑袋的手,这只木头手就是君士坦丁的一位木匠师傅专门为在阿尔及利亚既无功又无险地失去了一只手的卡比利亚和马真塔的英雄、圣西尔的杰出战士制作的手,瞧啊,瞧安茹上尉本人留下的血迹,瞧,这是我亲眼看见落地之后挨的一枪留下的弹痕;这就是让垂头丧气的法国兵们清醒的手,这就是让军旅之中的王孙公子们望而生畏的手,这就是上尉在说“这就是卡马隆,我们到了这儿就要待在这儿”时用来拍击韦拉克鲁斯地图的手。看啊,先生们,这真是无手上尉丢下的手,得到过奇基维特市长的证实;上帝和囊鼠、所有的神明和桃花心木树都可以作证,一个跑到加利福尼亚去寻找南瓜大小的天然金块的波兰籍逃兵确认过;安茹上尉本人死前不久的签名也可以证明。先生们,我准备转让,有钱就出十个银币,没钱拿一瓶烧酒也行,我准备转让,要不然就用一段我可以拿来讲述换钱的故事,不过,先生们,有一个条件:得比卡马隆的故事精彩。卡马隆,卡马隆……

三 兄弟书简(节录)

巴黎,1864年4月25日

我亲爱的让-皮埃尔:

我佩服并感谢你能经常给我写信。收到你的消息总是一大乐事。但是,总是你的第二封甚至第三封信都到了而我却还连第一封信都没有回复呢,真让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既然连给远在大洋彼岸的唯一的哥哥写封短信都懒得动弹,我真不知道自己还怎么可以自诩是个历史学者并幻想写出一部三至四卷规模的《三十年战争》呢。请你原谅,我保证今后一定勤于动笔。

你已经在墨西哥结婚的消息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不过,说实话,我也因此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你一定还记得,很久以前,你曾让我去求克洛德陪我到拉雪兹神父公墓给妈妈送花。我照你的吩咐做了,随后我自作主张请她吃了午饭。后来我们又多次去坟地,都是她主动提出的,于是我们之间产生了深厚的情谊,而这情谊的基础就是两个人共同对你的爱:她,作为你的未婚妻;我,作为你的亲兄弟。可是,克洛德非常寂寞,而你又无限期地滞留在墨西哥,因此我觉得至少也应该不时地拉她出去散散心,于是我们就开始经常见面,有时去看演出和听歌剧(每逢这种情况,总有她的一个妹妹作陪),也去逛过植物园、参观过博物馆。我不想对你说“以后的事情你就可想而知了”。不,你别去瞎想,亲爱的让-皮埃尔:绝对没有背信弃义的事情,我们的话题一向都是你、你的来信、你和克洛德结婚以后的幸福生活。我甚至曾经劝说她到墨西哥去。总之,我还能对你说什么呢:我们这两个年轻人相爱,不过谁也没有勇气向对方表白心曲。所以,正如我开头所说,你结婚的消息让我松了一大口气。我把你的事情告诉克洛德以后,她并没有伤心难过,你肯定也会为此而感到宽慰吧。她让我代为转达她给你们的最好祝愿,希望你和马利亚·德尔·卡门在一起能够非常幸福,这也是我的心愿。现在,亲爱的哥哥,我想继续咱们差不多在两年前的一封信中开始的关于墨西哥的ilio61 的讨论。尽管咱们那杰出的拉马丁认为这是“一个像海洋一样辽阔的王国的最伟大的思想”问题(对一个曾经说过撤离阿尔及利亚就意味着背叛我们的使命和光荣传统的人还能指望什么呢?),但是不仅一般老百姓开始失去兴趣,就连那些一向支持进行干涉的政治家们也不那么起劲儿了,他们认为,这件事情的构想倒是非常大胆,只是执行的时候过于畏首畏尾、犹豫不决。与此同时,反对派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方面——即波兰问题——上去了。去年,维洛波尔斯基62 的政策加速了起义的爆发。虽然报刊——包括反对派能够利用的,如经常摘登法夫尔讲话的l’opion nationale 63 和刊登华雷斯重要声明的le urrier de gironde 64 ——没断了谈论墨西哥,但是法国人却不再关心墨西哥和拉丁美洲,而是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到波兰人身上去了。一成不变的老套套:密茨凯维奇、肖邦及其他在巴黎避难的满腔救世思想的流亡者们——几乎全都是波兰人——早已把法国描绘成近似于民族的救星和自由的卫士,或者说是世界宪兵。这一插曲,理所当然,使路易-拿破仑在墨西哥问题上得以更加恣意妄为。

不过,也许这里面最令人失望的是现今的政权——拿破仑政权——绝对地不讲道德规范。你说非常思念巴黎的生活,并认为实在是太美好了,我可以理解。对你我来说,巴黎的生活的确是美好的,因为我们属于特权阶层。对于可以把整个下午的时光消磨在紫葳咖啡厅里、可以到比洛涅森林打靶俱乐部去过星期天以及可以一个晚上就在赌场输掉两千金路易的人来说,巴黎的生活的确是美好的。对于能够把全套车马装在圣诞鸡蛋里面送给情妇的格拉蒙·卡德鲁斯公爵来说,巴黎的生活的确是美好的。是啊,如果你是朝廷命臣或者暴发户(或者老式富翁或者像我们一样没有破产的贵族),如果你是普罗斯佩·梅里美并吃得起贡比涅的tea-parties65 式冷餐(天哪,人究竟都能想出什么花样来啊!),如果你“有幸”跻身杜伊勒里宫那离奇化装舞会嘉宾的行列,总之,如果你是个吃得起佳肴、喝得起美酒、赶得上时髦(我看并不容易,由于出现了一股以我们打了胜仗的地名命名颜色的热潮,什么马真塔色、索尔费里诺色、克里米亚绿、塞瓦斯托波尔蓝,现在又要生产普埃布拉黄或坦皮科绿衣料啦)的阔绰小资产阶级分子,巴黎的生活,至少是奥克塔夫·弗耶66 在其小说中描写的和奥芬巴赫在其歌剧中赞颂的那种生活的确可能是美好的。不过,我倒是更想什么时候请你到龚古尔兄弟67 笔下的巴黎(他们称之为欧洲妓院的“光明城”)去了解一下贫困及卖淫活动都到了什么程度。请你同我一起到贝尔维尔和梅尼尔蒙唐或者是那污秽不堪的阿尔韦大街去。曾经参加过灭鼠运动(巴黎深受那种肮脏的动物的祸害)的龚古尔兄弟在他们的小说里还谈到了其他可怕的事情。可以告诉你,据奥斯曼男爵本人估计,这座美好的城市里,有五分之四的居民生活在贫困之中,至于那些喝苦艾酒醉卧街头的酒鬼们和那些被父母租给乞丐以使其更能唤起同情的孩子们就不必多说了。

你可能会问:这和墨西哥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啊,大有关系噢。既然法国本身存在着这么严重的腐败和这么严重的不平等现象,我看不出我们能够拿出什么理由去为以社会公正的名义对别国进行干预的行为辩护(从未得到过公正评价的让-雅克·卢梭说过:一切以文明使命自诩的殖民行径都不过是卑鄙的欺骗),我也不明白路易-拿破仑怎么好意思觍着脸对墨西哥人民几乎一字不差地重复1814年联军攻陷巴黎“把我们从暴君——正是他的亲伯父——的统治下解救出来”时说过的话。

我们对墨西哥的一切都看不顺眼。欧洲人嘲笑圣安纳征收过窗口税,可是 tax68 恰恰是英国人在三十年代的发明。人们还嘲笑圣安纳在其属于丹麦所有的小岛上建立起了一个缩微宫廷。那么,拿破仑在第一次流亡期间所做的事情又怎么说呢?一模一样:在厄尔巴岛上建立了一个小王国,有廷臣、有国歌,还有由那位“伟大的科西嘉人”亲自设计的国旗。不过,人们当然没有嘲笑他,因为至今还对他心有余悸。

人们还可以说:墨西哥政局不稳的证据之一就是其政府的频繁更迭,可是阿希尔·朱比纳尔却告诉我们:在最近七十年里,法国曾经有过不下十二届政府(我觉得他的数字不对,因为仅在路易-菲利普王朝的十八年中就有过十七届内阁)。马利亚·克里斯蒂娜和唐娜·伊莎贝尔二世庇护下的西班牙又有过多少个不同的政府呢?我看得论打计算,而且还是一长串军事独裁政府。

人们指责华雷斯专制,因为他强行征兵。我对此是反对的,你可以想象得到,不过,这不是华雷斯的发明,拉托尔·卡诺主持的总体防御委员会于1793年实行过,拿破仑一世在其所征服的所有国家里实行过:在攻到莫斯科的七十万大军中,只有三分之一是法国人。后来,奥地利把伦巴第-威尼托的农民强行编入侵入他们的家园的军队。在墨西哥,你又亲眼看到了那些埃及营的逃兵,他们逃跑,因为是我们法国人强行将他们弄到那儿去的,就像很久以前在达荷美组建豪萨射手营派往马达加斯加一样,而且还没有权利(像华雷斯似的)以保卫国家领土完整的需要作为借口。

这里对墨西哥人的残暴也议论颇多,你本人也在一封信中对我说过,没有哪个国家能像墨西哥这么暴行频仍。天知道,让-皮埃尔,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你跟我一样,对历史上无数可怕的罪行了解得一清二楚,比方说,il sao di roa69 (德国雇佣兵的凶残简直令人难以想象——数不清的修女遭到强奸,而对教士的杀戮整整持续了八天)和圣巴托罗缪惨案70 就是两个典型例子。类似事件还有许多许多。远的不说,本世纪开始以来就发生过1841年阿富汗人屠杀英国人、1860年德鲁士人屠杀基督教徒、1821年希腊人在希俄斯屠杀土耳其人、1822年土耳其人屠杀希腊人和两年前俄国人在华沙屠杀波兰人的事件,此外还有印度暴乱期间的大屠杀,对了,英国人正是借助于强行征招来的旁遮普人的力量才将那次暴乱镇压下去的。算了,我不想为你开列一张暴行单(如果要编一部丑行百科的话,一定可以写出好多卷的),不过,我要澄清一些问题。

我永远忘不了(我六七岁的时候)咱们一起在佩皮尼昂的弗朗索瓦爷爷家过的圣诞节(你还记得吗?)。那天下午,他突然心血来潮讲起了自己孩提时代亲身经历过的大革命暴行。有两个场面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仿佛亲眼见过一般:一个是攻占巴士底狱71 的当天晚上,妇女和儿童高举火把围着三颗被砍下的人头跳舞;另一个是民众剥光朗巴尔亲王夫人72 的衣服、将其肢解,用长矛挑着她的头颅和心脏抛到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囚室的窗前。知道了我们法国人居然也会如此残暴以后,我感到非常痛心。你可能会说,朗巴尔亲王夫人及其他许多事件,是疯狂了的群众的失去理智的举动。但是,不该忘记,我们的大革命有罗伯斯庇尔及其他许多领袖,他们是一系列骇人听闻的暴行的直接责任者;不该忘记,在博爱、平等和自由(马农·罗兰73 在断头台旁说过:自由啊,多少罪恶曾经假你之名)的幌子下,在巴黎、旺代、里昂及其他地方,有四万多人被成批地速审处决。这究竟为的又是什么呢?为了背叛大革命的所有理想、为了让我们屈从于一个骑在马背上的罗伯斯庇尔——这是斯塔尔夫人74 送给拿破仑一世的称呼。一个天主教国家本该遵行人人完全平等的原则,可是法国却以文明及自身的荣耀的名义热衷于灭绝人性的大屠杀,就像在海地,对待那些不肯俯首帖耳的黑人简直不如猪狗。勒克莱尔在写给他的姻兄拿破仑的著名信中说得很明白:最可行的办法莫过于从肉体上消灭海地山区的所有黑人,包括妇女在内,只留下未满十二岁的孩子。至于在欧洲发生过的其他暴行,无须我来多说了,你对卡芬雅克在法国这儿和——仅作为例子——海瑙将军75 (帕默斯顿称之为“鬣狗将军”是不无道理的)代表另一个如今卷入墨西哥事件的国家奥地利在布雷西亚和匈牙利镇压48年运动的残酷手段了解得一清二楚。

我亲爱的让-皮埃尔,你现在告诉我:你对我说过,墨西哥的“改革战争”结束以后,获得胜利的华雷斯曾经颁布大赦,没有枪毙过一个人,也没有进行过任何类型的报复,是这样吧?5月5日大捷之后,他释放了所有的法国伤兵并把他们遣送到了奥里萨巴,此外,洛伦塞茨也像战死的人一样得到了勋章并将其寄给他在法国的亲人,是这样的吧?正是为了推翻此人(借用埃米尔·奥利维耶的话说是“一个任何民族都会引以为傲的普卢塔克笔下的英雄式人物”)的政府,我们把(如你所知)曾经专事焚烧整个整个村镇的比约、早就以杀人成性闻名的贝特贝或者罪行累累的波蒂埃之流的军官派到了墨西哥,是这样的吧?尽管是以凶残的迪潘上校为首,这倒无须怀疑,你也是清楚的。华雷斯的人有时也烧杀抢掠,这是不容辩驳的事实,但是也必须看到,有许多匪徒也打起了共和派的旗帜,以使其伤天害理的行径不受惩罚。我听说过,一些自由党人曾经把活捉的反游击部队士兵站着活埋到脖子,然后用枪声把迪潘的人引来,让他们的马蹄踏烂那帮倒霉蛋的脑袋。这是野蛮行为,毫无疑问,不过,这是对洗劫过北京的宫殿的强盗及其走狗们所用手段的回答:墨西哥的游击队员们被活埋在阿尔瓦拉多的沙丘里、被脖子上绑块石头丢进塔梅希河里、被鼻子灵敏的狗——我听说不仅为迪潘的脑袋标了价,而且还对他的猎犬悬赏两千比索——在韦拉克鲁斯的海滨沼泽地里撕得粉碎、被吊死在坦皮科城广场的路灯杆子上,这些凶残行径的牺牲品们只能激起人们以同样凶狠的方式进行报复的欲望。你不能说那些军官都是例外。别忘了,远征军的头子可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家伙。是的,我指的是巴赞元帅,一个如今有着无数崇拜者的家伙,之所以会被派到墨西哥去,并不仅仅是因为会讲西班牙语,还由于他在阿尔及利亚的表现。也就是说,由于他曾在镇压一个为自身的自由而斗争的民族的时候有过非同一般的作为。精于对卡比利亚的村庄(已经被毁)进行razzie76 的巴赞是在达赫拉山洞中闷死和烧死五百名阿尔及利亚的奥莱德-里雅族部落民——其中包括许多妇女和孩子——事件的罪魁之一,这已不是什么秘密。由于不论是在反游击部队中还是在外籍军团中非法国籍士兵的人数还要多得多(一个很大的比例),我倒要问:路易-拿破仑难道能够指望那些普鲁士人、荷兰人、符腾堡人和马提尼克人组成的蛮兵会在美洲大陆上捍卫“拉丁文化”?还有天主教的教义,难道能够指望那些新教徒或者那些割下了墨西哥俘虏的耳朵后朝着麦加方向跪拜祷告的埃及穆斯林去捍卫天主教的教义?

提到“拉丁文化”,我想顺带说几句。你应该知道,杜伊勒里宫正在做着许多伟大的梦:欧仁妮以天主教女王伊莎贝尔再世自诩,而路易-拿破仑则公开声言,美洲的共和国都可以改造成为君主国,他还说,诸如危地马拉、厄瓜多尔和巴拉圭等已经有了那种趋势。不过,如今已经不再称那些共和国为“西班牙美洲”国家了,至于“伊比利亚”或“印第安”美洲的称谓更是早被废弃,因为出了一个新的、更符合法国意愿的名词(似乎是由米歇尔·谢瓦利埃77 发明的),墨西哥、哥伦比亚、阿根廷等等现在都变成“拉丁美洲”国家了。当然,路易-拿破仑本来凑凑合合地可以自命为“西班牙美洲文化”的旗手,不是吗?可是用“拉丁”取代“西班牙”以后,事情变得更加堂而皇之了,而且还顺便把法国在加勒比海现有的及未来的殖民地也全部都囊括了进去。

当然,我并非有意要说我们欧洲人犯下了历史上最可怕的暴行:事实上我也不相信哪个民族或种族能够独享“野蛮”的专利。傅立叶说,我们的船只驶向全世界,只是为了让蛮族和野人沾染我们的恶习和我们的乖僻。对此,我绝对不敢苟同。我不相信“善良的野蛮人”的神话。哥伦布是这一神话的主要制造者,因为他在写给天主教君主伉俪陛下的信中声称发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土地和最善良的人。我的思想也不同于培根、伏尔泰、休谟等人,他们不承认新大陆的“卑贱民族”是自己的同类,仿佛是想要为亚里士多德关于对生来该做奴隶但却不愿意做奴隶的人作战天然合理的论断辩解似的。不,绝对不只是我们白人才使这个本来就已经悲惨的世界变得更加悲惨的。孟德斯鸠就曾讲过埃及的教士将捉到的白人全都当成祭品的成例,此外,只要回顾一下奴隶制度的历史,就会发现——简直令人毛骨悚然——西非各部族间无休止地征战的目的只是捉到战俘当作奴隶卖给葡萄牙人或英国人。海地克里斯托夫78 国王的政权的残暴也是相当可观的。对,阿兹特克人当然也是残酷的,不是吗?他们用人祭神。这的确不好。但是,讲不通的是:就在我们听说了人祭制度并为之大惊小怪的同一时代,欧洲正盛行着惨无人道的宗教裁判。区别在于:阿兹特克人信奉的是一种凶神宗教,所以人祭有其道理,尽管凶残,终究还是有个道理的;而在欧洲,却打着大慈大悲的上帝的招牌严刑拷打无辜的人们并用火烧死女巫。那个时期,奴隶制度也是方兴未艾——1517年西班牙把垄断黑奴贸易的特权给了佛兰德人——并且又延续了好几个世纪。

不过,当然啦,我亲爱的让-皮埃尔,我们不能只停留在议论一下奴隶制度的罪恶就算完啦:历史上这项毫无异议是最不人道的交易要归咎于欧洲对食糖、棉花、烟草、靛蓝及其他原料的无边贪欲。主要的罪魁祸首不只是那些将奴隶们用铁链锁住运往加勒比、巴西和北美洲的黑心肠奴隶贩子,还有那些允许及鼓励该项交易的当权者们:帝王们、教皇们,也就是整个体制。你知道咱们的那位著名的柯尔贝尔79 曾把贩卖黑奴看成是发展法国海上运输业必不可少的条件吗?英国人是否知道他们的同样声名卓著的纳尔逊80 海军上将——他的船上总是用十至十一岁的孩子充当填炮手——曾经反对废除奴隶制度并认为那样一来英国海军就会完蛋?至于数百万生灵在精神和肉体上被摧残、受尽酷刑、屈辱及磨难直至死亡,又该怎么说呢?这无关紧要。这曾经是、如今仍然是制度本身的需要,因为一纸废除令并没有根绝奴隶制度。我在这儿要说的不只是禁令颁布以后奴隶贸易仍在继续这一事实,尽管这导致了更加骇人听闻的暴行,如你所知,奴隶船的船长们为了不被当场抓获宁愿毁掉赃证,邦雅曼·贡斯当在议会上揭露的让娜·埃斯泰尔号案件——船上所有的奴隶全被装在密封箱里丢进大海——只是众多案件中的一例而已。不,我要说的是拉梅内81 在其《现代奴隶制度》和查尔斯·狄更斯及如今龚古尔兄弟在其小说中谴责的奴隶阶层。诚然,今天已经不再有用带着“约公”标记的烙铁在每年送往盛产甘蔗的岛屿去的三千名奴隶的屁股上打上印记的约克公爵了,但是,这并不就意味着也已经不再存在将大多数人——包括妇女和儿童——变成听命于少数几个特权人物的牲畜的残忍事实。在这堂堂的十九世纪,在那以文明著称的英国,在那场迫使政府调动了比威灵顿在西班牙用过的兵力还要多的部队去诺丁汉郡的“卢德派”运动82 期间,竟然颁布了一项要对毁坏一台织布机的人处以死刑的法令,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说到死刑嘛,古已有之,有时是因为逮了一只山鸡,还有的时候是因为偷了一头牛。对待我国臣民,英国人则表现得更为凶残,他们竟将其活活饿死:在你我已经出生以后,旨在保护英国地主的、臭名昭著的“谷物法”83 酿成了一次大饥荒,致使数十万人丧命、数百万人挤在坎纳德号的底舱里移居美国。

这类事情是数不完的。只要看一看征服美洲之后所发生的种种暴行,我们就该为欧洲历史感到羞愧(我要在此申明:一位住在巴黎的墨西哥学者使我了解到了美洲大陆的许多事情,我很可能于近日内就放弃对“三十年战争”84 的研究并且不再作古斯塔夫斯·阿道夫85 、华伦斯坦86 和布拉格的“扔出窗外事件”87 等问题的专家而是转攻阿蒂加斯88 、巴西淘金者们的血腥业绩和莱奥娜·比卡里奥,当然,如果可能涉猎那么广的话)。不过,我前面说过,只要了解一下美洲殖民史上的全部暴行就足够了:科尔特斯和佩德罗·德·阿尔瓦拉多89 分别在乔卢拉和特诺奇蒂特兰大庙进行的大屠杀,阿塔瓦尔帕90 在卡哈马卡被皮萨罗91 那个大字不识的畜生杀害,图帕克·阿马鲁92 在库斯科遇难后头和四肢分别被送到秘鲁东南西北四个地区去示众,夸乌特莫克的惨死,巴尔博亚93 带着狗对土著人的追杀,为了寻找死人腹中的宝石而肆无忌惮地的发掘哥伦比亚的古代墓葬,数十万人在采金过程中暴尸波托西山。算了,我并不想在这里开列一个长长的暴行录。拉斯·卡萨斯94 关于土著人宁可下地狱也不愿意到天堂里去与白人为伍的说法以及他们为了摆脱金银矿里的残酷奴役而采取的自杀手段真可谓再清楚、再骇人听闻不过了。西班牙人罪行昭彰,英国人也毫不逊色,他们对北美洲红种土著人的灭绝性屠戮并未止于怀俄明惨案95 和对阿拉帕霍人的追杀,而是一直持续到今天。明尼苏达州的总督刚刚公布了一项悬赏告示,每块土著人头皮可以换取二十五元的赏金,对此你肯定已经有所闻了吧?by the way96 ,这种手段(揭头皮)的发明者并不是土著人而是撒克逊族的殖民者们……当然,我知道土著人也不是怯懦的羔羊:易洛魁人残害并烧死了许多耶稣会的教徒,据说,有时甚至还要将他们吃掉……可是,我们又能要求他们怎么样呢?死于阿劳科人之手的智利的巴尔迪维亚97 所受到的刑罚跟这也差不了多少。等我了解清楚之后再把详细情况告诉给你,因为听到的一些说法还有待证实:有人说给他灌过金水,也有人说,阿劳科人先砍下了他的四肢,然后又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被一块块割下来吃掉。

再来by the way一下,既然提到了英国人,还有一件事情,看来我们从来都没能搞清楚:任何一个民族都不喜欢外国军队(未经邀请)自告奋勇前来帮助推翻本民族的暴君(就墨西哥而言当是指华雷斯及其自由党喽)或外民族的压迫者。我所记得的少数几个例外情况之一显然就是拉斐德98 、罗尚博99 和法美联盟。不过,话再说回来,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曾有过好的结果。如果是个人,是孤立的外国人,如加里波第之于阿根廷和乌拉圭、拜伦爵士之于希腊或弗朗西斯科·哈维尔·米纳100 之于墨西哥,则就又当别论了。不过,你肯定还记得1806年波帕姆101 和贝雷斯福德102 在阿根廷的冒险行动(就是那次让rejoice103 的吼叫声震撼了英国议会和《泰晤士报》发表消息声称“布宜诺斯艾利斯从即日起成为联合王国的一部分”的行动)的结局:波帕姆和贝雷斯福德本以为只要在踏上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土地以后告诉布宜诺斯艾利斯人自己是来帮助他们赶走西班牙压迫者的就会受到全体人民的热烈欢迎。可是事实却是:人们群起而攻之,当年是这样,第二年再试还是这样。甚至连妇女和儿童都奋起反对他们的英国“解放者”,石块和棍棒雨点儿般地朝他们飞去,整桶的开水和便盆中的秽物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每一个窗口向他的脑袋泼去。我没有把那次小小的英阿战争中的英雄法国人利尼埃斯104 同拜伦、加里波第及其他人相提并论,因为说到底他毕竟是为西班牙王朝卖命。顺便提一句,我听说吉拉尔迪死了。你也许知道,吉拉尔迪是个墨西哥籍意大利人,曾经参加过华雷斯领导的改革战争,后来去意大利加入了加里波第的部队,此次又重返墨西哥同法国人作战。听说他是在阿瓜斯卡连特斯被枪毙的。

总而言之,一切已成定局,“墨西哥的”新皇帝已经在一片喧闹声中——我一点儿都没有夸大,让-皮埃尔——登上了去美洲的旅程。一方面,在关于华雷斯贿赂了朱尔·法夫尔以求其支持的流言在政界激起一片愤怒之情的同时,侵略者们却在极力为马克西米利亚诺已经筹措到了二十万美元以收买墨西哥的自由党人一事进行辩解。这后者可绝对不是流言,明白地写在所谓的《望海协议》里。另一方面,有头脑的人——遗憾的是为数不多——感到惊讶不已的是竟然要求遭到侵略的国家墨西哥偿付全部的侵略费用,不仅如此,还想通过在索诺拉建立法国保护国的计划掠走其全部白银(作为施舍,我们将给墨西哥人留下百分之十)。当然了,这才是真正的目的,而不是像查理·马特105 对付撒拉逊人106 那样阻止异教的撒克逊人的进袭。这是因为法国宫廷需要大量的金钱来维持其骄奢淫逸的生活,以便让外国的“贵宾”来访和罗思柴尔德夫人继续装扮天堂鸟的时候天文馆的翼龙能够不停地喷洒五彩香水、让我们的皇帝能够同赠给那些对他有过恩惠的达官及宠臣们的妻子以恰如其分的礼物。因为淫乱已经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甚至光顾杜伊勒里宫的女宾们每人都将一只戒指、一个饰物或其他什么小东西放到一只篮子里等待命运来决定谁去陪伴于约定的时候等在房间里的路易-拿破仑过夜。事情就是这样:一切都归结为出卖贞操。甚至连未来的皇后卡洛塔的父亲利奥波德都到巴黎来同大臣们的老婆睡觉:有时候奥尔唐丝·施奈德107 会让他在旅馆外面等上一个钟点。这已是尽人皆知的事情。现在我们有什么脸皮去对墨西哥说“我们侵入你的领土是为了向你传授文明和消灭腐败”?请你告诉我:有人指责过华雷斯把人民的血汗钱挥霍在情妇和妓女身上吗?或者哪怕是花在他自己的妻子身上了?因为,为了平息欧仁妮的醋劲儿,路易-拿破仑不得不对她特别慷慨。有一天下午,皇后在圣克卢花园里发现了一棵覆满露珠的四片叶子的三叶草。她高兴极了。几天以后,路易-拿破仑就送给了她一个由巴黎最好的首饰匠制作的别针:一株三叶草。三叶草的叶子是翡翠,露珠是钻石。与此同时,像奥克塔夫·弗耶一类的蹩脚作家竟成了那个庸俗和半庸俗的社会的宠儿,而居斯塔夫·福楼拜却遭到审判;像雷诺阿108 那样的画家竟在忍饥挨饿,而温特哈尔特(他的最新作品画的是宫女簇拥着的欧仁妮,正如一位批评家所说,是“一束娇艳的鲜花”),我曾经对你说过,钱却多得花不完。

像英国人常说的st, not least109 ,尽管大公摆脱了圣安纳,但是他的追随者及拥护者中许多人的名声实在是不无可挑剔之处的。不论是客居欧洲的如靠龙舌兰种植园里的奴隶的血汗和辛劳而发财的、加图110 笔下的小丑式人物古铁雷斯·埃斯特拉达或刚被马克西米利亚诺任命为驻巴黎大使就厚颜无耻地把自己的薪水提高几千元的伊达尔戈-埃斯瑙里萨尔,还是留在墨西哥境内的如塔库瓦亚的刽子手莱奥纳尔多·马尔凯斯,全都是一路货色。更有甚者,在如今陪同大公横渡大西洋的人中,声名狼藉者何止一个,他们当中就有原来一家赌场的发牌员、把老婆扔在法国使团办事处当厨娘的阿德里安·沃尔·多勃姆将军和由于在代表圣安纳签订《拉梅西亚条约》过程中自作主张拿了一大笔“佣金”(六万美元)而被指控为盗贼的弗朗西斯科·阿兰戈伊斯。再说一遍,这些情况全都是那位博学多识的墨西哥朋友向我提供的。

这封信看起来很像是连篇指责。不是的,让-皮埃尔,请你明白,没有任何一点是针对你的,因为我很清楚你是个爱国者,作为法国部队的军官,你只不过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尽管可能很不情愿,但说到底毕竟是职业。我只想请你考虑一下维克多·雨果说过的那句话:同墨西哥交战的不是法国而是帝国。我原本应该多谈点几个人的事情、多谈点儿诸如天气如何、身体情况之类人们在书信往来中常常涉及的事情。行啊,克洛德和我都很好,尽管她刚刚得过感冒,差不多卧床休息了八天。今年春天天气极好(不过,等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恐怕我们这儿已经酷暑难熬了)。我正是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把你的来信拿给克洛德看的。当时我们在卢森堡公园的一条覆满落叶的小径上漫步。再过几天她的结婚礼服就要做好啦。我很高兴卡门精于烹饪技术,如你所说:我也很高兴你已经习惯于墨西哥菜肴了。据我那位博学的朋友讲,墨西哥菜肴花样极多,而且就其质量而言,堪与中国菜和法国菜媲美(他是这么说的,而且还非常认真)。我暂时还对此存有疑问,只好留待以后再来验证是否属实喽。我很同意你说的,一切都有其限度:如果说吃鬣蜥或犰狳需要勇气的话,那么吃蝇卵或龙舌兰蛆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了。热切地拥抱你。

时刻怀念你的兄弟阿方斯

又及:两点必要的说明:我的确喜欢冯·克劳塞维茨的著作,倒不是因为我对战略问题感兴趣,而是因为它的有关政治方面的内容。说到底,战争只不过是政治的继续的论断是他提出来的,不是吗?至于你在信中提到佩罗特要塞的构筑形式是否像摩泽尔河岸边的诸多城堡那样属于科蒙泰涅风格对我的确毫无意义。求求你了,让-皮埃尔:我从未用过方形单目镜。据我所知,使用(或者说使用过)那种眼镜的是已经在路易-拿破仑面前失宠的杜布瓦·德·萨利尼,其用心在于效仿他的保护人莫尔尼。再次拥抱你。

1 法文,意为“代办”。

2 法文,意为“陛下”。

3 西班牙文,意为“陛下”。

4 英文,意为《泰晤士报》。

5 英文,意为“在自己的军队问题上处于极为可怕的进退两难的境地”。

6 法文,意为《箴言报》。

7 英文,意为“王家邮轮公司”。

8 法文,意为“侍从”。

9 法文,意为“亲爱的马克斯”。

10 杰斐逊·戴维斯(1808—1889),美国南北战争中南方邦联唯一的一任总统。

11 意大利文,意为“船尾休息厅”。

12 意大利文,意为“诺瓦拉厅”。

13 意大利文,意为“罗盘厅”。

14 意大利文,意为“王者厅”。

15 弗兰茨的昵称。

16 葡萄牙语,可译作“阿姨”,指王公贵族子女的女教师。

17 弗兰茨的昵称。

18 拉丁文,意为“当着野蛮人的面”。

19 指发生在维也纳的行刺国王未遂事件。

20 指拿破仑一世。

21 拉丁文,意为“奥地利将永宰整个地球”。

22 德文,意为“整个地球无不对奥地利称臣”。

23 货币单位。

24 拿破仑战争之后召开的改组欧洲的会议。1814年9月开始举行,1815年6月签署最后决议,奥地利、普鲁士、俄国、英国、瑞典、葡萄牙、西班牙、法国等参加了会议。

25 1848年2月23—24日法国巴黎人民起义建立共和国之后,奥地利首都维也纳于3月13日爆发了要求政治自由化的革命运动,匈牙利首府布达佩斯人民于3月15日发动起义,12月斐迪南逊位,弗兰茨·约瑟夫继承了皇位。

26 拿破仑失败后,1815年在巴黎建立的一个有欧洲大多数国家参加的松散联盟。

27 奥托一世(1815—1867),巴伐利亚国王路易一世的次子,1832年5月被欧洲各大国立为希腊国王,1862年逊位,返回巴伐利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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