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咱们就称他奥地利佬吧”,1865(1/2)
一 “就像是果冻……”
——这么说,秘书先生,巴赞元帅几乎比他的佩皮塔·佩尼亚大三十岁喽…… ——正是,总统先生。——那么可以当她爷爷啦……不过,请您告诉我……巴赞……没有结婚?——结婚了,唐·贝尼托,只是他那留在法国的妻子自杀了。那女人好像是法国大剧院的一个演员的情妇,演员的妻子拿到了几封可以证明那种暧昧关系的信,在事先声明将要把那些信寄给她的丈夫以后,就真的寄给了元帅。不过,据我所知,唐·贝尼托,那些信并没有交到巴赞的手里,而是被他手下的一位军官给销毁了。听说佩皮塔·佩尼亚非常聪明而且漂亮:有些男人就是走运……总统先生…… ——关于这个嘛,秘书先生,我不认为是运气。我这一生,直到不久之前,一直运气不错,不过,现在完了:我越来越觉得孤独…… ——我觉得儿子的去世对您影响很大,还有唐娜·马尔加里塔不在身边。可是,在反对帝制的斗争中,总统先生并不孤立:全国都支持您。——我曾对佩德罗·桑塔希利亚说过:桑塔啊,桑塔……我真不知如何来承受这么大的悲痛。两个儿子在一年之内相继去世……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没有力量来面对这一巨大的悲剧……还有,我也很担心马尔加里塔的身体……纽约的天气已经应该是很冷了…… ——我能理解,总统先生,能理解…… ——我请求桑塔希利亚把孩子们的照片给我寄来。我真怕会忘记他们的容貌……秘书先生,您说全国都支持我?不幸得很,事实并非如此。您是知道的:贡萨莱斯·奥尔特加在本该支援我的时候指责我搞了政变并在新奥尔良宣布就任总统……要不是yankees在圣玛丽号船上将他逮捕并关押到了希朗斯维尔,现如今咱们就又会多了一个敌人……您想想看:竟然厚颜无耻到了在外国领土上宣布自己就任总统……我到过边境、到过北口,对,这不假,但是自从侵略者来了以后,我从未离开过祖国的土地,您是知道的,人人都知道……大公本人也知道,然而他却散布谣言说我去了富兰克林城,所以就颁布《十月三日法令》,并以此为依据杀害了阿尔特亚加和萨拉萨尔两位将军。借口是他们在塔坎巴罗枪毙了几个敌人……事实上那是一种报复行为:首先因为被枪毙的人是卡洛塔的同胞,是比利时军团的…… ——听说所有那些比利时人,唐·贝尼托,全是乳臭未干的毛头青年,根本没有经过什么训练…… ——那支志愿兵队伍里并非全都是比利时人。您本人不就曾经对我说过有许多非比利时籍人吗?您不是还告诉我就其暴行而言连法国人都说比利时军团的口号是……?您怎么说的来着?是抢掠和奸淫吧?——是的,总统先生:le vol et le viol1 。——其次,也许更为重要,大概更让卡洛塔痛心的是比利时国防大臣的儿子沙查尔上尉死在了塔坎巴罗……这才是关键。总而言之,又少了两位忠于共和国的将军,在这场战争中,咱们再也不能依靠他们了。我是说,在这两场战争…… ——两场战争,唐·贝尼托?——对,秘书先生:一场是墨西哥对法国,另一场是共和制对帝制……还有,您是知道的,萨拉戈萨死了,科蒙福特死了,他们的尸体遭到了亵渎,恰乌库埃罗的神父下令让人从坟里扒了出来,说什么他们没有权力被葬在坟地里…… ——那是一大丑闻,唐·贝尼托。那帮教士们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没人愿意听取比利时前国防大臣格劳克斯男爵的临终忏悔,因为他买过从教会手中没收得来的财物,您听说过这件事吗?——马努埃尔·多勃拉多也在纽约去世了……当然,他是被自己的医生谋杀的。基罗加叛变了。科尔蒂纳也是。乌拉加和维道里也投到了帝制方面……当然,关于多勃拉多和维道里,有那么一个时期,我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是我的保护人呢还是我的看守…… ——可是,您有唐·塞瓦斯蒂安·莱尔多,唐·贝尼托,以及特里亚斯和佩斯凯拉州长的支持。您有埃斯科维多将军。啊,当然,还有波菲里奥·迪亚斯将军…… ——迪亚斯?啊,对,迪亚斯是个好小伙子。只是他离此太远……而且还失陷了瓦哈卡。我很佩服他逃离监狱的计谋…… ——说起阿尔特亚加和萨拉萨尔两位将军,唐·贝尼托,据我所知,他们是在马克西米利亚诺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处决的,还听说,大公要是事先知道,肯定会赦免他们的…… ——赦免?他们犯了什么罪?抵抗侵略保卫祖国,难道是犯罪吗?——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唐·贝尼托。不过,他有权施恩…… ——从那以后,他可曾施过恩?——据我了解,他作过决定,军事法庭的判决不必告诉他…… ——那么,事实上,他这就是放弃了施恩的权利…… ——正是,总统先生。——他倒是把手洗得干干净净…… ——他一向都尽力摆脱干系,唐·贝尼托,所以避到库埃纳瓦卡去…… ——去逮蝴蝶,您对我说过。——正是,总统先生:到博尔达花园里逮蝴蝶,而把政府交给卡洛塔管理。——大公可真是个怪人。——是的,实际上,唐·贝尼托……不过,有件事,您知道吗?我觉得已经不能再叫他‘大公’了。——为什么不能?他本来就是一个大公嘛,不是吗?——不,总统先生:费尔南多·马克西米利亚诺已经一无所有了。自从他放弃对奥地利王室的权利那一刻起,他不仅放弃了所有资格、祖传领地、遗产委托产业、现有的和将来的治权及臣属,也放弃了洛林亲王、奥地利大公、哈布斯堡伯爵、玛丽-特雷莎轻骑兵第一团上校等等众多头衔,还放弃了对波希来亚、特兰西瓦尼亚、克罗地亚等等的王位或爵位的继承权,唐·贝尼托。——我在瓦哈卡读历史的时候,秘书先生,曾对查理五世的头衔数目惊异不已。有一次我想全都背下来:卡斯蒂利亚、莱昂、两西西里、耶路撒冷、格拉纳达、纳瓦拉、托莱多……还有什么来着?撒丁、直布罗陀……国王,巴塞罗那和佛兰德伯爵,雅典和新帕特里亚公爵……简直数都数不完。我在想,不知道查理五世本人是否全都记得住。那么,秘书先生,不叫他大公,又怎么称呼他呢?……直截了当地称他奥地利佬?——我觉得很好,唐·贝尼托,咱们就称他奥地利佬吧,尽管…… ——尽管什么?…… ——尽管他已经不再承认自己是奥地利人了,而是自认为墨西哥人…… ——噢,对,这段故事嘛,我听说过。这位奥地利佬不仅‘接受了’墨西哥国籍,而且还‘自以为是’墨西哥人,深信自己‘成了’墨西哥人…… ——真是令人难以想象的虚伪,唐·贝尼托。——说虚伪,既对又不对,秘书先生……从灵魂深处来讲,奥地利佬永远都是个日耳曼人,关于这一点,我曾经对您说过一次,但是,哈布斯堡家族的人认为上天授予了他们统治所有民族的权利,允许他们,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咱们也议论过,允许他们超越民族的界限,可以改换自己的民族,就像更换衣服…… ——就像脱去奥地利海军上将制服换上骑师装…… ——正是,秘书先生。然而,问题在于有些民族,或主动或被迫,接受这种谬论,这样的例子在历史上俯拾皆是。远的不必说了……拿破仑三世哪里是法国人?他的伯父又怎么样?波拿巴不仅是科西嘉人,而且还是在舒瓦瑟尔接管科西嘉几乎还没满一年的时候在那个岛上出生的……如果法国人稍微晚一点儿把那个岛子从热那亚买过去的话,波拿巴就连生为法国‘属民’都不可能了……当他本人以首席执政官的身份向英国表示两国交好的愿望的时候,英国统治者则表示和平的最好保障是在法国恢复合法的皇权……您知道泰勒兰德当时是如何具体回答他的吗?——不知道,唐·贝尼托…… ——泰勒兰德放声大笑,因为提出上述条件的英国国王是一位攫取了斯图亚特王室的宝座而几乎连英语都不会说的德国人……与此同时,他们还在治下的各民族之间煽动不和,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现象:一方面德国人不许捷克自治,另一方面克罗地亚人和斯洛伐克人却想摆脱马扎尔人而独立,但却不反对他们的真正的主子日耳曼统治者…… ——正是,唐·贝尼托…… ——有人告诉我说,当大公,就是说那个奥地利佬,换上骑师装准备在多洛雷斯发出‘独立呼号’的时候,不等他赶到,所有的钟舌就已经全都被人摘掉了,有这事儿吗?——不清楚,唐·贝尼托,不过,我认为没人敢摘去伊达尔戈神父那口钟的钟舌…… ——总之,我对您说了,我听到这件事情之后就去照了照镜子。我,墨西哥总统,站在那儿,黑礼服、黑礼帽、白衬衫、黑领结……噢,您不知道我有多么想念马尔加里塔,她总是替我打领带结,我老也打不好,我本应该多带几条打好结的领带……那样就不会这么松松垮垮了。对了,我想告诉你:当时我就设想自己穿的是骑师装,我的结论是肯定非常滑稽,道理很简单,我不是骑师,也不是庄园主,而是政府的文职官员。一个奥地利人、一位欧洲亲王如此打扮就更为荒唐了,您说不是吗?——正是,唐·贝尼托。——我从当州长的时候起就改变了在公共场合戴与众不同的帽子的习惯,如您所知,穿普通市民的衣服,家里不用任何穿制服的警卫…… ——知道,唐·贝尼托,知道。——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我深信统治者的威严来自法律、来自刚正,而与衣着及只适合于舞台的君王的威武排场无关…… ——但是他们需要这一套,总统先生。——他们?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对,唐·贝尼托,他们需要铺张和奢华,需要排场,因为他正是您所说的那种人,正是舞台上的君王…… ——确实,秘书先生…… ——从米兰运来的镀金马车,镌有皇帝花押标志的银质餐具,奖章勋标……这一切都是他们所需要的舞台的组成部分,总统先生……马克西米利亚诺给路易-拿破仑送去了‘阿兹特克之鹰’大项圈;瓦哈卡战役之后,卡洛塔请求她父亲送给巴赞一枚‘利奥波德王’大十字章…… ——这么说,除了元帅头衔和一个年轻女人之外,巴赞还得了一枚勋章…… ——以及好景宫作为结婚礼物…… ——好景宫,对。秘书先生,请您告诉我:一个外来的僭号皇帝怎么可以把国家所有的不动产赠送给另外一个外国人呢?——我也不知道,唐·贝尼托:那些人胆大包天……不过,我倒是觉得巴赞的婚姻对共和事业有利…… ——这是为什么?——因为,听说元帅对佩皮塔·佩尼亚迷恋得不行,一刻也放不下,所以对军务很不上心。有句成语说得好,请您不要介意,唐·贝尼托,那句俗语就是:一对奶头的力量大过百辆马车…… ——奥地利佬在多洛雷斯发出‘独立呼号’的那天……夜里,我坐在纳萨斯河边的草地上。皓月当空。那是在咱们在诺里亚德佩德里塞尼亚举行过‘独立呼号’仪式之后又过了几个小时。我很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万籁俱寂。我想起小时候在凯拉陶当牧童那会儿有一次在魔湖岸边睡着了。您是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我身下的那块湖岸半夜里移动了,第二天清晨我发现自己漂在湖心。回到家里以后,挨了顿揍。于是我,有时候我想过,秘书先生,您别笑,我是想过,至少那天夜里我想过:我又遇到了类似的情况。自从离开墨西哥城,我一直在随波漂流,突然醒来,发现世界大变,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周围空空荡荡。这种东游西转为我提供了更好地了解自己的祖国及其伟大的机会。它那秀美的山山水水……萨卡特卡斯的田野,马皮米低地,棉田簇拥的孔乔河和弗洛里多河,通向北口的那如同波涛般连绵起伏的萨马拉尤卡沙漠……有时候我的敞篷马车走在尘土飞扬的原野上,背后跟着十一辆笨重的牛车,拉着国家档案,这些档案如今留在后面了,藏在山洞里……国家档案藏在山洞里,请您原谅……我是想告诉您:有时候我在怀疑自己对这一切是否真的了解……也就是说……真不知道我说清楚了没有。跟您说吧……那天夜里,在纳萨斯河畔,望着远处月光下巍峨的山峦,我突然听到了几声鸟叫。我小时候,秘书先生,不会讲西班牙语,但却听得懂鸟的叫声。或者说是自己以为听得懂。可是,那天夜里,在纳萨斯河畔,当奥地利佬在多洛雷斯发出‘独立呼号’并接受人们的欢呼的时候,我猛然发觉自己把那鸟的语言忘了……也许还并不真正明白我的祖国、这片土地和我的同胞们要我做什么。难道墨西哥和人民所需要的就是那个了就是那浮华的场面?就是那蹩脚的君王?——唐·贝尼托,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初来乍到……据我所知,今年的九月十五日在墨西哥城就到处都是‘打倒马克西米利亚诺’‘墨西哥万岁’的口号声。您一定记得,美国那家报纸的记者不就在文章中提到法国当局强迫墨西哥城的所有商人在马克西米利亚诺和卡洛塔进城那天关闭店门、市政府还威胁要惩罚那些不在家里张灯结彩的市民吗…… ——对,对,可是事实上我却越来越孤立。也许应该说:咱们越来越孤立。梅尔乔尔,是他吧?梅尔乔尔·奥坎波曾说过:‘我弯而不折。’不过,有时候我在想:我可是要‘折’的,说不定哪一天就支撑不下去了。如今梅尔乔尔已经死了。比方说吧,既然莫斯凯拉将军答应从哥伦比亚给咱们派来的一万五千人压根儿就没到,哥伦比亚议会封我为‘美洲功臣’、把我的画像挂进波哥大国立图书馆又有什么用处呢?秘鲁倡议建立的美洲联盟许诺的五千人马也从未见过踪影。联盟和科尔潘乔条约不复存在了,就像美洲梦在玻利瓦尔脚下破灭一样……而科尔潘乔也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过南北战争已经结束,美国站在咱们一边。唉,要是林肯没死,唐·贝尼托…… ——林肯的结局不该是倒在凶手的枪弹下。不过,林肯答应支持反对干涉,但没有兑现。正如我对罗梅罗说过的:要想取胜,咱们不能一味地依赖yankees。尤其是考虑到至今为止一切都只不过仅仅停留在祝酒词和演说稿中而已……还只是无谓地同情,您知道吗?罗梅罗甚至还把西沃德看作是墨西哥的敌人。他也许有点儿过分了,不过,您是知道的:他已多次就法国军队通过巴拿马运河问题向西沃德提出抗议。人家根本就没有当成一回事儿。现在倒是需要他们自己将门罗主义付诸实践了,对,约翰逊总统确实公开宣布赞成门罗主义,但是并非因为美国支持咱们,而是因为反对窃据墨西哥的法国人。美国不愿意法国人留在墨西哥。他们反对的是法国人,而不是法国。这话是我说过的。咱们在美国购买了武器,但是纽约海关不准运出,如果换成法国,您看会有这种事情吗?您也许还记得,咱们订购了三万五千支步枪、一千八百万发子弹、五百阿罗瓦 2 炸药、此外还有相当数量的手枪和军刀,海军部长同意了,陆军部长却不批准……秘书先生……对法国或者别的欧洲国家,比如英国,就不会设置这么多障碍。有一个最明显的例子,您是知道的,秘书先生:莱茵号满载着走私武器从圣弗朗西斯科启航驶往阿卡普尔科去找法国军队……当然,我很高兴并且也由衷感谢美国政府给予我妻子和孩子们的礼遇,还有罗梅罗,可是罗梅罗这家伙不甘寂寞,居然跟斯科菲尔德搞了那么一个倒霉的协议……天哪!他怎么会想起来要用一根钉子去拔除另外一根钉子呢?唉,罗梅罗呀,罗梅罗,要不是西沃德进行了干预并把斯科菲尔德打发到欧洲去了,不用我说,如今咱们这儿就已经到处都是yankees了……对了,记住,让罗梅罗继续把纽约的报纸给我寄来……对,我要告诉您的是:白宫对我妻子的照顾是一回事儿,而拒绝运交咱们已经付了款的武器和给咱们派了位连自己国门都不敢离开的美国大使则是另一回事儿,二者截然不同。那是一位什么大使?而我在这儿,在北口,没有外交使团,没有议会,没有军队,这把总统的交椅……只不过是一把藤编坐垫的樱桃木椅罢了…… ——总统先生说过:不管是在什么地方,这把椅子就是总统府、就是国家的最高权力机构……总统府和国家的最高权力机构跟着这把椅子走…… ——对,我说过,可是有时候,老实说吧,我觉得自己会突然垮下来……啊,求求您了,秘书先生,这话也就是您知我知,到此为止。我必须战胜这种懦弱的闪念。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必须坚强,一个政府的信誉和效率同样也只能来自于坚强。是的,我会坚定不移,哪怕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倒是觉得,唐·贝尼托,孤立的,或者说,越来越孤立的是奥地利佬…… ——看不出来。所有那些自封为贵族的人全都支持他……一支三万人的军队…… ——可是,您该知道,唐·贝尼托,他正在把那些可能会对他有用的人一个个地从自己的身边支开。比如吧,派米拉蒙到柏林去学习炮兵技术;借口想要仿照耶路撒冷圣殿的样子在墨西哥仿建一座,就打发莱奥纳尔多·马尔凯斯到圣地去考察…… ——在这一点上他做得很对:马尔凯斯是个危险人物……尽管米拉蒙比他不差,可是把一个曾经在塔库瓦亚骤然杀害许多医生、护士的人作为特使派往圣地…… ——而且还用绳子穿起好几名自由党的妇女的乳房将她们吊到树上,总统先生…… ——听说马尔凯斯还给土耳其苏丹带去了一支‘阿兹特克之鹰’勋章,墨西哥为什么要给一个同咱们毫不相关的国家的君主授勋?请您告诉我…… ——不为什么,唐·贝尼托……还有阿尔蒙特,您是知道的,马克西米利亚诺在任命他为宫廷大总管的同时也就剥夺了他的一切政治权力。——胡安·帕努塞诺肯定大为恼火…… ——那还用说,唐·贝尼托。对于那些最卖力气帮他来墨西哥的人,奥地利佬就是这么忘恩负义。是他自己把那些人搞掉的,或者打发出国,或者削去权力。他还拒绝了圣安纳给他的支持……尽管传说圣安纳愿意为共和制度效力…… ——圣安纳?我永远都不会接受他的支持。宁肯相信奥地利佬的话,也别把圣安纳的承诺当真……再说,可以肯定他对我怀恨在心。当我在我岳父马萨家里当差的时候,有一天圣安纳来吃晚饭,由我侍餐。他永远都不会甘愿承认那个为他端汤布菜的土人孩子会变成墨西哥总统……‘他的’总统……那是什么时代啊,秘书先生。您是知道的,对吧?要不是因为所有的主教全都出国走了而一切教职人员都必须到哈瓦那或新奥尔良去接受任命的话,我很可能就当了神父啦。后来我的养父萨拉努埃瓦让我学了法律。我还差点儿当了商人……我的养父有时候允许我去蒙托亚湖,于是我就用谷草、木板和木桶在那儿做了一个跷跷板,玩一次收四分钱,然后用赚来的钱买糖吃。不过,那是在一个朋友帮我改进了跷跷板之后,起初我自己搭的那个垮了,试玩的时候,差点儿把我摔死……我对您说过,我这个人一向走运……您刚刚提到了米拉蒙……特兰写信来讲米拉蒙表示愿意为反对帝制尽力……您不觉得难以相信吗?——是让人难以相信,唐·贝尼托……至于,请让我继续说下去,至于自封贵族,唐·贝尼托,只不过是些自以为是贵族血统的人,他们沉迷于盛大排场、挥金如土、与此相应的册籍《宫廷仪典》和每个星期一皇后,对不起,是卡洛塔,仿效欧仁妮·德·蒙蒂霍而举办的舞会。不过,人们对奥地利佬的政府的庞大开销颇多非议。十至十二道菜、二十几种可供选择的名酒的宴会。据说,他还从欧洲弄来了块非常精致的胭脂红壁毯挂到国民宫的大使厅里,还在灯具、餐具、宫廷卫队的制服上花掉了一大;让保守派气愤的还有就是:当他穿起骑师装的时候,有几次竟然系了红领带,记得在米却肯那回就是,而这红色可是共和派的标志啊。——这一切如果不是带有深深的悲剧色彩的话,秘书先生,倒是满有意思的…… ——正是,总统先生。这还不够,奥地利佬讲话很随便。比如,据传,有一天他说道:‘我是自由派分子,可是跟皇后相比就不值一提啦,因为她是赤色分子……’——卡洛塔是赤色分子?卡洛塔跟赤色怎么联系得起来呢?——这个嘛,也是比较而言,唐·贝尼托……一个女人能够说出真想把教皇特使从窗口扔出去,这可是从宫中传出来的又一句话,全墨西哥都知道了,这么一个女人,总不能说是个教皇极权主义者吧…… ——把教皇特使从窗口扔出去……多好的主意啊,卡洛塔和马克西米利亚诺本来指望从梅格利亚大人那儿得到什么呢?他们现在又能指望从一位在《谬说汇编》中谴责了一切现代哲学和政治思想的教皇那儿得到什么呢?是的,有那么一个时期,人们可能会对庇护九世抱有幻想,因为起初他倒还像个有自由思想倾向的教皇。可是后来他来了个大转弯。就连意大利人也全都受骗了,因为一切都似乎表明庇护九世会祝福意大利的统一,但是,他们没有想到任何教皇都不可能支持反对欧洲最重要的天主教国家奥地利的战争。——所以,唐·贝尼托。您可以想象得到,当奥地利佬宣布未经他认可的任何教皇圣谕都不能在墨西哥的土地上生效之后,教会该会多么惊讶……据说,梅格利亚大人没同皇帝……我是说奥地利佬……打招呼就离开了墨西哥。——您知道他为什么从这儿去了危地马拉吗?——不知道,总统先生,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去趴在法国领事卡拉布斯的肩头大哭一场以泄心头的怨与恨。——那位领事大概也正如丧考妣,秘书先生,一直都随时准备依靠法国的支持而摇身一变成为危地马拉总督的卡雷拉总统一死,路易-拿破仑那建立一个从墨西哥直到合恩角的帝国的美梦也就破灭了…… ——马克西米利亚诺也做起了这个美梦,您是知道的,唐·贝尼托。——知道,知道。您看他有多狂妄:一个奥地利佬竟然敢于梦想连玻利瓦尔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正是,总统先生…… ——这种想法只不过是欧洲人一向具有的傲慢心理。雅弗14 的子孙注定要主宰世界、‘瓜分各国的岛屿’的思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就写在《创世记》里。他们一向自认为有权任意改画各大洲的政治地图……包括他们自己的地图在内。他们自认为有权瓜分世界,托德西利亚斯条约15 、乌得勒支条约16 及其他许多条约就是证明。秘书先生,您是否想过‘近东’为什么是‘近’、‘远东’为什么是‘远’?——这个嘛,因为是离得近和远呗,唐·贝尼托…… ——离什么近、离哪儿远?基点是巴黎、马德里、伦敦和维也纳。就其本身而言无所谓近和远。明白我的意思吗?历史被人用唯一的一把尺子裁度过了,那尺子就是欧洲人用以奴役其他民族的无情法规…… ——这是事实,唐·贝尼托,不过也确实有过一些出类拔萃的文人曾经向殖民主义宣战,比如亚当·斯密…… ——啊,请您别跟我提亚当·斯密,秘书先生。亚当·斯密所担心的只不过是宗主国的垄断有损于竞争法则而已。边沁17 担心的是殖民地变成一个无益而又危险的负担并在欧洲国家之间引起诸多纠纷……至于拉马丁……告诉您说吧,拉马丁要求在法国的属地进行人道的改革,是因为他非常清楚那些改革将巩固殖民主义制度…… ——我没有这么想过,总统先生。——那您就想想吧,秘书先生,想一想这个问题。此外,有两个概念必须区别开来:像ayflower18 的清教徒那样建立殖民点和出于奴役及掠夺目的的征服。比方说吧,我并不反对发展移民事业。我一向认为,不同宗教信仰的人们共居有利于推行信仰自由。不过,移民的办法必须有所节制,而如今奥地利佬想干的…… ——您是指……卡洛塔城那些移民?——不仅仅是他们,还有马克西米利亚诺和那位什么莫里打算引进墨西哥的十万黑人和亚洲人。再说,那不是移民,而是企图在墨西哥恢复奴隶制度。我呀,秘书先生,我在哈瓦那和新奥尔良待过,知道什么叫奴隶制度……别跟我说……您竟然说以其名义建立一个象征着奴隶制度复辟的城市的女人是‘赤色分子’?——求求您啦,唐·贝尼托,我没说她是赤色分子。是马克西米利亚诺这么说她的。再说,我并不打算维护什么人,更不用说是奥地利佬和他的老婆啦。我只是想让您相信越来越孤立的是马克西米利亚诺。您知道是布尔诺夫工程师的报告…… ——啊,对,他的财政大臣布尔诺夫说亲眼看见过戴着镣铐的雇工、饿得半死的家庭和被人打得遍体鳞伤的人们……对,对,也许偶尔真有这类事情发生……可是,说到底,主持正义是共和国合法政府的责任,而不是一个外来的僭权者…… ——当然,唐·贝尼托,不过,情况是这样的,据说,正是那份报告促使卡洛塔说服奥地利佬颁布了旨在保护雇工的农村改革措施,而这些措施却得罪了庄园主们。所以,唐·贝尼托,您就可以算算这笔账了:教会反对马克西米利亚诺,庄园主们也反对他,教皇极权派的保守分子们离他而去。他也没能得到共和党人的支持,因为,他的名号不对,咱们要的不是君主政体而是共和制度。他对法国军队的依赖也绝对长不了,事实上他压根儿就没有得到过法国军队的支持,巴赞现在和至今为止一直效忠的皇帝不是他而是路易-拿破仑。起初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人,诸如利奥波德国王强行派给他的那个比利时人埃洛因和奥地利人舍尔曾勒希纳,一向的所作所为都只不过是挑拨马克西米利亚诺和法国人之间的关系罢了。总统先生,奥地利佬茕茕孑立…… ——对,您讲得也许有道理,秘书先生……请您说一说,收养伊图尔维德的孙子那件事情是否证明了奥地利佬不能生育?因为他们对有自己的子女一事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那倒不一定,唐·贝尼托……首先是盛传奥地利佬在墨西哥同好几个女人有过私情,其中的一个是库埃纳瓦卡城博尔达别墅首席花工的女儿或妻子,到底是什么也说不清楚。其次是奥地利佬和他老婆没有夫妻生活…… ——这是怎么知道的?——这个嘛,您是知道的,总统先生,国王夫妇,皇帝夫妇,怎么说都行,白天总是前呼后拥,夜里分房而息,门口设有警卫。至少是自从到了墨西哥以后,奥地利佬夜里从未去过卡洛塔的房间,反之亦然,这是事实…… ——噢,知道了,明白啦,对……当然。不过,请您告诉我一件事情,秘书先生:您有过丧子之痛吗?——没有,唐·贝尼托,这得感谢…… ——这也许是人生的最大痛苦之一。不过,至少我有子女,我虽然不能留给他们皇位,但却可以留给他们某些更重要、更神圣的东西:我的原则和我对祖国的爱。还有普卢塔克的教诲:尊崇生命。的确,我的子女中,有的死了,但是其余的不仅活着,而且必然会活到我死以后…… ——那是自然的,唐·贝尼托…… ——您不知道我多想见见小孙女马利亚……我特别喜欢小女孩……我的小女儿去世的时候,是我亲自把她抱去埋了的。法律禁止在教堂里安葬死者,但当权者及其亲属不在此列。我不想使用这一特权。于是我就独自一个人捧着她的棺材,就这么一点儿小,是白木的,把她送进了圣米盖尔公墓…… ——知道,唐·贝尼托…… ——总之,反正说不清楚。我必须忘却一切不幸,秘书先生,坚定不移,公而忘私……就像维森特·盖雷罗19 那样。您不相信?归根到底,我对自己的同胞负有一项非常神圣的使命…… ——正是,总统先生。——一切都好……tout va bien20 :这句话可以概括伏尔泰的‘天真汉’21 的全部为人,这部书陪伴了我很久,一直给我以勇气。事实上并非一切都好,在很多事情上,也许您是对的。我们所依靠的力量是完全可以信赖的,我们也拥有优秀的战将。怎么能把那位伟大的意大利爱国者马志尼22 对咱们的事业的支持忘记呢?……尽管他答应组织的帮助墨西哥抗击侵略者的欧洲军团也一直没有抵达…… ——是的,唐·贝尼托,您还收到过比利时民主主义者协会的贺信…… ——这一定使卡洛塔非常痛心,您说是吧?还有,在阿延德、伊达尔戈-德尔帕拉尔、圣罗莎莉娅、奇瓦瓦,我都受到人民广泛而热情的拥护…… ——这正是我要对您说的,总统先生,我还想说,有些地方陷落了,但是另外一些地方却收复了。咱们又重新控制了萨尔蒂约和蒙特雷。——当然,当然,我亲笔写信对桑塔希利亚说,保皇派已经像唐·辛普利修斯23 了:一支蜡烛刚刚熄灭,另一支就已经点燃……我记得的。对,对,我应该乐观点儿,对吧?归根到底,有人说得好:敌人就像是果冻,光会颤悠,不能挪窝。您记得这句话吗?告诉我,秘书先生,您愿意听我讲讲在新奥尔良流亡期间的另一段故事吗?——当然,唐·贝尼托……
二 “我是个文化人。”
我是个文化人,先生们,所以嘛,生性几乎是温和的。我说几乎是温和的,因为有一个人死在了我的手里。如果要问这件事儿是否让我良心不安,我说没有让我不安,因为是我在战争期间打死他的。我为他的死付出了代价,当然,而且还加了利息,我付的就是我刚刚说起的文化,那文化要比你们想象的多,同时又可以说是非常之少。确切地讲,我指的是那会儿,因为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所拥有的文化一方面是三千多不同型号的铅字,而另一方面又只不过是二十八个字母,可是全完了。铅字装在箱子里,箱子由一头骡子驮着,我骑着骡子从索诺拉到尤卡坦、再从尤卡坦到索诺拉,跑遍了整个国土,用我的铅字为共和国效力。我可从来都没有把情报藏在咸肉干里、更不用说是装进子弹壳后再塞到你们可以猜想得出来的地方传来送去。不过,我亲手写过许许多多那类情报。我从来都没有发表过演说或声明、没有签署过通告或法令,可是我写过。为此,我不停地描画,更确切地说是连画带写,由于我喜爱文字,所以还制作过各种尺寸和颜色的标牌。我有生以来最先读过、至今仍然在读的书是《堂吉诃德》和《一千零一夜》。不过,早在我学会认字之前,刚刚才只有六岁那年,我那在印刷厂干活的父亲从衣柜里拿出来了一个小匣子,匣子里装有一整套光洁耀眼的银铸字母,然后他又用镊子把那些字母一个一个地钳出来,从a到z,在桌子上摆成一溜儿。我父亲只有遇到重大事情的时候才喝酒,那天他斟了一杯上好的巴卡诺拉酒对我说,他虽然从来也没有受过穷(跟我唠叨起家里养有两头牛、三口猪和十只鸡),可也不能给我留下许多房产和土地,所以打算留给我世界上最为宝贵的财富,也就是那套字母,说宝贵倒不是因为那是银子——而且是亚利桑那山最好的银子——铸造而成的,而是因为,照我父亲的说法,其内在的价值。用这二十八个字母可以缔造和毁掉帝国和名望,他告诉我,也可以书写用广藿香熏过的情书和草拟——当然是蘸着别人的血——死亡判决。我不知道荷马和伊索是否也是用这些字母写出了《奥德赛》和《寓言》,因为他们俩都是瞎子,不过,总归是有人写了才是。用这些字母出版报纸、制订法律,通过这些字母完成了法国大革命和颁布了咱们的宪法,我,你的爸爸,化名“鹰之子”写过诗歌讥刺为了得到索诺拉及其白银而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魔鬼的首批法国坏蛋之一的伊波利特·杜·帕基耶·德·多马丁。用这些字母可以开创事业和造就人才,用这些字母也能置人于死地。用这些字母,将两个、五个乃至二十个组合在一起,颠来倒去反复编排,然后再拼接成行,你就可以,孩子,帮忙写成咱们祖国的历史,真正意义上的历史,也将写就你自己或行善或作恶,或光荣或耻辱的人生历程。于是,父亲就把前九个字母给了我并对我说:要想得到其余的,我首先必须知道下功夫学习才行。当我的第一颗乳齿——也就是奶牙——掉了以后,我把它放到了枕头底下,第二天我在放牙的地方找到的不是一枚钱币,而是银铸的字母i。第二颗牙换得了j,以此类推,可是我不小心把最后一颗牙吞进肚子里去了,结果就没能在枕头底下而是在一株龙舌兰旁边——照父亲的说法那叫地表尘埃——找到z。我父亲,但愿他已经升到天堂,很久以前就去世了,我亲自为他写了一篇漂亮的墓铭并让人用哥特字体刻在了一块蛇纹大理石碑上。不过,父亲生前还是教会我认字、写字了,同时也培养了我对文字的经久不衰的感情。他甚至还亲手把我最早写成的对祖国的赞颂和对美国佬威廉·华尔克及法国佬拉乌塞·布尔邦——因为我也从父亲那儿继承了对海盗的民族仇恨——的抨击排成铅字印了出来,然后我们父子二人一起拿到瓜伊马斯城的市场上去散发。当时我们已经迁居太平洋岸边了,住在世界上最美的海湾边上:要说瓜伊马斯不美、不富才怪了呢,只不过是远远地看上了一眼,华尔克就自封为总统、拉乌塞·布尔邦就自命为苏丹。在外面过了几年舒坦日子以后,我像恋巢的鸟儿似的又回到了瓜伊马斯。那几年里,我曾到首都去深造,也可以说游遍了全国,同时还跟奥地利佬追随其后而来的拿破仑三世的侵略军周旋不止。所谓的周旋,正如父亲所说:不是挥舞利剑,而是以下写了好几封信,告诉他,我为《改革法》向他表示祝贺,同时还给《共和国箴言报》寄去了一篇文章,只是压根儿就没见登出来,这件事情使我想到,他们不登我的文章,很可能是因为我的文章太庄重了,要不就是——我这么说是因为当我高声朗读的时候觉得特别悦耳,所以可能更适于朗诵而不宜于阅读——就是,我心里想,就是因为我的文章太铿锵有致了。众所周知,人活着不是光有饭吃就够了,所以我很希望人们能给我现金而不是实物。我记得只有过一回是既给了实物又给了现金,那是在塔斯科城给一家银器店绘制了一个写着“英格利斯-埃斯波根”25 的字牌,几年以后马克西米利亚诺皇帝坐着他那辆由身穿紫红号衣的车夫赶着六匹白马驾的车到过那家银器店。要不是因为父亲给我灌输了一套道德准则的话,有一回他们倒是很可能付给我一件世界上最好的实物并从而改变我的生活:那就是一个女人。然而,当那个我在坦皮科的一家小饭馆里认识的头戴红色假发、脸上抹得花里胡哨的老妖婆问我能否给她绘制一个“出租美妞”的招牌的时候,我甚至都不屑于给她一个直接的答复,而是拿起铅笔在菜单上大大地写了“不,先生”,尽管那是个女人,我觉得称呼她“先生”也未尝不可。我还制作过好几份菜单。最得意的那份也是在坦皮科城,是给勒韦迪咖啡厅制作的,我在菜单的周边加上了一串串的菠萝和杧果图案,经理见了非常满意。还有一次我给一家烟草店绘制了招牌,他们给我香烟作酬劳。从那时候起我就沾染上了吸烟的嗜好,总不能把那些香烟糟践了吧。还有一回是家洗衣店让我绘制招牌,他们说,作为报酬,只能免费给我洗一个月衣服。可是,当时我正潦倒,除了身上穿着的,再没有别的衣服,于是只好再去给一家专营裤子、衬衣的商店绘制了招牌并要他们以实物付酬,好让我有衣服送到洗衣店里去洗。我永远也忘不了在热带地区的一个小村子里发生的那件趣事:人家请我为一家冰库绘制招牌,那冰都是用牲口从奥里萨巴山顶上驮回来的,我把招牌画好了以后,他们给了我两块像手提箱那么大的冰坨子,于是人们问我打算怎么办、是否愿意请大家伙一块儿来帮我把那两块冰报销掉,我没有理他们,牵过我的骡子,把冰放到骡子背上,然后就骑着骡子到一个名字叫作“热眼”的温泉去了,到了那儿以后,我把两块冰朝那滚沸的硫黄水里一丢,让水变成温的,于是,先生们,我就成了在那个滚烫的热水泉里洗过澡的唯一的一个活人。在韦拉克鲁斯州,我再一次让自己的才智为共和国效了力。我说“再一次”,是因为,我已经对诸位说过,我从小就坚决反对一切侵略者,从时常策马侵扰并企图霸占索诺拉州的希拉山谷的科曼切人和阿帕切人到那些驾船抵达瓜伊马斯的美国及法国海盗,特别是这些海盗压根儿就不知道吸取别人的教训,尽管咱们把华尔克赶出了恩塞纳达,尽管查尔斯·平德赖的脑门上挨了一枪,尽管拉乌塞·布尔邦在瓜伊马斯湾被正了法,可是萨拉尔、德·拉·格拉维埃、卡斯塔尼、巴赞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海盗还是接踵而来。总之,我以行动表明了自己的为人和立场,但是,在我的漂泊生涯中,不是道听途说而是亲眼所见,如果说埃斯科维多将军确实发表公告——说确实是因为我曾帮忙将其排成铅字——特准其士兵对那些没有在限期之内归顺共和政府的村庄任意抢掠,那么,法国的反游击队部队所到之处的教堂里再也见不到一个耶稣受难十字架或一只银杯,尤其是几乎再也找不到“清白无瑕的女子”,我所说的当然不是指教堂神龛里的圣母像喽,这同样也是事实,我亲眼见过。如果说咱们的人的确在处死法国俘虏之前曾经施过酷刑(对此,我并无证据),那么,法国人把华雷斯派的联络员像麦德林镇中心广场上的那棵最大的香蕉树上的香蕉串似的吊死在树上,这同样也是事实,我亲眼见过。退一步讲,即使这一切不完全是事实,那么,不正是为此才需要发挥一点儿想象力的嘛,我认为想象力也应该为事业服务,我是在读过《足智多谋的绅士》和《一千零一夜》之后才开始有了想象力的,正是这两本书使我变得既像堂吉诃德又像哈伦·赖世德,同时我还觉得自己已有点儿像马克西米利亚诺,请原谅我用词放肆,所以我一直对那位倒霉皇帝的印象不是很坏,不过我常想,华雷斯是出生在这儿的皮肤黝黑的土人,那一位是不请自来的金头发奥地利佬,一个是总统,一个是僭号皇帝,所以才毫不犹豫地、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正如已经对诸位说过的,就决定让我的笔、我的油漆刷子、我的铅字、我的手提印刷机、特别是我的才智效命于共和制度,尽管我一共给唐·贝尼托写过三封信却未曾收到过一个字的回音,尽管,也是由于想象力作怪,每次见到白军服的红脸膛埃及兵、佩有金丝带的轻骑兵、穿着红军裤的法国兵、荣誉团兵、阿比西尼亚兵、甚至被称之为蓝色屠夫的非洲轻步兵,心里就会产生投奔到他们那边去的欲望,不过,那得不是在墨西哥,至少是在别的战场上,在远离此处、名称古怪、有绿洲和骆驼、有女奴和奇异宫殿的地方。刚才我对诸位说了,我是在热带地区,在韦拉克鲁斯港,开始再次为共和制度效力的。首先我画了一个写有“严禁猎杀兀鹫”的标语牌,当然,我并不指望人们会给我以实物报酬,因为,诸位肯定知道,兀鹫不仅喜食腐尸而且还会吞食居民丢弃、随风飘散的垃圾和残羹剩饭。这是我对城市卫生乃至可以说是对周围村镇居民健康所做的一点儿贡献。而我对反侵略战争的贡献是在当天夜里做出的:我偷偷地从床上爬起来,改变字体并故意用点儿错别字,就像是并非出自我的手笔,在那同一块标语牌上的“严禁猎杀兀鹫”下面加上了“但是可以打死法国鬼子”。诸位可别小瞧这类微不足道的事情,我父亲说过,漫漫的海底是由颗颗细沙铺成的。如果真要以实物为我的这块标语及后来加上的那句话付酬的话,那就得给我活兀鹫和死法国鬼子,结果必然是前者将后者吃掉,如此而已。我为共和制度所做的其他工作并非都像这次那么简单,不过,或多或少都跟文字有关。有一次华雷斯总统改变了政府所在地,于是我就帮忙散发传单告诉人们:占领马德里并没有让拿破仑一世战胜整个西班牙,攻克莫斯科也没有让他征服整个俄罗斯。还有一回我连着画了三天假路标,路标上所指的地名与实际不符,原始的想法是希望某支比利时籍部队会因此而迷失方向,最好是让他们原地兜圈子,但是却忘了他们配备有水道及后勤补给路线地图。更有一次我提出了一项伟大的设想,那就是在一个村子的一座秃山上用刷过石灰的石块砌出“华雷斯万岁”的标语,让人们从里地之外就能看得一清二楚,那标语至少要占满半个山坡,因为字少,不可能绕山一周。我带领村长指派的助手一连忙了五天,先是用小车往山上运石头,那山上竟然连块石头都没有,后来又用石灰浆把石头刷成白的,结果是,我们刚刚拼出了“万岁”两个字还没等开始垒砌华雷斯的“华”字26 ,村长就得到情报说法国鬼子要到了,于是他就要我们把“华”字换成马克西米利亚诺的“马”字,对此,我断然地拒绝了,诸位是可以猜想得到的,然后就离开了那个村子,不过,临动身之前,我把村子里的那家正式印刷所的所有a字母的铅字全都偷到了手里,要想重新补齐总得要好几个星期,在此期间他们将无法提及马克西米利亚诺的名字,因为,抽掉a字母以后,这个名字更像是用罗马数字写成的公元年份而不像个姓氏27 。这些a字母的铅字大大加重了我的行李的分量,但是我却为自己能为事业做出贡献而感到高兴,并暗自决定路过哈拉帕、特拉潘或科萨马洛阿潘等需要铅字的城镇的时候将其送给那里的人们。最后我终于厌倦了漂泊不定的生活而回到了索诺拉州,当时正赶上法国的太平洋舰队在卡斯塔尼将军的指挥下离开马萨特兰驶向瓜伊马斯,所以我几乎是和法国鬼子同时抵达那个城市的,所不同的是:我走的是陆路,途经特皮克;他们是从海上,穿过巴哈角和鸟岛之间的海峡。我所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到带领一千人马保卫该城的帕托尼将军的驻地去让我的印刷机和我的才智为共和制度效劳。尽管我准备告诉将军我可以替他印刷训词和演说,但是将军因为忙于战事而没有接见我,我认为这是对的,所以也就没有介意并立即开始为共和事业努力工作起来。一方面,我重操印制告示的行业,就当时的情况而言,更多的倒不是因为缺钱花而是出于对文字的痴迷,再说手头也存有无数的范本,从只是偶尔一用的“出租家具齐备的客房”到常年可用的“欲赊购者请于明天再来”或一辈子只用一次——只是个说法而已——的“因丧停业”,一应俱全,与此同时,我还决定印制另一类对战争有用的传单。另一方面,由于我对瓜伊马斯湾及其诸岛的情况了如指掌,什么鸟岛、老头掌岛、圣维森特岛、松鼠岛、双星岛以及大小赭石岛,同时又很熟悉影响风势的各荒石山的走向,于是就依据当地的地理条件向人们提各种建议,当然,并非所有的建议都能付诸实践。譬如,我曾打算在大小赭石岛之间建起一条信鸽邮路,把我的印刷机印制的劝敌方士兵向共和军投诚的传单绑到信鸽的爪子上,等到信鸽飞到停在两岛之间的法国军舰上空的时候,我们就开枪把鸽子打死,让它连同劝降书一起掉到甲板上。不过,我真正干成了的是利用海流把装在瓶子里的传单漂送到法国兵的手里去。这全靠我知道每天夜里都有一次从多洛雷斯滩到拉斯特雷角方向的涌潮,小时候我时常一动不动地躺在海面上随潮而去,恰好经过敌船停泊的地方。至于瓶子嘛,是从瓜伊马斯的一家酒店里买来的,因为他们有一桶“爱之精”被子弹打穿几乎全都糟践了,所以就有了多余的空瓶子。于是,每天夜里我就把那些蓝颜色的长瓶子放到海里,瓶子里除了传单之外,我还放进去几只萤火虫,目的是想让那些带着自由之光的瓶子同时也能放射出自己的光芒。有一次,我们派了一个交通员到科乔雷沼泽地驻军营地去,可是第二天却发现他被潮水冲回到了海龟角的海滩,人已经死了,脖子上还挂着个用不褪色墨水写的牌子:“这就是你们的王八蛋交通员”。没过两天,我们处决了一个法国间谍,当天夜里,人们按照我的明确指示把他的尸体运到了多洛雷斯海滩,在脖子上挂了块写有“而这就是你们的王八蛋间谍”的牌子,准备让潮水把他送还给敌人,当然,这一次倒不需要他憋气装死,因为他已经是一具货真价实的尸体了。然而,我们刚把他放到水里,他立即就沉了下去,我们把他捞出来再放下去,还是沉。于是我想出了个解救的高招:在尸体的每个手指和脚趾上各拴一个瓶子,瓶子里除了印好的传单外还分别装有几只萤火虫以便照亮,安排好以后,尸体就朝法国军舰的方向漂移起来,那手脚并张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只体端泛着蓝光的巨大海星。总之,我就不啰唆了,虽然诸位对结局一清二楚,但是我还想再说一遍:尽管共和派战胜了帝制派,但是,瓜伊马斯那一仗,不幸得很,我们输了,帕托尼将军及其部队只好边打边撤,虽然曾经有意固守还在自己控制之下的几幢房子,但是卡斯塔尼的军舰的炮火使他们没能成功。而我呢,也只好赶紧逃到了一座名叫羊奶子的秃石山上,带着铅字箱子躲进了山洞。一天早晨,我心情沉重,正在默默地想着如果我是帝国发言人的话早就建议奥地利佬把名字改一下了,别叫马克西米利亚诺,而改成墨西米利亚诺,这时候,突然听到有响动。于是我就踮着脚尖走到悬崖边上,看到有人在我正下方十米处的谷底爬行,那是个法军的水兵,不过是个墨西哥人,不知这么说是否清楚,他带着枪,我猜想大概是要对一个离他不远、正在用望远镜瞭望大海的我方上尉开火。当时我真想对他发表一个即席演说,劝他投诚;真想给他朗诵一首关于祖国的诗,劝他别当叛徒。至少,我也想冲上尉喊一声,让他当心。可是,我发现,等不到我喊出声来,那头牤牛,请原谅我这么称呼他,就会给我一枪,所以我就果断地想到,父亲也曾说过,秀才不比当兵的差,而且还可能更顶用。正是由于当时我想起了父亲、想起他曾说过文字既可以帮助一项事业或者一个人成功也可以将其置之于死地,于是我就有了主意,诸位肯定可以猜想得到。我回到山洞,搬起装铅字的箱子,悄悄地走到悬崖边上,朝那个水兵扔了下去,那箱子恰在节骨眼上砸到了他的脑袋,枪虽然响了,但子弹却不知飞向了何处。这就是我所说的有一个人死在我手里的经过,我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因为箱子散了,我的小说的大部分手稿连同所有的铅字——包括父亲送给我的那套银字母在内——一起飞了出去,无可挽回地散落在山坡和海滩上,有很多还毁坏了。几个星期以后,瓜伊马斯已经完全陷落,帕托尼将军及其人马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归根到底,我是个老百姓,所以就留了下来,继续到岩石缝里、杂草荆棘丛中乃至海边的沙滩和贝壳间去捡拾我的铅字,当然,有好多是再也找不回来了,最让我痛心而且至今仍然耿耿于怀的是其中包括那套用亚利桑那产的白银铸造的字母中的四枚,那就是g、h和z。第四枚,我不是没有找到,找到了,看见它在沙滩上闪闪发亮,就在曾经幻想当索诺拉苏丹的法国伯爵和海盗、小说家兼说唱诗人拉乌塞·布尔邦丧命的岩石旁边,我已经看见了,真的,看见了墨西哥和马克西米利亚诺这两个词中都含有的字母的两只亮晶晶的小脚的闪光,恰在这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又是如何突然冒出来了一只该死的黑鸟,就是那种能够衔住钳子把螃蟹从洞里拖出来的那种海鸟,把银给叼了去。我紧紧地盯住不放,可以发誓,眼看着它把那个字母丢进了海里。不过,在此之前,也就是在那漫长而又收效不大——父亲肯定会这么说的——的寻找散失的铅字的行动以及随后为之伤心痛苦之前,我倒是特意去看了一下那个死人是个什么模样。我把箱子从他身上挪开,给他翻了个个儿。在一大堆形状大小不一的血糊糊的铅字——有嵌进耳朵眼儿里的a、有沾满脑浆的&209;和x、有o和w——中间,我看到了他那睁着的眼睛带有疑惑而又恬静、无畏而又诧异的神情,就好像他已察觉自己遇上了最令人难以置信、最为奇特的死法了似的,我甚至想说,那真是个最最荒诞的死法。先生们,诸位肯定会同意:不是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够用文字的重量杀死一个人的,我所指的,正如父亲可能会说,主要是字面上的含义,而不是它所包含的意思。
三 皇帝在望谷
从查普特佩克城堡的凉台上可以鸟瞰整个墨西哥盆地,特别是那天下午,天朗气清。东边是皇后大道,几乎就在城堡所在的山脚下。北边是维罗尼卡大街。西南方向遥见白雪覆盖着的火山。正南有阿胡斯科山。在像那天那样的日子里,还可以望见首都周围的一些城镇。北有圣克里斯托瓦尔-埃卡特佩克,西是洛斯雷梅迪奥斯、塔库瓦亚,南为米斯科阿克及其色彩斑斓的果树、圣安赫尔、特拉尔潘。还有那些仿佛是缘着山峦和长满韦茅斯松的树林盘旋而上的河流。科洛尼茨伯爵夫人就特别喜欢那些松树,她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写道:那些松树的树干上爬满了毛叶秋海棠。她认为墨西哥产的美洲雪松比黎巴嫩雪松还要挺拔壮观。查普特佩克树林中长着的是另外品种的树木,那浓郁的绿荫从城堡脚下一直向西绵延而去。恰尔科、索奇米尔科、萨尔托坎、特斯科科等湖泊发出熠熠闪光……
“……这是不可能的,准将,就好比是区分两只长颈鹿或者是区分两头驴,我做不到,真的,parole d’honneur28 ,就好比是区分两个黑人:全都是一个模样。现在,请您给我解释一下……alle l&228;nder gute en29 :每个国家里都有好人,对,可是,准将,墨西哥的好人在哪儿呢?我得承认,我曾在写给路易-拿破仑的一封信中说过墨西哥根本就没有可用的人……在另一封信中也说过:墨西哥只有三种人:老人,固执而糟朽;青年人,愚昧无知;外国人,几乎全都是平庸的冒险家……当然,也有极其个别的例外……就像密苏里州的州长斯特林·普顿斯将军,他此刻正住在韦拉克鲁斯铁路旁的橘园中的帐篷里,此人曾赌咒说他家乡的烟草要比古巴的好。还有来自缅因州的丹维尔·利德贝特准将,他正在竭力帮助修建railway30 ……他们都是受过教育的人,毕业于西点军校……唉,他们在帮助建设卡洛塔城,这座城市有一天会比里士满更具规模……”
“是比new orleans,陛下……”
“是新奥尔良,准将,还有个费廷·谢尔比和他的铁军……叫什么来着?他的iron cavalry brigade31 ……我曾经要求谢尔比用诗的形式给我写报告。您知道他就是这么向邦联军司令部写报告的吗?”
“知道,陛下……”
“of urse32 ,还有您,闻名世界的海洋学家……”
皇帝把自己的望远镜递给了海洋学家和气象学家马修·方丹·莫里,然后指了指北方。
“您请看。不对,不对,再向左一点儿。jt a little33 ……看见了吗?您看见瓜达卢佩notre daree?35 告诉我,莫利准将:世界上哪个国家能够那么幸运由像您这么杰出的人物来统筹垦殖工作?”
“我,陛下,只是……”
“……难道不是您把金鸡纳树给我们引进墨西哥来的?难道不是会有那么一天我们的疟疾患者将对您感激不尽吗?准将,您看见圣殿旁边的那个小山包了吗?我还想在墨西哥驯养羊驼和原驼……看见了吗?”
“yes, sire36 ……”
“那是特佩亚克山,也就是圣母对土人胡安·迭戈显灵的地方……我听说,准将,英国人可真是什么招数都想得出来!我听说他们把金鸡纳树皮粉和进水及杜松子酒里给非洲人喝下去……they are clever,aren’t they?37 准将,的确聪明。您看,再向下面一点儿,那银色的闪光,看见了吗?那是萨尔托坎湖……”
“看见了,陛下……”
“我还得说,而且也时常自问:哪个国家能够那么幸运由像约翰·马格鲁德那样的将军来担任director of nd distribution——土地分配局局长?还有田纳西州的州长艾沙姆·哈里斯也带领一批黑人来到了墨西哥。总之,所有希望在这块伟大的土地上扎根并使之昌盛的外国人全都来了:全世界都向我的祖国墨西哥伸出了援助的手,准将,可是我们这些墨西哥人又都做了些什么呢?无所事事。非常确切:无所事事,皇后经常说起的、墨西哥的无所事事,……嗨,您不知道我多么想念皇后啊。准将,我真希望能同她一起到乌斯马尔去,而不是一个人留在查普特佩克。我可怜的卡拉:太阳晒黑了她的皮肤……那里是那么热,这里又是这么冷!不,不,您就拿着那望远镜吧,keep the, please38 ……”
“据我所知,皇后在尤卡坦受到了极好的wele39 ……”
“的确,准将,是nifie40 !皇后是尤卡坦的保护天使、护佑神。她也需要调剂一下,特别是现在,奇希伯爵夫人和科洛尼茨伯爵夫人走了……她们全都走了,因为思念奥地利、华尔兹、富丽壮美的维也纳……可是我走不了,准将,我得留在这儿面对这些千年古杉、面对比les chaps-elysées还要美得多的皇后大道两旁的白蜡树……”
皇帝拉起了莫里海军准将的手臂。
“过来,请您过来,我要让您看看阿纳瓦克谷地临近黄昏时分的景致。即使是索伦托也没有这么美……不仅如此,莫里先生,还有那些可怜的比利时青年,几乎没有受过什么训练,正在像苍蝇似的死去……like flies41 。准将,您要鼻烟吗?墨西哥皇帝可是个无可救药的烟鬼……unrepentant42 ……不喷云吐雾的时候,就得吸鼻烟!”
马修·方丹·莫里海军准将从那镶有蓝宝石的小银盒里捏了一小撮鼻烟。
“这是塞维利亚鼻烟,准将,有劲儿,喷香……萨科内-斯皮德号刚刚运到……准将,要是没有萨科内-斯皮德号,我会怎么样?所有那些 partib fideliu43 君主们又会怎么样呢?同时还运来了一种味道极好的茶藨子酒、bckcurrant44 果酱以及其他美味食品……啊,对了,还有我答应您的上好verouth45 :诺利·普拉特……”
“yes, yes, it’s been ite disgraceful, sire46 ……”
“您说什么?pardon?47 ”
“我在说那些比利时青年的无谓牺牲,陛下……”
“在荷兰曾经流传过……不过,这话可是strictent entre no48 ,你知我知,准将……”
“我明白,陛下……”
“……流传过一种说法:巴赞宁愿让比利时人去送死,而不愿意自己的人受损失。不足为怪,既然他以墨西哥人为敌,那么他本人简直就成了或者更像是阿拉伯人而不是法国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的冷酷无情……很显然,每当法国人放弃一个地方的时候,他总是让匈牙利骑兵或者j&228;gr49 ……c’est à dire50 奥地利轻步兵留守……您看那边,远处,那就是索奇米尔科湖,湖面的小船上摆满了罂粟花……皇后非常喜欢乘船游湖……”
“beautiful51 , your ajesty52 ……”
“对,beautiful,这个字非常确切……至于谷地中的歌革和玛各53 ,也就是常年积雪的波波卡特佩尔和伊斯塔克西瓦特尔火山……您注意到它们是那么突出了吗?对它们,我想另换一个词儿来形容……”
“是superb54 ?”
“是aesto55 ,准将:雄伟……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这更为雄伟的景观了……您知道巴赞元帅给我提了一条什么建议吗?强制征兵。我对他说:得了吧,元帅,刺刀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当椅子坐……”
“说得好,陛下!great56 !”
“真的?可是……在离开平台的时候,我对您说什么来着?”
“陛下,您在对我讲您……his experiences brazil, with the negroes57 ……
“啊,对,对。就像两只猴子,一模一样……我觉得美国黑人却是another thg58 ……和巴西的不同……”
“美国黑人接触文明时间较久,陛下……”
“有不少忠心耿耿、奋不顾身的例子,索瓦热男爵在其发表于《帝国日报》上的意见书中就提到过:留下替主人看管弃置产业的南方黑人……”
皇帝用手理了理被风吹散的金发。
“准将,您听说过胡安·迭戈和瓜达卢佩圣母的故事吗?我是多么希望让这个国家布满鲜花啊!但是,什么事情也干不成。我们曾想在墨西哥城里栽点儿树,结果又怎么样呢?这座年年发大水的城市,竟然没有足够的灌溉用水……我对您说过,莫里先生,在巴伊亚,我就没能在黑人的眼神中找出一点儿高智能的迹象。就连他们的声音也都有点儿和禽兽的差不多,没有抑扬变化,没有nuances59 ,您相信吗?我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就是这么说的。这部回忆录总有一天会公开发表的。毋庸置疑,准将,正如米歇尔·谢瓦利埃所说……您知道他吗?”
“ht with fayette yorktown?”60
“yes, as far as i know the author61 ……是《墨西哥的今昔》一书的作者……他认为,由于没有黑人,墨西哥土著居民的平均智商就显得较高……啊,生活在巴西的恰姆子孙可真是有意思极了。你要是问那些黑人:你叫什么名字?他们会回答你:米纳斯。你在哪儿干活?回答是米纳斯。你是在哪儿出生的?还是米纳斯,不管问什么,回答都是米纳斯。米纳斯就是米纳斯吉拉斯,一个州的名字。许多那样的可怜虫之所以能够活到今天,得归功于会游泳,因为当年葡萄牙的奴隶船总是在离陆地一两公里的地方把他们丢进海里……ada e ente os, e ala teos,62 这是葡萄牙语中的一句谚语,不过他们的巴西主子们不理这一套,准将,巴西贵族只认得皮鞭……”
“什么……?”
“鞭子,准将……不过,你又能指望那些用鼻子而不是嘴巴讲话的人63 干出什么好事呢?葡萄牙语很难听,对吧?……所以,我们应该引进和黑人数目相当的亚洲人……不是中国人,而是亚洲人……中国人,准将,中国人迷信、好赌而且还动不动就寻短见……莫里先生,请看那边那个光闪闪的山丘,那是星星山,阿兹特克的重要宗教活动场所。”
“did they e to sacrifice people there, your ajesty?”64
“杀人祭天?噢,我说不准,准将。我会问问皇后的,她很了解……我所知道的只是阿兹特克人在那座星星山上庆祝他们那以五十二年为期的世纪的交替。对了,à propos65 我那心爱的卡拉:有消息说我岳父利奥波德国王病得很重……嗨,有那么多事情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今年科利马州又发了大水,淹死了不少牲口,庄稼地里淤满了泥沙……没有钱哪,准将,国库已经空了。银行发行的钞票数额超过了它的现金,它的cash66 。什么费用都要我的政府承担。我本想多拨给垦殖局一些资金,可是,您瞧,我们必须支付那些到iraare67 去请我们来当皇帝的人的开销:十万零五千比索;首都为我们举行的欢迎活动又花去了十五万……仅去年一年,巴赞的部队调动费用就是七百万法郎……嗨,还有墨西哥人,准将,伊达尔戈-埃斯瑙里萨尔要求赔偿他十万比索,可是理由呢,天才知道。您还得算上伊图尔维德家族的开支。当然,艾丽丝,也叫阿利西亚,这个美国女人,小皇子的母亲,疯了,她什么都不要,一心只想着儿子……喂,您看,准将,晚霞把火山顶上的积雪染成粉红和洋红色了,多美啊……”
“噢,对,对,非常美……”
“真的,真的很美,准将?”
“所以,陛下,我不明白the xican officers68 ……为什么不很合作,请陛下恕我直言……”
“您是说我政府里的官员?对,对,我承认,的确是这样,不幸得很,unfortunately69 ……还有,您怎么看教会的强硬态度?”
“无知,fanaticis70 ,陛下。您瞧,已经计算过了……验证过了,在你们称之为les terres chaudes71 的海湾地区安置十万移民,可以生产五百万磅白糖,那个……那个……the e72 ……”
“收入,准将……”
“收入就是三千万比索……计划还列有同样数目的棉农……”
“只要引进十万黑人和东南亚移民,准将,咱们就可以有钱来干一切事情了……建立帝国铁甲舰队,由您指挥,您答应过的……开发您的新弗吉尼亚……实现我的所有宏伟计划:创办科学艺术院,修建首都的新的排水系统……我已经请了几个艺术家,让他们画出帝国的历史。您见过费利克斯·菲利波托的《普埃布拉之围》吗?啊,但是,谁也比不上博斯,让-阿道夫·博斯,他在阿尔及利亚和叙利亚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此人画了一幅《耶尔瓦布埃纳之战》,很不错,描绘的是ntraguerrille fran&231;aise73 的红色支队同墨西哥枪骑兵第一营之间的战斗场面……现如今我们又委托他为帝国宫伊图尔维德厅画一幅有关格兰德河的土著臣服墨西哥帝国的巨幅油画……您别泄气,准将,求求您啦……”
“很难哪,陛下,我们可是宽厚大度的:决定给土地的产权主以适当的补偿。我们还制定了一项法律,规定asters74 ……”
“请您不要用asters,准将,而应该说‘庄园主’……对,制定了一项法律,规定他们必须负责雇工及其子女的吃、穿和治病,准将,还规定将其工资的四分之一代为存储起来,利率为百分之五,five per cent。这一切,已经说了无数遍了,可是又怎么样呢?墨西哥向全世界的移民敞开了大门,我们让一切踏上墨西哥土地的有色人种全都享有自由权利,到头来,准将,人家还指责我们在墨西哥恢复奴隶制度!dicro75 ,正如你们所说,pletely dicro76 ……”
“墨西哥帝国还有许多敌人,陛下……”
“请看,您请看,准将,有多美啊!埃特纳火山,状如截锥体、一直青烟缭绕的斯特龙博利火山,我和我的同伴们在其山口中煮鸡蛋并像野山羊一般连蹦带跳地顺着山坡滑下、沾满一身灰尘的维苏威火山……啊,这些年轻时的回忆!我见过许多火山;您四处周游,肯定也见过不少。但是,我从未,never,见过像波波卡特佩特尔这么美的……我的另一个faire77 是:受一座tcu78 式的城市——西班牙国王在比斯开湾的疗养地——的启发,我把亚得里亚海滨的城堡命名为iraare了,因为它面对着大海;根据这一经验,我曾想把这座查普特佩克城堡叫作iravalle79 ,因为它面对着谷地……可是没人响应……看来我得颁布一道法令正式命名……是啊,帝国的确有不少敌人。不过,如果林肯还活着,我想他会理解咱们的计划的人道主义性质的,因而也就肯定会支持咱们。然而,您看到了,约翰逊总统……”
皇帝说到这儿突然打住话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陛下,您在说约翰逊总统……?”
“对,约翰逊总统……您全都知道,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有好多美国人改变了主意,因为,除非得到总统的亲准,否则他们将不能再回美国;还有许多人,准将,知道谢尔曼将军的部队正按照尤利西斯·格兰特将军的命令日夜把守着边境,不许他们到墨西哥来……莫里先生,咱们该怎么办呢?”
“那么,ai d’orsay, sire? what have they said?80 ”
“德律安·德·吕先生建议不要过分宣传移民是邦联分子,而把他们说成是refugiés, des hos delés,81 并且要他们在边境交出武器。的确,我们需要武器:仅仅是今年,我的政府就从哈瓦那买了六千条枪和一千五百把军刀,我还下令让他们再从维也纳买了一万五千条枪……不过,说到底,最好还是让谢尔曼将他们的武器收走,免得他们将其卖给华雷斯的人,有人这么干过。换句话说,准将,‘邦联’这个词儿应该禁止使用……”
“i don’t see82 ……我看不出约翰逊总统有什么理由要害怕在墨西哥建立起一支邦联的武装力量……”
“还特别指明,准将,咱们不能建立多于十二个邦联分子家庭的settlents83 ……殖民村落。不过,怎么做都不会让他们满意的,而在这儿,这些墨西哥人,我的同胞们,又批评我把镶金乌木钢琴、布尔84 家具、塞夫尔餐具等等运进了墨西哥……可是,帝国需要尊严,不是吗?如果不装修帝国宫,如果不是我命令拆掉天棚,就永也发现不了那些其美无比的雪松梁!再请您告诉我:阿胡斯科,当然是雪中的阿胡斯科,您觉得怎么样?今年首都的冬天很冷……上星期,我,照墨西哥人的习惯应该说‘您的仆人我’,想洗个热水澡,准将,您猜怎么样?会是个什么结果?”
“不知道,陛下……”
“……城堡的水管被窃,丢了好几截,弄得我们好几天没水用……人民就是这样来报答为他们费尽心血出尽力的皇帝的……”
马克西米利亚诺又一次拉住了马修·方丹·莫里海军准将的手臂。
“我们做了那么多事情,准将,您是知道的……关于帝国军队服装及标志的命令。关于信仰自由的命令。关于审核没收资产的命令。签订了墨西哥和巴伐利亚关于文学艺术作品所有权的条约。可是,准将,帝国的敌人一直在议论不休的又是什么呢?是《十月三日法令》,对,对,很可能非常遗憾地犯了一个令人痛心的错误,那就是处决了阿尔特亚加将军和萨拉萨尔将军……但那是个必要的措施,如今我们就赦免了很多人的死罪。我们设立了圣卡洛斯勋章和墨西哥鹰勋章,今年我们就向四位皇帝和三位国王颁授了大十字勋章。此外,précisént85 今年一月一日,为了能够从头开始,我们把出出停停的《官报》改成了《帝国日报》。嗯……好漂亮的云彩。您还记得波埃先生——就是那位在信风问题上同您意见相左的波埃先生——关于云层平经运动的文章吗?我正在学习你们给云彩定的名称,准将:常规云,卷纱云……您瞧,那片,那边那片。准将……”
皇帝说着用手指了指特斯科科湖方向的一片紫色的云彩。
“那是层积云,对吧?et bien86 ……我不想对您逐一列举我们的成绩,也不想向您历数一切伤心事……更不想背诵云彩的名称……正像我在写给德蓬男爵的信中所说,我跟瓜提莫辛一样,并没有躺在玫瑰铺成的床上:j’ai e87 : a re throat88 ……而且经常感冒、肝疼……那在遭到那位教士,他叫什么来着?是阿约吧?在遭到他的诋毁之后,怎么可能不生病呢?还有那位迪潘上校,我已经对元帅说过了,我不愿意再容忍他啦,可是他又回来了,我能不生病吗?啊,皇后在就好了,她会成为我的依靠!”
“卡洛塔皇后陛下是……是位英明的君主,陛下……”
“bien dit, on odore89 :我亲爱的卡拉确实是治国有方,没有她的话,就不可能通过那项关于贫苦阶层的法令。您已经见到庄园主们的反应了,莫里先生。我们只不过是想替雇工们争回一点儿公道罢了……在读到布尔诺夫工程师的报告中提及有人被打得鲜血直流、有的家庭在忍饥挨饿、有些雇工带着枷锁干活等地方的时候,皇后止不住流出了眼泪……墨西哥是世界上第一个根据我的帝国的法律制度制订出了保护农民的法律的国家,可是,结果又怎么样呢,准将?却指责我们要恢复奴隶制度……说我们强占土地。在此之前,墨西哥可是从来都不曾有过土地管理机构的啊,准将……从来都不曾丈量过土地啊!人们甚至还说我们不该授权让一家particulière90 公司——库特菲尔德公司——负责组织移民工作,其实英国和法国早就都这么做过了,它们给了该公司以特权让其向伦敦的海斯霍奇尔和马赛的雷吉斯埃内的垦殖区输送亚洲和黑人移民……莫里准将,您能理解吗?i don’t understand at all91 ……真的,at all92 。”
维罗尼卡大街的方向飞起了尘埃,过来了一队骑兵。
“噢,怎么回事,请把望远镜给我,准将。对,当然……给您,您看看,看看吧……”
“他们是……hsars93 ?”
“对,对,匈牙利轻骑兵……多么壮观的景象啊!法国人从1690年建立了轻骑兵,后来西班牙也组建了公主轻骑兵营……不过,都赶不上匈牙利的轻骑兵,他们是最早的……您知道吗,准将?过去我常说:‘只有奥地利有轻骑兵,因为只有奥地利有匈牙利!’……可是今天我们墨西哥也有了轻骑兵……”
准将把望远镜还给了皇帝,皇帝接过后就放进了外面镶有皇帝纯金花押字标的俄国皮匣里,那皮匣的漆皮带吊在皇帝的脖子上。
夜幕悄悄地笼罩起了墨西哥谷地。而波波卡特佩特尔的山峰却还像团烈焰。
“no danns sur un volcan94 ……我们是在火山顶上跳舞。1830年,推翻波旁家族的最后一位直系法国国王查理十世的革命爆发前夕,人们对还在那不勒斯的奥尔良公爵说了这句话……也许很快,准将,我将会在另一座维苏威——也就是波波卡特佩特尔——火山顶上跳舞了,哈哈……请跟我来……巧克力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医生禁止我喝……不过偶尔喝那么一点儿,我是说……那泛着泡沫的饮料……我说您哪,准将,别垂头丧气。我常对我亲爱的皇后说:cheer-up!let’s be optiistic!95 您的新弗吉尼亚会成为现实的,我的卡洛塔城也一样:you have y word。96 还有我们的国家海军。对这些事情,我有把握。您是知道的,通过泰杰托夫,我实现了奥地利海军的现代化。我们从英国人手里买下了后来以我们的皮埃蒙特战役的英雄的名字命名为拉德茨基号的汽轮巡航舰,自己建造了凯泽号和唐·胡安·德·奥斯特里亚号,改装加固了诺瓦拉号……我对棉花一无所知,但是,我们会把墨西哥变成一个出产棉花的大国……还有牲畜,自不待言……英国不出产棉花,墨西哥出产,可是那里的棉价却比这里的便宜,这怎么可能呢?同样一码棉布,在伦敦卖五个便士,而在墨西哥却要十三个……这叫什么事儿啊!过去,法国用的香子兰全都是墨西哥产的,而现在呢,大部分由留尼旺岛供应……但是,毫无办法啊,准将,正如夏尔·伦普里埃在其著作中所说,每一届新政府都拒不承认其前任的承诺,不管那些承诺是否具有真正的价值。墨西哥需要政策的连续性,而这连续性就将从帝国开始……这是确定无疑的!”
皇帝举起了右臂,缓缓地在自己的四周划了一圈,仿佛想要囊括整个谷地和谷地上所拥有的一切:大小河川,参天古杉,波光粼粼的湖泊,东起有遥相注望的歌革和玛各的内华达山、特卡马克山和特拉洛克山,西至十字山和阿尔托山组成的高原,东北方向则是特斯科科湖,那湖面上不时地会有泡沫翻飞的水柱冲天而起,而湖岸上则常常可以见到滚滚尘埃经久不散。仿佛他还想一揽清澈碧透的蓝天,当此夜幕初降月亮还未升起的时刻,天狼星、双子星、轩辕首星和大火星以及其他无数大小星辰正高悬在那蓝天之上,好像比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要显得更加明亮。
“在这块谷地里,在这无与伦比的阿纳瓦克谷里,将会生长出比肯塔基的还要葱翠得多的牧草……!”
皇帝说完之后把手搭到准将的肩上。
“走吧。咱们去喝点儿巧克力……我刚刚跟您讲到在巴西的经历。正是在那儿,我见过一个生有象皮病的黑人。那儿有各种可怕的皮肤病。不过,我得到了补偿:e97 的动植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那有着闪色羽毛的蜂鸟,那墨绿色的亚马逊河水,那枝叶繁茂的荆棘树丛。除了其他东西以外,我还带回美泉宫一些珍禽异兽的标本……在那儿,我还见到了half-caste98 孩子,混血孩子,准将,他们让我联想起了科林斯的金属,就是那种黄铜、赤金和青铜的合金。不过,是在向风群岛的圣维森特,我头一次产生了黑女人像金龟子的印象。丛林里的那些身穿镶有金边的红丝绒号衣和外套的黑男人和纯欧式打扮的黑女人,可的确是schockg99 ……这些黑女人戴着花边头巾、穿着撑裙、打着阳伞、梳着波尔多的发式……却打着赤脚,barefoot100 !说起黑人,布朗肖上尉告诉我:巴赞带领第九五团乘圣路易号来墨西哥的途中,在圣皮埃尔岛为军官们举行了一个丰盛的宴会,菜肴有当地的、也有法国的,餐后甜食是une crèresse102 ,用一个黑女人的奶做的。上尉笑着对我说:et pourtant elle était bnche!103 然而,那奶油竟然是白的!”
1 法文,意为“抢掠和奸淫”。
2 重量单位,合115公斤。
3 伊格纳西奥·德·罗耀拉(1491—1556),原为西班牙士兵,后在养伤疗养过程中信仰发生转变,1539年创立耶稣会,对宗教生活形式有所革新。
4 伊尼戈·洛佩斯(1398—1458),西班牙作家,积极参与政治生活,对当时的国王胡安二世忽而支持、忽而反对。
5 卡洛斯三世(1716—1788),西班牙国王,于1767年将耶稣会教士驱逐出国。
6 基佐(1787—1874),法国政治家,1830—1848七月王朝期间的君主立宪派领袖。
7 沙夫茨伯里(1801—1885),英国社会改革家,圣公会福音派领袖,曾任议会下院议长。
8 弥赛亚,犹太人期望的复国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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