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孤岛(1962年) 第十七章(1/2)
10月24日,星期三,在白宫内阁会议室,乔治从未觉得如此接近死亡。
早会在十点开始,乔治觉得十一点前战争就将打响。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国家安全委员会简称为“国安周会”的每周例会。但肯尼迪总统把危机状态下所有派得上用场的人都叫了过来。他弟弟鲍比总会参与其中。
顾问们坐在长桌四周的皮椅上。他们的助理坐在靠墙的皮椅上。会议室内的紧张气氛令人窒息。
战略空军的警报等级调整到了仅次于立即开战的二级。空军的所有轰炸机都准备好了起飞作战。许多装载着核武器的战斗机飞翔在临近苏联的加拿大、格陵兰岛以及土耳其上空,准备一得到命令就对既定的苏联目标进行轰炸。
如果战争爆发的话,美国将用原子弹把所有苏联的主要城市炸平。几百万人将在空袭中丧生。苏联至少在一百年里无法恢复元气。
苏联一定对美国也制定了类似的打击计划。
禁运将在十点生效。任何距离古巴五百英里的苏联船只将会成为美国的打击对象。第一艘苏联的导弹艇预计在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被美国军舰“埃塞克斯号”所拦截。十一点时,他们也许都已经死了。
中央情报局局长约翰·麦考恩首先发了言,他首先回顾了所有开往古巴的苏联船只的情况。麦考恩低沉的嗓音加深了会议室的紧张气氛,让所有人都很是不耐烦。哪艘苏联船只将先被拦截?接下来会怎么样?苏联人会乖乖地接受检查吗?他们会不会朝美国的军舰开火?如果苏联人开火的话,美国海军又将如何应对?
当大伙试图预测对方会如何应对时,麦考恩的助理递给他一张纸条。麦考恩短小精悍,是个六十多岁的白发老人。但同时他也是个生意人,乔治觉得局里的职业特工不会事无巨细都向他报告。
麦考恩透过无框眼镜看着助理递给他的纸条,表情渐渐迷惑起来。看完以后,他对肯尼迪总统说:“总统先生,我们刚收到海军情报办公室传来的消息,目前在古巴海域的六艘苏联船只不是停滞不前,就是掉头返程了。”
乔治心想: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光头狮子鼻的国务卿迪恩·腊斯克问:“古巴水域,你这是什么意思?”
麦考恩不知道纸条上的古巴水域代表着什么意思。
被肯尼迪总统任命为国防部长的福特总裁鲍勃·麦克纳马拉说:“这些船中大多数应该是从古巴开回苏联的。”
“为什么还没弄清?”总统十分激动。“我们到底是在谈离开古巴的船只还是发往古巴的船只?”
麦考恩说:“我会查清的。”然后便离开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的紧张气氛又增添了几分。
乔治原本以为白宫的危机会议执行力很高,幕僚们可以提供精确的消息,以便总统作出最明智的决定。但在美国历史上最大的危机面前,他看到的却是混乱和种种误导。这让乔治更为恐惧了。
麦考恩一回会议室就说:“这些船都是西行去古巴的。”他罗列出了六艘船的名字。
麦克纳马拉接着发话了。他四十六岁,因为使福特汽车公司扭亏为盈而被称为“天才小子”。除了鲍比,会议室里总统最愿意聆听麦克纳马拉的意见。这时麦克纳马拉凭着记忆一口气说出了六条船的位置。大多数离古巴还有几百英里远。
总统不耐烦了。“约翰,苏联人说他们准备怎么办?”
麦考恩答道:“那些船不是停滞不前,就是掉头返航。”
“是所有的苏联船只,还是我们认为有威胁的苏联船只?”
“我们认为有威胁的船只。航行中的苏联船只总共有二十四艘。”
麦克纳马拉又一次用关键信息打断了麦考恩的发言。“这六艘船比较像是总统演讲中需要隔离的那类船。”
乔治小声对坐在身边的斯基普·迪克逊说:“苏联似乎把自己从战争边缘拉回来了。”
“希望你是对的。”斯基普说。
总统问:“我们没想截获其中任何一艘,是吗?”
麦克纳马拉说:“我们没想截获其中任何一艘不是开往古巴的船只。”
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克斯韦尔·泰勒拿起电话,“帮我接乔治·安德森。”海军上将安德森是拦截行动的总指挥。几秒钟之后,泰勒对着话筒轻声说起话来。
泰勒停顿了片刻。会议室中的所有人都想知道停顿代表的意思,都想知道洋面上到底在发生什么。苏联人真的屈服了吗?
总统说:“我们应当先确证事实,我们怎能确证六艘船的确是在掉头返航呢?将军,海军方面对这份报告说了些什么?”
泰勒抬头看着总统:“三艘船的确掉头返航了。”
“和埃塞克斯号军舰保持联系,让他们等上一个小时。快去,原定的拦截时间在十点三十分到十一点之间。”
会议室的所有人抬腕看了看表。
已经十点三十二分了。
乔治看了眼鲍比的脸色。鲍比看上去像个暂缓被处死刑的人一样。
迫在眉睫的危机消除了,但乔治意识到接下去的这几分钟什么事都解决不了。苏联明显不想和美国在海上对峙,无论如何,他们的核导弹已经在古巴了。时钟拨回去了一个小时,但仍然在恒定地向前走。
国际安全委员会接着讨论起了德国的问题。肯尼迪害怕赫鲁晓夫就美国对古巴的禁运宣布对西柏林进行禁运。如果苏联对西柏林进行禁运,美国同样也束手无策。
会议结束了。乔治不需要参加鲍比的下一个活动,他和斯基普·迪克逊一起离开了内阁会议室。迪克逊问他:“你的朋友玛丽亚怎么样了?”
“我想还不错。”
“我昨天去过新闻办公室一趟,她打电话请病假了。”
乔治的心跳暂停了片刻。他已经放弃了和玛丽亚恋爱的希望,但玛丽亚生病的消息还是令他惊慌失措。他皱起眉。“我没听说。”
“乔治,这事和我无关,但玛丽亚这女孩不错,我想得有人去看看她。”
乔治捏了捏斯基普的胳膊。“够哥们儿,”他对斯基普说,“谢谢你。”
除非病很重,白宫职员不会在冷战巨大危机的当口请病假。想到这个,乔治更加担忧了。
他匆匆赶到新闻办公室。玛丽亚的座位上没有人。玛丽亚邻桌的内莉·福德汉姆对乔治友善地说:“玛丽亚生病了。”
“我听说了,她说是什么病吗?”
“没说。”
乔治皱起眉。“如果能抽一个小时空去看看她就好了。”
“最好能抽出空,”内莉说,“我也很担心。”
乔治看了看表。他确信鲍比午饭前不会找他。“我想能抽出空。她住在乔治敦是吗?”
“是的,但最近她搬家了。”
“为什么?”
“她说她的舍友太吵了。”
乔治领悟到了什么。玛丽亚的舍友一定急切地想知道她男朋友的身份。玛丽亚之所以搬家一定是想守住这个秘密。这说明她对这个男朋友是认真的。
内莉翻找着名片盒里的名片:“我这就给你写地址。”
“谢谢你。”
内莉递给他一张纸:“你是乔奇·杰克斯,是吗?”
“是的,”他笑了,“不过别人都叫我乔治。”
“我认识别斯科夫参议员。”
提到格雷格意味着内莉知道参议员是他的父亲。“真的吗?”乔治问,“你怎么认识他的?”
“告诉你,我和他谈过恋爱,但后来又分手了。他最近怎么样?”
“很好,我们差不多每个月吃一次饭。”
“我想他应该没结过婚吧?”
“现在还没。”
“他有四十多了吧?”
“我想他的生命中一定会有个女人的。”
“哦,别担心,我早就不想着他了。很久前我就决定和他断了。但与此同时,我也希望他能过得很好。”
“我会转告的,现在我要拦辆出租车去看玛丽亚。”
乔治匆匆走出白宫。内莉是个心地善良的漂亮女人。格雷格为何没娶她呢?也许他只适合当光棍吧!
出租车司机问乔治:“你在白宫上班吗?”
“我是个律师,为鲍比·肯尼迪工作。”
“别开玩笑了!”司机丝毫不隐藏对黑人律师能身居如此高位的惊讶,“你去告诉鲍比,我们应该把古巴炸成粉末。我们应该把那个该死的小岛炸光。”
“你知道古巴面积有多大吗,从东到西?”乔治问。
“你是在考我吗?”司机充满恨意地问他。
乔治耸耸肩,不再说话了。进入司法部以后,他一般不和外人讨论政治方面的问题。老百姓看问题都有些想当然:把所有墨西哥人都赶回家;将流氓团伙送到军队;给同性恋做阉割手术。越是无知,他们的意见就越是过激。
乔治敦离华盛顿很近,但车却似乎一直开不到目的地。乔治猜测玛丽亚可能瘫倒在地,可能躺在床上病得很重,也可能陷入了昏迷。
内莉给的地址是一个分隔成多个隔间的老式住宅。玛丽亚没有回应楼下的门铃声,但一个学生模样的黑人女孩替他开了门。乔治进门后,女孩朝玛丽亚的房间指了指。
玛丽亚穿着睡袍走到门口,看上去病怏怏的。她的表情沮丧,脸上毫无血色。她没说“请进”,却留着门,让乔治进了屋。看到玛丽亚至少还能走动,乔治松了口气——他原本担心情况会更糟。
这是个带有小厨房的单人套房。楼下的浴室应该是合用的。
乔治盯着玛丽亚。玛丽亚病弱痛苦的样子让乔治很是伤心。他想拥玛丽亚入怀,但知道会遭到拒绝。“玛丽亚,你怎么了?”乔治问,“你的样子看上去可怕极了!”
“只是得了女性常有的妇科病而已。”
这么说通常都指的是痛经,但乔治知道应该是别的问题。
“要杯咖啡吗——或者来上杯茶?”乔治一边问一边脱下大衣。
“不用了,谢谢。”玛丽亚说。
乔治决定做一杯咖啡,以表示他对玛丽亚的关心。但这时他看到玛丽亚准备坐的椅子上带有血渍。
玛丽亚也注意到了。她红着脸说:“哎,真是该死!”
乔治对女人身体方面的事情知之甚少,但还是想到了好几种可能性。他问:“玛丽亚,你流产了吗?”
“没有。”回答后,玛丽亚长久没有吱声。
乔治耐心地等待着答案。
玛丽亚不情不愿地说:“我堕胎了。”
“可怜的小东西。”乔治从小厨房抓来条毛巾,把毛巾对折后盖上血渍。“坐下休息一会儿。”乔治对玛丽亚说。他抬起头,看见冰箱上的架子上放着包茉莉花茶。想到玛丽亚平时一定喜欢喝这种茶,他在炉子上烧了壶水。在泡好茉莉花茶之前,乔治再没多说什么。
各个州在堕胎方面的法律各有不同。乔治知道如果生育有害母体健康,华盛顿特区是允许堕胎的。许多医生对这条法律规定的解释很宽泛,把身体和心理的健康都包含进去。事实上,华盛顿特区想堕胎的女人只要花钱都能堕胎。
尽管说不想喝茶,但玛丽亚还是拿起了乔治给她泡好的茉莉花茶。
乔治拿着杯茶坐在玛丽亚对面。“你的秘密恋人一定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他说。
玛丽亚点点头。“谢谢你的茶。我想第三次世界大战一定还没爆发,不然你才没空上我这儿来呢。”
“苏联人召回了他们的船只,因此海战的危险已经不存在了。但古巴的核弹头依然瞄准着美国。”
玛丽亚心情很低沉,根本顾不上外界发生了些什么。
乔治说:“他不会和你结婚。”
“是的。”
“因为他已婚了吗?”
玛丽亚没有回答。
“于是他找了个医生,付了堕胎的钱。”
玛丽亚点点头。
乔治觉得这种做法很卑鄙,但如果说这种话,玛丽亚很可能因为心爱的人受辱而把他轰出去。乔治试着压住火气,他问玛丽亚:“现在他在哪儿?”
“他会打电话过来的。”玛丽亚抬眼看了看钟,“也许就要打过来了。”
再问下去太不厚道,乔治决定不再多问了。玛丽亚不用乔治告诉她她有多么蠢。玛丽亚需要些什么呢?乔治决定问个清楚。“你需要什么帮助吗?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玛丽亚哭了起来。她抽泣着说:“我都不了解你!但你是我在这个城市唯一的真心朋友。”
乔治知道这是为什么。玛丽亚有个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这个秘密隔断了她和其他人之间的来往。
玛丽亚说:“有你我真是太幸运了。”
玛丽亚的感谢让乔治非常不好意思。“还是很疼吗?”乔治问她。
“是,疼得要命。”
“需要叫医生来看看吗?”
“没那么糟,医生说会很疼的。”
“你这有阿司匹林吗?”
“没有。”
“帮你买些过来好吗?”
“你能帮我买吗?我不想让个大男人帮我跑腿。”
“没关系,这是要紧事。”
“街拐角有个药店。”
乔治放下茶杯,穿上大衣。
玛丽亚问:“能再帮我个忙吗?”
“当然可以。”
“我要用卫生巾,你能为我买一盒吗?”
乔治犹豫了。一个男人去买卫生巾?
玛丽亚说:“算了,太过意不去了。”
“见鬼,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抓起来吗?”
“要高洁丝的。”
乔治点点头。“我马上回来。”
乔治很快就泄了气。到达药店时他觉得非常尴尬。他告诉自己不会有事,但感觉上还是非常不舒服。同龄的许多美国青年正在南越的森林里打仗,他却在药店帮女人买卫生巾,真是糟糕透了。
药店有三条自助服务走廊和一个柜台。阿司匹林没有放在敞开式的架子上,而是在柜台上售卖。
卫生巾也在柜台上售卖,这让乔治感到非常失望。
他拿了一组六罐装的可乐。玛丽亚流了很多血,需要补充大量的液体。乔治在自助货架前流连了一会儿,但他无法逗留在那太长时间,令人尴尬的一刻终究要来临。
乔治走到柜台前。
药剂师是个中年白种女人。运气不坏,乔治心想。
乔治把可乐放在柜台上说:“我要买点阿司匹林。”
“要小瓶的、中瓶的还是大瓶的?”
乔治吃了一惊。如果药剂师问他卫生巾的型号他该怎么办?“哦,大瓶的。”他说。
药剂师把大瓶阿司匹林放在柜台上。“还要点别的吗?”
一个年轻女子拿着放着化妆品的购物篮走过来,排在乔治后面。年轻女子肯定会听见乔治和药剂师之间的交谈。
“还要什么吗?”药剂师重复道。
乔治,有点男人样,他对自己说。“还要包卫生巾,”他鼓起勇气,“高洁丝牌的。”
年轻女子忍住没笑。
药剂师隔着镜片审视着他。“年轻人,你是不是跟人打赌才来买卫生巾的?”
“女士,不是这样的,”他愤慨地说,“我的朋友病得很重,无法自己来买。”
药剂师仔细打量了他一眼。看见穿着深灰色西装,白衬衫,戴着白领带,胸袋里放着块折叠白手帕的乔治,药剂师说:“好吧,我相信你。”乔治很庆幸,庆幸自己外表不像个打无聊赌的学生。药剂师把手伸进柜台,从柜台里拿出一包卫生巾。
乔治惊恐地看着这包侧面印有“高洁丝”商标的卫生巾。他真要拿着它上街吗?
药剂师看出了他的心思。“要我为你包一下吧?”
“是的,谢谢你。”
训练有素的药剂师飞快地将卫生巾包进了棕黄色的牛皮纸,然后把包裹和阿司匹林一起放进购物袋。
乔治付了钱。
药剂师仔细地审视着他,目前渐渐温和下来。“抱歉我猜想你——”她说,“你和那个女孩的交情肯定很好。”
“谢谢你。”说完乔治便快步走出了药房。
尽管是秋高气爽的十月,乔治却出汗了。
他走回玛丽亚家。玛丽亚从药瓶中取出三片阿司匹林,然后拿着一包卫生巾沿着走廊往浴室走。
乔治把可乐放进冰箱,然后四下看了看。他看见小书桌的架子上放着一些法律书和几个放着照片的镜框。一张全家福里出现了她的父母和一个牧师模样的人,乔治猜测那个牧师一定是玛丽亚那位声名显赫的祖父。另一张照片是玛丽亚的大学毕业照,玛丽亚穿着学士服笑盈盈地站在学校的草坪上。除此之外,还有张肯尼迪总统的照片。房间里有电视机、收音机和收录机。他看了看玛丽亚拥有的唱片,玛丽亚似乎喜欢最新的流行音乐:玛丽亚拥有的大多是水晶乐队、小伊娃、布克·华盛顿,以及布鲁斯乐队的唱片。床头柜上放着最近非常流行的小说《愚人船》。
玛丽亚还没洗完澡回来,房间里的电话响了。
乔治接起电话:“这里是玛丽亚家。”
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能和玛丽亚说话吗?”
声音有些熟悉,但乔治没听出是谁。“她出门了,你是——”看到玛丽亚推开门,乔治又说,“等一会儿,她进来了。”
玛丽亚从乔治手里接过话筒。“你好!哦……只是个朋友,他替我买了些阿司匹林……不算太坏,我会挨过去的。”
乔治说:“我出去会儿,你们私下聊聊。”
他很讨厌玛丽亚的这个情人。即便这个浑蛋已婚,他也应该到这儿来一趟啊!既然让玛丽亚怀孕,就应该在堕胎后照顾她。
乔治以前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见过这种声音。他真的遇见过玛丽亚的情人吗?如果像乔治母亲所说是玛丽亚的某位同事,认识也并不奇怪。不过电话里的声音一定不是皮埃尔·萨林杰的。
为他开门的黑人女孩出门时从他身边经过。女孩像个淘气男孩似的对他笑了笑。“是你做错事的吗?”她问。
“真要是我就好了。”乔治说。
女孩大笑出声,然后继续朝前走。
玛丽亚打开门,乔治走进房间。“我该回去上班了。”他说。
“我明白,你是在古巴危机之间抽空过来的。我永远不会忘了你对我的好。”和心爱的男人谈话以后,玛丽亚的心情明显好多了。
乔治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电话里那个声音!”他惊呼道。
“听出是谁的声音了吗?”
乔治大为吃惊。“你和戴夫·鲍尔斯有染吗?”
玛丽亚的笑声让乔治大感吃惊。“别逗了。”玛丽亚大声说。
乔治也觉得不太可能。总统助理戴夫已经五十出头,相貌平平,着装古板,不太可能赢得一个漂亮活泼的年轻女郎的心。
很快,乔治就意识到玛丽亚正在交往的情郎是谁了。
“哦,我的老天!”乔治对自己领悟的事实大感吃惊。
玛丽亚什么话都没说。
“你在和肯尼迪总统睡觉。”乔治吃惊地说。
“别告诉别人!”玛丽亚乞求道。“如果让别人知道,他会把我抛弃的。发誓别告诉任何人!”
“我发誓!”乔治说。
成年以后,德米卡第一次做了件无可争辩的错事。
他还没娶尼娜,但尼娜认为他会忠实于她,他对尼娜也有相同的期待。和娜塔亚睡觉显然背叛了尼娜的这种期待。
他原以为那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夜晚,但核战争并没有到来,这个理由太牵强了。
他没有真正和娜塔亚发生关系,但这也是个差劲的理由。德米卡和娜塔亚所做的事比真正的性交更亲密,更充满爱意。德米卡感到深深的罪恶感。他本不该是这么个靠不住的骗子。
瓦伦丁也许会在事情败露之前和两个女人同时保持关系。德米卡绝不想这样。欺骗了尼娜一次以后,德米卡的心情就非常糟糕,他绝不可能经常做这种事。对他来说,和两个女人同时保持关系还不如跳莫斯科河一死了之。
他必须把这事告诉尼娜,或是和尼娜分手,兴许告诉了尼娜之后再分手。德米卡无法生活在谎言的阴影里。但他发现自己非常害怕。这真是荒唐。他是德米特里·伊里奇·德沃尔金,是赫鲁晓夫身边的人,为一些人所痛恨,为大多数人所敬畏。他怎么会害怕区区一个女孩呢?但他就是不能面对尼娜。
娜塔亚又是怎样想的呢?
他有数不清的问题要问娜塔亚。他想知道娜塔亚对丈夫的感觉。除了尼克这个名字以外,他对娜塔亚的丈夫丝毫不了解。她会想离婚吗?如果离婚的话,娜塔亚婚姻的破裂和他有关系吗?最为重要的是,娜塔亚会把德米卡视为未来生活的一部分吗?
他经常在克里姆林宫见到娜塔亚,但还没觅到单独和娜塔亚在一起的机会。政治局在周二早中晚各开了一次会——可助理们的午餐晚餐时间却更加忙碌。每次看到娜塔亚时,娜塔亚都似乎比上次见时更美了。和所有需要在克里姆林宫过夜的男人一样,德米卡穿着能和衣而睡的西服,但娜塔亚却换上了让她兼具魅力和权威的深蓝色外套和裙子。尽管德米卡的任务是避免箭在弦上的第三次世界大战,但他完全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开会上。他会看着她,想起他们昨夜所做的一切,然后尴尬地别过头去。没过一分钟,他会情不自禁地再看上娜塔亚一眼。
可是导弹危机造成的工作压力非常大,德米卡连和娜塔亚私下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周二深夜,赫鲁晓夫离开克里姆林宫,回家睡觉去了,所以其他人也跟着效仿。周三赫鲁晓夫一到,德米卡就告诉他一件刚从妹妹那得知的好消息——亚历山德罗夫斯克货轮平安地在古巴伊萨贝拉港靠岸了。接下来的一天仍然非常忙。他常常能见到娜塔亚,但两人都没有私下聊天的时间。
这时德米卡开始扪心自问起来。自己对星期一的晚上究竟怎么想?对未来又有何许期待?如果一周后苏联能安然无恙,他想和娜塔亚在一起,还是尼娜在一起——或这两个人都不想?
周四这天德米卡急于想知道上述问题的答案。他毫无理智地希望在核战身亡之前解决这个问题。
周四晚上他和尼娜要约会:他们要和瓦伦丁、安娜一起看电影。如果能从克里姆林宫脱身顺利约会的话,他又有什么可对尼娜说的呢?
政治局会议照常在早上十点开始,于是助理们的非正式会议八点在奥尼洛娃厅进行。赫鲁晓夫有条新建议让德米卡在非正式会议上对其他助理吹吹风。德米卡也想私下找机会和娜塔亚谈谈。刚走近娜塔亚,叶夫根尼·菲利波夫拿着那天欧洲各国的早报过来了。“这些报纸的头版都是坏消息,”菲利波夫假装悲愤地说,德米卡知道他的心情恰恰相反,“返回船只的照片被当作苏联的可耻屈服。”
看着摊开在廉价桌子上的报纸,德米卡知道菲利波夫不是在夸大其词。
娜塔亚为赫鲁晓夫进行辩护。“他们当然会这么说,”她朝菲利波夫大嚷,“这些报纸都为资本家所有,你难道指望他们赞扬苏联领导人的聪明和智慧吗?你可真是幼稚!”
“你才幼稚吧?英国的《泰晤士报》、意大利的《晚邮报》和巴黎的《世界报》被认为是第三世界国家领导人阅读和信赖的报纸,我们还想把这几张报纸争取到这边来呢。”
尽管不公平,但相对于共产党的出版物而言,人们更愿意相信资产阶级国家的报纸杂志。
娜塔亚说:“我们不可能针对西方报纸的可能反应制定我们的外交政策。”
“导弹计划应该是苏联的最高机密,”菲利波夫说,“却被美国人发现了。我们都很清楚谁应该为这项计划的泄密负责。”他针对的是德米卡。“他为什么还能坐在那张桌子后面?他不应该被送去受审吗?”
德米卡说:“也许是军方的保密工作出了岔子。”菲利波夫为国防部长工作。“弄清机密是如何泄露以后,我们才能知道谁应该遭到审讯。”德米卡知道自己的说服力不足,但却仍然不知道在哪出了岔子。
菲利波夫改变了策略。“在今早的政治局会议上,克格勃的报告将提到美国正在佛罗里达做规模巨大的动员。铁轨上都是载着坦克和火炮的货运列车,哈伦戴尔的赛马场集结着美国的第一装甲兵团,几千个士兵睡在赛马场的看台上。弹药工厂正在不停机地为美国的轰炸机生产打击苏联和古巴军队的弹药。他们还准备了很多汽油弹以——”
娜塔亚打断了他的话说:“这些都是可以预料到的。”
“但如果他们入侵古巴我们该怎么办?”菲利波夫问,“如果只是用常规武器还击的话,我们不可能赢——美国人太强大了。我们要用原子武器反击吗?肯尼迪总统说古巴一旦发射原子弹,他就将毁灭整个苏联。”
“他只是在说说而已。”娜塔亚说。
“看看红军情报机关的报告吧,美国的轰炸机正在苏联上空来回飞行!”他指着天花板,像是一抬头就能看见美国的飞机似的。“我们面对的只可能是两种结果。运气好点的话,在国际上受点羞辱。不幸的话,我们都要挨原子弹的炸了。”
娜塔亚不说话了。桌子旁的助理们都无从知道局势将如何演变。
德米卡却胸有成竹。
“赫鲁晓夫同志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案。”他说。
助理们吃惊地看着他。
德米卡说:“在今早的政治局会议上,总书记将建议和美国讨价还价。”奥尼洛娃厅一片死寂。“我们将拆除安置在古巴的导弹装置——”
他的话被助理们的喘气声、惊叫声和抗议声打断了。德米卡举起只手,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拆除炸弹以换取我们一直以来想要达到的目的。美国人必须保证不入侵古巴。”
助理们沉静下来,消化这条建议。
娜塔亚很快领会了这条建议。“太了不起了,”她说,“肯尼迪怎么会拒绝呢?拒绝就等于承认自己有入侵第三世界国家的意图。如果那样的话,他将在世界范围内遭到殖民主义的谴责。世界其他国家会同意苏联的观点,认为古巴的确需要原子武器来保护。”娜塔亚是助理中间最漂亮最聪慧的那个。
菲利波夫说:“如果肯尼迪接受,我们不是就要把导弹带回来了吗?”
“那样的话,导弹就不再需要了,”娜塔亚说,“古巴革命的果实就不会被抹杀。”
菲利波夫还想反驳,但实在找不出反驳的理由。赫鲁晓夫使苏联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地,但他找到个稳妥的办法把苏联解脱出来了。
会议结束以后,德米卡设法截住了娜塔亚。“我想找你谈谈赫鲁晓夫和肯尼迪照会的用词。”他说。
两人走到食堂角落坐了下来。看着娜塔亚的裙子前襟,德米卡想起了她那对乳头坚挺的小乳房。
娜塔亚说:“别这样盯着我看。”
德米卡觉得自己很傻。“我没盯着你。”但这显然不是实话。
娜塔亚没有理会德米卡的辩解:“再这样盯着我的话,连粗心大意的男人都会注意得到的。”
“抱歉,我只是不能克制住自己而已。”德米卡非常沮丧。谈话没有他预料得那样快乐而亲密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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