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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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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头发肯定远比身体其他部位复活得少。

——托马斯·德·阿奎那

(引自《复活的肉体之完整性》〈问题八十,第五章〉)

十二月的头一个星期天,一只额头上长着一块白斑的灰狗闯进市场狭窄的通道里,撞翻了卖炸肉的桌子,搅乱了印第安人的小摊和抓彩的帐篷,同时还咬伤了横穿马路的四个人。其中三个是黑奴。另一个是卡萨尔杜埃罗侯爵的独生女儿西埃尔瓦·玛丽亚·德·托多斯·洛斯·安赫莱斯。她是为庆祝她的十二岁生日,和一个黑白混血的女佣人出来买一串铃铛的。

早就吩咐过她们最远不要走过梅卡德雷斯门。女佣人却冒险地跑到赫塞马尼郊区的吊桥前,因为她发现那座贩卖黑奴的港口非常热闹,码头上还在拍卖一船几内亚的奴隶。加迪塔纳公司的黑奴船,人们已不安地等了一个星期,因为船上发生三批人莫名其妙死亡的事件。为了掩盖这件事,尸体被抛进大海,但没有栓石头,波浪翻滚的海水把尸首浮上水面。天亮时,一具具水鼓鼓、呈紫红色的怪模怪样的尸体躺在了海滩上。由于担心发生某种非洲传染病,船只被迫停泊在海湾外,直到查明死人事件是因为吃了不新鲜的冷餐肉中毒所致,才被准许驶入港口。

当那只狗闯进市场时,幸存的黑奴已经卖光;但由于黑奴的健康状况极差,价钱只好降低,黑奴贩子便想用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补偿所受的损失。那是一个身高约五尺的埃塞俄比亚女俘,身上抹满了蔗糖浆,而不真正的商品油,她的美貌却那般迷人,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她的鼻梁很高。头颅硕大,眼窝很深,牙齿完美无缺,伩表很像一名罗马角斗士。,黑奴贩子没有在圈监时给她打火印,也没有宣布她的年龄和身体状况,而仅仅按照她的姿色拍卖。省长不但没有讨价还价,而且立刻付现钱:相当于她的体重的黄金。

野狗在追猫和兀鹰争夺弃在街头的牲口肉时咬伤人的事,每天都会发生,尤其在商船队途径此地去参加波托贝洛交易会时货物丰富、人群拥挤的情况下。如果同一天有四五个人被狗咬伤,谁也不会因此而失眠,更不用说西埃尔瓦·玛丽亚受的伤了。伤口左脚踝上,轻得几乎看不出来。所以女佣没有惊慌,用柠檬水和硫磺给她治了一下,替她洗掉长裙上的血迹,除了她十二岁生日的欢乐,谁也没有再想这件事。

女孩的母亲、卡萨尔杜埃罗侯爵的没有名分的妻子贝尔纳达·卡夫列拉那天早晨吃了一种特别厉害的泻药:玫瑰糖水杯子里的七粒含锑药片。她曾是一个所谓的柜台贵族阶层的粗野的混血种女人;她诱奸男人,盗窃成性,放荡不羁;她贪吃暴食的东西可以使一个兵营的人吃饱喝足。但是没过几年,由于滥吃发酵的蜜糖和巧克力糖块,她就从社交界消失了。她那双吉卜赛人的眼睛失去了光辉,她的智慧枯竭了,又是便血又是吐胆汁,从前那副美人鱼般的身材像死了三天的人一样浮肿起来,肤色焦黄,噔噔地直放臭屁,把大猎犬都给吓坏了。她几乎寸步不离卧室,即使在卧室里她也是赤身裸体,或者只穿一件哔叽长袍,里头什么也不穿,这使她显得比不穿什么都更加裸露无遗。

当女佣人带着西埃尔瓦·玛丽亚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拉了七次稀。女佣人没有告诉她孩子被狗咬伤的事。但是对她讲了码头上买卖那个女奴的热闹情景。“她既像他们说的那么漂亮,她就很可能是埃塞俄比亚人。”贝尔纳达说。不过,即使她是萨巴女王,她认为也不会有人用相当于她的体重的金子来买她。

“他们是说要用金比索吧。”贝尔纳达说。“不,”女佣人纠正说,“要用跟黑奴的体重一样重的金子。”

“一个五尺高的黑奴至少重一百二十磅。”贝尔纳达说。“如果她不拉钻石的话,没有一个黑女人或白女人能值一百二十磅金子。”

在买卖奴隶方面,谁也比不上她精明。她知道,如果总督买下那个埃塞俄比亚女人,那肯定不是为了让她在他的厨房里干什么省心省力的活儿。正这样议论时,她听见的庆祝生日的笛号声和爆竹声,紧接着又传来关在笼里的大猎犬的狂吠声。她立刻去了橙园,想看看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卡萨尔杜埃罗的第二代侯爵、达里恩牧场主堂伊格纳西奥·德·阿尔法罗·伊·杜埃尼亚斯躺在午睡的吊床上。吊床吊在橙园里的两棵橙树之间。他也听见的音乐声。他像个死人,一副苦相,由于睡觉时被蝙蝠咬得流了许多血,面色苍白得像百合。为了在家里走动,他穿着一件贝督因人穿的那种带帽的外衣,戴着一顶托雷多圆帽,那副样子使他显得更加孤苦伶仃了。一看见他那像上帝造她时那么一些不挂的妻子,便抢先问她说:“这是什么音乐?”

“不知道。”她说,“你知道吗?”

侯爵也不知道。这样问他妻子,他心里肯定真的感到很不安了。他妻子回答他时话里不带刺儿,她的病情也肯定好转了。当爆竹声又响起来时,他已经不安地回吊床从下了。“天哪!”他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呀!”

他的住宅和“神圣牧羊女”女精神病院为邻。女精神病患者们听见音乐和爆竹声后大呼小叫,纷纷跑到面向橙园的平台上看热闹,每听见一阵爆炸声,便欢呼一阵。侯爵大怕问她们,哪里在举行庆祝活动。她们回签了他的问题。那天是十二月七日,圣昂布罗西奥主教日,奴隶们为庆祝西埃尔瓦·玛丽亚的生日在院子里奏乐和放鞭炮。侯爵恍然大悟,拍了拍脑门。“当然。”他说,“她几周岁了?”

“十二。”贝尔纳达说。

“才十二岁?”他说着,又躺在吊床上。“日子过得太慢了!”

直到那个世纪初,这所住宅一直是全城的骄傲。如今却破败了,变得阴暗了。由于一些挺大地方空空荡荡,许多东西改变了位置,使得整个住宅显得好像在搬家。客厅里仍然保留着棋盘格式大理石地板和一些像蛛网一样员着的带玻璃坠儿的灯。一个个房间保持阗生气,任何时候都凉爽宜人,因为用灰石砌成的墙特别厚,门窗多年关闭着,特别是因为有从各种缝隙咝咝吹进来的十二月的柔风。一切东西都布满了脏乎乎的夜露和阴影。而老侯爵引为骄傲的权势,如今只剩下那五只守夜的大猎犬了。

为西埃尔瓦·玛丽亚庆祝生日的那么轰隆作响的黑奴院子,在老侯爵在世的年代曾是城中之城。继承人接管后,当不公平的奴隶买卖和面粉交易还存在时,那院子的盛况一如往常。那时贝尔纳达坐镇马阿特斯榨糖作坊,干练地经营买卖黑奴和面粉的生意。现在一切荣耀已属过去。贝尔纳达被她那些无法满足的恶习吞噬了,那个院子也只剩下两座用苦棕榈叶铺顶的木房子。这个望族最后的光辉终于在那木房子里熄灭了。

多明加·德·阿德维恩托那个真正的黑女人直到临死前都在用她的铁腕儿管理着那个家。她是那两个世界之间的纽带。她身材高大、强壮,有一副称得上是远见卓识的聪慧头脑。正是她带大了西埃尔瓦·玛丽亚。她成了天主教徒,但没有放弃她的约鲁瓦教信仰;她同时信奉两种教,既没有先后,也无需直辖市。她说,她的心灵处在健康的平静状态,因为在一咱教里缺少的东西,她在另一种教里可以找到。此外,她也是唯一有权力在侯爵和他妻子之间进行调解的人物,两个人都很喜欢她。只要一发现奴隶因鸡奸行为或在空房间里和不同的女人通奸而造成危害,她便用笤帚疙瘩把他们赶走。但是自从她死了以后,奴隶们便离开木房子,避开午间的热气,随便躺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地吃从蒸饭锅里摸来的干粮,或者在凉爽的走廊里玩响片或玩纸牌。在那个令人感到压抑的院子里,谁也不自由,只有西埃尔瓦·玛丽亚是自由的:只有她,只有在那里,所以才在那里祝贺她的生日,那是她真正的家,有真正的亲人。

在那般喧闹的音乐伴奏下,在自己家的和其他显赫人家的奴隶全身心参与下,如果跳什么沉闷的民间舞蹈是不可想象的。小女孩显露出她的天性,比非洲出生的黑人跳得还优美、活泼、并且以不同于自己的声音,用非洲的各种不同的语言唱歌,或者用鸟的声音和兽类的声音唱歌,这使黑奴们都大吃一惊。按照多明加·德·阿德维恩托定的规矩,几个最年轻的女奴用烟黑给她进行面部化妆,把圣洁的项链给她戴在洗礼悍用过的披肩上,还要把她的长发梳好。她那一头长发从没剪过,如果不是每天都给她编成辫子,在脖子上绕许多圈儿的话,她连路也没法走了。

她开始在两股彼此相反的力量的交汇眯上开花生长。她像母亲的地方很少,像父亲的地方却很多:身材瘦小,胆层得要命,肤色苍白,眼睛透出一种阴郁的蓝色,光闪闪的长发呈纯铜色。她的举止静悄悄,仿佛是个无形的孩子。她的性情如些古怪,母亲很担心,便在她的手腕上栓了一个铃铛,免得她在黑糊糊的宅子里迷了路而无人知道。

过完生日两天后,几乎是没有留神,女佣人把西才能尔瓦·玛丽亚被狗咬伤的事告诉了贝尔纳达。贝尔纳达一边在睡前第六次用香皂洗着热水澡,一边想着这件事。但是等她回到卧室后,早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直到第二天夜里才又想起这件事,因为那几条大猎犬无缘无故地一直叫到天亮,她担心它们疯了。于是她端着烛盘去了院子里的木屋,发现西埃尔瓦·玛丽亚睡在多明加·阿德维恩托留下的、用美洲油棕纺织的吊床上。由于女佣人没有告诉她伤痕在何处,她便掀起孩子的裙子一点一点地查看,烛光和她的目光同时顺着她那根像狮子尾巴一样盘绕在身上的碍事的辫子移动。最后她找到了伤口:左脚踝上划了道,血已凝固结了痂,脚后跟还有几处擦伤,轻得几乎看不见。

在城市的历史上,患狂犬病的病例为数不少,严惩性也不一般。最轰动一时的是一个小商贩。他带着一只经过训练的长尾猴在人行道上走,那猴的浍和人类相差无几。在巩固海军乌黑该城期间,猴子染上了狂犬病,咬伤了主人的脸,逃到附近的小山去了。不增的小商贩在恐怖的幻觉中被人用棍棒活活打死。多年后,为了吓唬孩子,母亲们仍然用流行的歌谣唱这件事。两个星期后,一群猕猴大白天发疯似的从山上冲下来,在猪圈和鸡栏里大闹一番,然后嚎叫着闯进了大教堂,同时嘴里吐着使它们窒息的血沫。当时那里正在为庆祝巩固舰队的失败育唱感恩颂。但是如此可怕的场景并没有历史记载,因为事件发生在黑人居住区。在那里,人们把被狗咬伤的人关进野生动物栏,用非洲的巫术对他们进行治疗。

尽管有这么前车之鉴,但在不可挽回的症状出现之前,无论白人、黑人还是印第安人,都没有想到狂犬病,也没有想到其他任务一种悄悄潜伏着的疾病。贝尔纳达·卡夫列拉按照同样的想法行事。她想,奴隶们编造的故事比基督教徒们的神话传说传播得还快、还远,甚至被狗咬伤这么平常的事情也会给家庭的荣誉带来损害。她对自己的想法如此坚信,甚至都没有对丈夫提这件事,直到下个星期天前也没有再想起这件事。而在那个星期天,女佣人独自却了市场,看见一条死狗吊在一棵扁桃树上,那是为了告诉众人,它是得了狂犬病死的。她只要看一眼就认出了狗头上的那块白斑和灰色的皮毛:它正是咬伤西埃尔瓦·玛丽亚的那只狗。但是人们把这个消息讲给贝尔纳达听时,她仍然置若罔闻。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伤口已经愈合,甚至连擦伤的迹象也没有了。

十二月开始时天气不好,但很快就恢复了它那紫晶般的黄昏和海风大作的夜晚。由于从西班牙传来的好消息,这年的圣诞节比往年过得快乐。但是城市不是从前的城市了。买卖奴隶的大集市已经适往哈瓦那,大陆各地的矿主和农场主宁肯到英属安的列斯群岛上去低价购买走私来的劳动力。这样就出现了两个城市:一个在商船队停留的六个月里,一片欢乐,人山人海;另一个在其余六个月间,昏昏欲睡,期待着船只归来。

直到一月初,人们才又知道有关被狗咬伤的人的消息。当时一个喜欢东游西荡的、都知道名收莎贡塔的印第安女人在午睡的神圣时刻来敲侯爵家的门。她年事很高,却在烈日下赤脚行走,只拄着一根长拐杖,从头到脚裹着一条白披风。她有为人缝合处女膜和堕胎的臭名声。但是她了解印第安人使被宣判无法医治的人起死回生的秘密,这又使得赢得了好名声。

侯爵没有出门,站在门廊里不情愿地接待了她,听了半天才明白她想说的事情,因为她是一个讲话慢慢吞吞、转弯抹角、没有头绪的女人。她绕来绕去费了那么多口舌才说到正题,侯爵都听得不耐烦了。

“不管什么事,快告诉我,别转弯抹角的了。”他说。

“我们受到了狂犬病灾殃的威胁,”东贡塔说,“只有我一个人掌握着猎人的庇护神和狂犬病患者的大救星圣乌贝尔托的密诀。”

“什么灾殃,我不明白。”侯爵说,“扫帚星没出现,也没发生日月台票蚀,这我知道,我们根本没有那么大的罪孽惹得上帝来惩罚我们。”

莎贡塔告诉他,三月间将发生日全食,并把十二月份头一个星期天被狗咬伤的人的全部消息告诉了他。其中两个人已经消失,无疑是他们的亲人对他们施了巫术把他们变没了。第三个人于第二个星期被狂犬病夺去了生命。还有第四个,没有被狗咬伤,而仅仅滅上了同一条狗的口水,他躺在“上帝之爱”医院里已奄奄一息。在那个月里,市长已下令毒死大约一百只野狗。再过一个星期,街上就没有一只活狗了。

“不管怎样,我不明白我跟这事有什么相干。”修爵说,“更何况这个令人困乏的时刻。”

“你的小女儿是第一个被狗咬伤的。”莎士比亚贡塔说。侯爵非常自信地说:

“倘若是这样,我会最先知道的。”

他想念孩子肯定感觉很好。孩子发生了那么严重的事情他居然不知道,是不可能的。所以,他把客人打发走,又接着睡午觉去了。

但是,那天下午他到佣人们的院子里去找西埃尔瓦·玛丽亚了。她正在那里帮着剥兔子皮,脸上抹着烟黑,光着双脚步,像女奴们那样头上包着红布。侯爵问她是不是真的被狗咬伤过。她回答说,确确实实没有。但是那天晚上,贝尔纳对她肯定说有这事,侯爵困惑地问:那么西埃尔瓦为什么否认呢?

“因为没有办法让她说实话,那怕是不经意。”贝尔纳达说。

“这样的话,京必须采取惜施。”侯爵说,“因为那只狗患有狂犬病。”

“恰恰相反,”贝尔纳达说,“那只狗咬了她,可能被打死了。孩子被咬是十二月间的事,那个满不在乎的丫头现在好得像是一朵花。”

夫妇二人继续关注着关于传染病如何如何可怕的愈来愈我铁传闻。即使违背他们的愿望,他们还是不得不再次谈一下他们共同关心的事情,就像他们彼此不那么憎恨的时候那样。对他来说,事情很清楚。他一直相信,他是爱他的女儿的。但是对狂犬病的恐惧迫使他承认,他一直在欺骗自己,为的是生活得安逸。贝尔纳达却不同,她连问问自己是不是爱她都没有,因为她完全明白,她不爱女儿,女儿也不爱她。她认为这两种情况是合乎情理的。他们二人对女儿的憎恶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她的性格既像他也像她。但是贝尔纳达还是准备演一出掉眼泪的闹剧,并作为母亲悲痛地戴孝,以保全她的面子,只是女攻必须死得庄重体面。

“只要她得是不是狗身上的病。”他说,“这都没有什么。”侯爵这时像天上的闪电一样突然明白她的生命的意义。

“女儿不会死的。”他说,口气很坚决。“不过,如果她必须死的话,一定得听从上帝的安排。”星期二他前往建设圣拉撒路山上的“上帝之爱”医院看望莎贡塔对他提到的那个患狂犬病的人。他并没有想到他那辆罩着黑绉绸的华丽的四轮马车会被人看成酝酿中的灾难的又一征兆,因为多年来,除了有重要事情,他是不出家门的;而多年来,也没有发生比不幸事件更重大的事情。

城市呈现出一片死寂姜凉景象,但是仍然有人瞧见了这位穿着塔夫绸丧服的犹豫不决的先生那憔悴的面孔和转瞬即逝的目光。他的马车离开高墙环绕的城区,穿过原野向圣拉撒路山驶去。到了医院后,躺在砖地上的麻疯病人看见他像幽灵一样走进来,便把他拦住,向他要东西。在关着不时发疯的病人的大房间里,那个狂犬病人被绑在一根柱子上。

他是一位年迈的黑白混血种人,脑袋和下巴上像沾着棉花。他已半身瘫痪,但是狂犬病毒早已深深地侵入他的另一半身体,必须把他绑在柱子上才可避免他在墙上撞破脑袋。他的讲述使人毋庸置疑,他就是被那只咬伤西埃尔瓦·玛丽亚、脑门上有一块白斑的灰狗咬伤患病的。他确实被滅上了狂犬的口水,只是口水不是溅在健康的皮肤上,而是滅在腿肚子上的一块慢性溃疡上。但是明白了这一点还不足以使侯爵心情平静。由于看到了那个垂死的病人,而没有看到可以使西埃尔瓦·玛丽亚避免不幸的希望之光,侯爵便恐惧不安地离开了医院。

当他沿阗崎岖的山路回城的时候,遇见一个伩表不凡的男人,那人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旁边躺着他的死马。侯爵让马车停住;直到那个人站起身来,他才认出了阿夫雷农西奥·德·萨·佩伊雷拉·卡奥硕士,他是城里闻名遐迩、能言善辩的医生。他长得和黑桃老k一模一样,戴着一顶宽沿太阳帽,穿着马靴,披着有文化的自由人披的那种黑斗篷。他用一种很少用的礼节向侯爵致意。“以真理的名义祝福你。”他说。

上山时一路小跑,下山时却经不住同一个坡路,心脏爆裂了。侯爵的车夫内普图诺想把马鞍卸下来。马的主人拦住了他。

“无没有马可骑了,还要马鞍干什么。”他说,“让它跟马一起烂掉吧。”

他的身躯像小孩一样胖墩墩的,车夫不得不帮助他爬上马车。侯爵对他特别敬重,让他坐在自己的右边。阿夫雷农西奥还在想他的马。

“马死了,好像我的半个身子也死了。”他叹道。“一匹马死了就死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侯爵说。

阿夫雷农西奥来劲儿了。“这狠马可不同。”他说,“我要是有办法,我就把它埋到神圣的地方去。”他望着侯爵,看他有什么反应。最后说:“十月份它就一百岁了。”

“哪有活这么久的马呀!”侯爵说。

“我可以证明。”医生说。

每个星期二他在“上帝之爱”医院里上班,为麻疯病人治疗其他的疾病。他曾是另一个因在西班牙受迫害而移居到加勒比地区的葡萄牙犹太人胡安·门德斯·尼埃托硕干的高才生,但是他继承了他当巫师和中伤人的坏名声,不过谁也不怀疑他的才学。由于其他医生不原谅他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占卜本领和他那些异乎寻常的方法,所以他同他们的无吵总是不断,甚至发生流血事件。他发明了一种一年只服一次的药丸,此药能使人的健康状况变得完美,能使人的生命延长,但是服药后的前三天会使人的理智发生严重混乱,而只有他敢干服这种药丸。过去,他经常在病人的病头弹竖琴,用某种特地谱写的乐曲为病人减轻痛苦。他不看外科疾病,因为他总认为那是拉丁文教师和理发匠们的低级技术。他的最可怖的专长是向患者们预告死亡的日期和时刻。然而,他的好名声和坏名声一样,都是建立在这同一件事情的基础上的:据说,并且谁也不曾否认,他曾使一个死人复活。

虽然他有经验,阿夫雷农西奥还是为那个患狂犬病的人感到不安。“人的肉体不是为他能够活的岁月创造的。”他说。对他那番详尽而有声有色的演说,侯爵一名话也不漏掉,直到医生再也没有什么可说了他才开口。

“对那个不幸的人该怎么办呢?”他问。“杀死他。”阿夫雷农西奥回答。侯爵恐惧地望了望他。

“倘若我们是好基督教徒,至少就应该这么做。”医生接着说,态度十分冷漠。“你别这么惊讶,先生,好基督教徒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

实际上他指是的城郊和农村那些随便什么肤色的空基督徒,他们敢干把毒药投进他们患狂犬病的亲人的食物里,使他们免受面临最后命运的恐惧。上世纪末有一个家庭,全家人一起喝了一种加了毒草药的汤,因为谁也不忍心亲自毒死一个五岁的孩子。

“人们以为我们当医生的不知道会发生这类情况。”阿夫雷农西奥说。“其实并非如此。只是在道义上我们没有权力支持这种做法。与此相反,我们对濒临死亡的人做了你刚才见到的事情。我们把病人送进圣乌贝尔托,把他们绑在柱子上,让他们死前多受点罪,死得更慢一些。”

“没有别的办法吗?”侯爵问。

“经过最初的狂怒大骂后,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医生说,他谈到一些令人高兴的理论,那些理论认为狂犬病是一种可治之症。各种配方的基础是:地钱、朱砂、麝香、银白色甘汞和紫色的海绿花。“见鬼去吧。”他说。“问题在于,有些人得了狂犬病,有些人则没有。这就很容易说,没有得狂犬病的人,是由于药物起了作用。”他望了望侯爵的眼睛,砍他仍然醒着,这才又说:“你为什么这么感兴趣?”

“出于同情。”侯爵撒谎说。

他从窗口望了望大海,下午四点钟一切显得疲惫不堪,大海也昏昏欲睡。侯爵心情压抑地发现,燕子已经归来了。风儿还没有吹来。一群顽童在投掷石头,想逮住一只跑龙套到泥泞的海滩上的鲣鸟。侯爵盯着那只怕着翅膀逃走的鸟儿,直到那只鸟消失在要塞一般的城市中那些闪闪发光的圆形屋顶之间。

马车从半月形土门进入高墙环绕的城区。阿夫雷农西奥指点轩夫穿过喧闹的手工艺人区来到他家门前。这很不容易,内普图诺已年逾七旬,而且优柔寡断,眼睛近视,只习惯让马自个儿顺着比主人更熟悉的街道走。终于来到他家后,阿夫雷农西奥在门口用贺位斯的一句名言跟侯爵告别。“我不懂拉丁文。”侯爵抱歉地说。

“你根本无须懂!”阿夫雷农西奥说,当然是用拉丁文说的。

侯爵非常激动,回家后办的第一件事在他一生中是罕见:他吩咐内普图诺返回到圣拉撒路山去把那匹死马拉回来,埋到神圣的墓地去,第二天大清早再把马棚里那匹最好的马给阿夫雷农西奥送去。

服过含锑泻药病情稍微好转后,贝尔纳达开始用灌肠液,甚至一日用三次,以便熄灭内脏的烈火,或者一天内用香皂洗六次热水澡,用来缓和紧张的神经。出嫁伊始,她怀着占卜者的信心策划和经营生意方面的冒险活动,直到她认识胡达斯·伊斯卡里奥物从而遭到不幸的那个倒霉的下午都取得了很大成功。如今她刚结婚时的风采荡然无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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