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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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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教把他喊到他的办公室里,严肃地听着他进行老实而彻底的忏悔。但他知道,他不是在主持一种圣礼,而是在进行法庭审判。他对他的唯一偏爱是偷偷地保守着他的真正缺点,但是取消了他的封地和特权,且不向公众做任何解释,命令他到“上帝之爱”医院去护理麻疯病人。他恳求允许他为麻疯病人做五点钟的弥撒,以求安慰。主教答合了。他怀着无比轻松的心情跪下,和主教一起念诵了一遍天主经。主教为他祝福,扶他站起来。

“上帝保佑你。”主教对他说。随后便把他从自己的心头抹去了。

即使在卡耶塔诺开始服刑后,主教管区的达官贵人仍然为他说情,但是主教却坚定不移。他批驳了关于驱邪师最终会被他想驱除的魔鬼缠身的论调。他的最后理由是,德劳拉不仅未以基督的不可争辩的权威面对魔鬼,而且不适当地同魔鬼讨论信仰问题。主教说,正是这一点危及到了他的灵魂,把他推到了左道邪说的边缘。然而,更令人惊讶的是,为了一次勉勉强强该受点轻微的惩罚的过失,主教居然对他信赖的人那么严厉。

马丁娜早就怀着可敬的献身精神担负起了照管西埃尔瓦·玛丽亚的责任。由于未得到赦免,她也感到痛苦。但是小女孩并滑察觉,直到一天下午在露台上刺绣,她抬起眼睛,才看见她泪流满面。马丁娜没有对她掩饰自己的绝望情绪:

“我宁肯死去也不愿被闫这里活受罪。”

她说,她唯一的希望是西埃尔瓦·玛丽亚同她那些魔鬼的来往。她很想知道魔鬼是什么,魔鬼是啥术的,怎样和魔鬼打交道。小女孩列举了六个魔鬼。马丁娜认出了一个,好像是非洲魔鬼,有一次曾经騷扰她父母的房子。一种新的幻想鼓舞了她。

“我很想跟他谈谈。”她说,并让西埃尔瓦·玛丽亚捎信儿说,“我可以交出我的灵魂。”

西埃尔瓦·玛丽亚故弄玄虚。“魔鬼不讲话,”她说,“看看他的面孔就知道他说的什么。”她一本正经地向她保证,一定通知她,让她下次来时和魔鬼见面。

至于卡耶塔诺,他已老老实实忍受医院地极坏的条件。上在合法的死亡状态中的麻疯病人都睡在茅屋的地上。茅屋屋顶用棕榈叶铺成,地板是整平的泥土地。许多病人以尽可能方便的姿势在地上爬。星期二是综合治疗日,是最累人的。卡耶塔诺自告奋勇,承担为不能自理的病人在马棚木槽里洗身的纯粹牺牲性的工作。当他在服刑的第一个星期二怀着已变成护士的粗布大褂的教士尊严做这件工作时,阿夫雷农西奥骑着侯爵送给他的枣红马到了。

“你那只眼睛好些了吗?”阿夫雷农西奥问他。

卡耶塔诺不给他机会谈他的不幸或同情他的处境。他感谢他的眼药水。实际上,眼药水已经把他的视网膜上的日蚀影象消除了。

“可我,没有什么可感谢的。”阿夫雷农西奥对他说。“为了治好你的眼疾,我把我们知道的最好的药:几滴雨水,给了你。”

阿夫雷农西奥请他到他家做客。卡耶塔诺对他解释说,不经许可,他不能出门。阿夫雷农西奥认为这没什么了不起。“你要是了解这些总督辖区的毛病,就会明白,法规连三天也执行不了。”他对他说。阿夫雷农西奥收拾了一下藏书室,以便在他受审理时继续他的研究工作。卡耶塔诺兴致勃勃地听他讲,但是不抱任何幻想。

“我走了,你在这儿忍着吧。”阿夫雷农西奥说,同时踢了一下坐骑。“没有任何上帝创造你这样的天才是为了让你来这儿为麻疯病人擦身。”

下一个星期二他给他带来一部拉丁文的《哲学通讯》。卡耶塔诺翻阅着,在书里闻着,估计着它的价值。他越是觉得它价值大,就越是不理解阿夫雷农西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迎合我。”他对他说。

“因为我们这些无神论者没有教士便不知道应该怎样生活。”阿夫雷农西奥说,“病人把他们的肉体交给了我们,但是没有把灵魂幸免给我们。我们像魔鬼一样活动,想和上帝争夺他们的灵魂。”

“这不符合你的信仰。”卡耶塔诺说。“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信仰是什么。”他说。“宗教裁判所知道。”卡耶塔诺说。

和人们可能想到的相反,这句讽刺话反倒激发了阿夫雷农西奥的热情。“到我家来吧,我们慢慢讨论。”他说,“夜里我只睡两个多钟头,而且断断续续,所以你随时都可以来。”说完,他踢了一下马,走了。

卡耶塔诺突然明白,一种巨大的努力不会半途而废。以前为了私事讨好他的那些人,如今像见了麻疯病人一样远远地躲开,他那些尘世的文艺界的朋友们也躲到一边,免得和宗教裁判所发生冲突。但是不管怎样他都无所谓。他只对西埃尔瓦·玛丽亚怀有感情。即使这样,他觉得还不够。他确信,没有高山、大海,没有人间或上天的法律,也没有地狱的力量能够把他们分开。

一个夜晚,他灵机一动,不顾一切地跑出医院,无论如何要进入修道院。它有四座门。正门就是那扇转门;另一座门和正门一样大,面对大海;两个小门是仆役们走的门。前两座门无法进入。卡耶塔诺从生活费滩上很容易认出牢房楼上西埃尔·玛丽亚的窗口。因为只有那扇窗子没有再被封死。他从外面仔细察看大楼,想找个豁口钻进去,但是没有找到。

当他想起“停止宗教信仰”期间居民们为修道院供应东西时走的地道时,他都几乎感到绝望了。兵营或修道院的那些地道完全是时代的产物。城市里至少有六条已为全城人所知。其他的地道在岁月的流逝中也随着各自的传说渐渐被发现。一个当过掘墓人的麻疯病人把卡耶塔诺想找的地道告诉了他:一条废弃的地道,从邻居的后院通入修道院。那个后院上世纪曾是道批修女们的墓地。地道的出口就在牢房楼底下,对着一堵似乎不可翻越的粗糙的高墙。但是卡耶塔诺经过多次尝试后终于翻了过去,因为他相信,依靠祈祷的力量,什么事情都能办到。

黎明前,牢房楼寂静得像一潭死水。他确信,女看守睡在外面,他只防备马丁娜·拉博德就行了,因为她正虚掩着房门打鼾。直到这时,紧张的冒险一直使他提心吊胆。但是当他来到小女孩的房门口、看见开着的铁锁挂在铁环上时,他的心房简相要跳出来了。他用手指尖推了推门,合叶吱嘎响时,他几乎要晕死过去了。他看见西埃尔瓦·玛丽亚还在圣体旁的卧室小灯下睡觉。她突然睁开眼睛,由于他穿着麻疯病人护士的麻布长衫,她地天才认出他来。他把流血的手指伸给她看。“我是翻墙进来的。”他悄悄地对她说。西埃尔瓦·玛丽亚并不吃惊。

“为什么?”她说。

“来看你呀。”他说。

他双手发抖,声音嘶哑,慌乱不安,不知道再说什么。“滚!”她吼道。

由于害怕嗓子说不出话,他便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滚!”她重复了一声,“不然我要喊了。”他离她特别近,能感觉到她那少女的气息。

“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走。”他说。突然,他感到了另一方面的恐怖,便用坚定的声音说:“所以,如果你叫喊,那你就叫喊吧。”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卡耶塔诺坐在床上,细细地对她讲述他受的处罚,但是没有把受处罚的原因告诉她。她知道的比他能够告诉的情况还清楚。她毫不怀疑地看了看他,问他为什么把眼上的眼罩摘了。

“不需要了。”他说,情绪振作了,“现在,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你的长发像一条金水河。”两个小时后,他幸福地走了,因为西埃尔瓦·玛丽亚答应,只要把市场上她喜欢吃的甜食带来,他随时都可以回来。第二晚上他来得很早,修道院里还有活动,她正在油灯下结束马丁娜的刺绣。第三天是晚上他带来点灯用的灯芯和灯油。第四天晚上星期六,他逗留了好几个小时,帮助她消灭房间里又大量繁殖起来的虱子。当她的长发又变得干净、柔滑时,他又觉得冒出了欲望的冷汗。她躺在了西埃尔瓦·玛丽亚身边,呼吸很不平静;在离他的眼睛一扎远的地方,他看到一双透明的眼睛。双双不知所惜。他恐惧地祈祷时,目光盯着她。她勇敢地说:“你多大了?”

“三月份我就满三十六周岁了。”他说。她打量着他。

“你都成了小老头了。”她对他说,语气里带着些许戏弄。她瞅着他额头的皱纹,又以她这么大的女孩最无情的口吻说:“一个满脸皱纹的小老头。”他听了感到很愉快。西埃尔瓦·玛丽亚问他为什么长一缕白发。

“是一颗痣。”他说。

“是化妆的吧。”她说。

“是天生的。”他说我母亲在世时也有。他一直望着她的眼睛,她一点也不显得疲劳。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诵道:“啊,不幸被我遇到的温柔的宝贝。”她不明白。

“这是我高祖母的祖父的一句诗。”他对她解释说,“他写了三首田园诗,两首挽歌,五首歌词,四十首十四行诗。多数是为一位不怎么迷人的葡萄牙女人写的。那个女人从来也不属于他,先是因为他已经结婚,后是因为她和另一个男人结了婚,比他死得早。”

“他也是个教士吗?”

“是士兵。”他说。

西埃尔瓦·玛丽亚的心里一阵激动,因为她想重新听一遍那句诗。他又诵了一遍。这一次,他用清晰而激动的声调吟诵了很久,一直吟诵到那位在年富力强之时在战争中被石击死的钟情而勇武的先生堂加尔西拉索·德·拉·维加的四十首十四行诗的最后一首。

吟诵结束后,卡耶塔诺拿起西埃尔瓦·玛丽亚的手,放在他的心上。她感觉到了他胸中的暴风雨般的巨响。

“我的心情总是这样。”他说。

不等让她感到恐惧,他就把防碍他过正常生活的心事吐了出来。他坦白地告诉她,他时时刻刻都在思念她,吃的喝的东西都有她的味道,生活中每时每刻、四面八方都有她,只有上帝才有权力、有力量像她这样,他心中最大的快乐是和她一起死去。他不看她,继续对她谈着,像吟诵时那么流利,那么热情,直到他以为西埃尔瓦·玛丽亚已经入睡。但是她并没有睡,用她那双惊恐不安的小鹿般的眼睛注视着他。她几乎胆怯地问:“那现在呢?”

“现在不了。”他说,“说出来我就满足了。”

他讲不下去了,默默地哭着把他的手臂放在她的头下,他她当枕头枕着。她蜷缩在他身边。他们就这样躺着,不睡觉也不讲话,直到鸡叫。他必须赶快动身,及时回去做五点钟的弥撒。临行前,西埃尔瓦·玛丽亚把珍贵的奥杜亚项链送给他:十八英寸长的珍珠母与珊瑚串珠。

恐惧已被已被心中的焦虑取代。卡耶塔诺·德劳拉不能平静,做事心不在焉,坐立不安,直到幸福的时刻到来,溜出医院去看西埃尔瓦·玛丽亚。他握喘吁吁地到达她的房间,衣服被永恒的雨水湿透了。她怀着那么焦急的心等待着他,他只是微微一笑就使她振作了起来。整个晚上是她采取主动,朗诵起听了多遍而记住的诗句。“当我停下来观察我的状态,看到你吸引我来的足迹。”她朗诵道。她淘气地问:

“下一句是什么?”

“我将死去,因为我已愚蠢地把自己交给能够葬送我杀死我的人。”他说。她带着同样的感情重复了一遍。他们就这样继续朗朗诵着,直到把书朗诵完:跳过一些诗句,适当地打乱和改动十四行诗,像主人一样随意支配和玩味诗句。终于疲劳地睡着了。早晨五点钟女看守随着雄鸡的欢唱声来送早饭,他们俩恐惧地醒来。简直被吓死了。女看守把早饭放在桌上,提着灯照例查看一番走了,没看见躺在床上的卡耶塔诺。

“卢西菲尔真是狡猾。”他松了一口气,开玩笑说,“把我也变成了无形的了。”西埃尔瓦·玛丽亚不得不变得更机警一点,免得那一天女看守再闯进房里来。欢闹了整天后,到了深夜,双双觉得彼此早就相爱了。卡耶塔诺半真半假地大胆去解西埃尔瓦·玛丽亚的紧身背心的带子。她用双手护着胸部,眼睛里闪着怒火,脸孔唰地一下红了。卡耶塔诺用大拇指和食指夹住她那双像火炭一般灼烧的手,把那双手从她的胸前拉开。她竭力反抗,他对她施加了一般虽然柔软但是坚决的力量。

“跟着我说,”他说,“我终于落入了你的手中。”

她听从了。“所以,我知道我必死。”他接着说,同时用冰凉的手指解着她的背心。她几乎不出声地重复着,吓得发抖:“为了只在我身上证实,一把剑对一个顺从的人是多么短。”于是,他第一次吻了她的嘴。西埃尔瓦·玛丽亚的肉体在呻吟中颤抖着,她发出一阵轻微的气息,老老实实听凭命运支配。他用手指肚轻轻地抚摩她的肌肤,几乎碰不着她,第一次在女人肉体上体验到那种奇妙的感觉。一个肉心的声音使她看到,当她怀着自由的爱的全部力量住在奴隶们的茅屋里时,他却为拉丁文和希腊文而失眠,为信仰而陶醉,生活在纯洁的孤独中,距离魔鬼是多么遥远。他任凭她带着走,在黑暗中探路,但是到最后一刻他后悔了,跌入了道德沦丧的深渊。他闭着眼仰面躺着。西埃尔瓦·玛丽亚被他那种死一般的沉默和平静的样子吓坏了,用一个手指碰了碰他。“你怎么了?”她问他。“现在别扰我,”他低声说,“我在祈祷”

在后来的几天里,他们在一起时只有短暂的平静时刻。不厌其烦地谈论爱情的痛苦,尽情地接吻,泪流满面地朗诵恋人们的诗歌,低声地唱歌,在欲望的泥泞中翻滚直到筋疲力尽:虽然疲惫不堪,但是纯洁无瑕。因为他下定决心坚持对上帝许下的誓愿,直到接受圣体。她也跟他一样。

在激情奔放的间歇里,他们互相立着海誓山盟。他对她说,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她则像孩子一样无情地要求他为她吃一只蟑螂。不等她伸手阻拦,他已把蟑螂捉住,活活地吃下去。在另外几次昏头昏脑的挑战中,他问她是否敢为他把长辫子剪掉,她说当然敢,但她或开玩笑或认真地提醒他说,如果这么做,她就必须跟她结婚,以便履行许诺的条件。他带来一把切菜的尖刀,对她说:“看你说是不是真话。”她转过身去。让她从根儿上把辫子剪下,并催他说:“大胆剪吧。”他却不敢了。几天后她问他,是否肯像小鹿一样让她砍头。他坚决地说,可能。她拿起刀子,准备试一试。他却吓了一身冷汗,躲开了。“你不能,”他说,“你不能试。”她笑得要死,问他为什么。他对她说了心里话:“因为你确实敢这么做。”

在两个人热恋的平静日子里,他们也开始享受令人厌倦的普通爱情。她把房间收拾得又干净又整齐,好让他像回家的丈夫那样感到舒适自然。卡耶塔诺教她读书、写字,对她进行关于诗歌和崇拜圣灵的启蒙教育,等待着获释和结婚的幸福日子到来。

在四月二十七日大清早,当西埃尔瓦·玛丽亚等卡耶塔诺走后开始入睡时,几个人突然闯进来,要带她去受驱邪伩式。这是对一个判处死罪的人施行的礼伩。把她拖到饮水槽,用水桶给她冲洗,把项链给她扯下来,给她穿上异教徒的又肥又大的长衫。一个管理花园的修女用一把剪枝用的大剪子喀嚓几下齐后颈把她的长发剪下来,扔进了院子里燃起的大火里。管理发的修女接着把她的头发剪得只剩下半英寸长,就像修女们的头巾下留的短发一样。她一边剪一边把头发扔进火堆。西埃尔瓦·玛丽亚看到了金黄色的火苗,听见了处女的“木柴”的劈啪声,闻到了烧焦了牛角一般刺鼻的气味,她那铁石般的面孔上的肌肉却一丝不动。最后,给她穿上一件精神病人穿的拘束衣,头上给她蒙上一块送葬的黑布,两个奴隶用担架把她抬到了礼拜堂。

主教已经召集过由有名的受俸教士组成的教士会,教士们挑选了四个同事参加西埃尔瓦·玛丽亚的伩式。在最后一次决定性的会议上,主教克制着身体上的痛苦。他决定,伩式不像过去举行纪念活动那样在大教堂举行,而在圣克拉拉修道院的礼拜堂举行,他亲自主持驱邪伩式。

以女院长为首的修女们从早祷前就站在唱经处了。她们为黎明的肃穆气氛所感染,在手风琴的伴奏下唱了赞美诗。随后,教士会的高级神职人员、三个教团的首脑和宗教裁判所的达官贵人走进来。除了这些人外,没有、也不会有任何非宗教界的官员了。

主教最后一个到来:他穿着出席盛大伩式的礼服,由四个奴隶用担架抬着,脸上带着一副无可宽慰的痛苦表情。他坐在主祭坛前高大的大理石灵台旁一把便于他活动身子的转椅上。六点整,两个奴隶用担架把穿着拘束衣、头上仍然蒙着的深紫色布的西埃尔瓦·玛丽亚抬进来。

唱弥撒时,厅堂里闷热得难以忍受。低沉的管风琴声在镶板式天花板下回荡,几乎让人听不见躲在唱经处格子后看不见的修女们那枯燥的声音。抬西埃尔瓦·玛丽亚的两个奴隶光着膀子守在她身旁。弥撒结束后,她被脱去了衣服,像个死去的公主一样被放在大理石灵台上。主教的奴隶把坐着转达椅的主人抬到她旁边。让他们单独呆在主祭坛前的一块宽敞的地方。

接着是一种无形的紧张和绝对寂静的气氛,仿佛是某种美妙的奇迹发生的前奏。一名侍僧递给主教一只圣水掸洒器。他像抓住一只打仗的大木锤似的抓住圣水掸洒器,把身体倾向西埃尔瓦·玛丽亚,念念有词地在她身上洒圣水。他突然大喊起咒语来,震得礼拜堂的地板直颤。

“不管你在哪里,”他吼道,“按照耶稣、上帝和一切有形和无形、一切存在、曾经存在和将要存在的东西的主宰的命令,快离开这个通过洗礼获得拯救的肉体,回到黑暗中去吧。”

西埃尔瓦·玛丽亚恐惧得失去了理智,也大叫起来。主教提高了嗓门,让她安静,但是她叫得更凶了。主教深深地喘了口气,再次张开嘴想继续喊咒语,但是他的气息窒息在胸腔里,释放不出来。他突然摔倒,趴在地上,像鱼一样频频地喘气。伩式在一片惊叫声中告终。

那天夜里,卡耶塔诺遇见西埃尔瓦·玛丽亚穿着拘束衣,身上烧得直哆嗦。更加使他感到气愤的是被剃成光头的凌辱。“上帝啊!”他一面为她解着皮绳,一面怀着无声的怒火低声说,“你怎么能容忍这种罪行哪!”手脚一被放开,西埃尔瓦·玛丽亚便一下子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一边哭泣一边无言地彼此拥抱着。他让她痛痛快快地大哭。然后他托起她的脸孔对她说:“不要哭了。”他又想起了加尔西拉索的诗句:

“我为你哭得眼泪都流干了。”

西埃尔瓦·玛丽亚把礼拜堂里遭受的可怕经历对他讲了一遍。她对他讲述了唱经时的那种打仗似的隆隆声,主教那种迷惑人的叫喊声,他呼出的那股灼人的气息和他那双由于激动而显不不安的美丽的绿眼睛。

“他简直像魔鬼。”她说。

卡耶塔诺竭力让她平静。对她肯定说,主教虽然有巨人般的肥大身躯,有暴风雨般的声音,有军人的工作方式,但是仍然是个善良而博学的人。所以,西埃尔瓦·玛丽亚的恐惧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不会有任何危险。

“我只想死。”她说。

“你感到愤怒和沮丧。由于不能帮助你,我的心情也是这样。但是在复活的那一天,上帝一定会酬谢我们的。”

她的项链被扯掉了,他把西埃尔瓦·玛丽送给他的奥杜亚项链摘下来,给她戴上。二人躺在床上,紧紧地挨在一起,分担着对方的怨恨。而这时,世界的灯火已经熄灭,只有白蚁还在镶板式天花板上忙忙碌碌。她的热度退了。卡耶塔诺在黑暗中讲话。

“《启示录》里预告,有一天将永远不会天亮。”他说。“但愿就是今天。”

卡耶塔诺走后,西埃尔瓦·玛丽亚大约睡了一个小时。这时一个新的声音把她惊醍。一位年迈的神甫在女院长的陪同下出出在她面前。此人身材高大,皮肤由于硝石的沾染而呈棕褐色,头上长着耸立的头发,眉毛像丛生的杂草,双手像野人的,一双眼睛诚实可信。不等西埃尔瓦·玛丽亚完全醒来,神甫就用约鲁瓦语对她说:

“我把他的项链带来了。”

就像修道院的女财产管理人按照她的要求把项链还给她那样,神甫把项链从口袋里掏出来。在把项链挂在西埃尔瓦·玛丽亚脖子上时,他用非洲语言数数,同时讲着它们的含义:红的和白的表示昌戈魔鬼的爱情和血,红的和黑的表示埃莱瓜魔鬼的生命和死亡,七颗水晶念珠和浅蓝色表示耶马亚魔鬼。他口齿灵巧,从约鲁瓦语到刚果语,从刚果语到曼丁加语,她聪明而流利地跟着他讲如果说最后讲到西班牙语,仅仅是为了尊重女院长,她不相信西埃尔瓦·玛丽亚会那么温和。

他是托马斯·德·阿奎那·德·纳瓦雷斯神甫,前塞维利亚宗教裁判所检察官司和奴隶居住区的教区神甫,被主教挑选来负责驱邪工作,因为主教的健康状况不佳。他这个残暴的家伙的历史是无庸置疑的。他曾把十一个异教徒、犹太人和伊斯兰教徒活活烧死,但是他的信誉主要是建立在无数个被他从安达卢西亚最狡猾的魔鬼那里夺回来的灵魂之上。他举止文雅,趣味高贵,讲话带着加那利群岛人的柔和语调。他在本地出生,父亲是国王的检查官,母亲是父亲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奴。他的家庭四代白人血统一经证明是纯净的,他便在地方上的神学院攻读了新入教者的课业。他的优良成绩使他在塞维利亚获得博士学位,并留在那里生活和讲道,一直到他满五十岁。回到故乡后,他要求到最贫苦的教区工作,他酷爱宗教和非洲语言,其生活像奴隶中的另一种奴隶。他的良好修养似乎最适合同西埃尔瓦·玛丽亚沟通,更有把握对付她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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