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高峰访圣手(2/2)
红袍客火速沉臂屈肘,上身后仰,左掌疾然上扬。
岂料管宁见好即收,拧腰倒纵而出,脚尖沾地,旋身疾掠而起,向门外纵去,口中大喝道:“欲得‘如意青钱’,可随我来!”
哪知──
眼前一花,红袍夫人已飘身挡住去路,娇一哦笑道:“小兄弟想撇下你的小妹妹,独个儿跑呀!我可不答应哩!”
随着话声,双掌已如狂风骤雨般递出,迅猛绵密,有若长江大河。
管宁被她一阵急攻,一哦逼一哦得手忙脚乱,连连倒退。
凌影沉叱一声,短剑一挥,抢前援手,却为红袍客挥掌截住,寸步难移。
她开始凛于四明红袍之名,是以出手招式,不求有功,先求无过,但是几招过后,心中忽地忆起昨夜祠堂中最后一场拼搏,不由暗骂一声:“糊涂!”一哦精一哦神陡振,剑势骤变,身形疾展,登时剑气漫天,剑剑专抢偏锋,放手进击。红袍客武功虽高,对凌影这种“黄山翠袖”一脉相传的剑法,却并不熟悉,是以在凌影一轮放手抢攻之下,全凭着迅速的身法与雄浑掌力,勉强在避让之中,乘隙还上一两掌。
但管宁却已被红袍夫人的狠辣快捷招式,一哦逼一哦得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空有一脑子绝世奇学,却是一一哦团一哦混乱,理不出一个头绪,若不是原先领悟出来的几下奇妙招式,交换运用,躲过几个危险难关时,早已被红袍夫人伤毙掌下。然而时候一长──
红袍夫人稳一哦操一哦胜券,笑意盈盈,喜上眉梢,左掌一招,领住管宁眼神,右掌迅逾闪电,向他的肩头拍落。
管宁右手刚往上一抬,瞥见红袍夫人右掌已朝肩头拍落,不由大吃一惊,赶忙一沉肩,左臂一架。“啪”的一声,左肘顿时骨痛欲折,身一哦体摇晃了一下。
红袍夫人左掌五指突舒,竟然化掌为抓,一把将管宁右腕脉门扣住,笑道:“你就乖乖地躺下吧!”
管宁奋力运劲一挣……
红袍夫人骤觉一股奇强的无形潜劲,由管宁腕上传来,震得五指几乎把握不牢。
蓦听红袍客连声喝叱,声震屋瓦,忙瞬目瞥去。她见丈夫已为凌影一哦逼一哦至屋角,拳一哦腿一哦施展不开,眼看要伤在凌影剑下,于是借着管宁那一挣之势,左手一带,五指一松,将管宁摔了个跟斗,人却疾掠至凌影背后,唤道:“小妹妹!还是我来陪你吧!”
左掌右指,径向凌影“凤尾”、“笑腰”两大一哦穴一哦袭去。
凌影霍地飘身横掠,沉叱一声,反臂一剑挥去,口中却关切地叫道:“小管!你怎么了”
边说话,边刷刷刷一连三剑,向红袍夫人闪电般攻去。
“无妨!但你可要小心些……”
话声未了,红袍客已悄没声息地闪掠而至,左掌迎一哦胸一哦直劈,右掌横向肋间砍去。
管宁左肘余痛未消,右半身仍有些微麻木,一见红袍客双掌猛攻而来,哪敢硬接硬架忙往后倒地避让。岂料脚下突被椅子一绊,跄踉一跤,身一哦子连晃了几晃。
红袍客一声狞笑,纵前双掌疾然劈落……
此际屋中酣斗至急处,得意的正在心中狂喜,谁也没听见屋外车声辚辚,更谁也不曾注意到一条颀长秀美的人影,突地毫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她秀眉微颦,玉手轻抬,纤指一指……
红袍客一声闷一哦哼,手抚腰际,跄踉挣扎了几步,一跤跌在地上,一双充满恐怖、痛苦、绝望的眼光,凝视着门口,喘一哦息道:“是你!又是你……”
声音逐渐低弱,模糊……
管宁死里逃生,大叫道:“夫人,你来得正好……”
陡地屋角迸出一声尖叫,红袍夫人双手扪一哦胸一哦,跄踉退出,身一哦子摇晃了一下,双一哦腿一哦一软,倒在红袍客的身旁,指缝间鲜血泉一哦涌而出。
凌影手一哦捏一哦短剑,沉重地缓步走近红袍夫人身前,凝视了一眼,缓缓纳剑归鞘。
红袍夫人双目陡地一睁,不服气地斜瞪着门口,断续说道:“绝望夫人……难道见着你的人,都要绝望吗”
绝望夫人微微一笑,手指管宁、凌影,温柔地说道:“他们俩都没有绝望啊!相反的正希望无穷哩!”转顾管、凌二人,笑道:“是么”
管宁、凌影欢应了一声,欣然点了点头,突地管宁“啊”的一声惊叫,对绝望夫人沈三一哦娘一哦道:“西门前辈呢夫人是否将那位神医寻到”
绝望夫人沈三一哦娘一哦摇了摇头,对凌影说道:“我就是特地回头找你们带路的,谁知道你们竟会把他们夫妇俩遇上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凌影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快点去找那位神医要紧。”
言罢,瞧也不瞧并躺在地上的四明红袍夫妇一眼,径自出门驾车。
管宁将公孙左足抱起,缓步出门,黯然回顾,心中不禁长叹道:“你们本是一对神仙眷属,只为一念之差,竟落得这般下场。眼前你们并卧血泊的情形,不正是和四明山庄的那一双完全一样可见天道好还,丝毫不爽!”
他心中方自慨叹,凌影已在屋外高声道:“小管,你到底舍不舍得走啊”
管宁慌忙应了一声,抱着公孙左足走出这个将会使他毕生难忘的茅屋,将公孙左足在大车上放好,跳上车,与凌影并肩坐好,接过缰绳,扬鞭驱车往驿道奔去。
日影已渐偏西,两部大车在黄土道路上扬起一串黄尘,驰抵妙峰山口,才缓慢下来,折进山里约有半里,突地一齐停住,跳下一个英俊的少年──管宁。
他缓步走向田中正在收农具的农人,拱手道:“请问各位乡亲,这妙峰山中,可有一位神医”
一个老农摇头道:“山上郎中倒是有一个,只是脾气古怪得很,却不闻有什么神医。”
管宁心中大喜,便将山上的道路问明,转与绝望夫人一商量,便决定往寻那郎中试试。于是分别抱起西门一白和公孙左足,施展轻功,朝山上奔去。
约奔顿饭时光,入山已深,按照老农所示途径寻去,果见木屋数椽,掩映于林间,忙穿林走至屋前,轻叩柴扉。
半晌,只听屋一哦内一哦传出一个苍老的口音,道:“进来!”声调冷漠之极。
凌影在前,推开柴扉,“绝望夫人”沈三一哦娘一哦抱着西门一白随后,管宁抱着公孙左足,鱼贯走入屋中。只见屋中陈设简朴,窗明几净,打扫得一尘不染,当中一张竹榻上,盘坐着一位须眉俱白的清癯老人。
那清癯老人两眼半睁不闭地瞧着他们进来,突地对绝望夫人一招手,简单而有力地说道:“你过来!”这三个字听在“绝望夫人”沈三一哦娘一哦耳中,不啻如奉纶音,忙抱着西门一白,快步走至清癯老人面前,肃容道:“一白误为匪人所算,身中剧毒,复失去记忆,危在旦夕。敬烦老先生……”
清癯老人点点头,作了个手势不让她多说,倏地双目一睁,一哦精一哦光炯炯地将西门一白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两道白眉,渐渐往当中聚拢,似是遇着一件非常棘手之事。
“绝望夫人”沈三一哦娘一哦睹状,一颗心紧张得直要从一哦胸一哦腔中跳出,两眼直勾勾地凝视着这位可能使她绝望的神医,但却不敢开口询问。
室中的气氛,顿时沉寂得像坟墓一般,各人的耳中,只听到自己心跳之一哦声。
时间也仿佛暂时停止,“绝望夫人”沈三一哦娘一哦的希望,也随着时间的延长而渐渐发生了变化。突地,那清癯老人沉重地吁了一口气,漠然缓缓摇了摇头,挥手命“绝望夫人”沈三一哦娘一哦退下。
“绝望夫人”沈三一哦娘一哦绝望地叫道:“怎么老先生的意思是……”
清癯老人一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再次挥手命她退下。
“绝望夫人”沈三一哦娘一哦扑地跪下,哀叫道:“不!不!一白不能死!他……他是不能死的啊!”
清癯老人冷冷道:“人终是要死的,难道他便能例外”
凌影一跃上前,躬身说道:“这位西门前辈已服过黄山至宝‘翠袖护心丹’,老先生只要……”
清癯老人摇头道:“此人心虽未死,但躯壳已废,你们且让他长留此心,便该心满意足了。”
说完,招手命管宁上前。管宁抱着公孙左足,上前躬身道:“这位老前辈病况虽重,但仍希望老先生设法先将西门前辈……”
清癯老人突然冷冷哼一声,越过绝望夫人,缓缓走到管宁身前,探手将他怀中的公孙左足接去,缓缓走入邻室,竟再也不望他们一眼。管宁也想不到这位神医竟会这般冷漠,不禁为之一怔,大叫道:“老先生……”
但听“砰”的一声,邻室那道木门已猛然关闭。管宁愕然木立在门口,脑海里顿感一阵茫然,良久,良久……突闻一声轻微的叹息,起自身后,耳边但听凌影悄声道:“小管,不要发愣啦!你看她……我们怎么办呢”
管宁旋身望去,但见“绝望夫人”沈三一哦娘一哦,跪在地上,俯望着怀中的西门一白,脸上一片茫然,两行清泪泉一哦涌而出,一滴一滴,滴在西门一白的身上,眼中的神采,仿佛已随西门一白生命的消逝而熄灭。
管宁、凌影都深深知道,当一个深一哦爱一哦着的人,一去不回的时候,该是人生中多么悲惨之事。然而这种悲切的心情,却是第三者无从加以慰藉的。
管宁黯然望着绝望夫人,双手不自觉地紧一哦握着凌影的柔荑,心中激动地叫道:“我们再也不要分离了。”
凌影任由他紧一哦握着自己的手,仿佛已从他的目光中,听出他心中的呼声……
这心声的交流,正是人间最宝贵的情一哦操一哦,管、凌二人默默地享受着,任时光流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
突然,“绝望夫人”沈三一哦娘一哦长长叹息一声,缓缓抬起头来望着凌影,一字一字地缓缓道:“该……走……了!”
这短短的三个字,令人听来,却似已耗尽了她一生的一哦精一哦力,每一字都包含一哦着那么多的悲痛和绝望。她一生常常令人绝望,自己却也有绝望的时候。
管宁、凌影黯然对望一眼,齐地长叹一声。凌影道:“该走了。”
管宁沉重地长叹一声,垂下目光,道:“该走了。”
这三声“该走了。”一声比一声短促,但也一声比一声高朗。管宁缓步走出门外,一阵风吹过,他心中突有说不出的寒冷,于是他回首望向凌影,因为此时此刻,除了凌影的目光以外,他便再也找不出一丝暖意。
冬残春至,薄暮的春风里,仍有料峭的寒意。西山日薄,一阵挟着初生紫丁花香的微风,吹入窗棂旁一个凝神静坐的素衣美一哦妇的发一哦丝,却吹不散她目光中的幽怨之意。
融化的雪水,沿着后园中碎石路旁一条沟渠,流入假山边的荷池,直到夕一哦陽一哦全落,夜一哦色一哦渐浓……
她却仍然动也不动地凝坐在窗棂边。浓重的夜一哦色一哦,已将大地完全掩没,但是她,她却仍未有点燃她身边铜台的蜡烛之意。
后园西角的一道雕花月门,轻轻推开一线,一道灯光映入,两个紫衣垂髫的少女,一人手持纱灯,一人手捧食盒,踏着细碎的脚步,悄悄走入园中。她们身后却又跟着一双丰神俊朗的少年男女。夜一哦色一哦之中,他们的面容,也都像那素衣美一哦妇一样,幽怨而沉重。
她的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搭在他的臂弯上,终于,她低语着道:“园子里没有灯光,沈三一哦娘一哦难道睡了么”
她身边的少年长叹一声,道:“只怕不会吧!”
她柳眉微皱,道:“我但愿她能睡一会。这些天来,她已憔悴得太多了。”
于是,又是两声叹息,随着微风,在这幽静的后院中丝丝飘送出去。
叹息之一哦声,是那么轻微,但那凝坐窗边的素衣少一哦妇,秋波一转,却已发觉,轻轻说道:“影妹,是你们进来了么”
正依偎在这少年身边的少女,已加快了脚步,走进这后园南角的三间敞轩里,口中答道:“三一哦娘一哦,是我。”
那一双垂髫小鬟,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食盒,点燃了桌上的素烛。于是,这昏黄的灯光,便使得这素衣美一哦妇的面容,更加绝艳,也使得凝聚在她眉峰秋波中的幽怨悲哀,更加浓重。
那少年在门外轻咳一声,素衣美一哦妇道:“小管,你也进来吧。”
她身形却仍未动,生像是太多的悲哀已将她的一哦肉一哦体与灵魂一齐压住。
打开食盒,取出了六碟清淡而美味的佳肴,取出了三副一哦精一哦致而淡雅的杯盏,用一条淡青罗帕束住满头如云秀发的少女轻轻道:“三一哦娘一哦,我和小管来陪你吃点东西,好么”
素衣少一哦妇嘴角泛起一丝笑容,一丝幽怨而哀痛的笑容。这笑容并非是表示她的喜悦,而仅是表示她的感激。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低语着道:“你们……你们真的对我太好了。”
于是她转回身,目光一转,轻轻又道:“影妹,你也瘦了。”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其中却不知含蕴着多少情感与关切,这种情感与关切却是这少女生平所未享受过的。
她明亮而清澈的眼波一眨,勉强忍住目中的泪珠,强笑道:“三一哦娘一哦,你要是不吃些东西,我也不吃,你……你忍心叫我更瘦么”
素衣少一哦妇樱一哦唇启动,却未说出一个字来,只有两行泪珠,夺眶而出。
那少年一直垂手而立,呆呆地望着她们。他本十分飘逸潇洒的神态,此刻亦因一些痕迹犹新的往事,而加了几分坚毅。
房中一哦一阵静寂。
素衣美一哦妇突地伸手抹去腮旁泪珠,抬起头来,强笑着道:“你们叫我吃,你们也该吃些呀!”语声微顿,又道:“小管,怎的没有酒忧郁的时候没有酒,不是和快乐的时候没有知心的朋友来分享快乐一样地痛苦么”
管宁回身吩咐了那两个垂髫小鬟,心里却在仔细体会着她这两句话中的滋味,一时之间,心中只觉思潮如涌,暗暗忖道:“悲哀时没有朋友来分担烦恼,还倒好些;快乐时你若突然发现你知心的朋友不在身侧,那真的比悲哀还要痛苦。”
忍不住抬头望了凌影一眼,只觉这两句话骤然听来,似乎十分矛盾,但仔细一想,含意却竟是如此深邃。
他呆呆地愣了许久,直到一把翠玉的酒壶,放在他身边的桌上。于是他们无言独坐,直到满满的酒壶空了,空了的酒壶再加满。
烛泪,已流下许多了。
在这京城管宅后园中的三个心情沉重的人,才开始有了较为轻一哦盈的语句,他们,自然便是沈三一哦娘一哦、凌影、管宁。
他们从妙峰山一直回到京城里,因为在他们那种心情下,只有这清幽而雅静的家宅,是唯一适合他们的去处。
但是这些日子来,他们却从也不愿谈起那些令人悲哀的往事,因为他们都深深了解,这些事都会那么深刻地刺伤到对方心底深处。
直到此刻……
管宁再次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重重搁下了杯子,长叹一声,道:“这件事直到此刻,虽有大部分俱已水落石出,但是……”
凌影轻轻对他做了个眼一哦色一哦,他却根本没有看到。沈三一哦娘一哦凄然一笑,接口道:“影妹,你不要拦他。这些事既然已经过去,死了的人……唉!死了的人也永远不能复生的,我的悲哀,也……也好像渐渐淡了……你让他说。有些事搁在心里,还不如说出来的好。”
管宁微喟一声,道:“四明红袍为了要消除心头的大恶,是以不惜千方百计将君山双残、终南乌衫,以及少林、武当等派的一些掌门人毒手杀死,但他们与四明红袍之间,却并无如此深切的深仇,足以使得四明红袍这般做呀”
凌影秋波一转,道:“这原因倒不难推测。江湖中睚眦必报的人,本来就多得很,四明红袍只怕也是这样的人。”
管宁眉峰一皱,显见对她的这番解释,不能满意。哪知,凌影突又轻呼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接口又道:“最重要的,只怕是这四明红袍以前一定做过了一些见不得人的隐秘之事,而突然发现,这些人都有知道的可能,是以……”
管宁一拍前额,道:“定是如此。”
他想起了那些留在车座下的言语,再和凌影此番的说话加以对证,想必自是如此,不禁含笑望了凌影一眼,意示赞许。
哪知凌影柳眉轻颦,却又轻叹着道:“他将这些可能知道他私隐的人全都杀了,这些事,唉!只怕江湖中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沈三一哦娘一哦轻轻放下酒杯,接口叹道:“自古以来,武林中被人隐藏的私隐,也不知有多少,这本不足为怪,何况……唉!这些事也和我们无关,不去想它也罢!”
凌影、管宁对望一眼,心中虽觉她的话似乎有些不对,但却也想不出辩驳之词,只听沈三一哦娘一哦又自接口说道:“四明红袍之举,的确事事俱都早已处心积虑。他一定先找了两个容貌与自己夫妻相似的人,然后替他们化装扮成自己,然后再安排让后人亲眼看到他们的一哦尸一哦身,那么一来,普天之下的武林中人都只道他们已死,便再也不会以为他们是此事的凶手了。”
管宁长叹一声,缓缓道:“这两人为了自己的私仇,竟连自己门下的人都一齐杀死了,心肠真是太狠毒了。”语声一顿,突又奇道:“但我是在无意之间闯入四明山庄的呀,却不是他们安排的哩。”
凌影道:“你自然不是他们安排的人,但你无意闯去,却比他们安排的更好。”
管宁奇道:“此话怎讲”
凌影微喟道:“他们安排好的人,必定就是四川‘峨嵋豹囊’兄弟,也就是杀死你的书僮囊儿,又在桥口,向我们发射暗器的人。”
管宁恍然道:“是了,四明红袍,故意让唐氏兄弟晚些上山,好教他们看到自己的一哦尸一哦身,哪知我无意闯去,唐氏兄弟见了那等情况,以为我们得了‘如意青钱’,自然要对我们施展毒手,只可惜──唉!只可怜囊儿无端惨死。”
他长叹一声,倏然住口。凌影秋波转处,缓缓说道:“囊儿的姐……”语声突顿,改口道:“囊儿死得虽可怜,但唐氏兄弟不是死得更惨么。你总算也替囊儿报了仇了。”
管宁垂首叹息半晌,突又问道:“你说我无意闯去,还要比他们安排的好得多,这又是为了什么”
凌影微微一笑,道:“这因为你根本不懂江湖间的事,也看不出那些惨死之人外伤虽重,其实却早已中了毒,便一一将他们埋了。”
管宁奇道:“中毒你怎知他们中毒”
凌影道:“那些武林高手,俱有一等一的武功,若非中了毒,怎有全部都遭惨死之理这点我原先也在奇怪,还以为是西门前辈下的煞手,后来我见了车厢中的字迹,说四明红袍既擅易容,又擅毒一哦药一哦,才恍然大悟,是以你所见的死一哦尸一哦,武功较弱的一些人,都死在道路前面,那是因为他们毒一哦性一哦发作得早,武功高强的一些人,譬如终南乌衫、公孙右足这些人,都死在路的尽头山亭上,那自是因为他们发作较迟。四明红袍等到他们俱都中毒晕迷后,又在他们额上击下致命的一掌,那却已只是故作烟幕,掩人耳目罢了。”
她语声不停,说到这里,直听得管宁面容数变,又自恍然道:“他以‘如意青钱’为饵,请了这些人来之后,又不知用何方法,将西门前辈也请了来……”
沈三一哦娘一哦幽幽一叹,道:“他若是去请一白,一白万万不会去的;他若用激将之计,或者说要找一白比斗,或是说要寻一白评理,那么……唉!一白便万万不会不去了。”
管宁默然一叹,道:“哦!沈三一哦娘一哦,当真可说是西门前辈的红粉知己。人生得一知己,死亦无憾,西门前辈此刻虽已葬于西山下,想必亦可瞑目了。”
只听凌影接着他的话头道:“四明红袍用一哦奸一哦计骗了西门前辈去,等唐氏兄弟见了那等情况,自然以为是西门前辈将他们一一击死后,自己也不支而死。他们要让西门前辈死后还背上恶名,唉!这真是天下第一毒计。”
三人相对唏嘘半晌,各都举起酒杯,仰首一干而尽,似乎在不约而同地为西山下,新坟中的西门一白致祭。
然后沈三一哦娘一哦又自幽幽长叹道:“影妹,你年纪虽轻,却是聪明已极。若不是你发现那‘四明红袍’夫妇的真相,只怕──唉!只怕事情又要完全改观了。”
凌影沉吟半晌,道:“我开始怀疑是在那荒庙里,以‘峨嵋豹囊’的武功,竟会被人追得那般狼狈,追他的人,武功定必甚高,然而江湖中武功高过‘峨嵋豹囊’的人,却不甚多。最奇怪的是,那两个黑衣蒙面中较矮的一个,居然熟知我的剑法。”
她语声微顿,又道:“我当时心里就在想,知道这路剑法的,除了四明红袍夫人之外,谁也不会到中原来,但是四明红袍夫人却又死了,那他是谁呢”
“后来我又发觉此人说话的语声,似乎是伪装出来的。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伪装自己的语声除非是个女的,硬要装成男人的声音。”
管宁不住颔首道:“是极,是极。”
他虽然天资聪敏绝顶,但毕竟江湖历练太少,是以目光便远不及凌影敏锐,此刻听了凌影的话,但觉自己当时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对,但却没有真正发觉出来而已。直到凌影说出,却又字字句句俱都说到了他心里。
凌影微微一笑,接道:“后来我又看到车座下的那些字迹,我想来想去,又想出了几点可疑之处。第一点,那些惨死的武林高手是怎样中的毒”
管宁俯首沉思半晌,道:“大约是下在杯中,是以我由后面出来时,那些茶杯俱都不见了。”
凌影道:“是了,毒是下在茶中的。后来茶杯不见,自是下毒的人生怕自己恶迹暴露,是以将茶杯毁去。由此可知,下毒的人定然未死。”
管宁颔首称是。凌影又道:“但是在那种情况下,除了主人之外,又有谁能在每盏茶中俱都下毒呢除了一哦精一哦通毒一哦性一哦的人,又怎能使那么多武林高手都不觉察地中毒这两点资格,普天之下,只有四明红袍具备,再加上唐氏兄弟的那一番叙述,我才断定他并未死去。”
她微一顿又道:“但他们若未死,你又怎会看到他夫妇的一哦尸一哦身于是我又推断,必定是他们先将两个与自己面容相似的人,化装成自己的样子,自己再化装成家仆丫鬟一类的人,在旁伺机下手。他们之所以不请与他们熟悉的人到四明山去,便是生怕那些人看破此中的真相。”
管宁长叹一声,再次举杯一饮而尽,一面不住赞道:“那时在马车边,听你说,只要解决三件事,便可查出此中真相,我还在笑你,哪知──唉!哪知你确是比我聪明得多。”
沈三一哦娘一哦缓缓道:“还有呢”
凌影微微一笑,眼波转处,轻轻瞟了管宁一眼,方自接口道:“这些事一推论出来,我便有了几分查明真相的把握。直到后来,我一走进那栋茅屋,又发现了几点可疑之处,于是我便断定这‘师徒’二人,他们将我和小管骗到那里,原来也是想请我们喝两杯毒茶,哪知却被我装作失态的模样,将两盏茶俱都打翻。”
管宁歉然一笑:“那时我心里还在怪你太过鲁莽,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凌影垂下头去,缓缓道:“以后你心里要怪我,还是说出来的好。”
管宁呆呆地望着她,心里突地升起一阵温暖,只觉自己多日来的辛苦惊骇,只要这种温暖的千万分之一,便已足够补偿。
沈三一哦娘一哦一手持杯,目中凝注着这一双深情款款的少年男女,心里想到西门一白苍白英俊的面容,不禁暗叹一声,知道自己的一生,此后永远寂寞了。
两行晶莹的泪珠,缓缓沿腮落下,落入杯中。她仰首喝干了杯中和泪的苦酒,转目望去,只见桌上素烛已将燃尽,烛泪滴滴落下,就正如她的眼泪一样。于是她突又想起两句凄惋的诗句,禁不住轻轻念道:“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数月之后,四明山庄的惨案,在人们脑海中方自平息,但是江湖中却又开始轰传着几件震动天下的奇事:
京城西山下的一座新坟,突地被人挖开,棺中空无一物,一哦尸一哦身竟不知到哪里去了。武林中俱都知道此处本是西门一白的葬身之地,想到他一生行事的神奇诡异,于是江湖中开始暗中流传起一个近乎神话的故事,说是西门一白其实未死,他又复一哦活了。
太行紫靴突然归隐,而且从此一去无踪,紫靴门的掌门人之职,却一直虚悬其位。
多年未履江湖的“黄山翠袖”,突地被人在京城发现行踪,第二日,却又看到她领着她啜泣不止的徒弟直回黄山,并且声言天下,武功若不能高过于她,便不能娶得她的弟子。江湖子弟虽然都知道她弟子“凌无影”美一哦艳,却再无一人有此勇气面对“黄山翠袖”的青锋。
昆仑、武当、少林、点苍、罗浮、终南、峨嵋……等一干门派的高手,突地一齐下山,大河南北,长江南北,处处都发现这些名剑的侠踪。妙峰山的神医,突地踪影不见,他到哪里去了,也正和别的那些事一样,普天之下,再无一人知道。
这些事发生在数月之间,却在十数年后方才水落石出,只是那时已有些人将这些事淡忘了。武林中的人与事,正都是一哦浪一哦浪一哦相推,生生不息,永远没有一个人能将这一哦浪一哦浪一哦相推,生生不息的武林人事全部了然,这正如自古以来,永无一人能全部了然天地奥秘一样。
── 古龙《失魂引》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