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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为了,爱,爱,爱(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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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早上九点钟光景,一辆灵车和一辆轿车在希尔顿小姐屋前停了下来。轿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两人都身着黑衣,中年模样。当男的走过去对灵车里的两个男人轻声说话时,那女的哭了起来,但哭声不大,姿态很端庄。

我想希尔顿小姐的丧事在米格尔街恐怕是最简便最不事声张的了,与我们为另一个寡妇理考德小姐举办的葬礼没法比。理考德小姐是个社会工作者,得过帝国勋章,住在这条街上条件比较好的那片区域。那次葬礼上我数了数,有七十九辆汽车和一辆自行车。

那一男一女中午时又回来了,院子里已经燃起火堆,床垫、枕头、床单和毯子都被扔进火中。

然后,这座灰色木屋的所有窗户都被打开,这景象我以前从未见过。

这个星期过去后,门前那棵芒果树上钉了一块牌子:此屋待售。

这条街上没人认识希尔顿小姐。她活着时,屋子前门总是上着锁,没人见她出来过,也没见有人进去过。这让大家没法为她难过,也没法说怀念她。

要说她的房子,我只记得两种颜色:灰色和绿色。绿的是芒果树,灰的是房子本身和防止人偷摘芒果的马口铁栏杆。

如果你的板球掉进希尔顿小姐的院子,你就别想把它捡回来了。

希尔顿小姐死的时候不是芒果成熟的季节,不过我们捡回了十好几个板球。

在新人还没搬进来时,我们就开始讨厌他们了。我想我们是有点担心。当时已经有一个街坊老是向警察抱怨我们,说我们在人行道上玩板球,就算我们没玩板球他也会抱怨我们太吵太闹。

查尔斯警官会走过来说:“小伙子们,警长又派我来了,那该死的家伙又来电话了。你们悠着点儿。”

一天下午我放学回来后,哈特说:“来了一男一女,女的漂亮极了,但男的丑得没法说。看上去像葡萄牙人。”

我看不到太多的东西。前门开着,但窗子又关上了。

我听到一条狗在狂吠。

有一点很快就清楚了:甭管这些人是谁,至少肯定不是那种会报警投诉我们吵闹打搅他们睡觉的人。

那天夜里,倒是那座房子里闹得不行,收音机开到最响,直到深夜特立尼达电台停止播音。狗在狂吠,那男人也在叫嚷。我没有听见那女人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哪儿都极其安静。

我一直等到见到那女人才去上学。

博伊说:“你知道,哈特,我想我在哪儿见过这女的,我在穆库拉普街上送牛奶时见过她。”

这位女士和我们米格尔街有点格格不入。她衣着太考究了点,长得太漂亮了些,举止也雅气。她也与其他女人一起挤在玛丽的小店里买面粉、大米之类常常断货的东西,这让人觉得有点滑稽。

我想博伊是对的。这个女人更应该出现在穆库拉普街漂亮房子的花园里,穿着短裙短衫蹦蹦跳跳,背后是穿着制服、小心翼翼等着侍候她的仆人。

几天后,我见到那男人的机会多了。他又高又瘦,面相很难看,脸上还长着粉色的斑。

哈特说:“天哪!他是一流的酒鬼。”

过了一段时间我才发现,这个高个子男人几乎每时每刻都醉着,浑身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劣质朗姆酒味。我有点怕他,每次见到他,都会走到街对面。

如果说他的妻子——或者甭管她是谁吧——穿得比这条街上任何一个女人都体面的话,他的穿着可是比我们所有人都糟。他甚至比乔治还邋遢。

他似乎也不干任何工作。

我问哈特:“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会跟他这样的人搞在一起?”

哈特说:“小子,你不会明白的。告诉你你也不信。”

这时我看到了那条狗。

它有公羊那么大,像公牛一样凶。它长着一副它主人那样的长脸。我常见他们俩在一块儿。

哈特说:“如果那条狗哪天跑出来,这条街可就要遭殃了。”

几天后哈特说:“你们知道吗,有件事真让我吃惊。我没看到他们搬进去任何家具。看样子他们好像只有那台收音机。”

埃多斯说:“我倒有好多东西可以卖给他们。”

我常想着那座房子里的那个男人、那条狗,还有那女人,我为她难过,为她担心。我喜欢她,她做事井井有条,与邻里和和气气,她尽力做得与其他女人一样,并不想与众不同。

后来,殴打开始了。

那女人常常哭着跑出来。我听见那条凶狗的狂吠,那男的叫着、骂着,出语之难听让我们都震惊不已。

哈特对大一点的人说:“这不明摆着么,还能有什么事?”

爱德华和埃多斯都笑了。

我问:“什么事,哈特?”

哈特笑了。

他说:“小子,你太小了,不懂。等到你穿长裤吧。”

因此,我作了最坏的猜测。

那女的突然好像完全不顾羞耻了。她会哭着跑向街上任何一个人,喊道:“救救我!救救我!他抓住我就会杀了我的。”

有一天她冲进了我家。

她并没有为自己的不请自来道歉。她惊恐至极,甚至都哭不出来了。

我从没见过母亲这么热心地去帮助什么人。她给那女人茶和饼干。那女人说:“我不明白这些日子托尼怎么了。但你知道,只有在夜里他才这样,在早上他可好了。可是快到中午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就疯了。”

起初我母亲对这个女人说话时过分地字斟句酌,还拿腔拿调,发音夸张,并且设法去押韵,她安慰说一切都会“不可阻挡”地好起来的。通常母亲管男性叫“男人”,现在她开口闭口“男士们、他们”,并拿我去世的父亲为例。

我母亲说:“这孩子的父亲的行事之道正好相反,每次我步入他的房间,他便会‘砰’地从床上跳起来,‘哇哇’地窜出去,嗯,我是说叫喊着跑开。”

但是那女人来过三四次后,我母亲恢复常态,不再装文雅了,对那女人说话就像对待劳拉和巴库太太一样了。

我母亲说:“那么,告诉我,赫瑞拉太太,你干吗不甩了这个不是东西的男人?”

赫瑞拉太太说:“我知道这听上去很傻,但我喜欢托尼,我爱他。”

我母亲说:“古怪的倒霉爱情。”

赫瑞拉太太开始谈论托尼,口气就像在说她钟爱的小男孩。

她说:“他有许多优点,他的心肠很好,真的。”

我母亲说:“我可不懂什么心不心的,我只知道应该在他屁股上狠狠来一拳让他醒醒。你怎么能让这种人一次一次给你难堪呢?”

赫瑞拉太太说:“不,我了解托尼。他病的时候是我照看他的。都是因为战争,你知道。他是海员,中过两次鱼雷。”

我母亲说:“该再挨一下。”

“你可别这样说。”赫瑞拉太太说。

我母亲说:“得了,我只是有话直说罢了。你不是过来问我建议的吗?”

“我不是来征求建议的。”

“你是来找我帮你一把,而我不过想帮帮你,就是这么回事。”

“我并没有要你的帮助或建议。”赫瑞拉太太说。

我母亲并没有发火。她说:“那么,好吧。回到那个了不起的人身边去。全是我自找的,谁叫我去掺和白人的事。你听过那首卡里普索小调吗:

只是为了,爱,爱,爱,

爱德华国王把王位都抛开。

好了,让我告诉你,你不是英王爱德华。回到你那个了不起的爱人身边去吧。”

赫瑞拉太太这时总是走出门去,说:“我希望我再也别来这儿了。”

但第二天晚上她又会来的。

一天,我母亲说:“赫瑞拉太太,大家都怕你们的那条狗。那东西对这个地方来说太野了点。”

赫瑞拉太太说:“那不是我的狗,是托尼的,连我都不能碰它。”

我们都瞧不起托尼。

哈特说:“女人是该时不时地修理修理,但这家伙干这事就像练手似的,也忒狠了。”

他的酗酒也让人讨厌。

人们经常在各种地方见到他烂醉如泥地倒在地上。

他也曾试图对我们友好些,却让人感到比什么都难受。

他总说:“好啊,小伙子们。”

他好像不会说别的什么了。而每当哈特和其他大人出于友好试着跟他说话时,我总感到他并没在听。

常常是别人正说到一半他便突然起身,一言不发地从我们身边走开。

哈特说:“这也好,我觉得我看他太久会吐的。你们看到了吧,白皮肤有时也这么脏。”

的确,他的皮肤让人恶心,白中带着黄和粉,还布满棕色和黑色的斑点。他左眼上面有块皮肤呈暗粉色,看上去像是烫伤以后新长出的肉。

但我感到奇怪的是,如果你只看托尼那两只又瘦又皱的手,你倒会可怜他,而不是厌恶他。

但我只是和哈特及其他人在一起时才只看他的手。

我想赫瑞拉太太大概只看见他的手了。

哈特说:“我倒要看看这事要多久才能了结。”

赫瑞拉太太显然并不想很快了结。

她和我母亲最终还是成了朋友,我常听到她谈计划。她说她以后要买一些家具,我想她已经买了几样。

但她谈得最多的还是托尼,要是光听她说,你会以为托尼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她说:“托尼正打算离开特立尼达。我们可以在巴巴多斯开个旅馆。”

或者:“只要托尼一好转,我们就要开始一次长途旅行。”

又或者:“其实托尼严于律己,有坚强的意志,真的。只要他体力恢复,我们会好起来的。”

托尼仍旧是老样子,似乎对自己的这些计划一无所知。他不肯安静下来,变得越来越狂躁,更招人厌了。

哈特说:“这家伙像个从下三烂地方来的白痴,恐怕连茅坑是干吗的都忘了。”

情况还不止这些。他似乎变得极其仇视人类了,看一眼陌生人就足以令他破口大骂。

哈特说:“我们得收拾一下托尼。”

他们揍他的那个晚上我也在场。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哈特都记着这件事。

那场面太可怕了,真的。哈特他们并没有怒气冲冲的,托尼也没有发火,他毫无表情,一点也不想反击,对打在身上的拳头没丝毫反应,他也不惊恐,既不哭叫也不求饶,只是站在那儿挨揍。

但并不是因为他勇敢。

哈特说:“他只是醉得一塌糊涂而已。”

最后,哈特生起自己的气来。他说:“这是在占便宜。我们不该打他。那人没感觉。”

从赫瑞拉太太的谈话看,她对此显然一无所知。

哈特说:“不管怎样,这倒是让人松了口气。”

那段时间每一天,我们都在想一个问题:像赫瑞拉太太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和托尼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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