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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那个昏迷的少年(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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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结束面谈的阶段,作为可能性大大地浮上我们脑海的,理所当然是集体催眠。倘若将老师和校医在现场观察到的孩子们在失去知觉过程中出现的症状同样假定为集体催眠,那也决非不自然。眼球正常转动,呼吸、脉搏和体温略微偏低,记忆荡然无存。情形大体吻合。带队老师所以没有失去知觉,可以认为是由于导致集体催眠的什么因故未对大人产生作用。

至于那个什么到底是什么,我们还不能圈定。作为泛论唯一可以断言的,是集体催眠需具备两个因素,一是该集体密不可分的同质性和他们所处状况的限定性,另一个是媒介物,而这直接的“导火线”必须是全体成员同时体验到的东西。就这一场合而言,例如有可能是他们进山前目睹的仿佛飞机的物体。全体同时看到了,数十分钟后开始晕倒。当然这也不过是假设。虽说此外无法明确印证,但有可能存在能够成为媒介物的什么。我在“终究不过是假设”的前提下,向远山军医暗示了“集体催眠”的可能性,我的两个同事也基本赞同。这同我们从事的研究课题正巧有关,尽管不是直接的。

“听起来好像合乎逻辑。”远山军医考虑一会儿说道,“倒不属于我的专业范围,但作为可能性恐怕是最大的。不过有一点不好明白:那么,又是什么解除了集体催眠呢?这里边势必存在所谓‘逆向媒介物’……”

我老实回答说不知道。那是眼下阶段只能以进一步的假设作出回答的问题。我的假设是:可能是随着时间推移而自动解除的那类系统。也就是说,维持我们身体的系统本来就是强有力的,纵使被一时置于其他外部系统的控制之下,也会在一定时间过后拉响所谓的警笛,启动应急程序将封锁原有身体维持系统的异质物——这种场合即催眠作用——排除掉,摧毁错误程序。

我对远山军医解释说:这里没有资料,遗憾的是无法引用准确数字。总之类似的事件过去外国有过几例报告,并且都是作为无法查明原因的“谜团事件”加以记录的——许多儿童同时失却知觉,数小时后醒来,其间的事一点也不记得。

也就是说,此次事件当然属于稀有事件,但并非没有先例。一九三○年前后英国德文郡一座小村庄边上发生了一起奇特的事件。在乡间土路上排队行走的三十几名初中生没有什么来由地突然一个接一个倒地人事不省,但几个小时后全体恢复知觉,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直接以自己的双腿走回了学校。医生立即对所有学生进行身体检查,然而医学上没查出任何异常。谁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上一世纪快结束的时候澳大利亚也有同类事件记录。在阿得雷德郊区,约十五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在郊游途中昏迷不醒,过了一些时间又全部恢复知觉,外伤、后遗症概未发现。有人说或许是日光作用,但所有人几乎同时失去知觉同时醒来而又全然不见中毒症状终究作为谜团留了下来。也有报告说那天并不太热,大概因为除此之外无法解释,所以姑且说成是中暑。

这些事件的共同点是:年少的男孩女孩作为集体在距学校不很远的地方全部同时失去知觉,又几乎同时恢复知觉,事后没留下任何后遗症。这是所有事件的共同特征。关于在场的大人,报告中既有和孩子们同样失去知觉的例子,又有未失去知觉的例子,似乎各所不一。

此外也不是没有类似的事例。作为留下足以成为学术资料的明确记录或有资料留下来的,这两例有代表性。然而山梨县发生的事件则有一个明显的例外事项:剩下一个仍处于未解除催眠或知觉丧失的状态。理所当然,我们认为那孩子的存在恐怕是查明事件真相的关键。我们结束现场调查返回东京,赶去收容那个男孩儿的陆军医院。

——陆军关心此次事件,归根到底是因为它可能同毒气武器有关,是吧?

是那样理解的。确切情况与其问我,莫如问远山军医合适,我想。

——远山军医少校已于1945年3月在东京都内履行职责时死于空袭。

是吗?令人惋惜。这场战争使很多有为之人失去了生命。

——不过,军方得出的结论是事件并非所谓“化学武器”引起的。原因还不明确,但似乎认为同战争的发展无关。是这样的吧?

是的,是那样理解的。那时军方已终止了对事件的调查。陆军医院之所以仍把名字叫中田的昏迷不醒的少年留下,仅仅是因为远山军医少校对该事件怀有个人兴趣,而他当时在医院内又拥有某种程度的酌情处理权限。这样,我们每天去陆军医院或轮流睡在那里,从各个角度对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的少年情况加以观察研究。

他的身体功能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运行得极其顺畅。靠点滴摄取营养,有条不紊地排尿。晚上一关房间的灯他就合眼入睡,到了早上又睁开眼睛。知觉的确失却了,但除此之外,他过的好像是健康正常的生活。虽说是昏睡,却似乎不做梦。人做梦的时候,眼珠的转动和面部表情必然出现反应,知觉同梦中活动相呼应,心跳次数随之增多。然而此类征兆在中田少年身上一概没有。心跳次数也好呼吸也好体温也好比通常诚然低一点点,但稳定程度令人吃惊。

说法或许离奇,看上去就像只把作为容器的肉体暂且留在那里看家,将各种生物体水准一点点降低,仅维持生存所需最低限度的功能,而本人这一期间却跑往其他什么地方干其他事去了。“魂体离脱”这句话浮上我的脑海。这话您知道吧?日本古代故事里经常出现,说灵魂暂时离开肉体,跑去千里之外,在那里大功告成后重新返回肉体。《源氏物语》中也常有“活灵”出现,也许和这个相近。里面说不光已死之人的灵魂会离开肉体,即便活着的人——如果本人朝思暮想的话—也能同样做到。或者日本关于魂的这类想法从古至今作为自然存在物是一脉相承根深蒂固的,但对这样的东西进行科学论证是根本不可能的,甚至作为假设提出都有所顾忌。

现实中要求我们做到的,不用说,首先是让那少年从昏睡中醒来,让他恢复知觉。我们拼命摸索用来解除催眠作用的“逆向媒介物”。我们尝试了大凡想到的办法。领来孩子的父母让两人大声呼唤,如此持续数日,但没有反应。尝试催眠术用的所有把戏;施以各种各样的暗示,在他脸前用各种方式拍手;让他听耳熟能详的音乐;在耳畔朗读教科书;让他闻他喜欢的饭菜味儿;还领来了他家养的猫——少年喜爱的猫。总之千方百计想把他唤回这边的现实世界。然而效果是零,真正的零。

不料,当我们尝试了两个星期,已经束手无策万念俱灰心力交瘁之时,少年一下子醒了过来。不是我们做了什么奏效才醒的,醒得毫无征兆,“刷”地睁开眼睛,就好像在说规定时间已到。

——那天没有什么与平日不同的事吗?

没有任何值得特别提及的事,一切照常进行。上午十时许,护士给少年采血,刚采完血她憋不住咳了一声,采出的血洒在床单上。量不是很多,床单马上换了——若说与平日不同的事,至多这算一桩。少年睁眼醒来大约在那之后三十分钟。他突如其来地从床上坐起,挺直腰,环视四周。知觉也恢复了,从医学角度看来处于无可挑剔的健康状态。然而时过不久,得知他所有记忆都从脑袋里不翼而飞了,就连自己的名字都无从记起。自己住的地方、上的学校、父母的长相……一样也想不起来。字也不认得了。这里是日本、是地球都不晓得,甚至何为日本何为地球都莫名其妙。他把脑袋彻底弄得空空如也,以白纸状态返回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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