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1/1)
我上七年级时,学校请来一位心理学家,对我们进行多项适应性测试。那位心理学家向我展示二十张不同的抽认卡,然后问我那些图片有什么问题。在我看来,那些图片看起来没有问题,但他坚称有问题,又再让我看第一张图片——上面是一个小孩。“这张图片有什么问题?”他用疲倦的声音问。我告诉他,那张图片看起来没问题。他变得非常恼怒,说:“难道你瞧不出图片中的男孩没有耳朵吗?”其实,再看那张图片时,我的确发现图片中的小孩没有耳朵。但在我看来,那张图片仍然没什么问题。那位心理学家把我归为“患有严重知觉障碍”的一类,并让我转去木工学校就读。我转入木工学校,结果却发现我对木屑过敏,所以他们又把我转去金属加工班。我非常擅长金属加工,但对此并不太感兴趣。老实说,没什么事情让我特别感兴趣。毕业后,我开始在一家制造管子的工厂工作。我的老板是工程师,毕业于一流工学院。他非常聪明。如果你向他展示一张图片,上面是一个没有耳朵的小孩或诸如此类的图案,他立刻就能发现问题所在。
下班后,我总是继续留在工厂,为自己做些奇形怪状的管子——弯曲如盘绕的蛇——并把弹子放进管子里任其滚动。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儿傻,而且自己并不喜欢这样,但我还是一直这样做。
有天晚上,我做了一根结构非常复杂、弯弯绕绕的管子。当我把一颗弹子放进管子里滚动时,那颗弹子并未从管子另一头出来。起初,我以为那颗弹子只是卡在管子中间,但又试了大约二十颗弹子后,我意识到那些弹子凭空消失了。我知道,我所说的一切听起来很傻。我的意思是,人人都知道弹子不会凭空消失,但当时看到弹子从管子的一头进入,却并未从另一头出来,我甚至不觉得奇怪。事实上,我当时觉得太棒了。也正是在那时,我决定给自己做一根更大且形状相同的管子,然后爬进管子,直到消失。想到这个主意,我高兴得哈哈大笑。我想,这大概是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大笑吧。
打那天起,我开始做自己想要的巨大管子:每天晚上都做,每天早晨把做好的部件藏到贮藏室。我整整用了二十天才做完。最后一天晚上,我花了五小时,把各个部件组装起来。整根管子占了工厂生产区的大约一半地面。
看着组装完毕、正等待自己爬进去的巨大管子,我想起我的社会研究的老师说过,第一个使用棍子的,并非部落里最强壮或最聪明的人。那人之所以第一个使用棍子,只是因为其他人不需要,而他需要。为了活下去,为了弥补自己的羸弱,他比任何人都更需要棍子。我不认为世上有谁比我更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正因此,发明那根管子的人是我——是我,而不是那个毕业于一流工学院并经营这家工厂的聪明工程师。
我开始爬进那根管子;我完全不知道,管子另一头有什么在等着自己。也许那里会有一些没耳朵的小孩,坐在一堆堆弹子上。不是没可能。在爬过管子里的某个位置后,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里。
我想,我现在成了天使。我的意思是,我身上长出了两个翅膀,头上顶着一个光环,而且这里还有许许多多像我一样的人。我来到这里时,那些人正闲坐着,玩几周前我放进管子里的弹子。
过去,我一直以为,天堂是为一辈子做善事的人而造的。但事实并非如此。上帝无比仁慈,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天堂完全是为在世间无法真正获得快乐的人而造的。这里的人告诉我,自杀的人将回到世间,重新过一遍原来的生活,因为第一次他们不喜欢那种生活,并不意味着第二次他们不能适应那种生活。不过,那些真的无法适应世间生活的人,最终将来到这里。他们来到天堂的方法各不相同。
有些飞行员通过在百慕大三角 [1] 某个精确的位置操纵飞机翻筋斗来到这里。有些家庭主妇穿过厨房橱柜的背板来到这里;有些数学家发现了空间的拓扑扭曲,然后不得不设法挤过那些扭曲的缝隙来到这里。因此,如果你在世间真的很不快乐,如果各种各样的人都说你患有严重知觉障碍,那就想办法来这里吧。当你找到来这里的办法时,请带上几副纸牌,因为我们烦透了玩弹子。
[1] 百慕大三角,大西洋北部一海域,飞机、船只常在那儿神秘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