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葵花田(2/2)
天底下,葵花算得上最具灵性的植物,它居然让人觉得它是有敏锐感觉的,是有生命与意志的。它将它的面孔,永远地朝着神圣的太。它们是太的孩子。整整 一天时间里,它们都会将面孔毫不分心地朝着太,然后跟着太的移动,而令人觉察不出地移动。在一片大寂静中,它们将对太的热爱与忠贞,发挥到了极致。
爸爸一直在凝神观察着。他看到,随着太的升起,葵花低垂的脑袋,正在苏醒,并一点儿一点儿地抬起来。是全体。
太飘上了天空。
葵花扬起了面孔。那些花瓣,刚才还软沓沓的,得了光的精气,一会儿工夫,一瓣一瓣地舒展开来,颜色似乎还艳丽了一些。
爸爸看着这一张张面孔,心里涌起了一种感动。
太像一只金色的轮子。光哗啦啦泻向了葵花田。那葵花顿时变得金光灿烂。天上有轮大太,地上有无数的小太——一圈飘动着花瓣的小太。这大太与小太一俯一仰,虽是无声,但却是情深意长。那葵花,一副天真、一副稚气,又是一副固执、坚贞不二的样子。
爸爸真是由衷地喜欢葵花。
他想起了城市,想起了他的青铜葵花。他觉得,这天底下,只有他最懂得葵花的性情、品质。而眼前这片葵花,更使他激动。他似乎看到了更多不可言说的东西。他要用心去感悟它们,有朝一日,他重回城市时,他一定会让人们看到更加风采迷人的青铜葵花。
光变得越来越热烈,葵花也变得越来越热烈。太在燃烧,葵花的花瓣,则开始像火苗一样在跳动。
爸爸在画布上涂抹着。他会不时地被眼前的情景所吸引,而一时忘记涂抹。
这是一片富有魔力的葵花田。
中午时,太金光万道。葵花进入一天里的鼎盛状态,只见一只只花盘,迎着光,在向上挣扎,那一根根长茎似乎变得更长。一团团的火,烧在蓝天之下。四周是白色的芦花,那一团团火就被衬得越发的生机勃勃。
葵花田的上空,飘散着淡紫色的热气,风一吹,虚幻不定。几只鸟飞过时,竟然像飞在梦中那般不定形状。
爸爸不停地在纸上涂抹着,一张又一张。他不想仔细地去描摹它们,随心所欲地涂抹,倒更能将在他心中涌动的一切落实下来。
他忘记了女儿,忘记了已是吃午饭的时候,忘记了一切,眼前、心中,就只有这一片浩瀚的葵花田。
后来,他累了,将不断远游与横扫的目光收住。这时,他的目光只停留在了一株葵花上。他仔细地看着它——它居然是那样的经看:花盘优雅而丰厚,背大致看上去 为绿色,但认真一看,中心地方,竟是嫩白,像是人的肌肤,凝脂一般的肌肤。每一瓣花瓣,都有一片小小的叶托,那叶托为柔和的三角形,略比花瓣矮一些,一 片连一片,便成了齿形,像花边儿。真是讲究得很。花盘并不是平平的一块,而是向中心逐步凹下去,颜色也是从淡到浓,最中心的为茸茸的褐色。就那么一 株,却似乎读不尽它似的。
爸爸感叹着:“造化啊!”
他一辈子与这样的植物联结在一起,也真是幸运。他想想,觉得自己很是幸福,很是富有。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城市,正在青铜葵花的映照下生趣盎然。
在准备离开这片葵花田时,忽然起了一个念头。他放下画夹,跳进了葵花田,并一直往前走去。那些葵花,一株株都比他高,他只能仰头去观望花盘。他在葵花田里走呀走呀,不一会儿就被葵花淹没了。
过了很久,他才从葵花田里走出,那时,他从头到脚,都是金黄色的花粉,眉毛竟成了金色。
几只蜜蜂,围绕着他的脑袋在飞翔,嗡嗡地鸣叫,使他有点儿发晕。
爸爸走过大麦地村时,脚步放慢了。
已是下午,人们都下地劳作去了,村巷里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几条狗,在懒散地溜达着。
爸爸的感觉很奇怪,双脚好像被大麦地村的泥土粘住了,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要他停下来,好好看一看这个村庄。
这是一个很大的村庄,好像有十多条竖巷,又有无数条横巷。所有的房屋都门朝南。这显然又是一个贫穷的村庄。这么大一个村庄,除了少数几户人家是瓦房,其余 的都是草房子。夏天的光下,这些草房子在冒着淡蓝色的热气。不少座新房,是用麦秸盖的顶,此时,那麦秸一根根皆如金丝,在光下闪动着令人眩晕的光 芒。巷子不宽,但一条条都很深,地面一律是用青砖铺就的。那些青砖似乎已经很古老了,既凹凸不平,又光溜溜的。
这是一个朴素而平和的村庄。
它既使爸爸感到陌生,又感到亲切。他心里好像有什么话要对这个村庄说,好像有件事情——很大的事情,要向这个村庄交待。但一切又是模模糊糊的。他走着,一 条狗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很温和,全然不像狗的目光。他朝它点点头,它居然好像也朝他点了点头。他在心里笑了笑。有鸽群从村庄的上空飞过,一片片的黑影掠 过一座座房子的房顶。它们在他的头顶上盘旋了几圈,不知落到谁家的房顶上去了。
他似乎走了很长时间,才走出这个村庄。回头一看,还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好像要对这个村庄有一个嘱托。但,他又确实说不清要嘱托什么。他觉得自己心中的那番感觉,真是很蹊跷。
走完一片芦苇,他心中的那份奇异的感觉才似乎飘逝。
他来到大河边。他原以为会看到女儿坐在对岸的老榆树下的,但却不见女儿的踪影。也许,她被那个青铜的男孩带到什么地方玩去了。他心里感到了一阵空落。不知 为什么,他是那么急切地想看到女儿。他在心里责备着自己:一天里头,与女儿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等有了点儿时间,心里又总在想青铜葵花。他觉得自己有点 儿对不住女儿。他心疼起来,同时有一股温馨的感觉像溪水一般,在他的心田里淙淙流淌。在等船过河时,他坐在岸边,从那一刻起,他心里就一直在回忆女儿。她 三岁时,妈妈去世,此后,就是他独自一人拉扯着她。他的生命里似乎只有两样东西:青铜葵花与女儿。这是一个多么乖巧、多么美丽、多么让人疼爱的女儿啊!他 一想起她来,心就软成一汪的水。一幕一幕的情景,浮现在他的眼前,与这夏天的景色重叠在一起:
天已很晚,他还在做青铜葵花。女儿困了。他将她抱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然后一边用手轻轻拍打着,一边哄着她:“葵花乖呀,葵花睡觉啦,葵花乖呀,葵花睡 觉啦……”他心里却在惦记着还未做完的一件青铜葵花。女儿不睡,睁着眼睛,骨碌骨碌地看着。他一时无法将她哄入梦乡,只好放弃了,说:“爸爸还要干活呢, 葵花自己睡啦。”说完,便到工作间去了。葵花没有哭闹。他又干了一阵,想起女儿来,便轻手轻脚走到房间。走到房门口,他听到了女儿的声音:“葵花乖呀,葵 花睡觉啦,爸爸还要干活呢,葵花睡觉啦……”他探头望去,女儿一边自己在哄自己睡觉,一边用小手轻轻拍打着自己。拍打着拍打着,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含糊 不清了。她的小手放在胸前,像一只困倦极了的小鸟落在枝头——她睡着了,是自己将自己哄着的。回到工作间,他继续干他的活,其间想到了女儿的那副样子,情 不自禁地笑了。
女儿有时会随便在一个什么地方,玩着玩着就睡着了。他抱她的时候,就觉得她软胳膊软腿的,像一只小羊羔。他将她放到床上时,常常会看到她的嘴角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那笑就像水波一般荡漾开来。那时,他觉得女儿的脸,是一朵花,一朵安静的花。
外面响雷了,咔嚓一声。女儿钻到他怀里,并蜷起身子。他便用面颊贴着她的头,用大手拍着她颤抖不已的背说:“葵花别怕,那是打雷,春天来啦。春天来了,就绿了,花就开了,蜜蜂和蝴蝶就回来了……”女儿就会慢慢安静下来。她就在他的胳膊上,将头慢慢转过来,看着窗外,那时,一道蓝色的,正划破天空。她看到了窗外的树在大风中摇晃着,又一次将脸贴到他的胸膛上。他就再次安抚她,直到她不怕雷不怕闪,扭过脸去,战战兢兢
地看着窗外雷电交加、漫天风雨的情景。
女儿就这样一天一天地长大了。
他比熟悉自己还要熟悉女儿。熟悉她的脸、胳膊与腿,熟悉她的脾气,熟悉她的气味。直到今天,她的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奶香味,尤其是在她熟睡的时候,那气味 会像一株植物在夜露的浸润下散发气味一般,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他会用鼻子,在她裸露在被子外面的脸上、胳膊上,轻轻地嗅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胳膊放进 被窝里。他觉得女儿的肌肤,嫩滑嫩滑的,像温暖的丝绸。躺在床上,他本是在想青铜葵花的,但会突然地被一股疼爱之情猛地扑打心房,他不禁将怀中的女儿紧紧 搂抱了一把,将鼻尖贴到女儿的面颊上,轻轻摩擦着。她的面颊像瓷一般光滑,使他感到无比的惬意。
他在给女儿洗澡,看到女儿没有一丝瘢痕的身体时,心里会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感动。女儿像一块洁白无瑕的玉。他不能让这块玉有一丝划痕。然而女儿却并不爱惜自 己,她不听话,甚至还很淘气,时不时的,胳膊划破了,手指头拉了一道口子,膝盖碰破了。有一回,她不好好走路,跌倒在路上,脸被砖头磕破,流出殷红的血 来。他一边很生气,一边心疼得不行。他生怕她的脸上会落下疤痕——她是绝对不可以有疤痕的。那些天,他小心翼翼地护理着女儿的伤口,天天担心着,直到女儿 的伤口长好,伤痕淡去,脸光滑如初,他才将心放下。
……
不知为什么,他此刻非常希望看到女儿。那种心情到了急切的程度,好像再看不到女儿,就永远也看不到了似的。似乎,他有话要对女儿说。
可葵花一直没有出现。
葵花真的与青铜去另外的地方玩耍了。
他似乎很喜欢青铜这个男孩。他希望这个男孩能常常带着他的女儿去玩耍。见到他们在一起,他心中有一种说不明白的踏实与放心。但此刻,他就是想见到女儿。
他看到河边上有条小船——他一到河边时,就已经看到这条小船了,但他没有打算用这条小船渡过河去。小船太小,他不太放心。他要等一条大船。然而,迟迟的,就是没有大船路过这里。看看太已经偏西,他决定就用这条小船渡河。
一切都很顺利,小船并没有使他感到太担忧,它载着他,载着他的画夹与其他用物,很平稳地行驶在水面上。这是他驾船,感觉很不错。小船在水面上的滑行,几乎毫无阻力。他虽然不会撑船,但也能勉强使用竹篙。
他看到了高高的岸。
天空飞过一群乌鸦,在他的头顶上,忽然哇地叫了一声。声音凄厉,使他大吃一惊。他抬头去望它们时,正有一只乌鸦的粪便坠落下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白色的粪便已经落到了他扬起的面孔上。
他放下竹篙,小心翼翼地蹲下,掬起一捧捧清水,将脸洗干净。就在他准备用衣袖去拭擦脸上的水珠时,他忽然看到了一番可怕的情景:
一股旋风,正从大河的那头,向这里旋转而来!
旋风为一个巨大的锥形。它大约是从田野上旋转到大河上的,因为在那个几乎封闭的却很透明的锥形中,有着许多枯枝败叶与沙尘。这些东西,在锥形的中央急速地 旋转着。这个锥形的家伙好像有无比强大的吸力。一只正巧飞过的大鸟,一忽闪就被卷了进去,然后失去平衡,与那些枯枝败叶旋转在了一起。
这个锥形的怪兽正从空中逐渐下移,当它的顶端一接触到水面时,河面顿时被旋开一个口子,河水哗哗溅起,形成一丈多高的水帘,那水帘也是锥形。锥形的中间,一股河水喷发一般,升向高空,竟有好几丈高。
锥形怪兽一边旋转,一边向前,将河面豁开一条狭窄的峡谷。
恐惧使他瑟瑟发抖。
一忽儿的工夫,锥形怪兽就已经旋转到了小船停留的地方。还好,它没有拦腰袭击小船,只是波及到船头,将放在船头上的画夹猛地卷到了高空。因为画夹并不在锥 形的中央,它被一股强大的气流猛地推开了。当锥形怪兽继续向前旋转时,空中的画夹像大鸟的翅膀一样张开了。随即,十多张画稿从夹子里脱落出来,飞满了天 空。
他看到空中飘满了葵花。
这些画稿在空中忽悠着,最后一张张飘落在水面上。说来也真是不可思议,那些画稿飘落在水面上时,竟然没有一张是背面朝上的。一朵朵葵花在碧波荡漾的水波上,令人心醉神迷地开放着。
当时的天空,一轮太,光芒万丈。
他忘记了自己是在一只小船上,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不习水性的人,蹲了下去,伸出手向前竭力地倾着身体,企图去够一张离小船最近的葵花,小船一下倾覆了。
他从水中挣扎出来。他看到了岸。他多么想最后看一眼女儿,然而,岸上却只有那棵老榆树……
光下的大河上,漂着葵花。
一条过路的船只,在远处目睹了一切。船上的人扯足大帆,将船向出事地点奋力驶来。然而,这段水面上,除了那条船底朝上的小船半沉半浮于水面,就是画夹、葵花以及其他用物在随波逐流,再也没有其他动静。船上人企图还想发现什么,用眼睛在水面上四处搜索着。
大河向东流动着,几只水鸟在低空盘旋着。
这条船上的人,就朝岸上奋力呼喊:“有人落水啦!——有人落水啦!——”
干校那边与大麦地那边,都有人听到了。于是呼喊声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向人群集中的地方,不一会儿,大河两岸便呼喊声大作,无数的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朝出事地点跑来。
“谁落水了?”“谁落水了?”
谁也不知道谁落水了。
干校的人发现了画夹与画有葵花的画稿,一下确定了落水者。
那时,葵花正在干校的鱼塘边看青铜在水中摸河蚌。看到大人们往大河边跑,他们也跟着往大河边跑。葵花跑不快,青铜不时停下来等她,看她赶上来了,接着又往前跑。等他们跑到大河边,大河边上早站满了人,并有许多人跳进河里,正在扎猛子往水底下搜寻落水者。
葵花一眼就看到了在水面上漂动的画稿,这孩子立即大声叫道:“爸爸!”她在人群里钻来钻去,不时地仰起脸来打量着那些大人的面孔,“爸爸!……”
干校的人发现了她,立即有人过来,将她抱住。她在那人的怀里拼命挣扎,两只胳膊在空中胡乱地挥舞不停:“爸爸!爸爸!……”
她再也不可能听到爸爸的应答了。
干校的几个中年妇女簇拥着那个紧紧抱着葵花的男人,匆匆离开了大河边,往干校跑去。他们不愿让这个孩子目睹一切。他们一路上不住地哄着葵花,但却无济于事。她哭闹着,眼泪哗哗地流淌。
青铜远远地跟着。
不一会儿,葵花的嗓子便哭哑了,直到完全发不出声来。冰凉的泪珠,顺着她的鼻梁,无声地流向嘴角,流到脖子里。她向大河边伸着手,不住地抽噎着。
青铜就一直站在干校的院墙下,一动也不动。
河上,有十几条大船小船,更有无数的人。人们动用了各种各样的搜寻办法,一直到天黑也未能搜寻到葵花的爸爸。
后来,搜寻工作持续了一个星期,但最终也未能找到。此后,也没有见到他的尸体。大河两岸的人都感到非常非常的奇怪。
在那些日子里,干校的几个中年妇女,轮番照应着葵花。
葵花不再哭泣了,苍白的小脸上,目光呆呆的,哀哀的。每当于深夜听到葵花在睡梦中呼喊着爸爸时,看护她的人,就会情不自禁地流泪。
爸爸落水后的一周,葵花突然不见了。
干校的人全部行动起来,找遍了干校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找到她。他们又把寻找的范围扩大到干校周围两里地,但也未能找到。有人说:是不是去了大麦地?于是 就有人去了大麦地。大麦地的人听说小女孩不见了,也都纷纷行动起来,帮着寻找。但找遍了村里村外,也还是没有能够找到她。
就在人们感到绝望的时候,青铜仿佛忽然得到了某种召唤,纵身一跃,骑上了牛背,随即,冲开人群,沿着村前的大路,向前一路飞奔而去。
穿过一片芦苇,骑在牛背上的青铜看到了那片葵花田。
正午的太,十分明亮。光下的葵花田静悄悄地泛着金光。无数的蜂蝶,在葵花田里飞翔着。
青铜跳下牛背,扔掉缰绳,跑进了葵花田。稠密的葵花,使他只能看到很近的地方。他就不停地跑动着,直跑得呼哧呼哧的,满头大汗。
他在葵花田的深处,终于看到了葵花。
那时,她侧卧在几株葵花之间的一小块空地上,好像睡着了。
青铜跑出葵花地,爬到一个高处,向大麦地方向不住地挥着手。有人看到了,说:“是不是找到她了?”于是,人们纷纷朝葵花田跑来。
青铜将人们带到了小女孩的身边。
暂时,谁也没有惊动她,人们只是围着她,静静地看着。
谁也不知道葵花是怎么渡过了大河,又是怎么来到葵花田的。
葵花认定爸爸哪儿也没有去,就在葵花田里。
有人将她从地上抱起。她微微睁开眼睛,喃喃自语着:“我看见爸爸了。爸爸就在葵花田里……”
她两腮通红。
抱她的那个人用手一摸她的额头,惊叫了一声:“这孩子的额头,滚烫!”
许多人护送着,哧通哧通的脚步声,响彻在通往医院的土路上。
那天下午,太被厚厚实实的乌云遮蔽着,不一会儿,狂风大作,接着便是暴雨。傍晚风停雨歇时,只见一地的葵花,一株株皆落尽金黄的花瓣,一只只失去光彩的花盘,低垂着,面朝满是花瓣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