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首无(2/2)
他突然想去窥探一眼,却再次打了一个寒战。害怕上厕所,或许只是想象力导致的后果。然而一个不留神,浴室里的某人——或某物,就有可能变成实实在在的威胁。
即便如此,斧高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正向浴室走去。也许是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也许是单纯地想要看可怕的事物,也许,是因为他其实受到了某物的召唤。连他本人也完全不明就里,身体却已来了个接近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到了这时,声音已经停止了。但凝神细听,还能察知水面起伏的细微迹象。
可能正泡在浴盆里吧。耳边呼啸的夜风,让他无论如何倾听浴室的动静,也不能掌握确凿情况。他只是在心里想象着,没有点灯的漆黑浴室里,浸在浴盆中的那个身影……
随着离浴室越来越近,“谁在里面”的疑惑,逐渐转变为“什么潜伏在里面”的恐惧。但斧高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不,他已经不能折回也无法修正前进的方向了,更不用说停下脚步——
“啊……”
他的右脚踩到了某样东西,随即发出了干涩的声响,他冷不防地失声轻呼,低头看去,似乎是踩中了树枝。
他又忍不住抬起头查探浴室的情况。
某种连他自己也难以理解的情绪驱使着他,明知不妥但是凭个人的意志根本无法阻止。不过,他还是想在不为对方所察觉的状态下探个究竟,这个念头勉强平息了内心的胆怯。但是,如果他的行迹已被浴室里的那玩意儿知晓——
哗啦啦……
这时又传来了新的声音。迹象显示,那东西似乎正要从浴盆里出来。
再磨蹭下去,澡就洗完了。焦急的斧高不顾一切地小跑着靠近了浴室,稍稍打开设置在木板壁下的换气用小格子窗,当场蹲下身,向里面张望起来。
起初是一片黑,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斧高立刻发现,有某物从左侧徐徐走来,在他的眼前经过。
那是腿。虽然模糊不清,但仍然能看出是两条腿正在交互移动。目光向上移去,只见大腿根部,是湿淋淋地泛着微光的阴毛所覆盖的妖异山丘。
(女……女人?)
视线再上移,印入眼帘的是一对娇小却又鼓鼓隆起的乳房,终于确定这是一个女人。
但怎么思考也不明白她究竟是谁。无法想象一守家中会有人在这样的深夜出来洗澡。为了满足瞬间抵达的好奇心,斧高决定瞧一瞧对方的脸——
没有头……
虽然人影很模糊,但确实是一个无头全裸的女人正横穿过黑暗的浴室。
斧高想要忍住冲到嘴边的惨叫声,也不知真的忍住没有。他保持着下蹲的姿势,缓缓后退远离小窗。感觉拉开了足够距离时,他就悄悄地站了起来,然后留意着不发出脚步声,尽可能快地逃跑。不过,一从置鞋石板跨入后廊,他就飞也似地狂奔向自己的房间。即便发出的响声吵醒了谁,即便因此被责骂甚至挨打,也都无所谓了。
冲进房间后,斧高钻进了被子,像乌龟一样蜷缩着身子,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喘。他惶恐不安地想着,首无随时会从身后追来吧,为了寻找自己会挨门挨户搜查吧,然后还会走进这间屋子,把自己从被窝里拽出来吧。
如此颤栗着也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斧高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一开始他完全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不久就发现被子异常沉重,与此同时室内的空气也顷刻阴郁了下来。他感到只有棉被里仅有的那点空气是干净的,外面却是憋闷不堪。然后——
吱、吱……
斧高听到了那难以名状的可怕声音……不,不如说是他在屋里感觉到了这样的气息。
吱、吱、吱……
不知道是什么,但好像正在移动。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但能感觉到对方正一点一点地挪动着。
吱、吱、吱、吱……
但是,似乎就在被子旁,就在被子外面,蠕动着……
吱、吱……
不,似乎在被子的周围绕圈……那不明之物,似乎正在垫被四周的榻榻米上爬行。
此时的斧高,脑海中浮起了一幅荒谬的景象。
首无的头,把切断面贴在榻榻米上,像蜗牛或蛞蝓通过时留下痕迹一样,一边画着血线,一边拖拖拉拉地在自己的被子周围绕行。只有头,拖曳着长发,在榻榻米上爬行。
就在这可怖的景象在斧高的幻觉中出现时——
嚓、嚓……
他感到外面的情况起了微妙变化。但脑海中立刻又浮现了不详的景象。
首无发现他已察觉它的存在,于是把一直朝向前方的脸转过九十度,就那样趴在榻榻米上,一动不动地注视躲在被子里的他……这景象实在是险恶之极。
嚓、嚓、嚓……
最终,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声响持续了整个晚上。从中途开始,嚓、嚓的声音和吱、吱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化为无法用人类言语表达的可憎声响,不断冲击着斧高的脑髓。
(呜、呜、呜呜……)
在不属于人类世界的声音围攻之下,斧高开始感到自己的头有所异变。
(啊……我、我的头……)
脖颈变得异常僵硬。不一会儿,头部就背离他的意志,微微向右、随后向左扭曲,紧接着,开始擅自地往前往后活动起来。
“呜、呜呜呜……啊……”
活动逐渐剧烈起来,不知不觉中,被子里的斧高像是发了狂,不停地前后左右摇晃自己的头——
“啊……哈……呜啊啊啊!”
“咔吧”一声巨响在头盖骨中震荡的瞬间,斧高感到自己的头也无力地脱落下来,“啪哒”一声掉在了地上。
“啊啊啊!”
斧高的惊叫在被褥中回响,就在这时,间隔的拉门被打开了。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伴随甲子婆的怒吼声,斧高被推醒,这才知道天已大亮。
他慌忙伸手摸向脖子,来回抚摩了数次,试着将头左右摇摆,前后运动,还转了几个圈。
(没、没出问题……)
松了一口气,一转眼强烈无比的尿意就向他袭来。他连忙冲去厕所,喷洒在便池中的尿液之多,使他不由感慨居然没有尿在被子里。
第二天晚上,又一次因尿意醒来的斧高,毫不犹豫地上一守家人使用的室内厕所解了手。如果被发现,自然会受到严厉斥责,但比起遭遇首无的恐怖来,这又算得了什么!斧高就是这么想的。
然而行走在漆黑的走廊上也需要勇气。特别是在转过廊角时,斧高打心眼里害怕,对面会不会站着首无,是不是正蛰伏在那里等着自己。即便如此,斧高还是小心留着神,不惊动任何人。所以幸运的是,后来他一直在主屋解手,一次也没有被抓。
(话说回来,首无是不是很喜欢给自己浇水?)
十三夜参礼时出现在媛首山的井边,数日后又在一守家的浴室出没。两个场所的共通之处是有水。
但这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在井边目击到首无,斧高认为那是因为当晚有十三夜参礼。然而说到在一守家浴室的那次经历,比较自然的想法应该是首无很久以前就已出现,只是他不知道而已。从前斧高半夜上厕所的时间和首无出现的时间不一致;或是首无其实早在出没,但他没有察觉。这两种解释都说得通。
不过,之后要是没有发生任何事,也许斧高就会想浴室里的首无只是偶然在那时出现,或者相信一开始就是他看错了吧。
然而就在几天后的傍晚,他亲眼看到甲子婆双手捧着一件被布巾盖住的奇怪物品,消失在主屋背后。看她的举止就像是有意避人耳目。那里只能通往一周前铃江毫无预兆地把他拉去密谈的场所。不过,除了几乎不用的别栋仓库,那里什么也没有,是一个无法通往任何地方的寂寥之地。
(她进不启仓干什么……)
立刻跟上去的斧高,刚巧目睹了甲子婆正要进入仓库的景象。而且被不期而至的风吹卷起来的布巾下,不知为何竟是一份齐整的饭菜。
(啊……)
两件事当即在斧高脑中联系起来。
首无栖身于一守家的不启仓,一到半夜就会去浴室洗澡……
随着年纪的增长,这个想法当然也被纠正了。不,应该说只是被一种更生动的想象所取代。即一守家的不启仓里住的或许是精神失常的妃女子,一到半夜就会去浴室洗澡。斧高做了具有现实意义的解释,虽然无法说明她为什么没有头……
不过,别说首无之谜了,对于妃女子的怀疑斧高也没想过调查。甚至没去证实甲子婆是否每天都会去送饭。因为妃女子如果真在不启仓生活,那对一守家来说可是一个惊天大秘密,窥探这种事无异于自取灭亡。
铃江说过——
“有些事就算当时不懂里面的意思,后来也会想通。所以嘛,要是我觉得什么事有古怪,就会先记着再说。”
“光看表面可不行。凡事必然有另一面。”
但是,她可没说要主动去触碰那些事。当年年纪虽幼,但斧高对铃江的言外之意,也许已有深刻理解。
(该不会是妃女子小姐……)
杀害了长寿郎的相亲对象毬子,砍下了她的头吧——从往事的回忆中一下就返回现实的斧高这样想。
也就是说,十三夜参礼那晚从井里捞出来的无头尸是铃江。而且至少富堂翁、兵堂、长寿郎和甲子婆知道妃女子是凶手,一直窝藏了她整整十年。斧高如此这般重新进行了思考。
当然一切都是纯粹的想象。可以确定的只有甲子婆拿着饭菜进过不启仓的事实。不过,假如妃女子还活着并杀害了毬子,就能解释长寿郎为什么失踪了。恐怕是为了帮助妃女子逃走,两人正在一起行动吧。
(该不该把不启仓的事告诉巡警先生?)
烦恼中,南鸟居在参道前方出现了。
然而,因为斧高要把高屋敷委托的口信准确无误地传达给佐伯,还要回答对方种种疑问,已经竭尽全力,心里的烦恼也就只好抛到脑后去了。至于妃女子的事,压根无暇提及。
传好话,结束暂时监视南鸟居口的任务后,斧高飞快地向媛神堂跑去。杀害毬子的是谁、为什么她的头被砍下——想探听的事堆积如山,但最想确认的还是长寿郎是否平安。
可惜世事无常,等待斧高的却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有一具无头男尸被发现了,应该就是长寿郎无疑。
注释:
(1)御屋敷町:公馆、宅邸密集的街区。江户川乱步笔下的少年侦探团主要活跃于东京麻布的屋敷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