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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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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很快就过去了,大家好像没什么大变化。小童的外婆从医院里出来好几个月了,能正常吃饭,就是行动不方便。她和东东也进入了稳定期。他们好像跃过了磨合期,一下子就掉进平淡了。但是什么叫磨合呢,不断地吵架,妥协,互相控诉吗,想想也挺累的,她宁愿像现在这样。但是日子好像没什么波澜,每次约会就是吃饭聊天,有小童和静山在的时候就聊聊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不在就说说他们自己和周围其他的人。吃完饭以后去公司给他租的房子,听听音乐然后做爱。完了东东就送她回家,有时候太累了,也让她自己打车回去。因为她没告诉家里她恋爱了,爸爸妈妈是很传统的上海人,不喜欢女儿找外地的。

到了四月末尾,小童的外婆忽然又不好了,再一次进医院,静山每过几天就去看她。外婆对静山太熟悉了,早就把他当作外孙女婿,但到后来谁来都看不见了,也说不出话,只能在床上奄奄躺着。又过几天,她听说外婆过世了,在一个夜里静悄悄走的。小童给她打电话大哭,她在电话这边也很难过,她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健在,所以也不能很确切地体会到亲人离去是什么感觉。只是听小童哭成那样,心里不免揪成一团。她就半信半疑地说,会有另外一个世界的,小童,外婆会去那里。

伤心都是有它的规律的,过了一两个星期,办完葬礼,小童也渐渐平静下来。他们都没有提去普陀的事。到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小童忽然说,差点忘了去普陀了,决定立刻行动。她问小童,你去年许愿让外婆病好,可是她还是去世了呀。小童说不能这样说,事情要往好的方面看,外婆这种病是很痛的,可是她走的时候那么安详,菩萨已经保佑她了。普陀山还是要去,人许下了诺言就一定要实现,否则谁也帮不了你。她说好吧,反正我和东东都可以。

还是去了,和去年一样的路途。四个人有了上一年的经验,这次在超市里买了鞋套和一次性雨衣以防下雨。还换了足够的硬币,一毛一毛地装在一个小袋子里。东东带了两本军事杂志,她只在包里放很少的衣服,不想像去年一样沉甸甸背在肩上。

同样的地方,感受却是新的。她去年没有注意到原来中间坐轮渡的时候,还会有录像带放普陀山的介绍。说是日本高僧想把一尊观世音菩萨像带回日本,船到普陀山却怎么也走不过去了,稍一开动就狂风暴雨,反复几次以后意识到这是天意,就决定留在岛上。所以这里才会被叫作观音道场,还有一座“不肯去观音院”。她细细听着,回想去年放这部宣传片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想问东东有没有看过,一回头看到他靠在旁边的座位上打盹。

静山说还是照着去年的路线走,也可以倒一个个儿,换一条路线反过来走,问他们想怎么样。小童说没关系,都过了一年了对路线也记不太清,走重复的也不会觉得无聊。况且他们是来烧香的,不是为了好玩。她也说这样保险。最后大家就决定继续按照去年的程序把普陀山再走一遍。

没想到傍晚找住宿的时候出了问题。一路上还是有中年妇人候着,但是他们从庙里出来,决定先吃点东西,才一碗面的样子,这群人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全都散了。有几个老人在路边乘凉,他们上去问,老人说时候太晚了,私人旅馆怕是都住满了。四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去年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时间,还有一大群人上来招揽生意呢。老人建议他们去一条商业街看看,说店铺的二楼往往会有些空余房间。他们顺着他指的方向去,果然有一条街,卖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小玩意,人声嘈杂。静山和东东去打听住处,她和小童就进店里看看。有一对夫妇在买玩具,是一只会下蛋的铁皮公鸡,她们小时候都玩过的。店主把蛋塞进鸡肚子里,告诉他们要用怎样的手势:看好了啊,要横着进去,知道吗,竖着进去就难产了!中年夫妇连连点头。她觉得好笑,在旁边笑着,小童也抚抚这个,弄弄那个。这时候静山进来,说住处倒是有,也比外面便宜几十块钱,可是不能洗澡。走了一天大家都出汗了,她和小童都觉得没法接受,就说再找找看。可是一整条街都是这样的,二楼的房子都没有独立浴室。天又暗了一些,他们站到街的尽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东东出主意,说普陀山上好像有一座星级宾馆,价格贵点,但毕竟能洗澡,要不打电话问问。他们用手机上网,找出宾馆电话,才发现已经八点多了。一个房间要五六百,确实有点贵,但气人的是也住满了。他们觉得莫名其妙,这么多人都是从哪里涌出来的,竟然把一个个黑暗里的小屋子都填满了。路上已经暗得看不见自己的影子,静山说不行,还是回商业街住吧,顶多不洗澡了。大家都有点扫兴,走着走着,她看见路那边有一丛灯光,亮闪闪的,在山和树的掩映下显得非常奇异。她说不知道那是什么,静山听到有人声,说可能也是商业街。她就说去那看看。大家都很随和,九点多了还没有栖身之地,竟然也肯跟着走。

越走越近,发现是一排灯泡发出的光。灯泡下面是搭建出的一长溜小摊子,还是卖杂物和特产。她看到一位正在大声说话的阿姨,就迎上去问,附近有没有住的地方。阿姨说没有,旅馆都不在这一片。她刚刚失望要离开,阿姨又说,不过里面有一座禅寺,就是不知道留不留女客。他们觉得有转机,赶紧走进去。

禅寺很安静,也有很多外来的住客,好像是提前一天住到这里,隔天早上要上早课的。他们去接待处打听,负责接待的和尚把他们上下打量了几遍,说房间都已经预定出去了,明早要来人的。他们说只住一晚,早上就离开,和尚不置可否。门口有一个蹲着喝茶的人这时候说话了,要不去我那里住吧,但是不能洗澡。他们一听,好歹都不能洗澡,价格也差不多,这次反倒同意了。那人收起茶杯,把手背在后头带他们绕了几条路,终于到了他家。两个房间有点旧,洗手间在外面,没有浴室,窗下有一只水龙头。折腾到这个时候已经十点,他们草草付了钱,即刻入睡。

这一次是她和东东住一间,小童和静山住,情形已经和去年不一样了。躺在别人的床上她有点缩手缩脚,几乎也没有和东东彻夜同床过,她有点不敢碰到他的身体。东东把一条腿压在她的腿上,她觉得膝盖窝里湿湿的,流了点汗,但也不想叫他拿走。不知道是有点紧张还是害怕。可是怕什么呢?闭了一会儿眼睛她听见外面有狗在叫,可能就是进寺庙时蹲在门口的那只狗。东东翻身过来抚摸她。她静静候着,不知道他是摸摸而已,还是想进一步做什么。也许他自己也不太清楚,静静地摸了一阵,可能同时也在理清自己的欲望。过了一会儿,那只手终于有了意志似的,让她知道了他的意图。她有点想,但是想到不远处就是寺庙觉得不敬,就轻声说,今天还是不要了吧。东东停了一下,在她耳朵边上迟疑地呼吸,然后说好吧,就翻身过去睡了。月光很亮,透过窗帘照进她的眼睛,她看到窗框上面有锈迹。过了很久还是睡不着,想转身抱他,但是他已经开始打呼了。这是她第一次在外面和他过夜,以后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夜晚,如果他每个晚上都这样背对自己,那该是多么落寞啊。可是日子也许就是这样过的,想想世界这么大,从他们现在躺着的这个小屋子,扩散到整个普陀岛,再扩散到地球上所有平凡夫妇居住的土地,人们都是这样过的吧。她又感到了那种说不出来的茫茫无措,可是也正因为这种茫然,很快就入睡了。

醒来已经天亮。看一眼东东,他平躺着微张着眼睛。见她醒了,就笑嘻嘻地靠过来,和她挤在同一个地方。她说别这样,以后机会多得是,可是东东什么也不说就是亲她。亲着亲着她也不说话了,结果还是晚节不保。结束以后她很懊恼,觉得浑身上下充满负罪感,东东倒若无其事到门外刷牙去了。她还躺在床上,用别人的被子遮着身体,有一种非常恍惚的感觉。她听见东东在院子里和静山打招呼的声音。吃早饭的时候,她只管往嘴里塞馒头,也没有抬起头来看静山和小童。

到中午心情终于好了一点。他们去最高的山上拜那座直入云霄的南海观音。还在下面走的时候她就望见了菩萨的金身,垂下的眼睛看不清神情。他们和众人一起找地方燃香,香炉里旺盛的火苗把手指都烧痛了。山上风大,把香上沾的火越吹越燃,大半把香都变得火红通透。她一边背着风挡住香,一边任凭头发往前乱飘。火终于熄下去的时候她闭上眼睛,面对庞然大物般的观音默默地想:菩萨,谢谢你去年怜惜我,赐给我一个男朋友。你觉得我们在一起好吗,他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吗?如果是,就请你保佑我们好好的,如果不是,我愿意听从你的安排与发落。

回去的时候,照例还是买了鱿鱼丝,只是今年排队的人不像去年那样多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她一直观望,不知道菩萨听到了她上次那个问题,会怎样安排后面的路途。她尽量让自己不太主动,当然,原先也不是她主动的。但是自从东东不主动之后,他们之间好像缺少了一种原动力。夏天过去了,天气慢慢变凉。东东嫌麻烦,平时下班后已经很少来找她,她也不再经常到他的公司去。两个人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各自吃晚饭,然后在睡觉前打一个电话。后来电话也不打了,改成发短信,没什么好说的,就发一个晚安。她想起自己大学时最讨厌男孩子每天道晚安,觉得无事找事非常无聊。可是现在发现,能这样无聊至少说明还是有意愿的,如果有一天连无聊也不高兴了,那可能真的完了。白天有时聊 sn,有时不聊,周末见一个面,主要内容就是做爱。东东在 sn 上倒是很活跃,经常见他改签名。以前她还挺好奇会去问他,现在也没多大兴趣,不是很愿意每改一条都凑上去问原因了。

到了十一,东东要回老家探亲,问她去不去。她没想好,就用一只手指在东东放在桌子上的 a4 纸上磨来磨去。东东说姐姐要跟姐夫住到日本去了,没有人照顾爸爸,他打算跟公司申请还是回威海去。她心里一惊。东东也没有看她,继续坐在沙发上抽烟,她装作没什么的样子问,你是想一直待在威海吗?东东说可能吧。以后都待在威海?东东说也许吧。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觉得有点好笑,有点荒谬,又似乎有不甘心受骗上当的感觉。可是奇怪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瞬间,她忽然感到一阵轻松。爸妈问过好几次她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她都说没有。她知道非常不可理喻,可是要一对上海寻常人家的父母接受外地女婿已经很难,如果让女儿嫁到北方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觉得自己自私,但是东东无私吗?感情里至少有一个人应该是无私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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