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天(2)(2/2)
“哎哟,危险啊。”
“这里也停电了?”
“停电,刚刚打了电话,说正在修。你们等等,我去找蜡烛。”
阿婆又走回厨房。餐厅特别大,之前不觉得,下雨又停电的时候,看起来阴森森的。
“回来好,”他说,“有杨梅酒。”
之前也住着的那群客人回城了。阿婆说,这鬼天气,他们是唯一留在村子里的外地人。
“以为下两天就会停了,看这个样子,是越下越大呀。”
电力局说正在抢修,三四个小时过去,还是漆黑黑一片。阿婆找出几个空啤酒瓶,把抽屉里不知何年何月买的蜡烛插在瓶口,耸立起几支烛光。他喝了酒,心情愉快,在烛光里微微阖着眼睛。
老板娘回来了,和他们拉家常。晚饭不能用电饭锅,就用灶头烘了米饭。说起自己的孩子,老板娘很骄傲,问他们多大了。
“我都有儿子了。”他说。
“几岁?”
“四岁。”
“你们看起来年龄倒不大。现在的年轻人,早结婚的少,我儿子还没有女朋友呢。我也不催他,从小到大,我催他干什么他就逆反。上学的时候,我逼他好好读书,他给我逃学去学理发。好吧,理就理吧,犟不过他我就同意了。出了钱,又不好好学,要学什么日语。哎呀,这个那个的,现在我知道了,他要做什么,我不支持,也不反对。”
“你儿子现在在干什么?”
“开了个店,在镇上。”
“挺好。”
“长大了就收心了。”
外面风雨交加。在屋子里聊天,暖融融的。他和小雅都觉得舒服,待着不走,聊到快十点。阿婆躺在一张竹椅里,说淡季客人少的时候,年轻人都回家住,就她一个睡在旅馆。
“你怕不怕?”小雅问。
“哎呀,一开始有一点怕。后来想通了,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上楼之前,照例带了一壶杨梅酒。老板娘递给他们两个暖瓶。
“红的是开水,可以喝的。绿的不太开,用来洗脚。”
“好。”
“记住了吗?”
“记住了,”小雅想一想,“我这么记,红的是熟了的果实,可以吃,绿的还没熟,不能吃。”
“哈哈,你也聪明,跟我儿子一样。”
小雅洗了脚,给他留半瓶开水,上床躺着。他在阳台喝酒,过了半夜才进来,没洗漱也没脱衣服,倒在床上。小雅转过身,轻轻推他,不动。啤酒瓶搁在墙角,烛光晃动,在墙上投下一个扁平的影子。小雅又推,忽然发现他在哭,眼泪小溪一样从眼角流下来,细细一条,蜿蜒到耳朵后面不见了。
认识十几年,第一次看他哭。小雅放平身体,不知道说什么。他终于说话了。
“我儿子是一个特别懂事的孩子,每次我问他,要什么玩具,他都说不要。”
“嗯。”
“这次出来之前,他问我,爸爸,你不跟我们去三亚吗,为什么我们全家不能一起去玩?我回答他,这次不行。他就不问了,说好吧,爸爸再见。”
“他挺乖的。”
“全世界都在向我索取,只有他对我是没条件的,从不索取。他出生以后,我觉得自己就是为他活着。”
“嗯。”
“我这辈子只哭过两次,都是读《圣经》。第一次是上帝的声音从云里传出来,说这是我的儿子,你们要听他的。第二次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他问,神啊,你为什么不来救我……但如果这是你的安排,我把灵魂交给你。我说不清为什么,看到这几段,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
小雅也哭了,摸索着在床上找到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
过了一会儿,转头看他,想给他擦眼泪。但见他闭着眼睛,神色奇异。心里疑惑,就试探着问,“你是不是醉了?”
他把手臂往胸前一横,舌头打转,“我醉了。”
听起来还像清醒。又问一句,“你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睡着了。”
气得小雅翻身下床。
早晨,他没事人一样醒来,看见小雅背对着他。
“怎么了?”
“别烦我。”
“怎么回事?”
“别碰我。”
“我要碰。”
“碰也没结果。”
“怎么这么倒霉,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我也没办法。”
“没劲。”
“什么没劲,我们以前也没有过。”
“以前是你不肯。”
“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不敢啊。”
“我没有不敢,是你不敢。”
小雅翻过身来,“撒谎。你没有不敢,那我们为什么分手?”
他不说话。
“所以别抱怨,现在再来要以前没得到的东西,老天爷也不给你。”
他点了一支烟。
小雅下床,走到阳台上哭。
“好了,进来吧。”
小雅不动。他下床拉她。
“站在外面干什么,还光着脚。”把她拉回房间。
小雅倒在床上,继续哭。
“有些东西说不清谁对谁错。我不想过了这么多年,再跟你在这种荒郊野外互相指责,无聊至极。”
他叹口气,躺到她身边。
“好吧,别说了。”
“其实现在想想挺可笑的。那时候觉得就要回各自的家了,怎么都没可能了。现在想想是不是很可笑?坐飞机一小时,坐火车也不过三小时。而且,谁让你也来这里工作的?你是为了你妻子来的吗,为了她,为什么不能为了我?”
“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