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猪山路外(2/2)
终于传来他的船驶过来的声音,她从桌边一跃而起,砰的一声甩上门,跑去潟湖边,正看到船进入视野。但那不是蔡斯的船或蔡斯,而是一个金发的年轻男人,头发剪短了,但还是只能勉强用滑雪帽盖住。是那艘老渔船,上面站着泰特,已经成长为男人的泰特。他的脸庞不再孩子气,变得英俊、成熟。他的眼中露出疑问,嘴唇弯成一个微笑。
她的第一反应是跑。但她的内心尖叫着,不!这是我的潟湖!我一直都在跑,但这次不行。她的下一个反应是捡起一块石头,朝二十英尺外的泰特扔去。泰特飞快地躲开了,石头擦着他的额头飞过。
“哦,基娅!你干吗呢?等一下。”基娅又捡起一块石头,瞄准他。他抬起手护住脸。“基娅,看在上帝的分上,停下吧。求你了。我们不能谈一谈吗?”
石头狠狠地砸在他的肩上。
“滚出去!你这个浑蛋!这谈话怎么样!”基娅像泼妇一样尖叫着,疯狂找石头。
“基娅,听我说,我知道你现在和蔡斯在一起。我尊重这一点。我只是想和你谈谈。求你了,基娅。”
“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话?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再也不!”她捡起一把小石子,冲着他的脸扔过去。
他闪到一边,弯下腰,在船猛地搁浅时抓住了船舷。
“我说了,滚出这里!”基娅仍然在尖叫,但声音轻了一点,“对,我现在和别人在一起了。”
船撞到岸边,一阵颠簸,泰特稳住自己,在船头坐下。“基娅,求你了,有些关于他的事情你必须知道。”泰特本没打算和基娅谈论蔡斯。这次意外拜访的走向跟他想象的全然不同。
“你在说什么?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我的私生活。”她走到离他不到五英尺的地方,骂道。
他坚定地说:“我知道我没有,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听到这里,基娅转身就走,但泰特在她身后提高声音说:“你不住在镇上,不知道蔡斯和其他女人一起出去。就在不久前的一个晚上,我看见他在派对结束后载着一个金发美女离开。他对你来说不值得。”
她一下转过身来。“哦,是吗!你才是那个离开我的人,那个没有遵守承诺回来的人,那个再也没有回来的人。你才是那个从没写信来解释或告诉我你是死是活的人。你没有和我分手的勇气。你不够男人,甚至不敢面对我。赶紧消失。鸡屎玩意!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又出现了。你比他还不如。他或许不完美,但你比他差远了。”她突然停下了,看着他。
他摊开手掌,恳求道:“你说得对,基娅,你说的所有都对。我就是鸡屎玩意。我也没有资格提起蔡斯。那不是我的事情。我再也不会打扰你了。我只是想道歉,解释一下。我已经愧疚很多年了,基娅,求你了。”
基娅看上去就像是风刚过去的帆。泰特远不止是初恋:他和她分享对湿地的热爱,教她认字,还是她和消失了的家人之间仅有的微弱联系。他是一段时光,是剪贴簿上的一张剪报,是她的所有。随着怒火消失,她的心开始怦怦狂跳。
“看看你,如此美丽。一个女人。你还好吗?还在卖贻贝吗?”他震惊于她身上发生的变化。她的脸更精致,同时也更摄人心魄,颧骨高耸,嘴唇饱满。
“嗯,嗯。”
“我给你带了点东西。”他递过来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枚小小的红色颊羽,来自北扑翅&19733;。她想把它扔到地上,但她从未找到过这样一枚羽毛。为什么不收下呢?她把羽毛塞进口袋,没有道谢。
他加快语速说:“基娅,离开你不仅错了,也是我此生最大的错误。我已经后悔了很多年,还会继续后悔下去。我每天都会想你。余生我都将为离开你而愧疚。我真的曾经以为你没法离开湿地,活在外面的世界,所以我看不到未来。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回来和你谈一谈这件事,这个行为简直糟透了。我知道有很多人离开了你。我不想知道我伤你有多深。我不够男人。就像你说的。”他说完了,看着她。
最后,她说:“你现在想干吗呢,泰特?”
“只希望你,在某种程度上原谅我。”他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
基娅看着自己的脚趾。为什么那个受伤的、仍在流血的人,要承担原谅的责任?她没有回答。
“我只是一定要告诉你,基娅。”
她还是一言不发。他继续道:“我现在在研究院,学习动物学,主要是原生动物学。你会喜欢的。”
无法想象。她回头看向潟湖,看蔡斯是不是来了。泰特注意到了,他立刻猜到基娅是在这里等蔡斯。
就在上周,泰特看到蔡斯穿着他那身白色晚礼服,在圣诞舞会上和不同的女人跳舞。那个舞会和镇上其他大多数活动一样,在高中体育馆举行。音响放在篮球架下,声音太小,《毛茸茸的小野兽》 [1] 挣扎着流出。蔡斯伴着音乐和一位深褐色头发的女孩共舞。当《铃鼓先生》开始时,他离开舞池和那个女孩,同之前的一些运动员朋友们喝起了自带的野火鸡威士忌。泰特在和两个高中时的老师聊天,离得很近,听到他说:“对,她和陷阱里的母狐狸一样狂野。就像你能想象到的湿地风骚女人那样。这汽油钱简直太值了。”
泰特不得不逼自己走开。
一阵寒风刮起,潟湖泛起涟漪。基娅跑出来等蔡斯时只穿了牛仔裤和薄毛衣,此时正用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
“你快冻僵了。我们进去吧。”泰特指了指棚屋,有烟从生锈的烟囱里喷出来。
“泰特,我想你现在该走了。”她飞快地瞥了几眼水道。如果蔡斯来了泰特还在可怎么办?
“基娅,求你了,就几分钟。我真的很想再看看你的收藏品。”
作为回应,她转身跑向棚屋,泰特跟在后面。进了门廊,他一下子站住了。她的藏品已经从孩子气的爱好变成了整个湿地的自然博物馆。他拿起一个扇贝,上面标记着发现它的那片沙滩的水色,还有插图,显示扇贝如何捕食比自己小的海洋生物。成百,也许上千个标本都是如此。他还是个男孩时见过一些,而现在,身为一名动物学博士候选人,他开始用科学家的眼光看这些东西。
他转向她,依旧站在门廊里。“基娅,这些太美妙了,非常细致,非常美丽。你可以将它们出版。这里有一本书——很多书。”
“不,不要。它们只是我的。它们帮助我学习,仅此而已。”
“基娅,听我说,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关于这个地区的参考书几乎没有。有了这些注释、技术资料和精美的图画,你的书一定是大众期待的。”这是事实。妈妈有一些旧书,介绍了贝壳、植物、鸟类和这里的哺乳动物。这是仅有的相关出版物。但它们不够精准,每个条目下只有简单的黑白图片和概略介绍。
“让我带走一些标本,我能给你找一个出版商,看看他们怎么说。”
她看着泰特,不知该怎么理解这件事。她需要去别的地方,见什么人吗?泰特看到了她眼里的疑问。
“你不需要离开家,可以通过邮件寄送标本给出版商。这样能挣到一些钱。可能不会太多,但或许你余生再也不用挖贻贝了。”
基娅还是一言不发。又一次,泰特推着她自己照顾自己,而不仅仅是主动提出照顾她,仿佛她的一生中,他都在。然后消失。
“试一试吧,基娅,又有什么坏处呢?”
她最终同意让他带走一些标本。他选择了浅水色贝壳系列和大蓝鹭系列。大蓝鹭系列里,她详细描绘了鸟儿每个季节的形态,用精美的颜料勾勒出它们弯曲的眉羽。
泰特拿起一幅羽毛作品——上百笔细致的笔画,丰富的色彩,汇聚成一种深黑色,如此鲜活,仿佛阳光洒在画布上。羽杆上的一处小裂口被描绘得如此清晰,两人都瞬间意识到这是他在树林里送给她的第一根羽毛。他们抬起头,看向对方。她转开身子。逼自己平复下来。她不会被拉回无法信任的人身边。
他走上前,手搭上她的肩膀,试图轻轻地把她转过来。“基娅,我离开了你,真的对不起。求你了,就不能原谅我吗?”
终于,她转过身看着他。“我不知道怎么原谅你,泰特。我再也没法相信你了。泰特,求你了,你该走了。”
“我知道。谢谢你听我说话,还给我道歉的机会。”他等了一会儿,但她没再说什么。至少他带走了一点东西。如果联系上出版商,他就有再次找她的理由了。
“再见,基娅。”她没有回答。他看着她,她也看向他的眼睛,然后移开了视线。他出门向自己的船走去。
她一直等到他离开,然后坐在潮湿冰冷的潟湖沙滩上等蔡斯。她大声重复着对泰特说过的话。“蔡斯或许不完美,但你更糟。”
但当她深深凝视着暗沉的水面时,泰特关于蔡斯的话萦绕在她心上,徘徊不去——“派对结束后载着一个金发美女离开。”
蔡斯直到圣诞节过后一周才来。他开船进了潟湖,说可以待一整晚,一起听新年的钟声敲响。他们挽手走向棚屋。屋顶上垂盖的雾似乎永远不变。欢爱后,他们一起依偎在火炉旁的毯子里。空气潮湿得难以再容纳一分湿气,所以,当水壶烧开时,雨点开始砸在冰凉的窗玻璃上。
蔡斯从口袋里拿出口琴,按在唇边,吹起了《莫莉·马隆》那充满怀念的曲调。“如今她的灵魂推着手推车穿过大大小小的街道,叫卖着鸟蛤和贻贝,还鲜着呢。”
在基娅看来,蔡斯吹奏这些曲调时,是他灵魂最鲜活的时刻。
[1] 一首摇滚风格的乐曲,由sa the sha & the pharaohs乐队于1965年录制,曾被提名格莱美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