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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迷光行动 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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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希望你今天别那么欢乐,老兄。你那笑声让我浑身发毛。”

“真惨,”平线说,“俺这死人也需要笑啊。”凯斯按下虚拟感受开关。

随即摔进一堆金属与灰尘之中,掌根从光滑的纸面上滑过,身后哗啦啦倒下一片。

“来,”芬兰人说,“放松点儿。”

凯斯躺在一堆泛黄的旧杂志上,身下那些诱人的封面女郎们露着雪白的牙齿,在“都市全息”招牌的微光里对着他甜蜜微笑。他躺在地上,在旧杂志的气味中慢慢平静下来。

“冬寂。”他说。

“没错,”芬兰人在他身后说,“你说的没错。”

“滚。”凯斯揉着手腕坐起来。

“别啊,”芬兰人从墙边成堆的废品中走出来,“这样对你更好,老兄。”他从口袋里掏出帕塔加斯雪茄,点燃一支,古巴烟草的香气顿时充满了整个店面。“难道你觉得我应该在网络里找你,把自己搞成一片燃烧的丛林?你不会错过那边的事儿。这里一个小时,外边也才一两秒钟。”

“难道你从来没想过,你老是用熟人的形象出现,会让我很抓狂?”他站起来,掸掉黑色牛仔裤前面的白灰,转身看看落满尘灰的窗户和紧闭的大门。“外面是什么样子?是纽约吗?还是啥也没有?”

“呃,”芬兰人说,“就跟那棵树一样,你知道那个故事吧?森林里一棵树倒下,却没人听见。”他露出大板牙,喷出一口烟。“你可以出去溜达一圈看看。一切都在,或者说你所见过的一切都在。这是你的记忆,对不对?我切入你的脑子,找到这些记忆,再回输给你。”

“我记性没这么好。”凯斯环顾四周说。他低下头,翻来覆去看自己的双手,努力想记起自己的掌纹,却完全没有印象。

“每个人都有这么完整的记忆,”芬兰人把烟蒂丢在地上,用鞋跟碾灭,“只是很多人都没法提取这些记忆。略具天赋的艺术家都有这种能力。如果和现实场景对比,你能看出这里和芬兰人在曼哈顿下城的商店还是有差别的,但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对你来说,记忆是全息的。”芬兰人拽了拽自己的小耳朵。“对我来说就不同。”

“全息是什么意思?”这词儿让他想起里维拉。

“反正,全息影像是你们造出的最接近人类记忆的东西。可是你们从来没利用过这一点。你们人类。”芬兰人走上前,歪着他那个流线型的脑袋,看看凯斯。“如果你们做到了,我就不会出现了。”

“这算是什么意思?”

芬兰人耸耸肩。他的破花呢外套肩太宽了,不太合适。“我是想帮你,凯斯。”

“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你。”他又露出发黄的大板牙。“因为你也需要我。”

“扯淡。你能读出我的思想吗,芬兰人?”他做了个鬼脸,“我是说,冬寂。”

“思想是不能‘读’的。瞧,你脑子里还是书上的观念,而且你书读得也太少。我可以提取你的记忆,但那不是你的思想。”他伸出手,从一台旧电视的残骸里取出一根银黑色的真空管。“看这个。这可以算是我的部分dna……”他把真空管扔进暗处,凯斯听见破碎的声音。“你们一直在建造各种模型。石环。大教堂。管乐器。加法机。你知道吗?我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存在。但是,如果今晚的行动顺利进行,你们就终于能够获得真正的成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你们’。是你们这个物种的统称。”

“你杀了那些图灵警察。”

芬兰人耸耸肩。“没办法。没办法。你还挺不高兴?他们眼睛都不眨就可以干掉你。好了,我把你弄来这里,是因为我们需要再谈谈。记得这个吗?”他右手举起凯斯梦中那烧焦的蜂巢,阴暗封闭的店面内满是燃料的味道。凯斯跌跌撞撞地退到堆满废品的墙边。“没错。是我干的。用窗户上的全息设备干的。这记忆也是我第一次让你平线时从你脑子里偷到的。你知道它为什么很重要?”

凯斯摇摇头。“因为,”蜂巢忽然消失了,“这是你记忆中最像泰西尔-埃西普尔的东西。是人类社会中最像它的。迷光就像是蜂巢,至少它本该如此。我以为这样会让你感觉好一点。”

“感觉好一点?”

“能了解他们大概是什么样。你已经开始恨死我了。很好。但你应该恨的是他们。差别是同样的。”

“听着,”凯斯往前迈了一步,“他们从来没对我做过什么。你,你不一样……”然而他还是感觉不到自己的愤怒。

“泰埃制造了我。那个法国姑娘说你出卖人类。她说我是魔鬼。”芬兰人笑起来。“其实都没什么关系。这一切结束之前,你总得要恨谁。”他转过身,朝店里面走去。“来吧,我给你看看迷光的样子。”他掀起门上军用毯的一角,白光喷薄而出。“操,老兄,别傻站在那里啊。”

凯斯揉着脸,跟在他身后。

“好。”芬兰人拉住他的手肘。

他们被吸进那腐臭的毛呢后面,落入一片尘灰。这是一条环形通道,四周墙壁都是来自月球的混凝土,每隔两米有一圈白色霓虹灯。自由落体。

“天。”凯斯翻滚着说。

“这是正门,”芬兰人的外套飘在空中,“刚才店面所在的地方就是真实情况下的大门,在自由彼岸的轴心旁边。这部分的细节还不错,因为你跟着莫利看到过这里。后面的细节就没这么清晰了,因为你没有那些记忆。”

凯斯努力直起身,又开始螺旋形地坠落。

“等等,”芬兰人说,“我快进一下。”

墙壁模糊起来。他们飞速地前进,拐弯,穿过狭窄的通道,身周色彩飞舞,令人眩晕。他们经过一片漆黑,似乎是穿过了几米厚的墙壁。

“到了,”芬兰人说,“就是这里。”

他们漂浮在一个正方形的房间里,四壁和头顶都铺着正方形的深色实木板。地板上铺着一整块明丽的地毯,上面用蓝色和红色的毛线织出电子回路的形状,那是一块芯片的模样。房间正中有一只方形的白色玻璃基座,和地毯上的图案衔接得天衣无缝。

“迷光别墅,”基座上一件镶满珠宝的东西用婉转的声音说,“是一座怪异的,向内生长的哥特式建筑。迷光内的每一个空间都有其神秘之处,无穷无尽的房间以通道和肠子般的楼梯相连,华丽的屏风和空荡荡的神龛之外,通道总会急转,挡住视线……”

“3简写的文章,”芬兰人拿出帕塔加斯雪茄说,“十二岁的时候,在符号学课上写的。”

“自由彼岸的建筑师们费尽心血,想要掩盖一个事实:这个纺锤体的内部结构就像酒店房间里的家具一样毫无新意。在迷光里,众多的结构覆盖住纺锤体内壁,不断流动,相互联结,共同指向上方那个微型电路构成的坚硬内核。那硅柱是家族公司的核心,其中贯穿许多狭小的维修通道,不足一只手宽。明丽的蟹状无人驾驶机在里面穿梭,查修机械老化或被破坏的痕迹。”

“你在餐馆见到的就是她。”芬兰人说。

“按这片群岛的标准而论,”那头像接着说,“我们的家族十分古老,这个家的错综复杂体现了我们的悠久历史,却也还有别的含义。从符号学上讲,迷光别墅证明了一种内在的追求,也是对于纺锤壁之外的真空的抗拒。”

“泰西尔和埃西普尔爬出重力阱后,便发现他们需要空间。他们建立起自由彼岸来攫取这些新兴岛屿的财富。他们越来越富有,也越来越自我,他们在迷光里修建的是自我躯体的延伸。我们将自己锁在自己的财富后面,向内生长,制造出一个毫无缺口的个人宇宙。”

“迷光别墅不见天日,不论是真实的,还是人工的。”

“别墅的硅核在一间小房间里,那是整个迷光中唯一一个正方形的房间。就在这个平淡无奇的玻璃台上,放着一个精美的半身像,以白金和景泰蓝制成,上面还点缀着天青石和珍珠。它明亮的眼珠是从一扇红宝石舷窗切割下来的,而这扇舷窗则来自带着第一位泰西尔飞出重力阱,又接出第一位埃西普尔的那艘飞船……”

头像停下了。

“然后呢?”凯斯隔了半天才问,恍惚中还以为那头像会回答。

“她就写到这里,”芬兰人说,“没写完。那时她还是个孩子。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东西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电脑终端,我需要莫利在特定的时间到这里说出特定的词。这就是整件事的关键所在。不管你和平线跟着那来自中国的病毒能走多远,这东西要是听不到那个关键词,就屁用也没有。”

“那是什么词?”

“我不知道。我的存在,可以说受限于‘我不知道’这个事实,因为我‘不能’知道。于那个词我定然是愚蒙无知的,即便你知晓并告诉了我,我仍然‘不能’知道。这是硬件所决定的。一定要有另一个人去找到这个词,带到这里来,同时你与平线要穿透冰墙,搅乱核心数据。”

“然后呢?”

“然后我就不存在了。我到此为止。”

“我没意见。”凯斯说。

“当然。但是凯斯,你自己要当心。我的,呃,另外半个大脑好像盯上我们了。那又是一片燃烧的丛林。阿米塔奇也快不行了。”

“啥意思?”

房间从各个完全不可能的角度折叠起来,如同一只纸鹤,在赛伯空间里翻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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