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2)
1942年,伦敦
1942年第一天,黛西收到了前未婚夫查理·法奎森的来信。
她在梅菲尔街公寓的早餐桌上打开了这封信。除了她之外,这时家里只有给她倒咖啡的管家,和从厨房给她送来热面包的十五岁女仆。
这封信不是从布法罗寄来的,而是从英国东部杜克斯福德的空军基地寄来的。黛西听说过杜克斯福德,那里离她遇见丈夫博伊·菲茨赫伯特和爱人劳埃德·威廉姆斯的剑桥很近。
她很高兴收到查理的信。他抛弃过她,她也一时嫉恨过他。但那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觉得自己和那时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1935年她是美国上层阶级别斯科夫家的阔小姐,现在她是英国贵族阿伯罗温子爵夫人。但她很高兴查理还能记得她。女人总是希望被人牢记,而不是遗忘。
这封信是查理用黑色钢笔写的。信纸很大,边缘呈锯齿状,字体很不工整。黛西拿起信念了起来:
在读这封信之前,我必须为前些年在布法罗对待你的方式表示道歉。每次想到那件事时,我总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深深的羞辱。
很好,黛西心想,他似乎成长了不少。
我们真是太势利了。我太软弱,不该让已故的母亲逼我做出如此卑鄙的事情来。
啊,黛西想,已故的母亲。原来老婊子已经死了。这也许能解释查理为何会发生如此转变。
我加入了第一百一十三神鹰冲锋队,我们现在正在飞飓风式战斗机,但马上就会飞火球式战斗机了。
三支神鹰冲锋队参加了对抗纳粹德国的战争,英国皇家空军的那一支由美国志愿者组成。黛西很吃惊:她没想到查理会自愿参加战斗。她以前的认识的查理除了狗和赛马,对其他的东西都没什么兴趣。他真的长大了。
如果你能打心眼里原谅我,或者至少把这事忘了,我很想来见见你和你的丈夫。
提到丈夫很有策略,这表明查理没有和她重温旧情的意思,黛西心里想。
下周末我会去伦敦休假。能请你和你丈夫出来吃个饭吗?希望得到你肯定的答复。
致以深情的祝福
查理·法奎森
下个周末博伊不在家,黛西会单独接待查理。和伦敦战时的许多女人一样,黛西很喜欢有男人陪伴。去了西班牙以后,劳埃德就没了消息。他说他要去英国在西班牙的大使馆担任军事参赞,黛西希望他确实担任了这样一个没有性命之忧的职位,但内心里她完全不相信。她问劳埃德为什么政府要派一个年轻力壮的军官去中立国担任文书工作,劳埃德向她解释说,是为了防止西班牙在战争中加入法西斯的阵营,这个任务相当重要。说这话时,他懊恼地笑了笑,知道黛西不会轻易相信。她担心事实上劳埃德是越过边境和法国的抵抗组织并肩作战去了。这些天,黛西常会做劳埃德被捕受虐待的噩梦。
黛西已经一年多没见到劳埃德了。黛西感到截肢般的痛苦,她每天每小时都在想着他。不过她很高兴能有机会和男人一起出去,即便是腼腆、肥胖、了无生趣的查理·法奎森。
查理在萨伏伊饭店的小餐厅订了张桌子。
当侍者在饭店大堂帮她脱掉貂皮大衣的时候,一个看上去有些熟悉,穿着剪裁得体晚礼服的高大男人走近她。男人伸出手,对她羞涩地说:“你好,黛西,很高兴在这么多年之后见到你。”
听到声音,她才意识到这是查理。“老天,”她惊呼道,“你完全变了样!”
“我减了些体重。”他说。
“才不止一些呢。”黛西猜测查理减了四十到五十磅。减肥使查理比以前更为英俊。他不再显得臃肿,而是带有一股粗犷的气质。
“你倒和以前一模一样。”查理上下打量着她。
出门前黛西刻意修饰了一番。因为战时的紧缩政策,她已经很多年没买新衣服了,但今晚她穿上了战前最后一次去巴黎时买的浪凡露肩式宝蓝晚礼服。“两个月后,我就二十六岁了,”黛西说,“我不信我还和十九岁时一个样。”
他低头看着黛西身上穿的袒胸露背的晚礼服,脸色涨红了,“相信我,我不是在恭维你。”
他们走进餐厅,坐了下来。“我还怕你不来呢。”他说。
“我的表停了,抱歉迟到了。”
“只迟了二十分钟,我还准备等一小时呢!”
侍者问他们想不想先来上一杯。黛西说:“这里能喝到英国很难品尝到的上好马提尼酒。”
“请来上两杯。”查理说。
“不加冰块,但要加橄榄。”
“我也一样。”
黛西打量着查理,为他身上的变化感到惊奇不已。他原先很笨拙,现在却是打动人的羞涩。黛西看着他,却实在无法把他和开着战斗机打下德国战机的飞行员联系在一起。毕竟,伦敦的空袭已经在半年前结束了,英国南部的天空已经很少有空战。“你通常都会执行哪一类的飞行任务?”黛西问。
“白天大多在法国北部绕圈飞行。”
“什么是绕圈飞行任务?”
“通常是一架轰炸机和一架战斗机组队执行任务,战斗机为轰炸机护航,主要目标是把敌军的战斗机引入他们绝对力量偏弱的作战区域。”
“我恨死了轰炸机,”黛西说,“轰炸期间我一直待在伦敦,那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太难熬了!”
查理说:“我还以为你想让德国人尝尝自己种下的苦果!”
“才不是呢!”黛西对这个问题考虑了很多,“我为那些在轰炸中死去的伦敦妇女和孩子难过——但也为在德国有同样遭遇的妇女和孩子痛心。”
“我从没这样想过。”
他们点了主食。战时条例限制每桌只能点三道菜,一顿饭的价格不能超过五先令,菜单上只有用猪肉香肠填充出来的假鸭子,以及完全没肉的什锦馅饼。
查理说:“能听到你用美国口音说话可真是太好了。我喜欢英国姑娘,甚至还和一个英国姑娘约会过,但我还是最喜欢美国人的口音。”
“我也是,”黛西说,“这里已经是我的家了,我是不会回美国了,但我能理解你的感受。”
“很遗憾没能见到阿伯罗温子爵。”
“和你一样,他也是空军。现在他是飞行教官。他不时会回来看看——但这个周末不回。”
博伊偶尔回家探亲的时候,黛西又和他睡觉了。在抓住他和阿尔德盖特的可鄙女人睡觉以后,黛西曾经发誓再也不和他一起睡了。但博伊对她施加了压力。他说战士回家时需要得到抚慰,发誓再也不去找那些妓女了。黛西不相信他的诺言,但还是违背自己的意愿屈服了。她告诉自己,无论好坏,她毕竟嫁给了这样一个人。
但她再也无法从和博伊的交欢中得到快乐了。她可以和博伊上床,但无法全心全意地爱着他。黛西必须要用润滑剂才能和他性交。她曾经试图寻找过当年博伊具有把世界踩在脚下的气势,充满情趣时和她交欢的那种感觉,但现在她意识到,博伊只是个空有贵族头衔,自私且没有见地的无聊汉子。当博伊压在她身上时,黛西脑子里想的只是不要被他感染上什么讨厌的传染病。
查理小心翼翼地说:“你大概不想多谈罗赫家的事吧……”
“是的。”
“可是……乔安妮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不会吧,”黛西非常震惊,“她是怎么死的?”
“在珍珠港被日本人打死的。她和伍迪·杜瓦订了婚,两人一起去探望驻扎在珍珠港的伍迪弟弟。他们乘坐的车被一架日本零式战斗机紧追,乔安妮不幸被日军发射的子弹击中了。”
“太遗憾了,乔安妮和伍迪真是可怜!”
他们的食物和红酒来了。两人在沉默中吃了一会儿。黛西觉得素鸭的味道一点都不像鸭子。
查理说:“乔安妮是两千四百名在珍珠港被杀的美国人中的一名。我们在珍珠港损失了八艘军舰和十艘其他舰只,可恨的日本人!”
“这里的人私底下都很高兴,因为他们觉得美国总算参战了。天知道希特勒为什么要蠢得对美国宣战。而英国人认为他们得到了美国和苏联的支持,就有了最后夺取胜利的机会。”
“美国人对珍珠港被突袭非常生气。”
“这里的人不知道美国和日本之间究竟怎么了。”
“直到开战前的一刻,日本人还在和我们讨价还价——其实他们早就在计划着偷袭珍珠港了。这是实实在在的欺诈。”
黛西皱起眉。“我倒觉得很正常。如果最后一刻能达成协议的话,他们也许会取消攻击计划。”
“但他们也不能偷袭啊!”
“有什么区别吗?我们都以为日本会首先攻击菲律宾,即便宣战,我们也料不到他们会首先袭击珍珠港。”
查理无助地摊开手:“他们本来就不该攻击我们啊!”
“我们偷了他们的钱。”
“只是暂时冻结了他们的海外资产而已。”
“他们觉得这是一回事。我们切断了日本的原油供应,让日本遇上了贸易壁垒,让他们面对着全盘皆输的局面。你还能指望他们怎么做呢?”
“他们应该屈服,同意从中国撤军。”
“他们的确应该。但如果美国被别的国家支使着做这做那的话,你希望我们屈服吗?”
“也许不会,”查理露齿一笑,“我刚才说你没变,现在我要收回这句话。”
“为什么?”
“你以前从没有这样说过话。从前你根本不谈论政治。”
“如果对政治不感兴趣的话,外面的世界如果发生了什么于你不利的事,你就要自认倒霉了。”
“我想我们从各自的经历中都学到了这一点。”
他们要了甜点。黛西说:“查理,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全欧洲都掌握在了法西斯党人的手里。德国攻占了大半个苏联。美国像只断翅的老鹰似的没有丝毫攻击力。有时我甚至为没生孩子而庆幸。”
“别低估美国。我们受了伤,但绝没有被击垮。日本现在的确趾高气扬的,但总有一天会为他们在珍珠港做的事痛悔不已。”
“希望你是对的。”
“德国不会像之前那样任意妄为了。他们没能占领莫斯科,正在向后撤退。你意识到莫斯科战役是希特勒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失败吗?”
“是溃退,还是暂时的撤退?”
“无论是溃退还是战略上的撤退,都是希特勒之前没遇到过的沉重打击。布尔什维克给纳粹德国上了血淋淋的一课。”
查理发现英国的波特酒很好喝。在伦敦,男人们通常在女人退席之后上这种酒。黛西很反感这种习惯,曾经试图在家宴上废除这种习惯,但没有成功。喝过了马提尼和红酒之后,两人又各喝了一杯波特酒。这酒让黛西醉醺醺的,但却难得的开怀。
他们回忆着布法罗的青葱岁月,为年轻时和其他人一起做的蠢事嬉笑不已。“你说你要去伦敦和英国国王跳舞,”查理说,“你确实做到了。”
“希望她们那些人都为此嫉妒!”
“何止嫉妒啊,多特·伦肖惊讶得脸皮都抽起来了。”
黛西高兴地笑了起来。
“很高兴又和你联系上了,”查理说,“我非常喜欢你。”
“我也非常高兴。”
他们拿着大衣离开了餐馆。门童叫了辆出租车。“我送你回家。”查理说。
当车沿着斯特兰德大街前行时,查理抱住了黛西。她本打算挣脱,但又想:这也未尝不可。于是,她靠在了查理身上。
“我真是太傻了,”他说,“早前要是娶了你该多好啊!”
“你也许会是个比博伊·菲茨赫伯特更好的丈夫。”她说。可要是没有博伊的话,她也许就永远遇不见劳埃德了。
她意识到自己没对查理说过任何有关劳埃德的事情。
出租车拐入梅菲尔大街时,查理吻了黛西。
被男人抱在怀里亲吻的滋味简直太好了,但黛西知道让她产生这种感觉的是刚刚喝下去的酒精。事实上,她唯一想吻的男人是劳埃德。但在出租车停下前,她都没把查理推开。
“临睡前再喝一杯好吗?”查理问。
一时间黛西动摇了。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触摸过男人坚实的身体了。但她并不真的想和查理做爱。“不行,”她说,“查理,对不起,我爱的是别人。”
“不用跟我上床,”他轻声说,“如果我们能,我是说我们能接吻什么的……”
黛西打开车门,跳下了车。她觉得自己很差劲。查理每天在为她的生命拼死作战,但她连简单地慰劳一下他也做不到。“查理,晚安,祝你好运。”她说。在改主意之前,她甩上车门,走进了自己的家。
她径直上了楼。几分钟后,独自躺在床上时,她觉得自己很可悲。她一下子背叛了两个男人:她因为亲吻了查理而背叛了劳埃德;又因为让查理不快而背叛了查理。
星期天一整天,黛西都因为宿醉而躺在床上。
星期一夜里,她接到一个电话。“我是汉克·巴克莱特,”一个年轻的美国人说,“我是查理·法奎森在杜克斯福德的朋友。他跟我说过你的事,我在电话簿里找到了你的电话号码。”
她猛地一惊:“为什么打电话找我?”
“我给你带来个坏消息,”汉克说,“查理的飞机在阿布维尔上空被德军击落了,他死了。”
“不!”
“这是他驾驶喷火式轰炸机执行的第一次任务。”
“他跟我说过这个。”黛西恍惚地说。
“我猜你也许会想知道这个消息。”
“是的,谢谢你。”她轻声说。
“在他心里,你是个了不起的人。”
“真的吗?”
“你真应该听听他是怎么夸你的。”
“太遗憾了,”她说,“真是太遗憾了。”她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好挂断了电话。
查克·杜瓦隔着情报分析员鲍勃·斯特朗中尉的肩膀看着放在办公桌上的文件。大多数情报分析员的办公桌非常乱,但斯特朗的却很整洁。上面只有一张他写了几个字的文件纸。纸上写着:yo-lo-ku-ta-wa-na
“我实在搞不明白,”斯特朗灰心丧气地说,“如果破译正确的话,日军就会对‘约洛库塔瓦纳’进行打击。但这说明不了任何事情。日语里根本没有这样一个词。”
查克看着纸上的六个日语字节。尽管他只懂一点日语,却能确定这几个音节对他来说的确意味着一些事情。无法确定这些字节的含义,查克只好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
老行政大楼内的氛围十分沉重。
空袭后的几周,查克和埃迪经常看到珍珠港外浮油的海平面上飘着的尸体。与此同时,他们处理的情报中不断有日军发动破坏性更大的攻击的消息。珍珠港事件过后仅仅三天,日军的战斗机就袭击了菲律宾吕宋岛上的美军基地,摧毁了美国太平洋舰队所有的鱼雷储备。同一天在南中国海,日军击沉了英国的浅水号战列舰和威尔士亲王号战列舰,使英国在远东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
日军的步伐似乎不可阻挡,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新年的前几个月,日军在菲律宾击退了美军,在香港、新加坡和缅甸首都仰光把英军打得落花流水。
这些地方的名字连查克和埃迪这样的水手都不太了解。对美国公众来说,关岛、威克岛、菲律宾的巴丹半岛如同科幻小说里的遥远星球一样远不可及。但所有人都知道撤退、投降、屈服意味着什么。
查克很纳闷,日本真能击败美国吗?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五月,日本终于得偿所愿:建立起了一个拥有橡胶、锡矿以及至为重要的原油资源的大帝国。泄露出来的情报表明:日本人正在用斯大林都要胆寒的残忍,统治着这个帝国。
但日本也有心腹之患,这就是美国海军。想到这里,查克深深地为自己是美国海军的一员而感到骄傲。日本人妄图通过摧毁珍珠港控制太平洋,但他们失败了。美国的航空母舰和重型巡洋舰仍然驰骋在太平洋的海面上。监听得到的情报显示,日军指挥官对美国拒绝倒地死亡感到非常生气。珍珠港战场的失败以后,美军在人员和武器上都比不过日军,却没有逃跑隐藏,而是采取打了就跑的战术对付日本军舰。虽然对日军的损伤不大,但这种战术有效地提升了美军的士气,给日本人留下他们远没有得胜的强烈感觉。4月25日,美国航空母舰上起飞的战斗机空袭了东京,大大地削弱了日本军国主义的尚武精神。夏威夷进行了疯狂的庆祝。那天晚上,查克和埃迪都喝得醉醺醺的。
但决一胜负的时刻就要到了。老行政大楼里和查克谈过话的人都说,日本会在初夏发起一场大规模攻势,引诱美国军舰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终极之战。日本希望海军能在战斗中展现出高人一等的实力,把美军的太平洋舰队消灭干净。美军只有做好更完善的准备,搜集更精密的情报,才能移动迅速,一击制胜。
这几个月,“海波”信号情报中心日夜不停地破译着日本海军名为jn-25b的新型密码。五月,他们终于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美国海军在从西雅图到澳大利亚的太平洋周边建立了一系列无线讯号拦截站。在这些拦截站里,被称为“房顶匪帮”的译码员戴着耳机,坐在无线电监听器旁监听着日军的无线电讯号。他们监听着日军的无线电频率,记录下听到的信息。
日军的无线电讯号是用摩斯密码写就的。密码中的圆点和短线可以被翻译成五个数字组成的数组,每个数组对应密码本上的不同字母、词组和短语。看上去杂乱无序的这些数字由安全电缆传送到老行政大楼地下室的电传机。接着才是最难的破译部分。
他们总是从细微处入手。信号总是以意为“结束”的“尾张”告一段落。译码员会寻找出现在相同信号段的同一数组,在发现的数组上写下“结束了吗?”这几个字。
日本人常会犯些无心的错误,这些错误常能帮上他们的大忙。
jn-25b的新密码本必须花上些时间才能送到远离总部的哨所。因此,在最初的几周内,日军必须同时用两种密码传递信息。事后证明,这几周对日军来说颇为致命。因为美军基本破译了原先的jn-25,能解读出电文中的绝大部分信息。此时再拿破译出的信息和新密码比对,就不难判断出新密码的五数字数组代表什么意思了。对新密码的破译取得突飞猛进的进展。
珍珠港事件以后,被击沉的加利福尼亚号巡洋舰上乐队的几个乐师加入了原先的八人译码团队。因为某种无人知道的原因,音乐家们在译码上有着极为深厚的功力。
所有的译电文被转换成文件储存。对译电文的对比非常关键。分析师可能会索取某一天的所有信号,索取发往某一艘船的所有信号,也可能索取全部提到夏威夷的信号。为了便于分析员尽快找到自己需要的无线电讯号,查克和另一个文书创立了一套便于查找的交替索引系统。
译码团队预计,日本人将在五月的第一周进攻盟军在巴布亚的基地莫尔斯比港。他们的破译完全正确,美国海军据此拦截了日本在珊瑚海上的攻击舰艇。双方都宣称自己得胜了,但日军没有攻下莫尔斯比港。美国太平洋战区司令尼米兹上将开始相信他的译电员了。
日本人通常不用常用名称呼太平洋上的各个地点。他们为每个重要的军事据点起了由两个字母组成的番号——事实上,是两个日文字母表中的平假名,但译电员通常会用英文字母表中的a到z加以对应。地下室的译电员们努力想弄清每个双位平假名名称的意义。他们慢慢地获得了一些进展:o代表莫尔斯比港,ah代表瓦胡岛,但还有许多两位平假名没有弄清对应的地名。
五月,无线电讯号拦截站截获了大量有关日军正要对一个称为af的地方发动攻击的情报。
af最有可能代表的是从夏威夷开始,绵延一千五百公里的环岛链最西端的环礁中途岛,它正好处于洛杉矶和东京的中间位置。
猜测自然是远远不够的。考虑到日本海军的数量优势,这件事必须让尼米兹海军上将知道。
通过日复一日的工作,查克和同事们大致摸清了日军战斗序列的大致规律。刚生产的战斗机一般都会安排在航空母舰上;每占领一地,日本都会在当地派驻“占领军”:希望通过此举保住他们所攻下的所有领土。
看样子,这次的作战规模一定小不了。但日军会攻击什么地方呢?
地下室的译码员特别骄傲,因为他们成功破译了日本军舰催促东京方面的一份电文:“加快运送燃油软管”。同时证实了日军马上要展开一次长距离的越洋攻击。
但美军最高统帅部却觉得日军也许会进攻夏威夷,军方害怕日军会借此向美国的西海岸进发。珍珠港的译码团队隐约地怀疑日军会攻击中途岛以南一千英里约翰斯顿岛上的机场跑道。
情报必须百分之百确认。
查克判断出日军会如何行动,但犹豫着不敢说。译码员都很聪明,但他却和聪明画不上等号。他在学校里的成绩不怎么好,三年级时班上有个同学叫他“查克蠢蛋”。他哭了,这个绰号也就坐了实。在查克的心中,自己依旧是那个“查克蠢蛋”。
午饭时,查克和埃迪从餐厅取了三明治和咖啡,坐在码头边看着港口内外的情况。珍珠港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状况。大多数倾泻在海里的原油漂走了,一些舰只的残骸已经被打捞起来。
吃饭的时候,一艘受伤的航空母舰出现在医院海岬,喷着黑烟缓缓地驶进港口,在船身后面留下了一长串浮油。查克认出这是美军的“约克城号”航空母舰。船体上蒙着厚厚一层烟灰,驾驶舱被炸出一个大洞,多半是在珊瑚海战役中被日军炸出来的。“约克城号”驶入码头时,基地拉响警报,庆祝它的回归,拖船牵引它驶入了一号干船坞。
“据说需要修三个月。”埃迪说。他和查克在同一幢楼里办公,但他在楼上的情报办公室,可以听到更多的传言。“但现在三天后就要重新下水。”
“这么快,修理师们能修好吗?”
“他们已经开始工作了。船厂的主任工程师带着他的团队飞过来修理,他们已经上船开干了。你往干船坞那儿看。”
以往空空荡荡的干船坞里到处都是人和仪器:码头周围已经摆满了各种各样准备投入使用的焊接用具。
“他们只能把炸坏的地方先焊接起来,”埃迪说,“他们会修好甲板,让它能出海,其他的小修小补就只能等一等了。”
航空母舰的名字让查克心神不宁,他无法挥去这种抓心的感觉。约克镇是什么意思?美军和法军在约克镇围困英国军队,是独立战争结束前,最后一场决定性的战役。用这个名称有什么高深的含义吗?
范德米尔上校走了过来。“你们两个娘娘腔,快滚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去。”他说。
埃迪轻声对查克说:“以后我一定要痛扁他一顿。”
“埃迪,等战争结束后再说吧。”查克说。
回到地下室,查克看见坐在办公桌前的鲍勃·斯特朗,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解决了斯特朗的难题。
望向斯特朗肩膀前面的办公桌,查克又看见了同一张纸上的六个日语音节:yo-lo-ku-ta-wa-na
“好了不起啊,你终于把它破译出来了!”查克故意说得像斯特朗自己找到破译方法似的。
斯特朗很疑惑:“我把它破译出来了吗?”
“这是个英语单词,因此日本人只能按发音把它拼写出来。”
“‘约洛库塔瓦纳’是个英语词汇吗?”
“是的,先生,日本人就是这样叫约克镇的。”
“你说什么?”斯特朗的表情很疑惑。
“查克蠢蛋”一时间以为自己完全错了,心里异常惊恐。
斯特朗发话了:“老天,你说得对!‘约洛库塔瓦纳’正是日语发音的约克城!”他欢快地笑了,“谢谢你!”接着他又夸赞了一句,“干得太漂亮了。”
查克犹豫着,他还有另一个想法。他应该告诉斯特朗吗?译码不是他的工作,但美国也许很快就要战败了,也许他应该抓住这个机会。“能让我提另一个建议吗?”他问。
“快说吧。”
“关于af这个番号我有一些想法。我们要确认af代表着中途岛,是吗?”
“是的。”
“我们能否传出一些有关中途岛的信息,让日本人用密电文作为截获的情报发送出去?通过截获的电文,我们就能知道日本人是如何为中途岛编码的了。”
斯特朗深思了一会儿。“也许吧,”他说,“我们也许有必要把信息写得清晰一些,确保日本人能理解。”
“这点可以做到,可以是那种不太需要保密的消息——比如‘中途岛爆发了花柳病,请送点药过来’,或是类似的电文。”
“日本人为何要把这种消息再次传送出去呢?”
“因此,传送的必须是一些具有战略意义的讯号,但不能是我方的顶级机密——可以泄露些天气之类的情报。”
“可现在的天气预报也是机密啊。”
邻桌的译码员插话了:“可不可以是淡水短缺的情报?如果想占领中途岛的话,淡水短缺是一件相当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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