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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审第五天(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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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周吧,记得是三周后。”年长女性舔了一下指尖,比对自己的笔记和资料。

“不是瘀青,是被掐的痕迹。”总是不太开口的年轻男子嗫嚅地说。

“如果是七月发生的事……痕迹应该也消失了吧。”六实说。

里沙子像用目光拼命追着球似的,死盯着逐一发言的人——“我能理解吗?跟得上大家吗?会不会只有我跟不上状况呢?”她越在意就越焦虑。

“也就是说,虽然没发现虐待迹象,但并不表示没有施虐,是吧?”年长女性似乎察觉到里沙子的焦虑,像在说明似的表达意见。

“但也不能证明确有发生,不是吗?”

里沙子发现大家的视线集中在她身上,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说出了声。

“可是她丈夫确实看到了。”

“真的是殴打、掐伤的痕迹吗?”

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里沙子很不安。大家都看穿了——我死命抓着自己办不好的事,还想告诉大家连我这种人也能理解这起案件。大家都看穿了——我是个笨蛋。

“什么意思?”六实问。

“好比蚊虫叮咬的痕迹。”里沙子说。毕竟只有丈夫称看到了像是殴打、掐伤的痕迹,并没有照片可以佐证;而且要是孩子穿着不舒服的纤维材质衣服,也会皮肤红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刺到,也会留下伤痕。

“蚊虫叮咬和殴打的伤痕不一样,父母应该分辨得出来吧。”年长女性说,有几个人窃笑。

看吧!出丑了。我说了愚蠢的话。“要是真的很勉强的话,难道不能中途退出吗?”我根本没这能耐,居然连话都听不太懂。老实说,早就应该退出,不是吗?

“不管怎么说,溺死和窒息确实都是施虐行为。”

白发男士说。

“可是那照片……”六实喃喃自语,屋内一片静寂。法官再次问大家还有没有人要提问,无人回应。法官看着里沙子,又问了一次。里沙子悄声回答“没有”。

午休过后,本来应由检辩双方申请的证人——也就是水穗的女性友人站上证人席,但女检察官说她因为突然生病无法出庭:“她昨天发高烧将近四十摄氏度,迟迟没退烧,所以早上来电告知,将另行择日出庭。”旁听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下午一点多,这天的审理意外地提早结束了。

里沙子走出法院大楼,惊见外头艳阳高照,柏油路面热到发出白光,周遭林立的高楼大厦也濡湿般闪闪发亮。直到上周,我还和文香在这热气蒸腾的日子里,一如往常地出门购物、去儿童馆,但那时与文香相处的情形却像是想不起来般遥远。往前走了几米,里沙子觉得头晕目眩,顿时停下脚步。是因为太热吗?还是头晕?她凝视着波浪起伏的地面,随即转身走回大楼内。

明明已经过了下午一点,地下的咖啡厅还是座无虚席。里沙子被带到最里面的大桌子,和其他客人拼桌。她点了一杯冰咖啡,可能是刚从外头走进来,还不习惯室内照明,外头刺眼的白光还在眼睛深处闪烁。

里沙子庆幸自己没看到那些残酷的照片,却又有种只有自己逃掉的罪恶感。

大桌子对面坐着一位身穿西装、独自用餐的男士,旁边坐着学生模样的女孩子们,正一脸认真地不知在说些什么。四人桌前一位老绅士将拐杖立在一旁,还有三位中年妇女边喝咖啡,边愉快地聊天。双人桌前则坐着一位装扮休闲的中年男子,和一位戴着棒球帽默默吃咖喱的白发男士。还有一位和里沙子年纪相仿的女人独自用餐。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里沙子毫不避讳地环视周遭。

服务生送来冰咖啡。总算习惯了室内照明,里沙子拿出手机,查收信息,没收到来自婆婆或阳一郎的信息。

今天真的要去公公婆婆家过夜吗?里沙子用手指卷着空吸管,一松手,卷成圆圈的吸管掉在桌上。要向公公婆婆说明昨天的情况吗?真的能轻易解开误会吗?“哎呀,原来是这样啊!”婆婆会开朗地笑着回应吗?“真是的!是那孩子误会了。”她会这样笑着取笑自己的儿子吗?她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里沙子发现自己又在空想了。现实不是已经好几次让自己大跌眼镜了吗?

纵使如此,与其什么都不说,还是讲出来比较好,里沙子决定还是听从建议,和文香一起留在公公婆婆家过夜。可是她实在不想那么早过去,不如利用这段意外空出来的时间去购物吧。要买文香的衣袜、阳一郎的贴身衣物,自己也想看看令人心情清爽的夏季衣物。可以去趟银座,新宿也行。这么一想,里沙子就觉得心情开朗多了,打开手机开始发信息。

“今天就承蒙好意,请多照顾了。如果有什么想买的东西,还请跟我说,不要客气。我们一家三口就麻烦您了。”

里沙子写到这里时突然停手,因为实在写不下去了——我不想留下来过夜,也不想当着公公婆婆的面,告诉阳一郎昨天那件事并非虐待,我不想说出如此愚蠢的话。

喝了一口冰咖啡,里沙子删掉了所有文字,发了一条信息给阳一郎。

“我觉得我们必须好好谈谈昨天的事,所以我今天不会留宿浦和。是你要求文香留在那里过夜的,婆婆也希望她留下来,所以我会让她留在那里,明天再去接她。”

里沙子急忙写下这条信息,没有再看一遍便匆匆发送。因为要是再看一次,八成又会删除。

冰咖啡里的冰块早已彻底融化,里沙子依旧坐着确认了好几次手机,还没收到阳一郎的回信。一回神,面前坐了四位中年男女,女学生们坐过的位子上,一位年过半百的男性正在看报纸。转眼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傍晚五点。直到上周,这个时间点自己都是待在家里。不知是因为文香不在,还是连日出门的关系,里沙子总有一种跳脱日常生活的感觉。太阳渐沉,天色却还没暗下来,一如下午般明亮,孩子的嬉戏声从紧闭的窗户传进屋内。

里沙子将买来的食材放进冰箱,赶紧打开电脑。等待电脑开机的这段时间,她看了一下手机,阳一郎还是没有回信。

今天早上收到木泽南美的回信,里沙子赶紧打开看。

“陪审员?!真的假的?!还真的有这种事啊!总觉得不敢相信。什么发牢骚啊,别这么说啦!我也吓一跳呢!我觉得里沙是个脑筋很清楚的人,哪里笨了?干吗这么小看自己呀?我想,虽然这份差事责任重大,但真的不用太担心。对了,你的小孩今年几岁了?应该还没上托儿所吧?照顾孩子真的很累,难免无法顾及其他家务,这很正常啊!等你的重大责任结束后,要是有空见面,一定要约一下哦!我们家小朋友也长大了!要是我们碰面的话,我会请别人帮忙看一下儿子,因为我想轻松赴约!(恳切)先这样啦!保持联络。”

结尾处,南美还留了她的手机号码与电子信箱,里沙子将这些联系方式转发到手机上。还是没收到阳一郎的回信,里沙子从脚边的纸袋里拿出今天买给文香的衣服和袜子,收进衣柜。家里静悄悄的。

晚餐怎么办呢?里沙子站在厨房里,打开冰箱。她想,要是阳一郎回来的话,就好好做一顿饭;要是没回来的话,自己就随便吃一点。六点多,手机来信声响起,里沙子赶紧确认,不是阳一郎,而是婆婆:“不必担心小香的事,里沙子没留下来住一晚真的很可惜,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阳一郎会直接过来我这里,里沙子好好重温一下单身生活吧。”

反复看了几遍这条信息,里沙子将手机搁在厨房的流理台上,抬头看着时钟,心中忐忑:那家人趁我不在时,会说些什么?会怎么说我呢?还是现在赶过去,当着大家的面解释清楚比较好。里沙子明明很焦虑,却没有付诸行动。即便知道今天要是不过去解释清楚,只怕事态会更严重、更复杂,可她脑中描绘着前往公婆家的路程,却涌不起想赶过去的念头。

明明想先为下周的三餐备料,多买些食材,里沙子却完全忘了这回事,她将近七点出门。住宅区街上往来的行人不少,应该是赶着回家的上班族吧。有牵着狗散步的女人和老人,还有一群边走边愉快谈笑的初中生。很久没在这个时候独自出门了,里沙子边走向便利店,边环顾四周。她完全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总觉得心情有点雀跃,忽然想起南美那一句“因为我想轻松赴约”,不由得笑了。不带孩子同行,真的好轻松啊!

里沙子将方才和饭团一起摆在商品架上的炸物、沙拉,还有冰箱里的腌菜摆在桌上,心情越发兴奋。她没有用杯子,而是直接拿起罐装啤酒畅饮。这顿结婚以来第一次这么随便的晚餐,让她涌起一股深深的怀念感。婚后,无论是阳一郎深夜未归,还是他说不回来吃晚餐,里沙子还是会下厨准备些料理。不是因为自己想这么做,只是不想让阳一郎知道自己随便解决三餐。里沙子总是很怕他在垃圾桶或冰箱里发现饭团的包装袋或便当盒子。

里沙子想起三天前,阳一郎独自吃着便利店的便当。现在自己面前就放着从便利店买来的东西,而他应该无法体会这种兴奋吧。她将喝光的空罐像那时放在桌上的空罐一样压扁,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罐。不用战战兢兢喝的啤酒为何如此美味?里沙子想。才三罐而已,早知道就多买几罐了。不对,待会儿再去买就行啦!

里沙子吃了一口沙拉和炸物,放下筷子,边喝啤酒边操作手机。

“突然发信息给你,还能马上收到回信,很感谢。虽然不想怪罪于担任陪审员一事,但我做了不配为人母的差劲事,真的很沮丧,谢谢南美的信息拯救了我。”

里沙子抬起头,发现自己很想见见这位不知道多久没碰面的朋友。要是明天的话,应该可以如南美所说的“轻松赴约”。想到这里,她再次看向手机。

“我知道这么做真的很突然,不过不知道南美明天有空吗?今天和明天,我老公和小孩都不在,所以明天我可以去找你。不过这么突然,你应该不方便吧,就算明天无法碰面也没关系,等我这边情况稳定后,我们一定要一起去哪里逛逛哦!”

里沙子发出这条信息,凝视着没拉上窗帘的窗户,看见映在窗上的自己嘴角泛起笑意,不由得怔了一下。也许明天可以一个人轻松地去和朋友见面——想到这个,她内心似乎比想象中来得兴奋。

“不太可能答应吧。这么突然约她。”

为了避免被拒绝时过于失望,里沙子故意这么告诉自己,然后伸手抓了一块炸物塞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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