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车(2/2)
这一座山在这一带乡村里是美得出名的,而这一条平路却也是这一带坏得出名的。当我朝着这条路开始小心谨慎地开下去,整个世界似乎由我身边一片一片地散掉。排挡是吃在第一挡,我的一只手紧紧地按住排挡杆,嘴里不住地干咽唾沫,朝着这条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垂直倒竖起来的车路向下开。
即使是用第一挡下坡,如果没有刹车帮忙,你车子的速度仍是惊人的!当头一个转弯迎面而来之际,我车子的小引擎开始以啸叫声来抗议着。进入了弯道,我拼命把方向盘向右打,车胎猛擦过路边的石头与松土,然后过了第一关而趋向比较直的道路。
这条直路颇长,但却来得更陡,就像跟着大瀑布往下冲一样有着无法控制自己命运的感觉。这直路的末了又是个急转弯。在这种速度里冲向弯路,要想打方向盘简直是太危险,但是我非打转不可,否则就要冲出悬岩。在恐怖冲击里,我闭上眼睛打方向盘向左转。这一次,车子的左边离地荡起在空中,我想车子一定翻了。但它接着改向左边倾侧而让右边离地而起,这样保持了一两秒钟眼看着要翻倒,而最终又恢复了四轮着地的状态,我又活着再往前行。
前面又是可怕的直陡坡了!车子飞奔而下,引擎狂叫着。我感到一阵奇异的麻木,也好像到了恐怖的极限而不知道怎样竟然飞旋而过了第三道急转弯。好了,再下去只有一个急转弯了。现在前面的道路越来越平缓,车子的速度迅速减退。到了最后那个转弯的时候,速度减到只有每小时二十多英里了。我顺利地转了过去。
就在刚转出这最后的一个弯而驶向平直道路的转口处,我才发现一大群绵羊至少百来头,把整个道路都挤满了,而且离我车头只有几米远。我毫不迟疑地立刻再急转车头朝向路边石墙……
似乎没有什么大损害,墙上只有一些碎石滑溜地掉下来,而引擎一个冲撞,便寂然无声。
我往椅背一靠,全身松弛下来,原是紧抓住方向盘的手,也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放松。羊群仍在阵阵涌过。我瞧了一眼那牧羊人,可不是我所认识的。我祈祷着希望他也不是认识我的人,因为在这种场合如果彼此不是熟人倒还容易解决。不过,我最好还是别开口,像这么疯狂地由急转弯里窜出来,而又不得不朝路墙撞上去,这种情形别希望人们会对你感谢什么的。
羊群继续在涌流,那牧羊人喊着他的狗:“走,杰西!走,尼尔!”就在离我几英尺外经过,我只是保持着察看那面对我车子的石砌路墙的姿势而不敢转头瞧他。别人也许会问我这么呆然面壁是演什么把戏,但是德禄镇的牧羊人不会这么爱管闲事的。他悄悄地走过去,一点也不打扰我。可是,过了一会儿,我朝反射镜里一望,那牧羊人站在路当中向我回瞧着,似乎暂时忘了他的羊群。
我驾着这辆没有刹车的车子,日子是很值得回味的。这种历历如绘的往事在我脑子里刻印了好些年。我原以为几个礼拜过去以后,刹车一定就会修好的。然而,要不是西格自己也卷入了“无刹车”的漩涡,我的“无刹车”日子可能还要无限期地延长下去。
那是有一次我跟他一起到一个农场去急诊。他竟然决定由他来驾驶这辆车,而且一屁股就坐进了驾驶座。我在他旁边缩做一团,让他以他惯常的凶猛迅速前进。
我们要去的并不是邢曲先生的农场,而是另外一个。但是邢曲农场在德禄镇外一条公路边大约一英里,我们是会经过那儿的。那正是一条又宽又直的大公路。当西格正以全速前进的时候,我忽然瞧见邢曲先生正开着一辆别克的大轿车在我们前头正中央。当西格的速度渐渐追过他而准备由他的右边超车的时候,这位邢曲先生忽然驶靠右,因为他的农场就在右边这边。看看立刻就要侧面相撞了,西格猛踩刹车而丝毫没有作用,不由双眉高竖。但西格并不慌张,他马上跟着别克也向右转,变成了两辆车并行地在路上呼啸前进。邢曲先生在车里暴突着眼睛向我瞧过来。
冲进了农场,邢曲的别克在屋前空地里停下来,而我们却一直冲向朝屋后绕行的一条路,我们是不得不这样以绕路来让车子的速度自己减低的。侥幸这一条路上没有什么障碍,我们叮叮当当地穿过堆草的后院,重新回到前面来。邢曲先生已下车,但仍伸长脖子朝我们起先进去的那一头张望着,不知道我们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这时候我们的车子突然又由他身边经过,才把他吓了一大跳,张开大嘴瞧我们。西格保持镇静到底,竟然伸出头去跟他招招手,然后才又把车子转向农场大门。
在驶出大门之前,我回头瞧瞧,邢曲先生兀自向我们呆望着,那一副发僵的姿势使我想起了那个牧羊人。
回到大路上,西格小心地把车子转进路边,终于停在这里。他先向前凝堵着半晌没有说话。我知道他一时就把脸上的表情作个调整有些困难。等到他终于转脸瞧我的时候,他的表情完全改变了。
我手指甲拼命地扣着掌肉,因为他是以仁慈的眼神对我微笑着。
“真的,吉米,”他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常常瞒着我一些事。天知道这辆归你使用的车子成了这种情况有多久了,而你却对我一字不提。”他举手阻止我抗辩,而脸上更表现出有点抱歉的表情,“你不知道我们方才差点儿撞车死亡么?你早应该告诉我这车子是没有刹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