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融厅的瘟神(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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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男人,任谁只消看上一眼,都会引起轻微不适,同时又感到周身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压迫感。他虽然举止优雅,散发着一股上层精英的气息,但是瞳孔深处射出的难以掩饰的恶意和冷酷却令人不寒而栗。
此刻,黑崎骏一正在东京中央银行的某间会议室里大摆龙门阵。他用锐利得仿佛要杀人的眼神,扫了一圈围在办公桌周围的银行职员,腾地从椅子里跳起来。
“帝国航空项目的负责人,是哪位啊?”他说话不讲任何礼节。黑崎这种粗暴的说话方式,与其说是单刀直入,更像是总在跟谁置气一般让人觉得刺头刺脑,而且还是那种令人难以忍受的娘娘腔。现在,这种语气已经成了黑崎的特色了。
“是我。”
声音一出,黑崎的目光立即紧紧黏了上去。那眼神令人想起发现猎物的爬行动物。
“哎哟,原来是你呀。”
黑崎嘴唇微翘,露出一丝阴沉沉的笑意,一双妙目闪着精光看向半泽。
“报上名来吧。”
显然是明知故问。一介银行职员的名字而已,对他来说,尝试去记住名字,是对自己自尊心的侮辱。
“我是营业二部的半泽。”半泽站起来答道。
“营业二部?”黑崎不满地重复道,“我记得,你们银行的营业二部,不是负责资本系列的上市公司吗?”
“因为更换了负责人。”还没等半泽开口,坐在黑崎边上的纪本插嘴道,“管辖权从审查部移交到了营业二部。”
“算啦,反正把业绩恶化的客户交给你也还蛮适合的呢。”黑崎对自己的挖苦之词颇为得意,抖着溜肩哧哧坏笑。突然他脸色一收,说道,“言归正传。你们上次对帝国航空追加贷款的时候,按道理是不是应该对他们的重振计划的可行性进行探讨啊?”
黑崎的问题直接冲着半泽而来。
“当时,还不是我负责,所以……”
前任负责人曾根崎也坐在桌前。本来这个问题应该由当时的负责人曾根崎出面回答,但是他却老僧入定般一副一无所知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来这里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就在这时——
“所以呢?到底怎么样!”黑崎一边尖着嗓子怪叫一边手敲桌板,会议室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银行的行业许可由上级统一管理,所以必须按照其主管部门金融厅的方针开展经营活动,银行是绝对不能忤逆金融厅的。也正因如此,在检查官中,那些一不小心就暴露出卑屈的官差脾性,习惯仗着权威虚张声势、作威作福的无聊之辈也真不在少数。
在那群宵小之中,这位黑崎又偏偏是奇葩中的奇葩。首先,他曾经把afj查得直接破产,由此被贴上了臭名昭著的恶名标签而轰动银行界。此外,据说他的父亲曾作为政府财务官员因受银行牵连而遭到贬职,正是有这层私人恩怨在,所以他检查起来总是极尽严苛酷烈。
“我记得刚才是你自己说现在是帝国航空项目的负责人吧?”黑崎语气尖锐,“以前没负责就可以一无所知?这是什么借口?”
明明是曾根崎负责时候出的事情,可是他偏偏在那里装聋作哑。
“实在抱歉。”半泽瞥了一眼曾根崎那张无动于衷的侧脸,无奈只得接口致歉,“关于您刚才询问的那件事情,敝行当时对重振计划的可行性,是进行过探讨的。”
“都探讨了些什么?”
可能是由于乖僻的性格,黑崎问题总是有点儿故弄玄虚。
“您的意思是?能不能说具体些?”
“哎呀,就是说你们探讨完以后,帝国航空的业绩怎么样了?有没有实现既定目标啊?”
“没有——很遗憾。”
听到半泽的回答,黑崎脸上瞬间堆起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我来给你们归纳一下,也就是这么回事咯。在上次追加支援贷款的时候,贵行探讨了帝国航空的重振计划,而且相信他们的计划具有可行性,所以支付了贷款。结果,不出几个月的时间,帝国航空的业绩还未达到预定目标就已经大幅下滑。这是什么原因啊?”
“原因有这么几个。”半泽拿起了手头的资料,“其一,受美国金融危机影响,导致不可预测的经济衰退,旅客也因此意外减少。新加入市场竞争的l(廉价航空)也分流了部分旅客。还有结构重组的延后导致成本改善的推迟……”
“好难看的借口啊。你不觉得丢脸吗?”黑崎打断半泽的话头,故意摆出一副夸张的吃惊表情,“金融危机导致的经济衰退的确是有的,不过结束得比预想的要早。你不妨睁开眼看看其他上市企业的情况,他们虽然也遭遇了业绩恶化,但是危机结束后经营状况却迅速好转,把影响限制在了最小的范围内。敢把这个拖出来当借口的,也就是那些经营能力有问题的企业啦。就算是l,你们也早该料到他们迟早要入局竞争。我说得没错吧?”
“您说得没错。”
不得不承认,半泽自己也觉得,当时帝国航空制订的重振计划太天真了。但是,当时任负责人的曾根崎却判定没问题,所以才通过了会签文件。被人抓住了这点要害,根本没办法反驳。
“还有,你干吗把重振延后抬出来当理由?你们不会相信那个所谓的重振能起什么作用吧?总之——”
此时的黑崎,睨着眼扫视了一圈并排站在他左右的十个下属检查官,以及坐满会议桌的近二十名银行职员。
“你们到底是怎么看的重振计划,我看都是瞎了眼吧!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就在这里摊开了说!”黑崎越说越重,“你们这些人,连审查一家企业重振方案的能力都没有。就这样的水平,还敢断定之前专家会通过的帝国航空重振方案能起作用,还敢反对特别调查委员会提出的重振方案。这次听证会,我就是要揪着你们这些自相矛盾的地方,彻彻底底地搞清楚。你们都给我记着!”
黑崎像个暴君一般喋喋不休地演讲一番,然后一声断喝:“岛田!”
旁边一个体格健硕的男子立马站了起来。这名男子年轻力壮,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长脸,酷似复活节岛上的摩艾石像。
“把资料都拿出来!”
凶巴巴的岛田一声令下,田岛马上站起身来,领着一帮人把装满帝国航空相关资料的纸箱,一箱箱搬到了岛田的面前。
“今天,正好也让我见识见识你们工作的样子吧。”
岛田忙着把排列在桌上的资料拉到自己面前,黑崎则在一旁继续说道:“还有,你们的见解——呃,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能不能说出什么像样的见解来——回头我也要一一询问,你们做好心理准备。解散!”
黑崎骏一大早就不请自来地冲进银行,刚把相关人员召集起来,连个自我介绍也没有,结果又任性地直接宣布解散了。
“这是唱的是哪一出啊?”一脸蒙圈的田岛一边从会议室往回走一边嘀咕道。
“那可是我们银行界的瘟神啊。小心点儿,田岛。”来到走廊的半泽说道,“那家伙不是一直声称自己的真正目的是要推动银行业的正常化之类的嘛。其实就是要把银行搞垮。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使绊子。”
“不是吧,这也太胡来了吧!”
正当田岛愁眉苦脸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招呼:“辛苦啦,半泽。”
两人回头一看,只见曾根崎面带嘲讽地站在那里。
“我可是在竭尽全力为你加油鼓劲呢。”
他伸手“嘭嘭嘭”地拍了拍半泽的肩膀,脚不停步地就要走,那德行仿佛是个没事人一样。
“喂,曾根崎。”半泽冲他的背影喊道,“刚才你自己为什么不回答?上次的贷款可是你负责的工作。”
“对哦。”曾根崎脸上装傻,说道,“但是,现在的负责人可不是我,而是你,半泽。刚才黑崎审查官不是说不要以为换了个负责人就可以有借口一问三不知,行不通的。”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成了金融厅的人了?”
听到这句话,曾根崎脸上嘲笑的表情消失了,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敌意。
“不管金融厅的人怎么说,在银行就要对自己的工作负责到底,这是原则。不要心存侥幸,以为自己是后来换上的负责人就可以新官不理旧账,门儿都没有。不是这么快就想当逃兵了吧。真是个丢脸的家伙。”
曾根崎嘴硬地倒打一耙。
“是不是当逃兵,我们等着瞧。但是你给我记好了,你留下的那些烂摊子我一定会让你自己去收拾。”
“你这么说我可不能当作没听到了。我的工作哪里留下烂摊子了?你这是对我们审查部的挑战。”
“挑战?这是在高于自己的对手面前才用到的词儿吧。”半泽冷冷地说道,“其他方面如果实在不行也就算了,至少要把日语说正确了吧?事情办成那样,连自己负责的客户现在也要我们来善后。”
“你胡说些什么。我倒要好好看看你找的那些借口,在这次听证会上行不行得通。”
曾根崎极尽讽刺挖苦。
“所以说,你就给我闭上嘴在一旁看好了。还有,你要是不想出声的话,以后的会议就不麻烦你出席了。太碍眼!”
说完,半泽向一直呆立在旁边,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打嘴仗的田岛使了个眼神,快步朝电梯的方向走去。
2
“这份人员裁减数量的依据是什么呀?”
黑崎的听证会是从下午三点开始的,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两个小时。一开始,黑崎就揪住东京中央银行在上次的追加贷款中制作的重振计划穷追猛打,吹毛求疵地不停质问。
“重振计划最初制订了撤销航线的业务收缩方案,并据此针对各个流程环节可能产生的多余人员数量进行探讨,最后汇总全公司的情况形成了这份数据。”
黑崎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半泽。
“就这样?有没有经过员工工会的认可?”黑崎逐渐抓住了对方的痛点。
“没有。因为在计划制订出来之前,没办法和工会进行交涉。”
“帝国航空有多少员工工会,你心里应该清楚吧?”
“当然。”
“那你知不知道,那些工会和公司之间是相互对立的?”
“知道。”
“所以说——”黑崎突然把声音提高了八度,目光也变得尖锐无比,“这样一份人员裁减方案不可能这么轻易地让工会通过,这用脚指头都应该想得到吧?还是说,是你们擅自断定这份计划具有可行性?你们也太随意了!”
“公司也非常重视和工会进行精诚的交涉。困难我们是知道的,所以才说要把重组方案做成一份铁案,这样更有利于——”
“是谁大言不惭说做成铁案的?”黑崎用指尖点着放在桌面上的文件,打断了半泽,“我都说了没有依据。这样一份毫无根据的数字,你们都敢断定它具有可行性。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误导帝国航空的重振计划啊。这件事,先给我认了。”
黑崎指责的目光紧盯着半泽。
空气沉静得像灌满了铅一样,黏稠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和金融厅的人隔桌相对的,除了半泽一众帝国航空项目的负责成员,还有相关部门的长官。坐在首席的是纪本,他从始至终都满脸阴沉地抱着胳膊。背后靠墙的椅子上并排坐着包括渡真利在内的各相关部门的次长们,他们都神色紧张地看着。不知道为什么,曾根崎的身影居然也在其中。听证会开始的前一刻,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纪本走进会议室,故意避开半泽的视线坐在了纪本身后的位置。不用特意回头确认也知道,他一定在那儿对半泽的处境幸灾乐祸。
到目前为止,面对金融厅的指责,银行一方都用合理的说明对付过去了。但是,这种均衡正在被打破,在座的任何人都心知肚明,无形的天平正向黑崎一方倾斜。
“对于帝国航空的业绩预测,你们的判断错误,这是事实吧?你们的授信判断根本就没有发挥任何作用。怎么样,还有什么好说的呀?”
“之前的授信判断的确有欠考虑的地方,这是事实。”面对黑崎的质问,半泽回答时明显地感觉到从前后左右的同事们那里传来的无声叹息。
“那你就道歉啊。”黑崎说道,“因为拜你们所赐,我们金融厅可是背着对帝国航空的授信方针放任不管的黑锅啊。搞得我们也很狼狈啊。”
这句话终于图穷匕见地揭露了黑崎这次调查的真正目的。坐在半泽旁边的田岛缓缓地抬起头来,脸上浮现出一丝厌恶。
黑崎这次过来,既不是出于对东京中央银行的授信运营情况心怀不安,也不是出于对航空行政的担忧惦念。
没错,他是为给自己找回面子而来的。
对帝国航空的授信额度之所以会膨胀到今天的程度,对该公司的经营惨状之所以没能踩住刹车,完全是因为银行——这次调查黑崎打算坐实的就是这一点。
“到底怎么样啊?!”
黑崎的话就像鞭子一样在会议室沉默的空气中抽开了一道口子,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半泽的身上。
“非常抱歉。”
半泽一道歉,黑崎的脸上就漾开了胜利而自得的微笑。般若 一般的面容因为笑意,撕裂成了一张支离破碎的丑女假面。
“这就对了嘛。不过,单凭你在这里道个歉,可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呢。”
半泽真想怼一句,那干吗要人道歉啊?但黑崎的意图还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关于这件事情,稍后金融厅会给你们下达整改意见书。我是这么打算的啊。”
就针对帝国航空一家公司的授信方针下达整改意见书,这种做法前所未闻,堪称特例中的特例。
“在这之前,你们得把有关的情况说明提交上来。当然了,需要行长署名啊。”
最后一句话,是对就近坐在旁边的纪本说的。纪本细声细气地应承了一声,转过脸对半泽怒目而视。碍于黑崎在场,纪本强忍着随时准备喷薄而出的怒火。
意想不到的是——
“情况说明书,要多少我给你写多少。”
半泽的一句话,马上让黑崎脸色突变。
纪本一下子挺起了身子。半泽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没有理会,继续往下说:
“但是,从我们这方面的理解来看,在过去金融厅的审查中,已经认定我们对帝国航空的授信判断并不存在任何问题。”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正是因为你们提供的资料不准确,所以才误导了我们的结论,不是吗?”黑崎言辞激烈,“刚才低头道歉说的对不起,到底算什么啊?”
“我刚才的道歉,只针对以前在授信判断上的欠考虑。”半泽说道,“但是,当时你们在检查授信状况的时候,我们也向贵厅递交了资料。所以,我们认为你们对我行的授信方针已经进行了充分的了解。”
“哼。”
黑崎扬起下巴,双眼眯成了一条细缝。围坐在两旁的金融厅官差们,此时也都恨得咬牙切齿。一个个看上去全都是帮着黑崎为虎作伥的看家狗。面对一众官员气势汹汹的目光,此时的半泽反而坦然回视。
“那,你的意思是,你们已经向我们提交了所有必要的情报了?”
“正是如此。至少,在当时的时间节点,我们把手上的情报都准确无误地交给了你们。”
半泽特意强调了一下准确无误。之后,马上转头朝向背后的曾根崎问道:“对吧,曾根崎?”
“啊?不是,那个……”
对内霸道如虎,对外却软弱如鼠的曾根崎,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方寸大乱。
“给我好好回答!提交了正确的资料,对吧?”
“是,是的。”在半泽的叱责下,曾根崎吞吞吐吐地答道。他一看四周,不但黑崎在一旁怒目而视,会议室所有人的视线也都投到了他的身上,曾根崎脸都吓青了。
“情况就是这样,黑崎先生。”半泽说道,“事到如今,再把当年的决策怪到我行头上的话,我们也会很为难。当然了,关于这件事我们会写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的。”
“哦,这样啊。”
黑崎盯着半泽不放,突然大喊一声“岛田”。一旁的摩艾石像男赶忙抽出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这就是当时检查的时候,你们银行交给我们金融厅检查官的文件资料。既然你刚才说得那么信誓旦旦,那不如你亲眼来看一看怎么样?”
黑崎把夹子里的资料递给岛田,这个摩艾石像男立马起身拿到了半泽面前。
是一份关于帝国航空的审查资料。
“那份资料上,写着当时帝国航空制订的重振方案具体内容。有关于撤销航线的,还有减少航班的,以及划定人员裁减数量的等等。看看吧。”
都是上次金融厅来检查时候的资料。“现在马上就看。”田岛一边说一边从半泽那里拿过资料,对着那几条看了起来。
“二十条亏损的航线予以撤销,十条航线减少三成的航班,人员裁减五千人……”
听到这一串数字的黑崎,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对了,那些就是你们报给我们的数字。不过,检查过后,帝国航空正式发表的重振方案却是这样的。岛田!”
摩艾石像男捧着手里的资料读了起来。
“敝帝国航空,针对本次业绩恶化提出如下重振方案——”
“读那些废话干什么啊!”
“对不起。”遭到叱责的摩艾石像男,慌乱地继续往下读,“撤销十五条亏损的航线。然后是,减少一成的航班。人员裁减三千五百人。”
“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一直柔声媚语的黑崎,突然扬手用力拍在桌子上,“还敢说你们的报告没错吗?你们这是为了应付金融厅的检查,故意捏造数据。这要怎么解释啊?回答我,半泽次长!”
不会吧。
就连半泽也大吃一惊,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一旁的田岛。田岛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请允许我做个说明。我是营业二部的调查员田岛,从上次的检查开始,就一直在帝国航空项目负责小组任职。”
当时的重振方案中记录的数字问题,的确不该由半泽来回答。本来应该由当时的担当次长曾根崎来回答的,但是,现在的曾根崎却摆着一副一无所知的嘴脸,正端坐在后排墙角的位置上。真是极端不负责任的态度。
“报告上提到的关于重振的内容,是从帝国航空提交的报告中得来的,我们绝对没有做任何的修改。但是,当时的重振内容还处于探讨阶段,与最终决定的重振方案内容产生出入也是很有可能的。”
“帝国航空的重振方案是什么时候发布的?”
黑崎的提问并没有针对某个人。田岛慌忙到信用文件中翻找。这时摩艾石像男却开口回答了:“是在检查结束的一周之后。”
“开什么玩笑!”黑崎暴怒道,“你是在告诉我,短短的一周时间,内容就变了这么多吗?”
“的确,是这样的……”
坐在远处的曾根崎将田岛的窘境一一看在眼里,但他始终无动于衷,保持着沉默。
“怎么可能出现这么荒唐的事情!”
歇斯底里的黑崎一边怒吼,一边砰砰地拍着手中的资料。
“话虽如此……”
田岛还想继续反驳,这时摩艾石像男打断了他:
“根据我们的事前调查,帝国航空已经证实,公司不可能在眼看就要发布之前突然变更重组方案的内容。”
意料之外的麻烦状况真是层出不穷。
“您所说的问题我们明白了。”半泽插话道,“关于这方面的情况,敝行查清楚后再向您答复。您看这样如何?”
“你是不是还想蒙混过关啊?”黑崎虽然这么说,但或许他自认为已经胜券在握,所以也没有否决,“那好吧。如果还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反驳,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试试。”
就这样,那天的听证会以一边倒的形势落下了帷幕。
3
“之后,我也多方打听了消息。看来这次听证会的背后,似乎有霞关政治势力之间微妙角力的影子啊。”
渡真利到访营业二部半泽的办公室,是在黑崎听证会开完当天的晚上八点多。
为了针对当天金融厅提出的各种事项和质问拿出答复报告,帝国航空项目的负责小组正在加班加点,并准备彻夜奋战。
半泽走到自动贩卖角,买了两杯咖啡,递给渡真利一杯。他在一张空着的椅子前停下了脚步。靠窗放着一张迷你咖啡桌,从那里望出去,东京火车站到八重洲附近一带的夜景尽收眼底。
“说来听听。”
从大学时期开始就因广阔人脉而号称百事通的渡真利,在政府机关也掌握着强大的情报源。
“政府内部似乎已经有声音在质疑,说是围绕帝国航空惹出来的一系列事情,其根源在于不完备的金融行政体系。黑崎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对吧。”
半泽点头表示同意。渡真利继续说道:“对于前政权施行的政策,进政党政权一直以来可都是全盘否定的,对于这次帝国航空的重振方案也是一样。更进一步说,听说有人已经提出,要借这次对帝国航空事件中银行支援的评估为契机,来重新确定金融厅今后的发展方向。”
“那些事情可从来都没听说过啊。”半泽说道。
“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已经有政治家开始高调主张这种做法啦。”渡真利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半泽,“知道是谁吗?”
“难道是,白井?”
半泽的脑海里浮现出上次造访东京中央银行时那道一身深蓝色套装的身影。
“正是。”
竖起食指开玩笑的渡真利说完,马上换回了严肃的表情。
“不过,如果只是白井一个人在那兴风作浪的话,问题倒也不大。而且,国土交通大臣对自己管辖之外的金融领域指手画脚,这种事情本身就容易授人以柄的吧。”
“你是说箕部?”半泽敏锐地问道。
“够犀利!”渡真利肯定地答道,埋头惬意地喝了口咖啡,“有了箕部这块后盾,白井就敢挺身作战撼动金融厅了。分管金融厅的金融担当大臣,现在由有‘的场内阁短板’之称的财务大臣田所义文兼任,他压根儿就没有整顿政府内部对金融厅批判之风的实力。所以,金融厅为了自证清白,才想到了搞这场听证会。总而言之,那帮家伙可是铁了心要把对帝国航空巨额贷款支援的责任全部推到银行头上啦。说白了,就是半泽你的头上。”
渡真利握着纸杯,伸出食指指着半泽说道:“如果这次听证会认定了我们的贷款支援立场有问题,那么就相当于否定了我们之前在独立授信判断基础上做出的持续贷款支援行动。同时,银行对帝国航空业绩预测的评价也就失去了可信性。这样一来,在反对特别调查委员会方案一事上,你就是拿出再多的依据,舆论已经一边倒,没有人再会相信银行。最终的下场就是,在人们的眼中,银行只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在拼凑借口罢了。到那时候,银行也不得不吞下特别调查委员会要求的放弃债权这枚苦果了吧。”
“这就是白井的圈套啊?”
“喂,别不当回事啊。”对笑着低声咕哝的半泽,渡真利一脸危机感,眉头紧锁地责备道。
“我可是听说了,为了这回到咱们银行来递交意见书的事,金融厅可是下足了功夫,据说还邀请了媒体参加,准备正儿八经搞一个宣传仪式啊。这不是明摆着想让咱们行长在全日本国民面前低头认错嘛。”
半泽轻轻地咂了咂嘴。
“真的没关系吗?之前的听证会,纪本常务好像在到处散播消息,说你对待金融厅的态度有问题。还说就是因为你刺激了金融厅,所以人家才咬住不放,对我们穷追猛打。反正,就是找你麻烦就对了。虽然你这家伙没那么容易被打垮,但还是小心点儿为好。前有黑崎,后有纪本,渡劫路上皆恶鬼啊。”
渡真利离开后不久,去帝国航空的田岛就回来了。
为了回应当天听证会上的质疑,田岛拿着去年八月应对金融厅检查的资料,前往帝国航空找山久了解情况。
“话怎么都说不到一块去。”田岛向半泽汇报完事情的经过,歪着头说道,“根据山久的说法,他们肯定向我们提交了与公开发布版本一样的重振方案,貌似就是这份了。”
田岛拿出一份印着去年八月日期的帝国航空内部资料,“如果根据这份资料来看,我们向金融厅提交的数字的确就是错的。我也当面问他,这不是发布之前临时变更的吗?可是对方不承认。”
“当时资料是谁签收的,知道吗?”
“请看这个。”
说着,田岛拿出了一份资料交接凭证的复印件。不过,那东西怎么看都很难说是一份正式文件,上面印着一张名片的正反面。正面曾根崎的名字,反面则是杂乱的手写痕迹,有日期、签收的文件名等内容。
重振计划书——
“这不是曾根崎嘛。居然用名片当‘收据’,简直是开玩笑!”
半泽想起了听证会上,那个一味装傻的巨大身躯,心下一阵腻烦。
“有个问题不太明白,那家伙今天到会场来干吗?”
很明显,曾根崎根本就没有半点儿要发言的意思。或许他来是为了期待看到自己如何被黑崎驳倒,但半泽总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难不成,那家伙有什么事情放心不下?”
“莫非——是因为担心这个收据的事情露馅儿?”
田岛手指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很有可能啊。毕竟,在上次金融厅的检查中,如果对帝国航空的融资被‘分类’的话,那很可能成为曾根崎身上的污点啊。”
害怕被“分类”的曾根崎,在那种场合下为了应付过关,伪造一份虚假的重振方案也并非不可能。
“那个浑蛋……”半泽骂道,拿起电话拨通了曾根崎的号码。
铃声响了两遍,电话里传来曾根崎不耐烦的声音。
“我是营业二部的半泽。现在有没有时间?”
“正忙着呢。还有,如果是帝国航空的事情,我已经全部交接完毕了,有什么问题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是关于帝国航空的事情……”
“我已经说过了,我拒绝掺和。”曾根崎态度傲慢地说。
“那好,那就到明天的听证会上当面对质,怎么样?”半泽说完,电话那头顿时陷入了沉默。
“你要不要一起来?”半泽扣上话筒,对田岛叫道。
“当然。”
两人一起快步离开了营业二部。
4
“到底干吗?你很麻烦啊。”
审查部楼层里,大部分职员仍在紧张地加班,曾根崎则端着架子坐在位于最里头办公室的位子上。半泽直接冲到他的面前。
“觉得麻烦的是我,曾根崎。”半泽双手撑在办公桌上,盯着对方的眼睛,“帝国航空的重振方案,不是你整理的吗?为什么数字会错?”
“那个,主要是开投行提炼的。我只不过是把他们得出的数据往上报——”
曾根崎还没说完,半泽就把田岛带回来的重振方案举到他的鼻子尖上。那是一份写着正确数字的资料。
“那样的借口,你以为可以蒙混过关吗?”半泽瞪着曾根崎的大饼脸说道,“帝国航空的山久说,已经把同样一份报告交到了你的手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清楚。”
瞥了一眼递过来的材料,曾根崎的眼神动摇了一下。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动摇的眼神马上又隐藏在了无耻的厚颜之下。
“哎呀,不记得了啊。”曾根崎干脆装傻不承认,“跟你们不一样,我们审查部每天都忙得像个修罗场,那种细枝末节的事情怎么可能记得起来啊。”
“要说修罗场,我们也一样。事情想不起来,只能说明你记性太差了。”半泽一边继续说,一边把当成收据的名片复印件猛地拍在曾根崎的办公桌上。
曾根崎不由得咽了下口水,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虚汗。
“这下想起来了?还是说这也是无关紧要的杂事啊,曾根崎?”半泽故意用惊讶的语气说道。
“用名片代替收据的事情,你自己也总干过吧!”曾根崎恼羞成怒地嘴硬道。
但是——
“不凑巧,我半次都没有。”半泽冷冰冰地回答,“就是因为你总是用如此荒唐的做法应付工作,所以才会连曾经接收过这么重要的资料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吧。不,我怀疑你不是真忘记,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曾根崎整个人瘫坐在椅子里,就像钉在上面似的一动不动。他用惊恐的眼神盯着半泽,而眼睛深处却分明还在慌乱地琢磨着推托之词。
半泽迎着对方的目光继续逼问:“提交给金融厅的数字,是你给改掉的吧?”
“我?”曾根崎假装意外地反问道,“我干吗要那么做?首先,你连那份资料是不是我做的都还没搞清楚吧?一般金融厅检查的材料都是由调查人员制作,次长签阅的。那样的话,那份资料肯定是我当时的手下做的。你们营业二部的流程不也是这样的吗?”
“请等一下。”这时,田岛忍不住插嘴道,“当时检查的时候,我们都在应付海量的资产核定工作,根本没有接触重振方案。重振方案的相关资料,不是别人,正是你曾根崎次长准备的,不是吗?”
“你说什么?”曾根崎闻言一下子从椅子跳了起来,“你这家伙,是想陷害我吗?”
“次长您才是,拜托不要把责任推给部下啊。”岛田也不甘示弱,“有本事就坦率地承认资料是您自己制作的。”
“你小子!”
曾根崎绕过桌子,向岛田扑去。一旁围观的员工们慌忙赶过来劝阻。
“给我住手,曾根崎!”半泽迅速上前挡在两人中间,不由分说地制止了曾根崎,“不管是谁做的,只要盖上了你的批准章,就别想逃避责任。这是银行的规矩。就算换了担当负责人,过去的责任也必须终身负责。”
就像被下了咒似的,曾根崎当场定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安、愤怒,还有动摇。半泽迎着他五味杂陈的目光,继续说道:“如果是你事先故意窜改了数字,最好在这里给我坦白承认。不然,这件事情,我一定追查到底!”
半泽、田岛,还有曾根崎在审查部的部下们,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曾根崎一人的身上。
“你到底想干吗啊,半泽?”曾根崎嗤笑道,“的确,帝国航空的重振方案是我签收的也说不定。但是,我丝毫不记得我窜改过什么数据。当然了,我也不记得曾经指示过下属这么干。我只不过是把资料上的数字原样往上报告而已。如果你认为我在撒谎,那就证明给我看啊。”
曾根崎看来是打算一口咬定自己是清白的了。
“既然这样,你敢不敢把当时自己收下来的重振方案拿出来给我们看看?放哪了?”
“你说什么蠢话啊?”曾根崎怒气冲冲地喊道,“你才是帝国航空的负责人吧。剩下的文件当然全部都在你的手里啊。要找的话,就把那些资料全部还回来,我一份一份地找给你看怎么样啊?”
他明知道手头那些资料里根本不可能有那份重振方案。
“你想说的就这些?”
“不是,当然还有啦。”现在的曾根崎用满脸憎恶的表情看着半泽,“被金融厅的黑崎盯上的人,不是我,而是你。有这工夫把责任推给别人,不如好好考虑一下明天怎么向他解释,这才是为你好嘛。”
“好吧,明白了。”半泽平静地说道,“这件事情,我一定会追查到底。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曾根崎的喉结上下蠕动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泽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和田岛一起快步离开了审查部。
“刚才,半泽找上门来了。”
曾根崎在纪本的办公桌前刚一站定,就慌慌张张地打起小报告来。
“半泽?”
正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纪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着曾根崎。
“问我有没有故意窜改向金融厅提交的重振方案里的数据。”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从曾根崎身上收回视线,纪本又开始整理手上的东西。
“我说重振方案的数据就是那么写的。帝国航空的资料已经移交给营业二部,所以要查回去自己查。”
“就是。”纪本突然抬起头说道,“很好。”
但是,本来就色厉内荏的曾根崎,在半泽面前就算再怎么虚张声势,也掩盖不住他内心翻腾的惴惴不安。
“可是,我担心,万一半泽真的把真相查出来了,那可怎么办?”
纪本把资料扔进抽屉里,不慌不忙地关上,镇定自若地往椅背上一靠。他抬起头,像看着一个麻烦的包袱一般盯着曾根崎,一本正经地问道:“真相?”
“就是改写重振方案的数据,那个——”
“哦?你给改写了?”纪本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说道,“你记错了吧,曾根崎君。你是不是在做梦啊?”
“啊?做梦……”
或许纪本的回答太过出乎意料,曾根崎刹那间哑口无言。
“根本就没有那回事。重振方案的数据,恐怕是帝国航空不小心哪里出错,把正在探讨的东西交给你了吧。是不是?”
为了消化纪本话里头的意思,曾根崎足足花费了好几秒的时间。继而,他的脸上浮现出狡诈的笑容。
看着满脸邪笑的曾根崎,纪本补充说道:“只要拜托帝国航空的山久君鼎言相助两句,不就可以轻松地打消半泽的疑问了吗?”
“您说得太对了,常务。我这就回去,先告辞了。”
纪本目送着曾根崎告辞出去。
“真是个蠢货。”直到办公室的门重新关上,纪本才吐出了一句心里话。
要想在银行这种组织中活下去,最重要的既不是纸上的知识,也不是漂亮的学历,而是智慧。
智者生存,庸者淘汰。
目送部下离去的背影,纪本更加肯定这一不言自明的道理。这是银行的生存法则,推而广之,也可以说是社会的法则。
“那个曾根崎次长究竟想装蒜到什么时候啊?”依然愤懑不平的田岛对半泽抱怨道,“根本就毫无责任心!”
时间已经很晚了,在业务繁忙的营业二部,除了帝国航空项目负责小组以外,仍有许多员工留下来加班。
半泽靠在一张没人的办公桌旁,脑中一遍遍过着几天来的各种交锋。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能证明曾根崎窜改了数据吗?”
与其说是在询问田岛,半泽更像在自言自语。
“如果能拿到曾根崎次长收到的资料,说不定就能证明了。但是如果坐实了窜改数据,那只会让我们吃到金融厅开的罚单,结果还是于事无补啊。”
“何止吃罚单那么简单,逃避检查那是要负刑事责任的。”半泽说道,“不管是哪种结果,都必须把这个问题弄个水落石出。”
“顶多到时候尽量往‘错误’的方向上靠对吧。”田岛徐徐道出的,却是极为现实的妥协方案,“就说是在制作提交资料的时候不小心弄错了。”
“这对于黑崎来说,可真是大功一件啊。”半泽在脑海里想象着黑崎向上汇报时候的样子说道,“由于银行提交的错误资料,检查被误导到了错误的方向——显而易见,对方肯定会这么下结论。如此一来,我们银行最终也难逃受到某种处分了。”
“不管哪种结果,都跳不出金融厅的坑啊。”田岛万分沮丧地说道,“真是白白送了他们一份大礼啊。到头来,他们反倒可以借此通过帝国航空的问题,来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不管怎样,曾根崎肯定是铁了心要逃避责任的。”半泽说道,“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只顾着把自己择干净,他就是那样的人。到时候,估计他一定会死咬着不放,说资料是下属做的。”
“开什么玩笑啊。”田岛气得脸色都变了,“那样的话,最终不是变成我们这些人背黑锅当冤大头了啊?次长,到底该怎么办呀?”
不光是田岛,组里的所有成员都看着陷入沉思的半泽。可是要找到打开局面的答案,又谈何容易呢?
5
“那么,让我们先来把昨天剩下的事情解决一下吧。”
第二天的听证会,从下午三点开始。黑崎还是跟昨天一样,坐在会议室的上座。摩艾石像男仍旧在一旁随时待命,如保镖一般犀利的眼神扫视着半泽等一众东京中央银行的职员。
虽然还叫听证会,实际上这场会议的本质,已经变成了一场战斗。
一场赌上尊严的金融厅和银行之战。
在金融行政领域,谢罪意味着战败国般的屈辱,而处分则意味着罚款。
但是,目前的战况对半泽明显不利。一个晚上过去了,仍然没找到能够安然渡过金融厅难关的办法。
来参加今天听证会的,除了半泽这些帝国航空项目负责小组的成员外,还有很多相关部门的职员,无论谁都是满脸严肃的表情。这也难怪,因为大家心里肯定都已经暗自认定,这次根本就不可能平安过关。
本应是当事人的曾根崎却跟没事人一般,仍旧坐在昨天那个位置上好整以暇。
“真是好气色啊,曾根崎次长。”半泽邻座的田岛厌恶地说道。
他的声音大到足以让曾根崎听到,但是曾根崎却若无其事地看着手中的资料,不为所动。
“不想当靶子,所以才在那装死。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在家是英雄,在外是狗熊?明明一碰到和外人交涉就只会当缩头乌龟……”
对于田岛厌恶的编派,半泽刚想点头称是,这时——
“半泽次长。”听到黑崎的点名,半泽只好站了起来。
“能不能麻烦你跟我说一说,为什么重振方案的数字是错的啊,弄明白了吗?我可是觉得,你们是故意为之的。干吗要窜改数据?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都给我老老实实地交代!”
“关于这件事情,我一直在向相关人员确认,但是目前还没找到原因。能否再给我些时间?”
真是艰难的辩解。
“想要拖延时间?”黑崎脸色一沉,怒气冲天,“真是够没用的呢。既然这样,我来帮你查。上次检查时帝国航空项目的负责人是谁,给我站起来!”黑崎高声嚷道。
话音刚落,坐在半泽旁边的五个人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但是,曾根崎仍然像没事人一般稳坐泰山。
“帝国航空重振方案的相关资料是谁做的?举手。”
面对黑崎的提问,没有人回应。
“这些人当时都在负责该公司的资产核定,他们并没有接触重振方案。”无奈,半泽只得出言解围,“那份重振方案的制作,应该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把他给我带过来。现在!马上!”
正在这时——
“是我。”话音刚落,后排一个身影慢慢地站了起来。
正是曾根崎。
现在,冷不丁暴露在全员视线下的曾根崎,似乎有点发怵似的微微抽搐着脸颊上的肌肉,硬着头皮往下说。
“我是审查部次长曾根崎。昨天诚挚地接受了您的教诲,所以我们审查部在营业二部之外也独立展开了调查。我们已经彻底查明了事实真相,正准备向您报告。”
会议室一片哗然。
“真的假的?”田岛小声说道,半泽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既然这样,还不快说!”黑崎言辞犀利。
“对不起。”曾根崎又谦卑地道着歉,“本来应该一早就说出来的,但毕竟是营业二部在负责调查,所以才没有主动站出来。”
事情发展出人意料,半泽还弄不清楚曾根崎的意图,因此暂且屏息旁观。
“所以,到底是谁窜改的数据?”
这是赤裸裸的诱导式询问,黑崎决定不择手段去挖答案。从半泽开始,包括田岛以及其他成员脸上全都大惊失色。
“不,没有人故意窜改数据。”曾根崎扬扬得意地继续说道,“根据我们审查部的调查已经明确,是由于帝国航空方面的失误,把还在探讨中的草案交给了我们。所以我们断定,贵厅检查时候形成的资料里所记载的重振方案数据,正是来自那份草案。”
“你说什么?探讨中的草案?”
听到这意料之外的结果,黑崎突然失心疯似的大叫起来。
“没错。所以,这件事纯粹是因为帝国航空方面的工作失误造成的。”
此刻,可以看出黑崎的脸上明显浮现出失望的表情。本来打算以银行的失策为突破口,一鼓作气将其逼入绝境的,结果这样的想法瞬间破灭了。
“黑崎审查官,正如您所听到的,您所指摘的情况,原因不在敝行而在帝国航空方面。”
就像掐好了时间一样,一直旁听的纪本插嘴道:“也就是说,不管是敝行还是贵厅,对帝国航空的业绩预测出现失误都是在所难免的,对吧?我觉得,贵厅在那样的情况下做出的检查判断是完全合情合理的。您以为呢?”
纪本的发言,和金融厅的调查方向一致。
因为从金融厅的角度来说,只要能证明自己的检查结果合理正当,即便责任从银行转嫁到了帝国航空,也不影响达到自己预期的目的,没什么区别。
“帝国航空方面出现失误的结论确定没错吗?也就是说,这一点常务自己也亲自确认过了?”焦躁的黑崎向纪本施压道。
“那是自然。”
信誓旦旦的纪本,胜券在握地和后座的曾根崎交换着眼神。
“那好吧。”黑崎一面说,一面往手中的资料里添注着什么,“但是,不管什么理由,提交给金融厅的检查资料里出现错误的数据,这是事实。本来嘛,这可是重大的失误,不,甚至可以定性为逃避检查。关于这件事情的详细经过,回头交一份正式的文书报告上来。怎么样,纪本常务?”
“这是我们分内该做的事情。”
纪本脸上浮现出笑容,听证会场上原本停滞的空气瞬间流畅起来。他回过头对曾根崎命令道:“这份报告,曾根崎君,就由你来起草。”
“答复文书里可别忘了附上帝国航空的情况说明书。记住了吗?”
对银行方面的一面之词不囫囵吞枣地偏听偏信,而是同时要求看到帝国航空的意见,黑崎的工作方式真可谓滴水不漏。
无论如何,这回原本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曾根崎,在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化险为夷了。
一旁的半泽,不由得体会到了一种游离于现实的疏离感。自己殚精竭虑也不得其法的问题,却可以如此简单地迎刃而解。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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